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妃微露赧色,嬌媚笑道:“當風走來的,難免會有些冷,臣妾無礙。”
如玥見此情形,便曉得今晚皇上必然是要陪著華妃了,遂道:“那臣妾與吉嬪娘娘先行告退了。”
吉嬪微微一愣,多有不悅,卻礙於如玥的話沒有表露,隻附和道:“臣妾告退。”
兩人才走至門檻處,便聽皇上與華妃道:“這裏就留著給皇後她們歇息,朕隨你去綺春園歇著,好些日子不見,朕也有好多話與你說。”
這些話綿綿密密的,猶如寒夜的冰錐一樣朝著如玥飛過來,所經之處遍體鱗傷,如玥來不及躲閃,更知是避無可避,唯有將自己的身子挺得直直的,不肯屈服。
“怎麼樣,瞧見了吧?是有人怕皇後礙事兒了,才故意備下這人參宴的。知這圓明園的禦廚不曉得宮裏的飲食,才用這樣拚合藥理的方法投毒,一點也不會引起旁人的懷疑。華妃她好巧妙的心思啊!”吉嬪漫不經心地拉著如玥的手,自顧自地說出了心底的想法。
“吉嬪娘娘怎麼曉得是華妃所為?”如玥有此一問,是想知曉華妃的破綻在哪裏。畢竟華妃一早便開誠布公地說出了投毒的真相,倒讓如玥無從思考。
“怎麼了你?”吉嬪有些不解,一雙水靈靈的桃花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如玥的臉,如玥沒有理會,緩慢地順著回廊往綺春園走。冬日的夜晚總是格外寒涼,這一條路更是怎麼走也看不見盡頭似的。
“她拉你去她宮裏坐著敘話,又沒有吃廚房送來的晚膳。且說,自從知曉中毒以來,她一直都很不解似的模樣,還不足以讓人懷疑她麼?”吉嬪頓了頓,才接著道,“還有便是,這一鬧,最終的得益者唯有她自己一個人。”
吉嬪的話音才落,皇上與華妃的車輦便駛過了如玥身側。車輪的轆轆聲格外不同,因是碾過厚厚的積雪,咯吱咯吱的別有一種情調,好像連同自己的心一並碾碎了。
隻是如玥當時並不知曉,這種聲音經年縈繞在自己耳邊,很多年後都不曾令她忘懷。
皇後這一病便是好些日子,圓明園少了些許鶯語燕聲,倒顯得格外清淨。
如玥很喜歡圓明園的景致,盡管是隆冬冰雪漫天的時節,少了許多花紅柳綠,卻多了幾分硬朗之姿,到底令人心曠神怡。於是成日裏,她便隻要沛雙陪著,來來回回地走遍了圓明園每一條小徑。
“如貴人。”
彼時,如玥正立在上下天光的兩層樓宇上,默默地眺望著一片白茫茫的景色,身後是芸常在久違的聲音。
“貴人好興致,這樣白雪皚皚的天氣,還有心思登高遠眺。可惜看不見這水天一色的美景了,看見的唯有冰霜罷了。”芸常在已經許久沒有與如玥說過話,這樣突然而來,必是有了什麼算計。
“常在的個性還是一如往昔。”如玥微側過頭,冷冰冰地睨了她一眼,“你曉得我的脾氣,有話不妨直說。”
“往昔?”芸常在不覺微笑,緩慢地走至如玥身側,“這裏登高望遠,一目了然,而你我身旁唯有自己最信任的侍婢,那麼我便不與如貴人兜圈子了。”
如玥沒有答理她,芸常在也不惱,自說自話一般:“往昔,我不過是一名小小的答應,隨隨便便推了旁人一把,便成了常在。這個常在是如何求來的,相信如貴人心中最為清楚。眼下吉嬪娘娘的風頭正盛,我也難免心裏會有畏懼了,說實話,常在的位分實在不足以護住我的性命。如貴人心底純良,又是後宮裏最有智慧的聰明人了,想來也能再幫襯我一把吧?”
