第二十六章《醉攻心之如妃當道(下)》(8)(3 / 3)

芩兒走上前來,將絲絹遞給她抹去淚水,寬慰道:“好姐姐,快別哭了。你好歹也跟著誠妃娘娘十幾年了,許是她受了驚嚇,又氣昏了頭腦,才會這般說話的。清者自清,待我家小主查明事由,必然會還你一個公道的。”

襲兒端上熱茶,不以為意對芩兒道:“你何必對她說話這般客氣,落得如此田地,還不是她咎由自取的?我偏不信,若是她沒有一絲過錯,誠妃娘娘會將這麼大的罪名扣在近身侍婢的頭上。”

“不是的,如貴人您要相信奴婢啊。事實上奴婢根本沒有什麼過錯,更不會想要取娘娘的性命,這次縱火……分明是……分明是……誠妃娘娘要殺人滅口,不讓奴婢講出當年的實情!”淩兒再也忍不住心裏的委屈了。

眼見著芩兒、襲兒這些與自己年歲相仿的宮婢,如今在主子麵前暢所欲言,再回想自己,竟然要被侍奉了十幾年的主子滅口,當真是咽不下這口怨氣。

“殺人滅口?”玉淑心中愉悅,麵上卻驚得一口茶險些噴出來,平複了自己才道,“這話是從何說起?”

如玥隻覺得心底的笑意險些壓不住,事情早已格外明顯,等著的不過就是淩兒最有力的指證罷了:“慢說是姐姐糊塗了,如玥也是雲裏霧裏。淩兒,你這話從何說起呢?”

憋不住自己心底,一口氣開了個頭,淩兒此時也不那麼畏懼了。她止住了哭泣,清了清嗓子,才道:“乾隆四十四年冬月,是誠妃娘娘下毒,致使信貴人早產昏迷。而信貴人那個孩子,根本就沒有死,也就是皇上的大阿哥!”

“皇上吉祥!”沛雙眼尖,一眼就瞧見殿上長身玉立的皇帝,慌忙地跪了下去。

如玥臉上雖然驚訝,施禮的動作也不免倉皇不穩,可心裏卻慶幸皇上這個時候來。玉淑胡亂地跟著如玥行禮,嘴上也是不那麼利索地請著安,便垂首再不敢多言什麼了。

倒是淩兒,見皇上突然出現,驚得險些暈死過去。方才那一句天翻地覆的指控,皇上一定聽見了吧!她畏縮著身子,將自己蜷成團,動也不敢再動。

如玥先回過神來,慌張斥責淩兒道:“關乎皇嗣大計,你在這裏胡嚼什麼?”言罷,對上皇上難以置信的目光,如玥也失了底氣,“皇上怎麼這個時候來了,也不讓奴才通傳一聲,方才……一定是淩兒胡說八道……皇上您……”

“說下去!”皇帝的聲音威嚴而冰冷,目光裏更是壓抑著翻滾的火焰,險些就要噴出來。額上、手背上的條條青筋,根根暴起,蜿蜒猙獰得嚇人。

如玥知道皇上動了大怒,那麼誠妃便是真正是危在旦夕了。

淩兒聽了皇帝這一聲怒喝,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反正不說也說了,倒不如說個通透!“皇上,奴婢沒有說謊。當年信貴人之所以早產昏迷,正是因著中毒之故。而那毒是誠妃娘娘借著與自己表妹親近,從信貴人懷胎五月起,一點點下的。正逢皇上與太上皇祭祖未歸,誠妃娘娘便打定主意令信貴人此時分娩。隻消買通了禦醫、穩婆、宮婢,便能不動聲色地將那個孩兒說成死胎,歸自己所有!”淩兒臉上的神情因著話的分量而扭曲,猙獰得令玉淑不敢多看上一眼。

如玥倒是安然自若,沒有絲毫的畏懼。人心的險惡,她不是第一次見識到了,可連自己血親同族的表妹也下得去手,這個誠妃,當初當真是小覷了她!

“誠妃當年也有孕在身,何必要信貴人的龍胎?這話糊塗!”皇帝冷著臉,道出心中的疑團。

淩兒道:“皇上您有所不知,誠妃娘娘的龍胎,早在三月時便不幸滑落了。可究竟為何會滑胎,娘娘隻說必然是信貴人所為,也不讓奴婢們上報,隻當沒有這回事兒。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誠妃娘娘便打定主意,一定不能讓誕育皇長子的功勞落在信貴人頭上……”

“骨肉血親……她好狠的心哪!”皇帝仰頭向天,深吸了一口氣才道,“虧得朕這麼多年來都尊她為妃,竟不想她這般歹毒,狠辣至極。常永貴,把誠妃給朕帶來,朕要她親口向朕說個明白!”

