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醉攻心之如妃當道(下)》(10)(3 / 3)

皇後蘊了一口怒氣,自顧自地端身正坐好才道:“淳嬪究竟是怎麼辦事的,也當給本宮一個交代吧?”

誠妃想了想,在皇後一側的位置上緩緩地坐了下來。這個時候或許她不說話比較好,畢竟淳嬪的心性早已不是她所能理解的範疇了。隻是,從她自己的感覺來講,淳嬪的野心很大,這樣埋藏極深的女子,皇後也未必掌控得了。

淳嬪一顫,不解道:“皇後娘娘的話臣妾並不明白,還請皇後娘娘明言。”說著話,淳嬪淒淒婉婉地跪地,仰起因疑惑而略顯得委屈的小臉,與皇後對視。

不管是皇後也好,誠妃也好,竟然都看不出她眼裏一絲一毫旁的東西,當真是令人瞠目。皇後重重一掌,指上的純金“燕歸來”護甲伴隨著嘭的一聲,在香楠的小幾上砸出個小凹來:“好,你不明白,本宮就與你說明白!”

淳嬪許久沒有這樣跪著,隻覺得膝蓋生疼,恨意在她心底很深的位置早已隱沒得如同無物。任是旁人再怎麼羞辱責怪,也絲毫不能撼動半分。“皇後娘娘……”淳嬪小聲喚道。

“本宮令你想法子,好生處置此事,你可倒好,竟然連皇上都險些喪命了。且說,你尋來的人竟還是圓明園被本宮發落了的禦廚兄長,豈非將矛頭直指向本宮?你這哪裏是要行刺如貴人,根本就是要取本宮的性命。事到如今,你還不知錯麼?”皇後的臉色陰沉,目光閃爍著滿滿的憤恨,像是一團熊熊的火焰,一旦撲過來,就會將淳嬪燃成灰燼。

“皇後娘娘,不是的,臣妾根本沒有這個意思。”淳嬪急惱,緊著跪到皇後身邊,仰起頭誠懇道,“臣妾之所以找到這樣一個禦廚來行刺,正是想要借助圓明園之事的良機,那是皇上親身經曆過且勃然大怒之事,正好能觸動皇上相信刺客行刺的動機。自己的親弟弟被發落,身首異處,也正好積攢了怨氣。何況圓明園的事,宮裏的人並不完全清楚,他們又怎麼知曉不會是皇上的心意,如此一來,行刺皇上倒成了理所應當的事兒……雖然此事令皇上犯險還受了傷,臣妾心裏過意不去,可是任是誰也不會相信,單憑皇後娘娘您與皇上多年的夫妻情分,會去冒險做出這樣的事兒來啊!兵行險招,到底皇上心裏也不會猜忌於您。”淳嬪說得聲情並茂,柔順的樣子顯然觸動了皇後。

“照你這麼說來,本宮非但不能怪你,反而還應該謝你!”皇後的聲音比方才悅耳了許多,臉上勃然的怒意稍霽,想了想又道,“可是皇上心裏當真會如你所言麼?”

誠妃搖了搖頭,微歎一聲:“若是如貴人因此而受傷或者殞命,皇上嘴上不說,可心裏卻會怪皇後娘娘您過於苛嚴治下,這才使得宮裏的禦廚膽敢行刺。到時候,娘娘您不是主使之人,恐怕也會是劊子手——害死皇上心尖兒人的劊子手!”

“誠妃娘娘!”淳嬪的心裏有一瞬間的畏懼,這個誠妃竟忽然看得這般透徹,當真是不可低估,隻是皇後既然有所懷疑,無論怎樣,台麵上一定要沉得住氣,“臣妾並未思慮這麼深刻,心急著要除掉如貴人,旁的……何況皇上和皇後娘娘相扶相持了這麼多年,一直琴瑟和諧,他又怎麼會不心疼娘娘呢?”

“這麼多年?”皇後冷笑一聲,心底陡然悲涼起來,“是這麼多年沒錯,可是淳嬪呀,你才入宮幾年,你能看見多少?皇上待本宮的心如何你又知曉幾分?”