“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故事,常在沒聽過麼?”如玥沒好氣道,“真當我不知曉麼?當年你表麵上是串通了我,陷害了吉嬪的龍裔,可背地裏,你何嚐沒有串通皇貴妃娘娘,將我與吉嬪都算計在內了。又生出瓜爾佳氏珍珠簪子那件事兒,到時你再跳出來指證一二,若非我命大,我當真要給那未出世的孩兒償命了。”
芸常在的眼角不自覺地抽搐了幾下,連唇邊的笑容也僵硬了好些:“如貴人果然不是尋常人,隻陪皇上去了一次承德,便將自己的妹妹許配給了慶郡王為福晉,這種本事便是臣妾望塵莫及的。”
“你才不是尋常人。”如玥轉過身,與芸常在正麵相對,“所以我說芸姐姐,見好就收吧,無謂在這裏與我講條件。當初我沒有咬出你來,就是不想多一個人遭罪,你何必在這裏自討沒趣呢?更何況……”
如玥停頓了片刻,吊足了芸常在的胃口,才接著道:“你既然是皇後的人,成為貴人也好,成為妃嬪也罷,自然是由皇後娘娘說了才算。不是麼?”
芸常在見如玥一口回絕,也總算坦然以對,不疾不徐道:“垂虹駕湖,蜿蜒百尺。修欄夾翼,中為廣亭。榖紋倒影,滉漾楣檻間,淩空俯瞰,一碧萬頃。這本是洞庭湖嶽陽樓的美景,可咱們乾隆爺喜歡,硬是命人將這水天一色的好景致搬來咱們圓明園了。一南一北的景致,竟也可以共通,可見隻要是心之所望,哪怕耗資龐大,也總歸能實現。而我的心思也是如此,隻要是我想要的,無論用盡什麼樣的方法,也總歸要得到。”
如玥撲哧一笑,極盡輕蔑:“這話聽著沒意思,想來滿後宮的女子沒有不會說的。我憑什麼非要這麼好心,幫你不可?”
芸常在上前一步,惋惜道:“可惜洞庭湖不是常有這麼大的雪,偏是圓明園的湖水都結了冰,有時候硬來並非是一件好事兒,所以我從不勉強旁人。但我之所以能來求如貴人你,就必然是有值得你幫我的籌碼。”
這一次,換作是芸常在吊如玥的胃口了,微微閉著的眼,好似掩藏不住眼底的狡猾一般。好一會兒,芸常在才得意道:“除非是如貴人不想知曉,究竟是誰從中挑唆二阿哥向皇後娘娘尋仇,否則區區一個貴人的位分,必然是我的囊中之物。”
如玥的眉宇不自覺地凜然挑起,心底騰地冒出一股怒火,好似噴出口就能融化這一湖的厚冰。明知曉不是芸常在所為,卻偏故意開口試探道:“常在不是想說你自己吧?”
“貴人說笑了!”芸常在搓了搓凍僵了的雙手,柔柔道,“這兒天冷了,還是等我當了貴人再與你細說不遲。不過如貴人,別說我不提醒你,暗中為亂之人自然是越早鏟除越好,拖得時間久了,恐怕就沒意思了,指不定她又生出什麼旁的亂子。您呀,自個兒瞧著辦吧!”
芸常在尖利的笑聲,夾雜在風裏格外銳利,如玥隻覺得耳朵很疼,心底的暗恨繁衍叢生。
“小姐,咱們該怎麼辦才好?總不能當真順了她的心意吧?”沛雙努了努嘴,不甘地問,“吉嬪如今和您總算親厚,若是她知曉當年之事原來竟有芸常在替咱們出手,那後果隻怕不堪設想。”
如玥本是不那麼舒心的,聽沛雙這麼一說,反而覺得好受多了:“你說得不錯,當年暗中出手之人可是這個芸常在啊!既然如此,她要成貴人,允了她便是。”
沛雙不解,雙眼眨了眨,疑惑道:“那她豈不是以為咱們怕了她麼?再說芸常在貪得無厭,難保不會有下一次,總不能次次都按她的意願來吧?”