“皇上,翊坤宮的鷺兒求見。”樂喜兒見常永貴出來,便慌裏慌張地闖了進去。如玥瞥了他一眼,卻也明白這個時候鷺兒為何會求見。

皇帝沉思了片刻,道:“去告訴她,請信貴人也來。是該當著朕的麵好好說個清楚了!”

淩兒忽然放聲大笑,笑聲竟如此狂放刺耳,震得如玥險些歪倒:“皇上麵前,豈容你如此放肆?”

“毒害自己的表妹,搶奪旁人的骨肉,這未免不算什麼。皇上與如貴人又何須如此震怒呢!”淩兒的話多有大言不慚之意,可聽在皇帝的耳朵裏,又是響雷一震。

“那什麼才算罪大惡極?”皇帝隻覺得頭痛欲裂,險些站不穩。

如玥緊忙走上前去扶,嗚咽道:“皇上,您要保重龍體啊。”

“說!”皇帝喝了一聲,甩開如玥的手,“到底還有什麼,你一次給朕說清楚。”

如玥的心一緊,似乎想到了什麼。為什麼每每提及大皇子之事,誠妃就如同失了魂魄一樣不寧?又為什麼,誠妃三番兩次都不想幫信貴人翻身?甚至信貴人一醒,便將如玥當成眼中釘,恐怕也是受盡了誠妃的唆使!

一時之間,好似千絲萬縷纏繞而成的麻團,終於抽絲剝繭,慢慢要解開了一般。這是一種怎樣的期待與興奮,好似春貓不停地抓撓自己的心房,癢得難受。

“皇上,先坐下再說吧!”如玥哀婉地懇求,也是希望皇上不要太過於心痛才好。

隻是這恍然大悟的感覺還真是很好,如玥蹙了眉,對淩兒道:“沒聽清楚皇上的話麼?有什麼便說什麼,再敢隱瞞,怕是有你受的。”

淩兒已經沒有什麼畏懼可言了,事已至此,縱然是死也未嚐不是一種解脫。於是她想也不想便道:“當初人人都以為大阿哥是誠妃所生育,且還是因著信貴人早產昏迷,令誠妃受驚才早產所得,便道大阿哥先天不足。哼……哪裏是什麼先天不足呢!”

仰起頭,淩兒雙目沁出了淚水,嘴角卻不屈地翹著:“分明是信貴人一直服毒的緣故,大阿哥才會那樣瘦弱。可是後來,皇上與先皇後囑咐了宮裏最好的禦醫來照料著,奴婢瞧著他的氣色一天天好起來,小手小臉也長了些肉,心想許是能撐下來了……”

皇帝看著淩兒說話時的樣子,雙拳不免緊緊攥著,而雙腿竟然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就連如玥也覺出這顫動來,十分惶恐地睨了玉貴人一眼。

“說下去,那大阿哥究竟是怎麼……”玉淑免不了追問一句。

淩兒冷冷地哼笑一聲,坦然道:“大阿哥是死在繈褓之中的,被誠妃娘娘親手扼死的。”

“混賬!”皇帝一掌拍下來,梨花木的高幾便是一震,“那是個繈褓之中的孩兒,縱然不是她生的,她又豈會狠心冷血至此?”

如玥聽出了皇上心中的疑慮,多半是不肯就信了淩兒的話,遂道:“皇上息怒,不過是奴婢的一麵之詞,是或者不是,總要問過誠妃娘娘才能知曉。”

淩兒聽了這番話,倒是有些急了:“皇上不信奴婢麼?連如貴人也不肯信奴婢麼?誠妃娘娘為什麼要冤枉奴婢縱火,不就是想要殺了奴婢滅口,見事不成又冤枉奴婢縱火危害她的性命麼?說來說去,不就是為了堵上奴婢這一張嘴,再無旁人知曉她這些年來幹盡的好事麼?”

“幹盡的好事兒?”如玥咀嚼著這句話,深深體味了一番,“你所指的究竟是什麼?”

淩兒仰起頭,目不斜視,與如玥道:“毒害皇嗣,致使妃嬪滑胎,如貴人,您自己不也是受了這樣的苦楚麼?那山楂烏梅是怎麼回事兒,您真當那朱佳氏的婢女這般有血性麼?背後若無人指使,她會拚了自己的命替一個死了若幹年的小姐複仇麼?”

