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還有什麼亂子?”如玥橫了心,便不覺得有什麼好怕的了,“不如一次說清楚為好,省得我還要去猜去想,反而心裏會不好受!”
石禦醫還沒開口,倒是樂喜兒走了進來。襲兒見他的臉色不好看,哆嗦著唇瓣,一時也沒有追問。
“怎麼了?”如玥剛從鬼門關走過這一回,心裏多少還是有殘留的餘悸,手不經意地擱在自己的胸口,像是安撫一般地按壓了兩下。
“華妃娘娘的龍裔……沒有保住。”樂喜兒的聲音十分微弱,如玥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遂問道:“你再說一次,華妃娘娘的龍裔怎麼了?”
樂喜兒順勢跪倒在地,依然低聲道:“華妃娘娘受驚過度,見了紅,龍裔沒有保住……”
如玥緊緊閉上了雙眼,像是聽見了格外痛苦的哭聲,眉宇蹙成一團,蒼白的臉上泛起怒意。才稍稍一抬頭,脖頸間劇烈的疼痛讓她知曉,自己還沒有死。
既然沒有死,就得好好活下去。
“備輦,我去看看華妃。”如玥的聲音忍了幾忍才能鎮定了下來。
“小主……”襲兒咬住了唇瓣,警醒道,“華妃娘娘痛失龍裔,想來現在必然還在昏迷中。她是那樣想要一個孩兒,咱們也都瞧見了,這事想來對她的打擊一定很大,隻怕這個時候你去說什麼安慰的話也於事無補。倒不如替華妃娘娘還有您自己查明遇刺的真相,揪出背後為禍之人,才能算為那個還沒有成形的皇嗣報了仇。”
石禦醫想了想,襲兒的話的確在理,遂附和道:“不錯,如貴人,請恕微臣直言,此事必然有蹊蹺。若那刺客真是衝著皇上去的,何以會想要扭斷您的脖子?何況沛雙姑娘中途被人引開而受傷,方才昏迷前囑咐芩兒一定要告訴皇上,禦前侍衛裏有內奸,一定是她發覺了什麼不妥。眼下最緊要的,便是查出整件事情的始末,總不能稀裏糊塗地便宜了辣手摧花之人。”
如玥緩慢地睜開眼,眼底的淚水便奪眶而出:“不錯,你們說得對。揪出這禍害,才算是對華妃最好的安撫。”
“貴人心裏,可有懷疑之人?”石禦醫雖然知曉身為一個禦醫,主子的事兒不該妄言,可心裏的記掛卻衝昏了他的理智,總想著能為如玥多做些事。
所幸如玥總算還是清醒的,並未直接回答什麼,隻道:“有勞石禦醫為我上藥吧!”
傍晚的時候,如玥去看過了沛雙。沛雙睡得很沉,臉上泛著恬淡的笑意,許是經曆了這事兒,總算能平安地回來,才會笑出來吧?
如玥心裏難受,更多的卻是憤恨:“襲兒,你幫我做一件事兒。”
襲兒應了聲:“小主請吩咐。”
“把芸貴人請來。”如玥的聲音完全聽不出情緒,隻是很平靜的感覺,映著沛雙青黃的臉色,好似身在一片沉靜而沒有漣漪的湖麵。
“是。”襲兒知曉如貴人的心性,縱然現在天色已晚,也著實該走這一趟。或許,越是晚,越有利。
一盞茶的工夫,芸貴人果然如約前來:“妹妹今日受了驚,做姐姐的本是要來瞧你的,可又擔心你身上有傷,需要好生將息,不敢擅自叨擾。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妹妹便遣人來請我,當真是知曉我的一番心意。也幸虧來了,否則今晚必然睡臥不寧了。眼下看見妹妹安然無事,我這顆心也總算能放下了。”
芸貴人諂媚地說了好些客套話。如玥聽著隻覺得反胃。
內寢的宮燈隻燃了一盞,昏暗的光下,芸貴人並不能看清楚如玥的表情:“妹妹不覺得暗麼?怎麼不再點幾盞燈?”
如玥撲哧一笑,聲音如魑魅般森然:“凡是見不得光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有些人,總是喜歡在暗處活動,越是昏暗越是自在,尤其是心裏那種歡快、自以為無人能發覺的心境,當真不是光下能體味的。芸貴人你說是這個理兒麼?”
“妹妹你……”芸貴人被如玥的聲音唬得有些顫抖,好不容易定下心神道,“我可聽不懂妹妹在說什麼,隻不過我更喜歡明亮些,室內也總是燃著燈才能入睡。”
“好,既然芸貴人喜歡,也未嚐不可。”如玥喚了聲襲兒,襲兒便徑直走上前去,將唯一的那盞宮燈也揭開燈罩,噗的一聲吹熄了。
“啊!”芸貴人一聲驚叫,不解道,“妹妹你這是做什麼?”也是這時,芸貴人才察覺屋外廊子上竟沒有一盞燈,且連月光也暗淡,並未透進來些許的光輝,“如貴人,你這是幹什麼?”