“怎麼會,有這麼一次,讓她嚐到甜頭,就不會有下次了。”如玥自信滿滿,扶著沛雙的手緩步走下長階,腳下的白雪吱吱作響,臉上的笑容卻格外晴朗。
“為何小姐會這樣說?”沛雙嘴上說著話,心思卻一點不敢分,生怕地滑沒有扶穩自家小姐。
“推吉嬪滾落滑胎的那隻手,可是她芸常在的。此事若是揭示人前,你說吉嬪會剁了誰的手?總不會是咱們的。”走下階梯,如玥才道,“可惜了這麼好的雪景,再純白無瑕也蓋不住人心的汙穢。罷了,咱們也回去吧!”
“好興致呀!”一個蒼涼得有些沙啞的女聲在身後響起。
縱然如玥沒有回頭,卻也聽出是皇後。“今兒還真是熱鬧,都緊著出宮來瞧景了。”如玥回過身去,刻意失色道,“皇後娘娘?怎麼會是您,您的聲音怎麼如此嘶啞,莫不是著了風寒吧?”
“小姐,您健忘了。”沛雙恭順地朝皇後福身,道,“不過是那一日催吐傷了喉嚨才會如此,不僅皇後娘娘,誠妃娘娘、信貴人的聲音也嘶啞著呢。禦醫說且得緩些時候。”
皇後心裏一直憋著這口氣出不來,本想借著圓明園清靜,好好陪陪皇上,豈料風頭獨盛的唯有華妃一人。這會兒,又聽沛雙揶揄取笑,一股怒火噌地頂上心來:“本宮為奸人所害,才遭了這樣的罪。本宮相信,為亂之人的下場,一定慘過本宮數十倍。如貴人,咱們姑且拭目以待吧!”
“皇後說得正是!”如玥近前一步,與皇後麵對麵,近距離之下,如玥忽然覺得皇後的威嚴早不足以觸動自己,不過是司空見慣了的一凜寒風罷了,心中連一絲顧忌也沒有,“因果循環屢試不爽,娘娘還是多為自己擔待些吧!”
襲兒緩緩走上前來,見皇後與如玥對峙而立,心中微微感歎,經曆了種種詭變殘酷的宮廷爭鬥,此時的如貴人如同風雪中傲然挺立的一株柏樹,早已不再是昔日那個寬宥純良、隻會一味隱忍不發的小女子了。
“姑姑。”沛雙最先瞧見襲兒,遂喚了一聲。
襲兒走上前一步,向皇後福身:“皇後娘娘萬安。”
皇後根本沒把襲兒放在眼裏,隻冷漠地哼了一聲。如玥側首問道:“姑姑怎麼找到這兒來了?可有事兒麼?”
“奴婢方才在園子裏伺候,忽然聽說華妃娘娘吐血了,便緊著來知會小主您一聲。樂喜兒也往勤政殿去請皇上了。”襲兒掃了皇後一眼,補充道,“不想皇後娘娘也在此處,那就省得再遣奴婢去通稟了。”
這話落進皇後耳中,十分別扭,好似如玥才是主,自己倒成了次要的。細想之下,皇後也不難明了,正因為如玥沒把她放在眼裏,才使得她身邊的宮人也未曾把自己這個當今的皇後放在眼裏。
皇後心氣兒不順,少不了在心裏嘀咕:好,如貴人,本宮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自然,這番話宣之於口,便是大度從容的言談:“華妃好端端的怎麼會吐血?紫敏,咱們瞧瞧去。”
“是,皇後娘娘。”紫敏乖巧地朝如玥福身,隨著皇後往綺春園去。
“小主,咱們也去瞧瞧吧?”襲兒問了一句,才將如玥的心思拉回來。
“哦!是該去瞧瞧她。”如玥心中好似有了些數,問襲兒道:“近來你們有沒有注意到華妃的身子有什麼不妥?”
沛雙想了想,問道:“小姐,難道您不覺得華妃也是遭人陷害而中毒麼?卻說她是身子不好?”