如玥的臉因著淩兒的話刷地一下失了血色,這當真是最刺心的一句話了。玉貴人憤恨道:“這麼說來,是誠妃指使了朱佳氏的婢女,混了有山楂水的烏梅,致使如貴人滑胎?”

“不錯!”淩兒幹脆應聲,“若是如貴人不信,大可以令奴婢與誠妃娘娘當麵對質!奴婢若有一言不實,情願五馬分屍!”

原是想著揪住大皇子的事兒把誠妃平了,卻不想連自己一早受了誰人的暗算,也一並弄了個明白。

原來,這麼多人想要她死,想要她腹中孩兒的性命,當真是太有趣了。如玥的淚水滂沱大雨一般地滑落,卻偏沒有一絲聲音。

好似隔著遠遠的山看著山另一端的烏雲密布、狂風驟雨。能置身事外的,從來不是自己的身,而是被蒙在鼓裏的一顆心罷了。

“皇上……”如玥哆嗦著唇邊,雙手不自覺地按在了腹部,“若淩兒所言不虛,請皇上您一定要為臣妾做主啊。”

皇帝合眼,深吸了幾口氣,才沉重道:“朕必然不會縱了這樣毒辣的女子繼續在宮中為禍,隻待查明事實,朕必然給你一個交代。”

話音才落,誠妃與信貴人便到了殿外。得了信兒的皇後、華妃與吉嬪,也是匆匆忙忙地聚齊在永壽宮殿外了。

常永貴通告了一聲,皇上便允了所有人進殿。如玥與玉淑向皇後行過禮,便退居下首,由著皇後與華妃一左一右地陪伴於皇帝身側。

誠妃的臉色,青紫得令人看不明心緒。

信妃更是不明所以地跪著,一副天塌下來的畏懼模樣,始終不明白今日又為著什麼過失才令她覲見。

皇後見皇上的臉色不好,便問如玥道:“本宮允你查處淩兒縱火之事,何以弄得皇上這般震怒,六宮不安,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如玥聽出皇後的語氣多有責怪之意,心裏越發不痛快:“皇後娘娘即便要怪罪如玥,也要弄清事情的始末再行責問不遲。怎的問也不問,便衝著臣妾來了。皇上因何震怒,想來隻有誠妃娘娘心中明白。”

“朕也想向誠妃求個明白!皇後你暫且不要多話。”皇帝冷不防地開口,驚得皇後連忙噤聲,臉上的笑意也隨聲散去。

誠妃憤恨地剜了淩兒一眼,心中多少也明白了一些,隻是越到關鍵的時候,她越是不能自亂陣腳。原本一直害怕的事兒,終究還是發生了,可人總是這麼奇怪,真到了這個時候,心裏反而豁亮開,沒有那般畏懼了。

“臣妾惶恐,不知究竟有何錯失惹惱了皇上,還望皇上恕罪!”

“哦?你當真不明白麼?”皇帝雙目迸現如同鷹隼般銳利的寒光,不偏不倚地衝著誠妃而去,顯然是要撕去她偽裝的皮囊,一股腦兒地將內心黃水一般惡臭的汙穢翻找出來,讓眾人看個透徹。

“臣妾惶恐。可臣妾當真是不明白!”誠妃無辜的眼神,楚楚地投向皇上,縱然內心有千百種痛楚,可融化在眼中的也唯有茫然可憐的哀痛,“若是臣妾有什麼不到的地方,還請皇上明示。”

如玥搶先一步,在皇帝未開口前問道:“誠妃娘娘,若雪的身後事辦得可好麼?”

誠妃的臉微微有些抽搐,她撫了撫自己耳畔的珍珠,強自鎮定道:“若雪是誰?本宮根本不記得。何況她的後事,又與本宮何幹?”

信貴人瞧著如玥灼熱的氣焰竟是衝著誠妃而去,心頭不免鬆動了些。難不成今日並不是衝著她來的?

“不認得最好。”如玥緩緩起身,徑直走向誠妃,每一步都似有千萬斤重擔,“皇後娘娘既然將景陽宮的縱火案交給臣妾來查處,那麼今日當著皇上、皇後的麵,臣妾少不得要問上誠妃幾句,還請娘娘不要見怪。”

誠妃冷冷地瞥了淩兒一眼,定神道:“你有什麼疑惑,但問無妨。本宮沒做過什麼虧心事,自然不怕你問。”

“當日,信貴人誕下了皇嗣,便被告知那是個死胎。不知誠妃當時可在場,又是否知曉此事究竟?”如玥停在誠妃與信貴人中間,平靜地垂下眼瞼,“信貴人,你何以跪在這裏?身為表姐的誠妃不是穩穩當當地坐著嗎,何以你要像淩兒一樣跪著?”