皇後這一連串的問題,驚得淳嬪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果然,皇後還是有所疑心了,可惜她沒有證據證明自己就是故意的陷害。這一次的行刺,根本就是一把雙刃劍,能除去如貴人自然是最好的,即便不能,挫挫皇後的銳氣也是心之所願。

“是臣妾愚鈍,是臣妾未及深思熟慮,總覺得圓明園的事是皇上親身體會的,畢竟皇後娘娘與眾位姐姐真的中了毒,還遭了那樣的罪,嚴懲下人也不為過。正因為如此,宮裏這一場冒險的行刺才會是順理成章的事兒,沒有人會疑心那陳德行刺的真正動機。”淳嬪的眼底閃爍著一絲寒意,憂慮道,“皇後娘娘,依臣妾看,眼下最要緊的就是處置好此人。隻要他永遠地閉上嘴,這件事兒便沒有下文了。”

淳嬪說完這番話,便垂下頭去等待皇後的決意。誠妃雖然不喜歡眼前的淳嬪,卻也無謂與她交惡,何況自己先前的話已經得罪了她,此時若不為她扭轉局勢,依照淳嬪的心性,是必然不會放過自己的。

於是乎,誠妃隻好勸說道:“皇後娘娘,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想來淳嬪也是心急了些,但這事情終歸沒有什麼大過失。縱然如貴人聰慧,懷疑真正的行刺動機也不要緊,隻要這名刺客……那她就是窮盡一身力氣也是枉然。倒不如按淳嬪說的去做,盡早處理了陳德,省得夜長夢多。”似乎想起了什麼,誠妃又道,“如貴人已經知曉禦前侍衛裏有人幫手的事,就連那兩人被活活打死她也都知曉了,若是再等下去,恐怕不利,說不定此時慎刑司裏已經安排下幫她忙的人了。娘娘您可要盡早決意啊!”

“也罷,你起來吧!”皇後微斂怒意,眉目間忽然流露出殺意,“淳嬪,別怪本宮這樣嚴厲地責問你,實在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危急時刻,稍微不慎,死的就是咱們。”

“娘娘言重了,梓淳不敢。”淳嬪緩緩起身,慢慢地站穩複又福身道,“臣妾想著,這個陳德必然得死,可非得是當著皇上的麵了結了自己才好。否則,無論是死在牢裏還是慎刑司,咱們都有莫大的嫌疑。”

“你這麼說也未嚐沒有道理,本宮已經命富開詳查過名錄冊,這個陳德還有兩個兒子。若是他肯了結了自己,本宮便允諾饒過他一家老小。淳嬪,這個好消息,不若就由你帶給他吧。反正他斷了一條手臂,也是廢人一個了,留住這條命也著實無用,倒不如死了的好。死了幹淨!”

誠妃撲哧一笑,懸著好半天的心總算沒有那麼緊張了:“皇後娘娘有所不知,這沒有用的人不分囫圇還是殘缺,沒用就是沒用。隻不過這陳德,多少也幫了些忙,可惜某人的脖子太硬了,才能如此走運罷了。”

脖子硬有什麼了不起,命硬才令人討厭呢!本宮倒要看看,這個如貴人能夠逃過幾次。還有,淳嬪,圍攻沛雙的人也當真是窩囊廢,虧得你還說是你阿瑪在京中秘密為你準備的人,到頭來連一個黃毛丫頭也解決不了,當真是無用。

“叫那些人好好閉上嘴,該回哪兒去就回哪兒去,千萬不要給人識破了才好。否則,本宮必然饒不了你。”皇後說著話,忽然覺得寢室的孔雀開屏雲石屏風處略微有人影晃動,心頭頓時騰起一股殺意,怒吼一聲,“是誰在那裏?給本宮滾出來!”

誠妃與淳嬪皆是一驚,隻覺得心跳都停了,雙眼更是瞪得鬥大,眼珠紋絲不動地盯著那塊屏風。

果然有人!

皇後霍地站了起來,發恨道:“還要本宮親自揪你出來不成?”

那人忽然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道:“皇額娘,是不是您回來了?兒臣太乏了方才靠著屏風睡了一小會兒。”說著話,三阿哥綿愷便從容不迫地走了出來。

“綿愷?”皇後驚得下頜險些脫臼,“好端端的你怎麼會在這裏?你都聽見了什麼?”