誰都能聽出,芸貴人的聲音是如此慌亂。
“芸貴人怎麼怕了?”如玥打趣道,“咱們隻不過坦誠以待地說說話,你既看不見我的表情,而我也不必顧忌你的神色,不是最好的方式麼?省得麵麵相覷,逼著你對我說謊,那樣不自然。”
“怎麼會呢?”芸貴人賠著笑,聲音依然微微顫抖道,“我何時對如貴人說過謊,貴人要問什麼,隻管問就是了。我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既然芸貴人這樣說,那我便安心了。”畢竟是如玥自己的宮裏,東西的擺放她也清楚些,摸著黑三兩下便走近了芸貴人身側,柔聲道,“究竟是誰,將那汙穢之事說與了二皇子聽?貴人可是答應過我,隻消得了貴人的位分,必然全盤相告。可是你真成了貴人多忘事,竟然到此時也不曾吐露一二,如玥到底是個急性子,等不了太久了。”
芸貴人長長噓了口氣,訕訕笑著:“我還當是什麼事兒呢,既然我答應過如貴人,就必然不會推諉。那件事兒,是我無意中從淳嬪那裏知曉的,隻因我的境況如貴人你也知道,想著此事必然是與你有幹的,這才替自己尋一個出路。我說的可都是真話啊,如貴人你一定要信我才好。”
“淳嬪?”如玥冷冷地笑著,忽然把臉貼近了芸貴人的臉。
芸貴人唬得一個趔趄,險些跌坐在地上,後腰也撞在了擱著骨瓷花瓶的桌幾上:“如貴人你這是做什麼?”
“淳嬪素來心思縝密,怎麼會把這樣重要的事兒告訴你,何況你與她並不是多麼交好的關係。看來芸貴人待如玥倒是不怎麼坦誠啊!”如玥頓了頓,揚高了嗓音道,“咱們宮裏封了的那個小廚房,就是曾經毒死過宮婢的那兒,收拾出來了麼?”
襲兒緊著應話:“小主您放心,既然是您一早吩咐過了的,奴婢自然不敢怠慢,早已經收拾妥當了。裏麵的東西也都保持著當年的樣子,就連下毒的那隻玉碗也在,隻消請芸貴人移步進去坐坐就好。”
“那還等什麼?”如玥卷唇淺笑,“還不快帶芸貴人去,過會兒天更黑了。”
“不要,不要哇!如貴人,我當真對你並無半點隱瞞。是淳嬪有一次說漏了嘴,這我才知曉的。開始我也並未放在心上,後來宮裏也有了如此的傳聞,隻是事關重大,又是與先皇後有關,我實在不敢貿然吐露。直到……直到我看見二阿哥當真去求見你,我便猜測此事或許不假。你說得沒錯,憑淳嬪與我的關係,她是不會對我說這樣的話,可淳嬪素來與皇後親厚,又是皇後一手扶持上來的人。憑她與皇後的關係,若想得知內情到底也不是什麼難事兒。正因為如此,我才冒險去找你,以貴人的位分相要挾,故作神秘地希望你能幫襯我一把。說到底,我所知道的不過是道聽途說之言,當真沒有真憑實據。如貴人,你就饒了我這一回吧,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如玥見芸貴人真是嚇壞了,也沒有再質疑她的話,隻是為難道:“後宮不寧,正是因為有你這般興風作浪的人。我記得誰說起過,你是最怕黑的,各種究竟,就得問問昔日伺候你的小丫頭了,不過可惜的是那丫頭已經死了好些年了。不如這樣吧,如玥送你一程,下去好好問個明白。當年你為了爭寵,將她送上皇上的龍床,事後她成孕你又下毒將她害死,這麼慘絕人寰的事,正是發生在一如今夜這樣寒冷黑暗的冬夜,想來那丫頭的慘叫聲還回蕩在你的耳畔吧?那麼你隻好親自去問問,究竟她還怪不怪你。”
“你是怎麼知道的……”芸貴人驚叫著,連聲音都變了。
“我怎麼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該好好去問問!”如玥的聲音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憤恨道,“本宮最討厭的,就是你這樣朝秦暮楚、出爾反爾的小人。當年借皇貴妃的勢力假意與我交好,今日又敢以先皇後之死威脅於我,敢做,就要敢當你今日的下場。襲兒,給本宮將她拖進後廚裏,一盞燈也不許燃!”