皇帝不動聲色地聽著,皇後卻有些聽不明白了:“不是說縱火的事兒,怎麼又扯到誕育皇嗣的事兒上去了?”

“既然此事交由如貴人查處,皇後你隻管聽著便是了。”皇帝的聲音不大,卻滿滿是命令的意味。

皇後赧顏道:“是,皇上,臣妾知道了。”

信貴人不明所以地看著如玥,眼裏的淚水卻涔涔冒出,不一會兒眼前的人便模糊了。誠妃倒強忍著撲通亂跳的心房帶來的不安,仰起頭道:“本宮也不明白了,縱火與誕育皇嗣有何關聯?現在是本宮的性命險些遭了威脅,你非但不責問奴婢,怎麼反而質疑起本宮來了。何況,信貴人誕育皇嗣的時候,你還沒入府呢,又與你何幹?”

華妃嬌媚一笑,明眸皓齒,卻偏說出令誠妃鑽心的話:“必然是有幹如貴人才這般問了,誠妃是覺得旁人不能過問,還是另有隱情令你難以啟齒呢?”

“我記得,那一日孩兒出生的時候,我當真聽見了他的哭聲。微弱是微弱了些,可是他真的在哭!我掙紮著起身,想要看上他一眼,可偏是穩婆很大聲地朝著門外喊:‘格格生下了死胎,格格生下了死胎’,之後,我便暈厥過去了……”信貴人失了力道,軟綿綿地跌坐在地,捂著雙眼嗚咽不止。

隻這一句話,旁人便再也沒有了下文。

此時此刻,皇後也明白了終究是怎麼一回事兒,心頭微微一顫。

如玥示意沛雙上前扶了信貴人坐好再說話,才轉問誠妃道:“娘娘您去瞧的時候,那個小皇子可還有氣息?”

誠妃並不傻,心中早已有數,必然是淩兒吃裏爬外交代得一清二楚,皇上才會這樣惱怒。可是淩兒說了又如何,她終究沒有證據。

不光是淩兒沒有證據,如貴人手裏也一樣沒有證據。否則,她現在還能坐在這裏麼?恐怕早就被皇上下旨拖出去砍了。

“本宮看見玉琳那個孩兒的時候,便已經沒有了氣息。正因為如此,本宮才會哀痛得早產,大皇子的身子才會那麼不好。若非如此,本宮怎麼會失去自己的孩兒?”說到此處,誠妃觸動情腸地睨了信貴人一眼,“玉琳早產的前一日,本宮約好了與她一同出府祈福。豈料,就在我們跪於山寺正院的鼎爐前誠心禱告之時,那銅鼎的一腳斷裂,整個銅鼎朝著本宮便歪了過來。幸虧玉琳正好瞧見,眼疾手快地推開了本宮。想來,若不是她這一推,恐怕本宮與大皇子已然壓在那銅鼎下了。”

也正是因突然受驚又這麼一用力的緣故,玉琳動了胎氣,送回府中之前,已經見了紅。當時,本宮也心有餘悸,整個人很不舒服,這才閉房休息,足足昏睡了一整日。待到本宮清醒過來,玉琳的孩兒已經產了下來,可偏是死胎,而她也不明所以地中毒昏死過去。

“除了震怒,將禦醫與穩婆處死,本宮當真是不知該怎麼辦才好。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充盈在我的腦中,那一刻除了泄憤,我還能做什麼?”一席話說完,誠妃悲慟地望著皇上,似無限委屈一般。

如玥冷冷笑著,沒有再追問下去。倒是皇後不經意地歎息道:“當日那個死胎,本宮也是親眼瞧過的。全身的皮膚都焦黃,皮包骨一般瘦弱,當真是可憐……”

皇帝長歎了一聲:“便是朕沒有福氣,連自己的骨肉也未及瞧上一眼!”

誠妃聽出皇上因著惋惜,而少了許多怒意,心中也好受了些。畢竟奴婢的話不可盡信,皇上總還是要顧及皇家的顏麵。

“焦黃?”信貴人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不斷地重複著這兩個字,“焦黃!焦黃?皇後娘娘,您當年真的親眼看見了臣妾誕育的死胎麼?當真是渾身焦黃麼?您當真瞧仔細了麼?”