襲兒一拍額頭,想起了什麼似的:“那日奴婢在後廚遇見翠點,她熬了一盅不知道什麼的湯給華妃,味道十分奇怪,說是藥膳,可偏那苦澀的味道很濃鬱,奴婢根本覺得就是中藥湯子!隻是並未發現藥材的渣滓,翠點也的確宰殺了一隻烏雞熬湯,奴婢這才沒有再問下去。”
如玥幽幽歎息,無奈道:“必然是為了求子吧!”
“求子?”沛雙與襲兒異口同聲地問道。
“不錯。”如玥理順了腦子裏的想法,娓娓細述,“抵達圓明園的那一日,皇後與眾位妃嬪中毒了,華妃便先一步叫我去她宮裏坐坐,毫不隱晦地向我道出實情。當時我就覺得很奇怪,若她是想毒死皇後,根本無須將整件事告訴我。照這麼看來,她令眾人中毒,無非是想要博得一次單獨親近皇上的機會,於是我便由著她。你們可還記得,當晚華妃上了個豔麗的桃花妝,皇上很是喜歡!”
沛雙撇嘴道:“豔麗是豔麗,可惜奴婢總覺得華妃盈盈弱弱、不經風似的樣子,當真令人看不過去。”
襲兒會意,便道:“照這麼看來,華妃倒不是故意要裝成那柔弱無骨的姿態,恐怕是太心急了的緣故吧!”
“不錯!”如玥冷然一笑,“急功近利,拔苗助長,想來是華妃用盡了法子,迫使自己的身體好孕,容易懷上龍胎。這樣一來,隻要皇上能陪在她身邊,一次兩次或許就會成孕也說不定。”
“可華妃畢竟已經是妃位了,即便膝下無兒,看在她曾經誕育過皇女的分上,皇上也總歸不會薄待她,何必要這樣心急呢?”沛雙還是覺得以身犯險實在太不值得了。
倒是襲兒很明白華妃的處境,惋惜道:“咱們小主還沒進宮的時候,華妃可是咱們宮裏最出眾的美人兒了。想當年,她一入府便分博了側福晉的恩寵,風頭一時無二,可如今怎麼樣呢?側福晉因著誕育皇嗣有功,一朝成了皇後,可偏是她,不過尊為華妃,再沒有其餘的依仗了。再者說,皇上身邊有了咱們小主,她的美貌也失去了神韻,再不為自己想想旁的出路,待到人老珠黃時,誰還會想起她往昔的風光無限呢?也唯有自己難受。”
如玥隻覺得一股寒氣襲進了心頭,無法言說地難受。華妃尚且如此,那自己的日子又將如何度過呢?這麼些時日以來,她與皇上幾乎朝夕相對,可境遇也如同華妃一般,腹中竟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難道她也要落得如同華妃一般慘淡的結局麼?
襲兒見如玥愁雲滿麵,才自覺失言:“小主恕罪,奴婢不是這個意思。您還年輕,往後還有的是恩寵,上天眷顧,您一定會心願得償的。”
沛雙也覺得心裏不是滋味,遂附和道:“小姐您安心就是,您的身子自幼就很強健,雖然上一次不慎傷了根本,可經過咱們精心的調養,再加上石禦醫精湛的醫術,必然能早得麟兒的。您實在不必因為這個擔憂。”
如玥點了點頭,手不自覺地擱在自己的腹部:“若我沒有失去那個孩兒,他現在也能滿地跑了。”深吸了一口氣,如玥平複了自己的心緒,“命裏有時終須有,咱們還是趕緊去看看華妃吧!”