如玥的話音才落,芸貴人便咕咚一聲倒在了地上,暈死了過去。
“小主,怎麼處置她?”襲兒點燃了宮燈,室內頓時亮起來。
如玥極其輕蔑地瞥了倒在地上的芸貴人一眼:“芸貴人,哼,沒有用!暈貴人還差不多。你去告訴內務府的奴才,就說長春宮打今兒起,入夜不許燃燈。誰敢給她蠟燭,就是和我鈕鈷祿如玥過不去!送回去,給她請禦醫,省得旁人怪咱們永壽宮苛待宮嬪。”
“小主放心,奴婢明白了。”襲兒心頭一喜,如貴人果然有掌宮的威嚴,相信攝宮的大權不日便要落入自家小主手中。襲兒喜歡看見這樣硬朗的小主,隻覺得自己的心底也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翌日,如玥堅持一大早起身去承乾宮探望華妃。才要走,芩兒便歡喜來報:“小主,沛雙醒了。您先去瞧瞧她吧,沒見著您,她非嚷著要下地呢!”
“也好。”如玥險些沁出淚來,由著襲兒扶她往沛雙屋裏去。
“小姐,您怎麼……”沛雙見如玥帶著傷,淚便湧了出來,“都怪奴婢不好,竟然中了旁人的調虎離山計,才讓小姐險些送命,都怪沛雙不好……”
若是從前,如玥一定會抱著沛雙痛哭一場,可現在根本不是該哭的時候。
“沛雙,你先別哭,聽我說!”如玥正經了臉色,緊握住沛雙的一隻手,略微用力地皺眉道,“我沒事,可我能感覺到那刺客就是衝著我來的。眼下咱們必須弄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告訴我你昏迷前那句‘禦前侍衛裏有內奸’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有抱著那個受傷的小女孩離開後,你究竟經曆了什麼,為什麼會傷得這麼重?”
沛雙聞言,立馬抹去了臉上的淚水,鄭重道:小姐,那日回宮途中,百姓都跪於民道兩側,這樣大的陣仗,旁人自然是不敢妄動的,唯獨一個小女孩撲出來乞討,當時奴婢已經覺得很奇怪了。豈料禦前侍衛中的一人拔刀便朝那小女孩兒揮去,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腳踝處,反而像是故意令她受傷而行動不便,卻不是要取了她的性命。
“事後,奴婢聽了小姐的話,帶著女孩兒回家,按照她指的路,朝郊外一條偏僻的小徑走去。豈料半路上忽然殺出數十名蒙麵人,且訓練有素,個個身手不凡,幾經周旋,奴婢又要護著那個女孩兒,實在力有不及,險些喪命。危難時,奴婢被逼退至崖邊,將心一橫跳下崖去,掛在了山邊一棵突兀的樹上,才撿回了這條命。可惜,那小女孩就沒有奴婢這樣幸運了,活活被那些人亂刀砍死……”說到此處,沛雙難過地垂下眼瞼。
“可惜我還是救不了她!不過慶幸的是,他們以為奴婢墜下山崖了,說話也就不那麼顧忌了。奴婢清楚地聽見他們中有人問:‘宮裏的侍衛身手不是極好的麼,怎麼不自己出手?’還有人說:‘隻要他給得起銀子,咱們就替他辦事,管他身手好不好呢!’諸如此類。”
一口氣說了這樣多的話,沛雙的臉色又蒼白了好些。
如玥一個字一個字聽得格外清楚,示意芩兒扶沛雙先用藥:“你好好養傷,別想太多,此事我心裏已經有了分寸,必然跑不了這些無恥之人。”
“小姐,皇後娘娘不好對付,你自己也要當心啊!”沛雙喝了一口藥,苦澀的味道直嗆得她五官糾結成團。
“皇後是不好對付,隻因為她身份貴重。可說到底,狠辣有餘,智慧卻不足。”如玥早已沒把皇後放在眼裏了,經曆種種,為皇後出謀劃策的罪魁禍首越發明顯地浮出水麵,而這個人才是急需鏟除的。
“小姐,您的意思是說皇後不足為懼?那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竟敢謀算您?”沛雙瞪大了雙眼,憤恨得要吃人一般。
“淳嬪。”如玥堅定的語氣彰顯著心中的信念,“你放心就是,她敢這樣做,必然是要付出代價的。”
“如貴人吉祥。”
如玥才乘著車輦走出永壽宮,便聽見富開在車輦外揚聲喚道。
“富公公前來所為何事?”如玥雖然搭了話,可並未吩咐人停下輦車。
富開拘著禮,眼見輦車越駛越遠,遂也不敢怠慢,緊跑了幾步追上前去:“奴才是奉了皇後娘娘之命,請各宮小主聚齊儲秀宮……是有關昨兒個那刺客的事兒……”
“皇上這會兒應該尚未下朝吧?”如玥不疾不徐地問道。
“這……正是。”富開喘著粗氣道,“皇後娘娘預備向後宮先交代一聲,所以……還請如貴人一並前往。”
“哦——”如玥拖長了音,隻哦了一聲,便沒有了下文,車輦依舊是朝著承乾宮方向去的。
富開累得氣喘籲籲不說,大冷天的額上的汗珠子竟沒斷過。想不跟著跑吧,無奈如貴人並未吩咐他退下,可這樣跑下去,隻怕他這條老命都得搭上了。心裏再憋屈,富開嘴上也隻能揀好聽的話來說:“喲,如貴人,您……您就心疼……心疼奴才吧!皇後娘娘那兒……還等著奴才回……話呢!”