“玉琳……你的身子才好一點,不要胡思亂想。”誠妃好不容易安穩的心,卻因為信貴人這一句話又提了起來。且說這一提,便是到了嗓子眼兒,緊張得陣陣發痛。

“不是的,皇後娘娘,您當真瞧見了,那個孩子周身都是焦黃的麼?”信貴人掙紮著站起來,也不讓旁人來扶她,歪歪倒倒地朝著皇後便撲了上去。臨到如玥身旁的時候,還冷不防地將如玥推了個趔趄。

“皇後娘娘,您告訴臣妾呀……您快說呀!”信貴人渴望而焦急的樣子,似乎讓如玥看見了一線希望。

“皇上,必然是信貴人想起了什麼。”如玥幫腔道,“還請皇上明察!”

皇帝聞言微微點頭,對皇後道:“你是否當真看見了,不妨直說。”

皇後蹙了眉,思忖片刻鄭重道:“皇上,臣妾的確是瞧過那個死胎。不僅瞧過,臣妾與先皇後、李貴人還親自為那個孩兒擦洗了身子,換上了一件像樣的衣裳。因著是一出娘胎便斷了氣,根據祖宗的規矩是不能列入玉牒、正式記錄史冊的,所以……信貴人的孩兒雖是個男胎,卻也不能以大皇子的身份入殮。”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那不是臣妾的孩兒,那不是臣妾的孩兒。皇上,臣妾的孩兒沒有死,她們說的那個死胎根本不是臣妾的孩兒。皇上,皇上,您要為臣妾做主啊,皇上,您要為臣妾做主啊……”信貴人痛哭流涕,原本秀麗的麵容因著傷心而扭曲成團,就連發髻也鬆散歪倒向了一端,十分狼狽的樣子。

皇帝許是不忍,便遞了個眼色給如玥。如玥會意,走上前來親自扶起了信貴人,寬言道:“貴人莫要哭泣,有皇上在,你有什麼委屈隻管細細說來。”

信貴人本是最恨惱如玥的,可此時此刻,她心裏清楚得很,若想要為自己的孩兒平反,倚靠皇上心尖兒上的人,自然比倚靠從潛邸出來的那些人更穩妥。於此,信貴人緩緩點頭,總算止住了哭泣。

誠妃慌了神,緊著走上前來一把推開如玥:“玉琳,你沒事兒吧!你們也是的,好端端的又說起這些事兒做什麼,白白的讓她傷心。皇上,您瞧見了,如貴人審問淩兒根本是別有用心,這一審竟然連昔日的沉痛事兒也翻出來了。玉琳身子弱,本就經不起這樣的折騰,還請皇上恩典,讓臣妾先送玉琳回宮安歇。”

“不,我不走。”玉琳一把推開誠妃的手,卻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地縮在如玥身後,“皇上,臣妾總算是想明白了,是有人害了臣妾,就是為了奪走臣妾的孩兒。那個死胎根本不是臣妾生的,臣妾的孩兒沒有死,他沒有死!”

信貴人淒厲的聲音險些刺穿了如玥的耳膜,然而如玥非但沒有厭惡,反而隨著她的聲音騰起了心底無名的火焰:“信貴人,你口口聲聲說那個死胎不是你的孩兒,可有憑證?”

“有!”信貴人瞪大了雙眼,與皇上四目相對道,“皇上,臣妾昏迷之前,親眼瞧見臣妾的孩兒肩上有一塊紅色的胎痣,足足有鴿子蛋般大小。那不是血水,是胎痣,根本不能洗掉的。皇後娘娘,您說是不是,您說是不是?”

猶如一聲驚雷震響了天際,眾人的臉上皆是一驚!

誠妃因這突如其來的一句,險些咬斷了自己的舌頭,整個人猶如被抽空了一般,瞬間軟了下去。

皇後也因這突然的扭轉慌了神:“皇上,那個死胎的確是沒有胎痣的。有胎痣的,是誠妃當年誕育的大皇子,是大皇子……”

“你說什麼?”信貴人難以置信地睨了皇後一眼,“有胎痣的……是誰?”

吉嬪凜然起身,霍地走到了信貴人身前,冷聲重複道:“是誠妃誕育的皇長子!你聽明白了沒有,是誠妃誕育的皇長子!”

華妃顯然被吉嬪的動作嚇到,不由得縮了縮身子:“吉嬪,你這是做什麼,當心嚇著了信貴人。”

信貴人一把握住吉嬪的手,喘著粗氣道:“吉嬪,你也聽清楚了,皇後說的是大皇子,就是皇長子、大阿哥,是不是?”

眾人都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卻是如玥冷不防地喝了一聲:“淩兒,你是誠妃的近身侍婢,當日的事情究竟是怎樣的,你還不肯從實招來麼?”