沛雙與襲兒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隻得一左一右地陪著如玥,一步一步地朝綺春園去。
“外麵這樣冷,你怎麼出去了這樣久?”如玥剛走進華妃的臥室,皇上便迎上前來。
如玥心頭一喜,雙膝還未及彎曲,皇上厚實的手掌就將她托了起來:“手這樣涼,快進來烤烤火。”
沛雙與襲兒遞了眼色,均是抿嘴一笑,悄無聲息地退到了門外。
“皇上,華妃娘娘怎麼樣了?”如玥雖然欣喜,卻也曉得此時不該是炫耀恩情的時候,遂轉移了話頭,憂心問道。
“難為如貴人這樣擔心華妃,偏是你與她住得近些,平日裏怎麼不多來瞧瞧?禦醫可說了,華妃的病不是一日兩日促成的。”誠妃的聲音與皇後無異,一樣是粗啞之音。
如玥心裏覺得好笑,難為石禦醫想到這樣一個救危救難的好法子,麵上卻難過得不行,雙眼微微泛起了紅意,柔順道:“誠妃娘娘說得是,臣妾疏於關懷,以至於華妃病了好些時候,臣妾也不曉得。當真是如玥的不是了!”
“好些時候?”皇帝嚴肅地重複了這句話,眉目間看不出情緒,“玉琳你與華妃均身在皇宮,低頭不見抬頭見,你尚且不知她病得如此嚴重,怎麼反倒怪起如玥來了?朕與她前往承德少說也有半載了,難不成她該有順風耳千裏眼麼?”
皇後膝蓋一軟,身子便朝著一邊歪斜過去,連同鬢邊簪著的煙雨鏤春金步搖都歪斜了些。幸虧吉嬪裝模作樣地扶了一把,總算才沒有失儀。
隻是吉嬪哪裏會有這麼好心,見皇後站穩才斂了眼底的笑意,暗諷道:“皇後娘娘,您這是怎麼了?”
畢竟方才皇帝的話格外重,意在指責誠妃漠不關心華妃,反倒怪罪如玥。若是誠妃難逃疏忽之罪,皇後豈不是罪加一等了麼!畢竟皇帝走後,偌大的紫禁城裏,唯有她一個人說了算啊。
吉嬪心裏得意,又別過臉剜了誠妃一眼,見誠妃的臉色竟比昏迷不醒的華妃還要慘白,頓時覺得出了一口惡氣。
“皇上,臣妾有罪,請皇上恕罪。”皇後恭順垂首,懊悔不已,“都是臣妾的不是,未能發現華妃為求子嗣竟然收買禦醫濫用藥物,這才傷了自己的身子。是臣妾管治後宮無方,還請皇上恕罪。”
誠妃的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隨即便隱沒於眼底,倉皇道:“皇後娘娘,您是說華妃之所以吐血昏迷,並非患病,而是濫用藥物?”
吉嬪無聲嗤鼻,轉頭望向如玥。如玥心中有數,便悲慟道:“皇上,事情還未查明,不如還是等華妃娘娘醒轉過來,再行處置。”
“如貴人這話未免太奇怪了。本宮之所以這樣說,正是因為已經弄清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就連為華妃開方子這般急進冒險的禦醫也帶來了,怎麼還要暫緩問責呢?”該威嚴的時候,皇後的風範一點不弱。
如玥就喜歡硬碰硬,誰是卵誰是石好似唯有碰上去才能見分曉。即便眼前碰不過也不要緊,知道痛了必然就會不斷強壯自己。何況也未必就真的碰不過皇後。心裏有了底氣,如玥的聲音也格外悅耳,卻不是與皇後爭辯,反而朝皇上福身道:“皇上,華妃娘娘如今昏迷不醒,情況不容樂觀,與其咱們在這裏攪擾她安睡,倒不如等她好轉起來再行處置。臣妾愚鈍,卻也知私相授受有違宮規,何況華妃娘娘跟在皇上身側這些年,必然比臣妾更明白這其中的利害。然而華妃娘娘還是甘願以身犯險,迫切想得一子,為皇上綿延後嗣,這願望無疑也是六宮妃嬪共同的心願。這麼說來,華妃隻是好心辦了錯事兒,到底也不是什麼不赦之罪。還請皇上看在華妃陪伴侍奉多年盡心盡力的分上,寬宥了娘娘吧!”
皇帝有些聽進了如玥的話,心中也是慨然不已。
皇後敏銳地觀察到皇帝眼中的憐憫,不覺憤懣,遂衝著如玥責問道:“照如貴人這般說來,後宮裏人人都盼望著能得皇子,為皇上綿延後嗣,就該人人都去效仿華妃的所作所為麼?”