“樂喜兒,快,停下輦車。”如玥隻覺得好笑,衝著身旁的襲兒遞了個眼色。
襲兒這才掀起車輦的厚簾子,驚詫道:“公公怎麼跟著跑了這麼老遠,您瞧瞧,這不都到承乾宮了麼!”
“到了?”如玥也故意愕然,連連歎息道,“勞累公公了,樂喜兒趕車也不說上一句。大冷天的,路又滑,看再摔著咱們富公公,那皇後身邊不就沒人可用了麼!”
“貴人言重了,老奴粗笨,剛好堪用罷了。貴人您行行好,別讓奴才為難了,皇後娘娘若是怪罪下來,奴才有幾個腦袋也擔待不起啊!”富開好容易才喘勻氣兒,苦著一張臉,連連向如玥求情。
襲兒抿嘴一笑,複又正經了臉色,嘲諷味兒十足道:“公公是在說笑吧,誰不知道咱們中宮皇後娘娘最是慈惠寬和,怎麼會與奴才為難呢?何況真是惹惱了娘娘,公公也用不著幾個腦袋來頂著,有一顆也就夠了。”
“啊!這……”富開氣得臉都綠了,可依然隱忍著不敢發作。滿後宮裏,除了皇後,還從來不敢有人這般給他臉子看。這麼看來,如貴人必然要與皇後分庭抗禮了,否則何必這樣刁鑽地為難自己。
隻是富開還沒有說話,襲兒便自行由輦車上走下來。樂喜兒機靈,趕緊擱上墊腳,如玥這才不慌不忙就著他們二人的手走下來。
“公公也瞧見了,我傷著呢。這會兒既然已經來了承乾宮,自然是要進去歇會兒,喝杯茶嘍。”如玥神情和悅,可從骨子裏卻透出一股寒意來。
富開想再說什麼,卻被如玥鎮住,不敢貿然開口。
襲兒笑吟吟道:“那就有勞公公稟告皇後娘娘一聲,我家小主稍遲些過去。”
“嗻!”富開掂量了襲兒的話,最終還是不情願地退了下去。
“小主,您說來得及麼?”富開一走,襲兒便憂慮地問如玥,“雖然咱們給鎮寧少爺送了信兒去,可也未必就能查出禦前侍衛中究竟是誰在為禍啊!”
如玥微微蹙眉,神情也並不樂觀:“能拖延一會兒是一會兒,縱然當真查不出什麼,也權當是挫了皇後的氣焰。何況我是真想來看看華妃。”
“但願一切都能順順利利的吧!”襲兒看盡了王府與後宮的爭鬥是非,深知黑白根本無從分明。唯有證據和事實,才能了結一樁仇怨,且要看究竟誰才有翻雲覆雨、顛倒黑白的本事。
如玥看過尚未蘇醒的華妃後,囑咐了翠點好生照顧,便乘著車輦往儲秀宮去。
芩兒一早迎在了宮門外,見如玥來,便急匆匆上前道:“小主,方才喜塔臘大人送了信兒來,說今早慎刑司處置了兩名禦前侍衛,的確是當日由圓明園護駕回鑾的隨行者。”
“怎麼會在慎刑司?”襲兒追問了一句。
如玥卻隻冷然笑道:“還能為什麼?殺人滅口,斬草除根!這些人的動作還真是快啊!”