“奴婢還有什麼是不能說的。”淩兒咧嘴一笑,淒然滿目,“是誠妃娘娘指使禦醫將大皇子裹著錦被擱在食盒裏送來,那個死胎也是穩婆一早準備好的。奴婢才疏學淺,卻也聽過宋朝‘狸貓換太子’的故事,隻不過誠妃娘娘用的並非是剝了皮的狸貓,而根本是一個染了病的死胎。”

“胡說,你胡說!根本是你存心要詆毀本宮。因著縱火未遂,你便要這樣誣陷我。淩兒,本宮待你不薄,你收了永壽宮什麼好處,竟不顧自己的性命信口雌黃,當真以為皇上皇後會信你的話麼?”誠妃隻覺得渾身上下痛不可當,猶如身處滾熱的油鍋之中,恨不能將眼前的如貴人、淩兒一刀捅死才解恨。

“那胎痣呢?”皇帝緩緩起身,朝著誠妃徐徐走來,“按理說,是玉琳先誕育了皇嗣,朦朧中瞧見了他肩上的胎痣才昏死過去。這些年來,她都昏迷不醒,又是誰能告訴她你的大阿哥身上才有那塊胎痣?難不成她昏死中也能聽見旁人說話,也能親眼看見她的孩兒被你扼死麼?”

“皇上!”皇後聽見“扼死”這個詞的時候,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誠妃她……她怎麼會……”

“她怎麼會?她怎麼不會!”皇帝一把擒住誠妃的脖頸,手上的力道更是大得驚人,“你怕那個孩兒會是你將來的威脅,你容不得他,還是你一看見他,就會想起他根本不是你與朕所出,心存芥蒂?反正你也得了誕育大皇子的榮耀,那麼朕的皇兒,活著也無意義了,反倒不如死了幹淨。那可是一個繈褓中的孩兒啊,你怎麼忍心下手,你怎麼忍心下手……你這毒婦!朕今日便要活活扼死你,讓你嚐嚐這個中滋味!”

“皇上息怒啊。”皇後最先跪了下去,在場其餘的宮嬪也一並隨之跪了下去。

“息怒?為這毒婦求饒,不怕髒了你們自己的嘴麼?”皇帝手上的力道不減,眼看著誠妃的雙眼充血,一張臉也因窒息而紅紫得嚇人。她的手試圖掰開皇上緊緊鉗著的手,卻怎麼也使不上勁兒來。

“不要,皇上,不要!”信貴人大吼一聲,用力地握住皇帝的手臂,“求您,讓她親口承認,是她害我昏迷,是她奪去了我的孩兒,是她扼死了他!皇上,臣妾求您了。臣妾要親口聽她說這一切都是她做的,皇上!您就成全了臣妾吧!”

如玥也覺得這樣扼死誠妃實在太便宜她了,畢竟她還沒有親口承認,害自己滑胎的始作俑者就是她劉佳氏璿蔓。心想著不能讓自己的孩兒枉死,如玥便有了主意,如同信貴人一樣,必然要親耳聽誠妃講出實情才行。

“皇上,您答應了臣妾要為我和枉死的孩兒做主的。那麼請您放了誠妃,讓她說出實情。”如玥的聲音異常堅定,滿滿是不屈與憤恨。

皇帝聽著心疼,手上一用力,將誠妃整個人推倒在地:“好,既然你們要聽她說出實情,親口認罪,那麼朕便留著她這條賤命。”

華妃柔和一笑,靜默不語地看著眼前的幾人,心頭泛起一絲暖意。想來今兒這誠妃是必死無疑了,後宮又要寧靜好一陣子了。不過,這如貴人必然是要趁勢攀上來了,皇後當真是要頭疼了。

果然,皇後如同華妃所料,沉重地瞥了如玥一眼,隻是眾人的心思都在誠妃身上,並不能瞧見。

誠妃喘咳過後,總算是順了氣息,苦笑道:“不想今時今日,為我求情的人還是你——玉琳。”

信貴人微微一笑,淚水順著臉頰麻木地流淌:“醒過來後,我一直在想,那一日祈福若不是我舍命救下了你,我的孩子便不會沒有!我也不會在最脆弱的時候遭人算計,昏迷不醒不說,連我與皇上的孩兒都沒能保住。到頭來我什麼都沒有了,可你卻是高高在上的妃主,是誕育皇長子的誠妃娘娘。我心裏真的很妒忌。”信貴人抹去臉上的淚痕,娓娓道來,“於是,我問自己,究竟後不後悔。若我沒有救你,你現在的一切或許就是我的。可我太傻了,傻到你難以置信,我竟然從未後悔過。”