“皇後娘娘何必這般強詞奪理,臣妾方才已經說了,私相授受的確有違宮規,而華妃娘娘隻不過是求子心切,才會一時蒙蔽了心智。臣妾哪裏說過此事無錯呢?”如玥的聲音雖然依舊悅耳,可語氣明顯重了幾分。
“本宮強詞奪理?”皇後冷哼一聲,盛氣淩人,“亂用藥物,曆朝曆代都有血淚的教訓,怎麼這些刻骨銘心的教訓到了如貴人這裏,便如灰塵浮土一般,盡可隨意撇除,權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究竟是你存心袒護華妃,還是本宮強詞奪理,相信皇上心中必有聖斷。”
“你們爭完了沒有?”皇帝心中多有不悅,“在承德的時候,朕身邊唯有如玥、素春和玉淑,好似是非也少了許多。眼下才回皇城,接二連三地便出了這些許事兒,皇後,你當真是太令朕失望了。”
“皇上……”皇後不曾想到,皇上竟然偏袒如玥到了這種程度,心中泛起強烈的醋意與不滿。可當著這麼多人的麵頂撞天子無疑是最愚蠢的行為,除了死命地忍住心裏的酸意,皇後隻得垂首稱是:“臣妾無能,請皇上責罰。”
“寬厚,慈惠,博愛。”皇帝鄭重地說出這六個字來。
皇後仰起頭,雙目泛著晶瑩的淚光,無助地與皇帝對視了一眼。
“臣妾一時心急,言語冒失,得罪了皇後娘娘,還請皇後娘娘責罰。”如玥屈膝告罪,無非是做給皇帝看的,畢竟一直以來皇帝都希望後宮寧和安穩。
“罷了,朕知曉你是為華妃著想,想來以皇後的胸懷也必然不會與你計較。”皇帝發了話,皇後除了苦笑附和,也不能再說別的什麼了。縱然心底已經將如玥來來回回地蹍碎了無數遍,可眼下除了忍著,當真別無他法!
“多謝皇後娘娘恕罪。”如玥意味深長地向皇後謝了這麼一句。
眼看著這件事兒便要這樣輕而易舉地翻過去了,倒是吉嬪心裏有些失落了。雖然知曉此時不宜再生事端,可錯過了這樣好的一個機會,下一次能借故打擊皇後又不知要等到何時了。吉嬪細細掂量過後,還是覺得趁熱打鐵最為穩妥,便沉不住氣道:“皇上,臣妾心中還有個疑團不曾解開,不知當不當問?”
皇帝微微頷首,示意她問。吉嬪為難地睨了皇後一眼,謹慎道:“華妃娘娘吐血暈厥,不過是一個時辰的工夫,皇後娘娘竟然如此神速地將事情的始末查了個清清楚楚。臣妾當真不明白,何以短短一個時辰能分明的事兒,半載之久卻未能及早洞悉呢?”
皇後的臉色好容易緩過來些,卻因為吉嬪這一問而再度烏青起來。且不待她開口,如玥也揪著此事大做文章:“皇上,這也是臣妾方才沉不住氣、言語無狀的原因。倘若皇後娘娘一早便查明,華妃或許就不會傷及自身,落得今時今日這步田地。許是臣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臣妾與吉嬪娘娘的心思是一樣的,終究想弄明白,為何一個時辰能分明的事兒,偏是這大半年來都不能弄清楚的?”
如玥的話還是留了口德的,偏是吉嬪嫌她太過於心善了:“皇上,隻怕是有人刻意隱瞞華妃私相授受、亂用藥物之事,目的便是要華妃以身犯險,再站出來揭穿她的罪行!”說到這裏,吉嬪的聲音陡然悲涼了幾分,“皇上,若是果真如此,那未免也太可怖了!”