“指使禦前侍衛動手,收買蒙麵人,引沛雙犯險。事後隨意尋個什麼法子,將侍衛滅口,這證據便算是沒了。手段果然既狠辣又高明!”襲兒咂了咂嘴,憤懣道,“看來咱們是百密一疏,竟然還是低估了她們。”
“小主,您有什麼打算?”如玥朝儲秀宮正宮填金紅漆的厚重宮門邁了一步,身後的芩兒有些無奈地問道。
如玥沒有說話,隻是堅定了自己的心,又朝著儲秀宮邁了一大步。
“罷了。”襲兒搖了搖頭,“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咱們除了走進去,自然別無他法。”
“不錯!”如玥的聲音格外清凜,“我若是因此就畏懼、退縮,甚至連走進去的勇氣都沒有,隻怕她們會更加猖獗,要騎在我頭上欺辱於我了。何況事在人為,我不信這條計謀當真無懈可擊。你們不要忘了,事發當日,皇後顯然是慌亂了好一陣子……”
如玥這最後的一句話,倒是給襲兒、芩兒提了個醒。兩人對視一眼,心中便有了梗概。
“小主您是說,淳嬪的點子過了頭,竟然利用刺客行刺皇上來撇清真實的目的,還隻當是無辜牽累了你。而這計謀皇後一開始並不知情?”襲兒知曉其中的厲害,說話的聲音也是柔柔軟軟的。
話到了如玥的耳朵,便算是終止了,遠處的守衛一星半點也聽不見。
如玥微微頷首,嘴角纏繞著一縷晴朗的笑意:“淳嬪的外表看似溫純綿軟,內裏卻猶如豺狼猛虎,貪婪而凶殘。說到底,我也不覺得她會真心實意地甘心為皇後驅使,何況之前我提議她封妃,也是皇後親口不允的。試問一個這樣貪婪而又有野心的人,怎麼會不記恨擋在她麵前的絆腳石呢?隻怕她心裏不知道怎麼恨著皇後呢!”
襲兒會心一笑,不禁讚道:“也虧得小主早有這一步棋,激化了淳嬪心裏對皇後的不滿。如今水到渠成,咱們也大可以從中挑撥,坐山觀虎鬥。”
“也好,小主萬事小心,奴婢先行回宮去,若是有什麼消息再前來稟告小主。”芩兒的心多少放下了些,看著自家小主日益成熟的心態,心裏總歸是很高興的。
“有勞姑姑好好照顧沛雙。”如玥允諾芩兒告退,轉身對襲兒說道,“咱們也該進去了。”
“如貴人到!”富開已經等在了側殿門外,見如玥總算來了,心頭不免鬆了口氣,隨即便是諂媚的笑顏,“貴人裏麵請。”
隻是難為他嘴上說得這樣客套,心裏卻滿滿是怨懟。這個如貴人,姑且看你能倨傲到什麼時候。
迎著眾人心思各異的目光,如玥緩慢地走進了側殿,每一步都走得端莊從容,看不出一絲心緒:“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方才富開說妹妹帶著傷,行動不便,所以要遲來一些。照現在看來,妹妹氣色紅潤,絲毫也未見病態,若不是固定了脖頸的傷處,本宮真是一點兒也看不出異樣來。”皇後的話,明顯有些不滿,“看來連上天也眷顧如玥你,傷都傷得這樣明豔絕倫。”
誠妃低著頭,兀自撫摸著懷裏的一隻紅眼白兔,頭也不抬道:“如貴人死裏逃生,自然是最有福氣的,旁人哪裏比得上呢!”
如玥微微一笑,也不理會皇後有沒有說過平身之類的話,便徑自朝著其餘妃嬪福身問安:“各位姐姐好。”
吉嬪也不理會旁人的說辭,對如玥道:“你還帶著傷呢,過來坐著,事關昨日皇上遇刺之事,想來皇後娘娘還有話說。”
這話像是對著如玥來的,實則卻是衝皇後去的。吉嬪不想在這裏耽擱時辰,也厭倦了妃嬪們唇槍舌劍的戲碼,隻覺得了然無趣。
若是不能一擊即中,一下子就將心裏怨恨的人擊倒,何必這樣繁複,屢次用一些不堪的計策妄加陷害呢?不過吉嬪也不得不承認,這一次如玥當真是險象環生,隻不過這要歸功於她們手段的殘毒,卻並非計謀的精湛。
“本宮請各位妹妹聚齊儲秀宮,正是要交代此事。”皇後蹙了眉,憂心道,“自咱們大清開國以來,還從未發生過‘大內遇刺’的事件,這一次皇上是真的動了大怒。先不說別的,順貞門外,刺客傷了皇上的龍體,又挾持了如貴人,前來護駕的侍衛竟來得如此緩慢。加之那一幫迎駕的老臣子,竟然隻看著熱鬧,危急關頭沒有一人衝上前來護駕,當真是叫皇上心寒,叫本宮心寒。”
皇後拉長了臉,憂心不已:“這件事若是傳出宮去,豈非真是要有損皇上的聖明了。本宮想著,無論刺客為何行刺,都必須處以極刑,株連九族,才能消了咱們這口怨氣。不知如貴人意下如何?”