“當年我本是迎進王府的側福晉,可是偏你也愛上了王爺,早我一步入府。我毫不猶豫地將側福晉的位分拱手讓給了你,屈居格格的位分。不是為別的,就因為你我都是劉佳氏,你是我的親表姐,我沒什麼不能和你分享。就連這次醒過來之後也是一樣,你口口聲聲說如貴人多麼多麼狠毒,怎麼樣欺壓在你頭上,好,我便仗著皇上對我的恩寵,為你掃清障礙。哪怕被皇上厭惡,困在翊坤宮內,我也傻傻地以為你一定會救我出來。可原來你根本是要我死,根本不要我醒過來……”信貴人的話,猶如一把生鏽的鈍刀,割痛了眾人的心。

姐妹深情,在誠妃眼裏究竟算什麼?她這樣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到頭來害的也唯有自己。皇後倒吸了一口涼氣,少不得挖苦道:“虧得先皇後已經薨逝了,若是要她瞧見今日的境況,知曉一直與她親厚的誠妃竟是這樣的本性,恐怕也得活活氣死。”

“皇後娘娘說笑了。”誠妃揚起一個無比自信的微笑,得意道,“你當那個死胎是怎麼帶進宮裏來的?若非有先皇後的幫襯,會這樣神不知鬼不覺麼?當年玉琳春風得意,想她有事的人又何止我一個。不過是她走得早,未能等到今日水落石出的一天罷了。”

如玥聽不下去,上前揚手便是一個巴掌:“先皇後故去,容不得你這般詆毀。若你再口不擇言,別怪我不客氣,誠妃!”

“少顧左右而言他,劉佳璿蔓,我到底怎麼對不起你,你要這樣害我?”信貴人將話頭扯了回來,怒吼道。

“你有什麼對不起我?”誠妃似笑非笑地睨了信貴人一眼,“玉琳,你我都是劉佳氏的女兒,偏又是兩女侍一夫。且我們的夫君,還是天下最尊貴的男人,這便是誰也化不開的孽障了。”

“呸!”吉嬪輕啐了一聲,鄙視道,“不就是嫉妒麼?何必說得那麼好聽?”

“不錯,我就是嫉妒。”誠妃咽下淚水,橫了心道,“玉琳你貌美聲甜,又知書識禮,與皇上頗為投契,恩寵一時蓋過了府中所有的女子。就連當時的福晉、側福晉都有所不及,更何況是我!人人都說是你大度,將側福晉的位置讓給了我,人人都說我是因著你的緣故,才得咱們王爺高看一眼。可有誰知道,我認識王爺在你之前,我要嫁給王爺的決定也早於你。若非我一早得知你父親從中作梗,想要撇下我去,將你呈獻給王爺,我又怎麼會刻意搶在你之前,先入王府一步呢?一切都是你逼我的,還裝作你有多麼好心!”

誠妃許是太用心力,這會兒整個人憔悴了許多:“既生瑜何生亮,我們之間若隻能有一人長久地陪伴在皇上身側,我自然希望那個人是我!”

信貴人的臉上失了血色,聽著誠妃的話,雙眼空洞得看不見底:“那你想要的已經得到了,為什麼還要殺了他?那是一個隻有幾月大的孩兒啊,你怎麼忍心下得去手啊?何況他身上和我們一樣,流著劉佳氏的鮮血呀……”

“我的孩兒沒了,你的孩兒憑什麼活下去?”誠妃冷豔的眼眸,閃過一絲得意,“我用你懷孕時親手縫製的錦被捂死了他。除了淩兒與娉兒,再無人知曉。禦醫、奶娘,權當是自己失職,怕禍及滿門無辜,隻說那孩子太虛弱了,才一口氣沒有上來,夭折了。又有誰會想到,竟是我這個當額娘的親手所為呢?”

信貴人不敢相信地搖著頭,“嘭”的一聲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誠妃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悅道:“你既然昏睡過去了,為什麼還要醒來?現在也好,你既然醒來了,那我便該睡了。”

“想睡麼?”如玥示意襲兒、芩兒扶了信貴人下去,徑自走上前一步,“想睡也要睡得心安理得。”

“本宮知道,你也有本賬要算,既然如此,就別拖拖拉拉的。”誠妃的心已經死了,縱然一死,就沒有什麼好怕的,“若雪是我指使的,那又如何?還當本宮敢做不敢當麼!後宮裏,人人心裏都有一本賬,當初在鍾粹宮,你掌摑梁氏,不也是為了接近我,借著我攀上先皇後這個高枝兒麼?”