“你胡嚼什麼?”皇後怒不可遏道,“本宮之所以能查明此事,皆是機緣湊巧。因著上一次本宮與宮嬪們不慎中毒,險些釀成大禍,才會徹底查處禦藥房和太醫院各人以及宮嬪們用藥的情況,而華妃私相授受之事,也是今兒一早才從皇宮裏得來的消息。本宮正準備向皇上稟告,卻不料華妃的身子已經頂不住了。皇上,您請看,這是宮裏才呈上來的折子。臣妾自始至終,根本沒有半分隱瞞,更不是如貴人與吉嬪所懷疑的那樣。”
說到此處,皇後不免垂淚:“皇上,臣妾自知不如先皇後一般得人敬重,可臣妾也並不是她們口裏百般詆毀的毒婦啊。臣妾力有不及,未能將後宮打理好,臣妾自問有罪,可強加謀害宮嬪的罪責給臣妾,臣妾是寧死也不肯屈從的。”
“吉嬪、如貴人,你們說話可要有根據。畢竟此時咱們身在圓明園,宮裏的消息總要些時日才能送過來,皇後娘娘才知曉實情也無可厚非,怎麼能說是任由華妃胡來呢?”誠妃顯然是幫襯皇後的,憤憤衝如玥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若是如貴人非要這般抹黑皇後娘娘,就請你拿出證據來!否則,便是誣陷皇後的大罪。還請皇上徹查此事,請如貴人與吉嬪給六宮一個交代。”
吉嬪隻覺得好笑,似乎無論後宮裏出了什麼樣的亂子,最後問責都是朝著如玥來的,迎上誠妃的目光,話就在心裏繞了一繞:“誠妃說得極是,平白地誣陷皇後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過。可臣妾與如貴人根本未有一言半語是與皇後有關,怎麼倒是娘娘您覺著是臣妾誣陷了皇後呢?”
皇後的臉色青白交加,憤然吞下這口怨氣,自認倒黴道:“玉琳,你就別這麼多話了。後宮理應以和為貴,何況如貴人也說了,華妃這樣不妥的舉動,也是為了皇嗣著想。姑且還是等華妃醒轉過來再議此事不遲。”
“是,皇後娘娘。”誠妃心知是方才皇上的那六個字戳痛了皇後的心,撲滅了皇後的淩人之氣。既然皇後要顯出慈惠的模樣,那自己便是再說什麼都沒有意思,不如索性閉嘴。
如玥兀自走上前,沉穩而不失柔順道:“皇上,臣妾隻是說出心中的疑惑,從未想過要中傷旁人。且皇後娘娘母儀天下,甘為後宮典範,臣妾豈敢隨意胡說、誣陷娘娘。還望皇上原諒臣妾一時莽撞。”
“朕知曉你的脾性,直爽、純良,素來是對事不對人。皇後也說了,後宮理應以和為貴,此事就待華妃醒轉再議不遲。”皇帝的話便是定論,旁人也再無非議,“你們都退下吧,朕想在這裏陪陪沁瑩。”
吉嬪嬌媚一笑,先皇後一步向皇帝跪安:“華妃娘娘有皇上這樣的擔心記掛,必然會很快康複的。”
皇後的臉色已經沒辦法再難看了,連吉嬪也這樣不把她放在眼裏,更不用說旁人了。她心裏真的悲涼起來,隻覺得自己這個皇後當得實在太窩囊了,比寵愛不及如貴人,比惠德又不及先皇後,除了一個皇兒,到頭來竟然什麼也沒有。
尤其是今天,皇上這樣明顯的偏頗,對她連一點的維護都沒有了。心裏越痛,臉上的笑意卻越深邃,皇後硬打起精神來,福身道:“皇上也要保重龍體,臣妾先行告退了。”
皇帝輕“嗯”了一聲,囑咐如玥道:“你好些顧著自己的身子,天冷了就不要往外走。”如玥滿心的溫暖,謝過之後不忘回頭看上華妃一眼。隻是這一眼,華妃淒慘的樣子深深地映入如玥的眼簾,頓時心上如同千萬根針刺進一般——都是為了孩兒,果真令人痛不可言。
“如玥。”皇帝沉穩的目光敏銳地察覺出如玥的失神,不覺輕柔地喚了她一聲。“皇上?”如玥應了一聲,皇帝卻沒有再說什麼。
兩個人麵對麵立了許久,倒是皇上輕哂一笑:“沒什麼,朕晚些時候去瞧你。”
如玥微微點頭,這才輕巧地退了出去。
皇後本已跨出門檻,隻是皇帝這一聲溫存而充滿愛憐的呼喚,驚得她如遭雷擊。如玥?皇上何嚐沒有這樣深情地喚過自己,可是這究竟是哪一年的往事了?