如玥睨了一眼默默不語的淳嬪,才不慌不忙道:“皇後娘娘這樣說也必然是在理的。可是如今連刺客的身份也未能公開,行刺的動機也尚不明確,就這樣草草地將刺客處死,豈不是弄不清楚真相了?何況此事到底不是如玥能決定的,皇後娘娘何以要問臣妾呢?”
誠妃輕柔一笑,揶揄道:“如貴人這樣拚命地護駕,性命也險些丟在那刺客手中,以如貴人向來的殺伐決斷,想來無論刺客是誰,都該處置吧。不來問你,難道要問旁人麼?倒是若是你心裏不滿,又不知道要生出什麼事端了!後宮就當真沒有一日安寧了。”
信貴人看了誠妃一眼,嘴角的笑意斂藏了許多:“臣妾想著,皇後娘娘的話才是正經。總不是什麼好事兒,及早處置便不用懸在心上了,也未嚐不是個好法子。”
沉默中的李貴人忽然笑道:“臣妾這麼看著,誠妃與信貴人倒是十分投契的。姐妹之間,理當有這種親密,真讓人羨慕。”
聽了這話,誠妃心裏別提多別扭了。她與這個填入宮來又年輕貌美的同族妹妹並沒有什麼感情可言,畢竟自己入府那會兒,這個妹妹還未出生呢。更何況經曆了之前的種種,誠妃也不信有什麼骨肉親情,凡事為了自己的利益,旁的什麼情分都可以蕩然無存。
心裏不舒服,誠妃的聲音便生硬了幾分:“李貴人怎麼把話題扯遠了,咱們這會兒說的可是刺客的事兒。”
皇後微微頷首道:“說得正是呢!如貴人既然問起,本宮要說的便是這個刺客的身份。”像是頭疼一般,皇後臉上的表情有些沉重,眼角也不自覺地抽搐了幾下,“這刺客倒不是宮外的人,而是……咱們宮裏的禦廚。”
“禦廚?”妃嬪中因這兩個字騷亂起來。眾人皆是疑惑不解,好端端的,他一個廚子行刺皇上做什麼?
如玥卻沒有說話,隻輕柔地閉上眼睛,心想,若我是淳嬪,怎麼會想到收買一名禦廚來行刺呢?且還是很會選的,正好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究竟有什麼蹊蹺?如玥想得入神,猛然睜開眼睛,卻正瞧見淳嬪投來閃爍不定的目光,與如玥的目光相遇。淳嬪慌亂地垂下頭去,隱藏了自己的視線,將頭埋得很低很低。
懂了!如玥忽然想到了圓明園的那一日,皇後與宮嬪因吃了人參汽鍋雞而引發中毒,心中登時恍然大悟。
“臣妾懂了。”如玥這一聲響亮而有力,震得眾人均是一驚,隨後便收了聲,“若是臣妾沒有猜錯,這名禦廚一定與圓明園的某一位禦廚沾親,這回行刺,必然是為了泄憤,替自己的親人複仇。皇後娘娘,如玥猜得可對?”
皇後一凜,神情有一瞬間的凝滯,隨後才恢複了正常:“如貴人果然聰慧,這樣便能猜透。”
也是這一會兒,如玥才明白皇後為何頭疼。隻是不待她開口,吉嬪便蹙眉道:“皇後娘娘綱紀嚴明,發落了圓明園伺候的所有禦廚。流放的流放,砍頭的砍頭,就連洗菜切菜的內侍也一並驅逐,當真是幹淨利落。隻是竟然沒有料到,這宮裏還有這樣不怕死的狗奴才,竟敢將怒意宣泄到宮裏來,令皇上犯險,當真是棋差一招哇!”
“吉嬪!”皇後嚴厲地喝了一聲,似竭盡全力才忍住心中的憤恨,“本宮自然不會料到有這樣的事兒發生,何況奴才做錯事當罰則罰,卻也不見得人人都會這樣不知死活地前來複仇。這不過是巧合罷了!怎麼聽你說來,倒像是本宮刻意為之的呢?”
不知道是不是心裏的怨懟使然,皇後的目光如短劍一般,鋒利地劃過淳嬪的臉龐。如玥正好捕捉到這一細節,笑意便在心裏慢慢地升騰起來。
“皇後娘娘何必動怒呢?臣妾不過是一時嘴快罷了。”吉嬪的聲音不瘟不火,好似極其雲淡風輕的一件事兒。
可偏是她越不在乎,皇後便越是生氣。
如玥趁勢窮追,少不了問上一句:“皇後娘娘,恕臣妾多嘴。既然那刺客是為自己的親人複仇,才意欲行刺皇上,而他的親人又是皇後娘娘您發落的,為何當日順貞門內,他竟沒有一絲怨懟於您?反而險些要扭斷臣妾的脖子呢?”