“你以為每個人都如你這般機關算盡麼?當日我隻想救下梁氏以及鍾粹宮一幹的新秀,不被你或是宮裏其餘的主子責罰,僅此而已。事後,請求你引薦皇後娘娘,也不過是為了尋求保護罷了。自始至終,我沒有存了害人之心去算計過誰!我鈕鈷祿如玥,俯仰無愧於天地。”如玥淡漠地睨了她一眼,轉身對皇上道,“既然誠妃親口承認種種罪狀,旦請皇上發落!”

皇後總算是聽明白了整個故事,心頭微微有些動容,顯出一副寬惠仁慈的模樣道:“皇上,劉佳氏璿蔓的確有罪,且罪大惡極,若是就將她的罪行公之於眾,隻怕辱沒的唯有皇家的顏麵。何況,仰仗著誕育大皇子功勞的又豈止她一人,背後可還有劉佳氏一族人的幹係呢!”

“白白令她暴死,隻怕太便宜了她!”皇帝咬牙切齒道,“朕恨不得昭告天下她的罪狀,再將她棄屍荒野喂狗!”

華妃擰了秀眉道:“皇上息怒,為著這樣不知廉恥的毒婦生氣,實在不值當。皇後娘娘既然這麼說,想來也是有了最好的主意。”

“皇後,你說呢?”皇帝斂了怒意,順著華妃的話問道。

“依臣妾愚見,倒不如保留著劉佳氏這份榮耀。”皇後淡漠地睨了誠妃一眼,凜然開口,“當年處決簡嬪時,先皇後也是念在昔日的情分上,隻在史冊上記載簡嬪死於分娩之時。總算是為皇家誕育皇長女有功,給她了體麵。臣妾想依葫蘆畫瓢,隻管將劉佳氏璿蔓打入冷宮,而劉佳氏玉琳誕育皇長子有功,才是當之無愧的誠妃娘娘。皇上您說可好?”

吉嬪並不讚同,反問道:“那依照皇後娘娘所言,信貴人豈不是要枉死了麼?於名聲上不妥,反倒是真真兒叫她蒙了冤呢!”

“也不要緊,說到底是劉佳氏有功,隻消從劉佳氏再擇一位適齡女子入宮,頂替了信貴人的位分也就罷了。說到底,死的人也該死了,活著的人,總要好好活下去不是?”皇後不禁一笑,“唯有這樣的偷天換日,才能為皇家守住秘密,也不會白白便宜了罪婦,讓她享盡榮華而死。”

如玥總覺得不妥,信貴人成了誠妃,而旁的劉佳氏女子又要入宮頂替了信貴人的位置,這樣大的動作,僅僅是為了讓原本的信妃終身被囚禁於冷宮,未免有些繁複了,遂道:“為何不對外宣稱誠妃暴斃而亡呢?娘娘要的不過是守住皇家尊嚴,實際上將劉佳氏打入冷宮,外麵的人又怎麼會知曉她不是暴斃呢?”

“皇上,臣妾就是不想給劉佳璿蔓死後哀榮,倘若她當真是暴斃,那還不是要按照妃子的哀榮入妃陵麼!何況,這樣的話,又怎麼算替信貴人討回了公道呢?”皇後說得振振有詞,且異常堅定。

皇帝聽了也不免覺得有理:“既然皇後認為這樣穩妥,就照這樣辦吧!如玥,若非你今日審問淩兒得悉了這件事兒,朕還不知要被蒙蔽多久。想起這個毒婦日夜陪伴在朕身側,朕便寢食難寧,就依照皇後的意思辦吧!”

“是,皇上。”如玥應下,便不再分辯什麼。

皇後滿意道:“淩兒的事,如貴人處理得很好,本宮現在便將人交給你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如玥長噓了一口氣,道:“既然她們是主仆,就一並送去冷宮,好好陪著自己昔日的主子吧!”

解決了這樣一件事兒,後宮又清靜了不少。

七月,皇帝下旨前往承德圍場,舉行登基後首次的木蘭秋獮。而前往隨行的宮嬪,隻有如玥、玉淑與吉嬪三人。

許是陪在皇上身邊的妃嬪少了,人事也沒有那麼複雜。如玥尋了這個好機會,輕而易舉便求得了皇上賜婚,將自己的親妹鈕鈷祿如寶,許配給皇上嫡親的十七弟——慶貝勒。

這一舉,總算是了結了如玥心中多年的宿怨,而如寶也順利地成為慶貝勒福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