誠妃輕輕扶著皇後的手,寬慰道:“皇後娘娘,花無百日紅,宮裏的女子素來如此。唯有能抓得住的,才是最緊要的。”
“是麼?”皇後眼底滿是心碎的熱淚,卻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偏不肯掉落,“試問天下的女子,哪一個不希望得到夫君的愛憐?如同此時此刻的你,你難道不嫉妒麼?”
皇後這番小女兒情態的話,落進吉嬪耳中很是諷刺。誠妃也紅了眼眶,默默無語地偏過頭去。
如玥從後麵追上來,與皇後唯有一步之遙時,便喚了皇後停住:“皇後娘娘,請留步。”
皇後微微一愣,動作稍微遲緩了些,可並沒有遂如玥的願停下腳步,隻恍如不覺,端莊優雅地邁著步子繼續前行。
倒是誠妃緩慢地回過頭來,不悅道:“這麼冷的天,如貴人這是做什麼?想讓皇後娘娘陪你吹西北風不成麼?”
經曆了之前的事兒,如玥本以為劉佳氏玉琳會徹底醒悟,可照現在這個情形來看,即便是她取代了劉佳氏璿蔓為誠妃了,還是一如既往地隻會在意口頭上的痛快。
“既然是刮風,站不站在這裏都免不了會有寒風刺骨之感。誠妃娘娘這樣幫襯皇後,當真以為能替皇後遮風避雨麼?”如玥的話刻薄得猶如冰霜,裹在心上,變成了一層堅不可摧的利冰。
不單是誠妃,就連皇後聽著也十分不悅,少不了轉過頭來斥責如玥道:“如貴人未免太失分寸了吧?方才在裏麵,本宮已經對你隱忍退讓了,怎麼偏就是你見好不收,反而越發不知死活,當真是怕本宮收拾不了你麼?”
“皇後娘娘說笑了,如玥不過是想請問娘娘,華妃究竟是從何時起開始亂用藥物補身的。怎麼看架勢皇後如臨大敵一般呢,臣妾可從無半點不敬之心啊。”如玥示意沛雙走上前來,將手裏的東西呈敬於皇後麵前。
“娘娘請看。”沛雙將手裏的托盤舉至皇後麵前。
“這是什麼?”皇後不解道,“本宮又非禦醫,難道這些東西也要識得不成?”
如玥早就知道皇後沒那麼容易承認,便走上前拿起托盤上的物件道:“旁的也就不說了,這便是《本草經集注》上提到的‘南茹’。”
“南茹?”皇後不解,柳葉眉也不覺上揚了幾分,“那又是什麼?”
“方才知悉華妃有事,臣妾便暗中令沛雙隨翠點去取了華妃湯藥的渣滓來看。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呀,還真是貓膩甚多。”如玥不自覺地流露出冷然的神情,“稍微懂些藥理常識的都知曉四物湯是女子補血養血的良方,湯中有當歸、芍藥、川芎、熟地四味藥,而當歸惡南茹,也是眾所周知的常識。華妃的藥中竟然讓人混進了南茹,可她與婢女卻懵然不知,不是太奇怪了嗎?”
“那又與本宮何幹?”皇後冷著一張臉,因為怨恨,眼中微有殺意,“華妃每天要喝多少藥補身,喝什麼藥都是她自己的事兒。既然是私相授受,她必然不敢光明正大地去請禦醫來配藥,難不成本宮還要時時刻刻地盯著她不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