“如貴人這麼說是什麼意思?”皇後氣得臉色煞白,有些坐不穩,“難道說是本宮發落了他的親弟,就要本宮償命才對麼?還是如貴人覺得,那個名叫陳德的禦廚非得扭斷本宮的脖子才是正經?”
“皇後娘娘,臣妾冤枉啊!”如玥故意裝作急惱的樣子,連連辯解,“臣妾不過是奇怪,既然是有目的的尋仇,怎的刺客偏是朝著皇上去的呢?”
“是呀,冤有頭債有主,這樣看來也不合情理。”吉嬪端起茶盞,輕輕掀開蓋子,嗅了嗅便又擱下了,“若真心尋仇,總要朝著自己的仇家去才最合理,難道先傷害了無幹之人,待到旁人來捉拿他時,再拚死朝怨恨之人撲上去,同歸於盡麼?這未免也太可笑了。”
吉嬪說完話,猛然捂上自己的嘴,以極其無辜的眼神朝皇後歉意一笑:“皇後娘娘見諒,臣妾又多嘴了。可臣妾心底完全沒有惡意,還望皇後娘娘寬恕。”
如玥沒有忍住,忍著脖頸的傷痛,輕微側過頭去朝吉嬪微微一笑。
皇後正愁無處宣泄,看見如玥這樣輕蔑地笑自己,頓時惱意叢生:“行刺皇上,本就是天理難饒的大罪,且還是在內宮的範圍,這樣嚴肅且有損皇家顏麵的事兒,如貴人覺得有什麼好笑?”
如玥沉下臉來,委屈不已:“皇後這樣問,倒像是臣妾幸災樂禍了。臣妾可真真是冤枉啊,您瞧,臣妾的脖頸傷痛未消,又豈會覺得這是好玩的事兒。若非皇上驍勇打掉了陳德的匕首,臣妾可能已經喪命了,還怎麼笑得出來?”
“既然你知曉就好。”皇後壓住怒氣,好不容易才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
“圓明園畢竟離皇宮有些距離,也許那名刺客根本不知曉處置了他親弟的人是皇後娘娘,還當是皇上的意思也未可知。這樣,他才會將滿心的怨懟發泄於皇上一人,險些犯下彌天大罪。”淳嬪總算是開腔了,聽起來是在為皇後娘娘開脫,實則卻是不想令皇後懷疑、怨恨自己而已。
李貴人“嘖嘖”了兩聲,不禁道:“淳嬪娘娘說得有理,這樣一來,就解釋通了如貴人方才心中的疑慮。這麼說來,刺客根本不知曉究竟,不過是心急著複仇罷了。”
“那皇上豈不是代人受過?”吉嬪捂著胸口道,“哎呀,這可怎麼是好。多虧皇上吉人自有天相!”
如玥深吸了口氣,附和道:“吉嬪娘娘說得正是,所幸皇上平安無事,這便是最好的了。”
“不對!”吉嬪搖了搖頭,鬢邊的珍珠流蘇隨著她的動作劈裏啪啦地響,隻看得皇後眼花繚亂,“若非如貴人拚死護駕,皇上也不可能安然無恙。若是皇上有什麼閃失,皇後娘娘您的罪過可就大了。照這麼看來,最得上天庇護的應該是皇後您了,否則,您要怎麼謝罪呀!”
“你!”皇後氣得險些咬斷了自己的舌頭,尤其是今日這個吉嬪還穿了一件金橙色的旗裝,金邊的並蒂蓮花格外耀眼,刺得皇後雙目微痛。
吉嬪忙起身告罪:“臣妾聞聽皇上遇刺,受了驚嚇,昨夜未眠,這才導致今日頭重腳輕,言語冒失,還請皇後娘娘恕罪。”
皇後冷哼了一聲,不悅道:“平日裏,你愛玩笑幾句,本宮從未計較,旁人也是能包容則包容。可是這會兒,吉嬪你未免也太不知深淺了吧!皇上遇刺這種事兒是能夠隨意玩笑的是非麼?你眼裏可還有皇上,可還有本宮,可還有宮規麼?如今你已經是嬪位,太重的話本宮亦不想與你多說,可你自己心中得有數,別失了自己的身份。”
吉嬪頓了頓,好不容易抑製住情緒,淒然地跪倒在皇後座下:“臣妾冒失了,請皇後娘娘恕罪。”說是這麼說的,可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吉嬪分明不是想哭的樣子。
這倒也罷了,可如玥怎麼偏覺得她是想笑呢!
“皇後娘娘!”如玥思忖著開口,“無論刺客究竟為何行刺,總歸要問過他本人才知曉,若非如此,咱們在這裏妄加揣測也實在無用。如今刺客身在慎刑司,想來必然能夠有令他招供的法子,隻待皇上親自審核,再作議處不遲。”
“皇上傷著了,卻堅持著上朝處理朝廷大事。本宮還要令皇上操心這等糟心之事麼?”皇後為難不已,緩緩開口,“何況,此事既然是因為本宮處置禦廚而引起的,必然要由本宮親自擔當。之所以叫你前來,也隻因那刺客險些取了你的性命,問過你的意見總歸是最為穩妥的。”
這麼說來,皇後便是想讓如玥來背這個黑鍋了。匆匆忙忙地處死了行刺的陳德,若令皇上不滿,也是因為如玥心急要解挾持之恨才這般急不可待。好似這樣一來,刺客行刺的動機倒不那麼重要了。
如玥是多麼想站起來,指責皇後才是背後為禍之人,刺客根本就是衝著她來的,可惜手上沒有證據,說什麼都是無用的。心裏的火一股一股地往上躥,偏偏宣泄無門,如玥實在覺得力不從心。想起華妃的龍裔,除了揪心一般的疼痛,如玥隻覺得滿嘴苦澀。
“皇後娘娘的心意,便是如玥的心意,相信也是後宮妃嬪們的心意。皇後娘娘在此,如玥又豈敢有自己的心意。”這樣虛與委蛇的話,如玥可以說得滴水不漏,可為禍之人就在眼前,偏就是自己一點法子也想不出來。
吉嬪還跪著,皇後絲毫不為所動。也幸虧吉嬪自己根本不以為意,跪著就跪著,樂得其所似的。
誠妃顯然不受如玥這一條,滿心的憤懣,冷然睨了如玥一眼,接茬兒道:“皇後娘娘,既然如貴人這樣說了,便由你代她決意吧。反正隻是有驚無險,這會兒如貴人不依然是好好地坐在這裏麼!”
自然,皇後是不願意聽這樣的話。一大清早傳大家聚齊在這裏,無非就是想逼迫如玥將刺客處死,可偏是她能忍得住,縱然是麵對險些將自己掐死的人,也能這樣不慍不怒,當真是氣死人了。
“誠妃,嚐嚐麵前的蓮子羹吧。”皇後淩厲地剜了誠妃一眼,驚得誠妃連忙噤聲不語。
倒是李貴人湊趣兒道:“既然是這樣,那就全憑皇後處置吧,臣妾也沒有異議。”李貴人這樣一帶動,先後也有不少妃嬪一並請求。
皇後難排眾議,便唯有點頭允諾:“既然如此,本宮心裏有數了。”目光低垂,觸及吉嬪之時,皇後才“嗯”了一聲:“你怎麼還跪著,往後說話注意著點,起來吧。”
吉嬪笑盈盈謝過,並無半點悔意:“皇後娘娘教訓的是,臣妾必然謹記。”
如玥似想起了什麼,不經意道:“皇後娘娘,臣妾多嘴問一句,那刺客陳德是否已經對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了?究竟有沒有受旁人的唆使才敢犯下這等惡罪?”
淳嬪微微抬頭,目光飛快地掃過如貴人的臉龐,卻沒有說話,複又若無其事地垂下頭去,好似事不關己一般。倒是皇後顯得稍微有些不自然,遂以愕然掩飾:“並未有什麼旁人指使之類的說辭啊!如貴人這樣問,可是有什麼不妥之處?”
“哦,倒也不是。”如玥微微一笑,似是而非地道,“不過是臣妾聽聞慎刑司處置了兩名護送聖駕回鑾的侍衛,說是昨晚上送進去的,今兒一早就斷了氣。臣妾想著,既然有這樣淩厲的刑罰,若那陳德當真是受人指使,必然是能令他供出來的,所以才多口問了這一句。”
皇後的眉心微微顫動幾下,倒坦然了許多:“如貴人倒是消息靈通啊,自己帶著傷,也不忘關心後宮諸事。”
“臣妾哪裏比得上皇後娘娘,想來後宮裏最為操心憂懷的也唯有皇後娘娘您了。”如玥拍了拍衣襟,似嫌惡般道,“臣妾方才喝藥不慎弄髒了衣裳,這會兒皇後娘娘若無其他事兒,臣妾想先行告退了。”
誠妃還想說什麼,卻因著皇後點了頭,便生生地咽下了。
“行了,你們也都跪安吧!”皇後顯然是無力了。這個鈕鈷祿如玥,當真是沉得住氣,竟然一點也不心急。待到眾人散得差不多,皇後才道:“誠妃、淳嬪,進內寢與本宮敘話。本宮這裏還有好些疑問未曾解開……”
淳嬪頷首,將心緒全然隱沒於心底,乖巧地隨著皇後與誠妃退入了內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