綿愷揉了揉眼睛,緩慢地走上前來:“皇額娘,兒臣方才起身,剛想著走出來,你便大喝了一聲。”又垂下頭去,為難道,“兒臣好久沒見皇額娘了,所以才瞞著師傅溜出來偷偷躲在這裏,想看皇額娘一眼,不料等得太久睡著了……方才醒來又愣頭愣腦的,聽皇額娘這一喝,更是不敢走出來了……兒臣怕惹皇額娘不高興……”

淳嬪柔柔一笑,刻意緩和氣氛道:“怎麼會呢?三阿哥,皇後娘娘最疼的就是你了。這會兒見了你,保管有許多話說,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誠妃也忙附和:“臣妾也告退了,不耽擱皇後娘娘與三阿哥敘話。”

皇後的心總算是平穩地擱下了,拉住綿愷的手道:“愷兒,你也不小了,有些話皇額娘不妨對你坦白。無論你方才聽沒聽見那些話都不要緊,最要緊是你心裏必須明白,皇額娘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好。你才是你皇阿瑪唯一的嫡子,也隻有你才配為他分憂,擔起大清朝最重的擔子,你可明白?”

綿愷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皇後滿意地笑著,安撫道:“愷兒你不用怕,有皇額娘幫你分擔,往後你的路隻會很平坦,很平坦。”皇後慈愛地將綿愷攬進懷裏,心中更是打定主意要掃清擋路之人。

如玥等這一天等了足足小半年,清早才起身,鎮寧就將好消息送進了永壽宮來。沛雙歡天喜地地跑進來時,芩兒、襲兒正在給如玥上妝。

“瞧你,一副急三火四的模樣,越發沒有規矩。”如玥見沛雙的傷總算好利索了,嘴上說著責備的話,心底卻當真是高興得不行。

“小姐,您有所不知,鎮寧大人將人押了回來。”沛雙因著歡快地奔過來,說話時有些輕微的氣喘,可她的聲調明顯是上揚的,好似等了許久的良機終於在無數個不眠之夜裏的擔憂與期盼後到來了。

如玥心裏一震,很快便明白了什麼,臉上綻放出驚喜的笑容,道:“可是找到了那些人?”

沛雙不住地點頭:“正是,正是呢!現在鎮寧大人已經將人押了回來,就在慎刑司呢。而且他也是親自看管著,沒有驚動旁人。”

襲兒與芩兒心裏也高興,連連感恩:“老天有眼,當真是老天有眼,這一會兒,這件事兒總算能說清楚了。”

“說不說得清楚,至少有了一絲轉機,皇上昨晚宿在了吉嬪那兒,想來這會兒也該動身上朝了。遲則有變,咱們得馬上去攔住皇上,先處理此事為妙。”如玥打定主意,便隨意地擇了一支簪子別在鬢邊,“沛雙,你去,讓鎮寧把人帶去吉嬪宮門外候著。襲兒,準備肩輿。芩兒,你帶著樂喜兒,去請皇後娘娘以及誠妃、淳嬪一並往吉嬪處見駕。對了,別忘了知會華妃一聲。”

如玥有條不紊地安排好各項事宜,心裏頓時覺得輕快了不少:“走吧,都醒著點神兒,千萬別出什麼亂子。”

眾人一並應下,如玥這才先一步乘著肩輿,朝吉嬪的永和宮去。

永和宮的掌事公公小蔡子一見如貴人前來,立馬迎上前道:“如貴人萬福,您怎麼來得這樣早,這會兒皇上還沒去上朝呢!”

如玥微微一笑,舒心道:“皇上沒有上朝那便好了,我就在這裏等,勞煩蔡公公進去通傳一聲。”

“不敢不敢,貴人喚奴才小蔡子就行了。那奴才進去通傳了。”小蔡子倒算客氣。吉嬪挑剔,又經曆過楠兒的事兒,身邊換過好幾個掌事太監、貼身宮婢,唯獨偏愛他,看來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如玥正想著,常永貴便從永和宮急急走了出來:“如貴人吉祥,皇上有請您進去說話。隻是皇上稍後還要上朝,隻怕耽擱不了太久,還請貴人揀緊要的事兒來說。”

“是呢,公公,如玥今日正是有緊要之事要向皇上稟告,這才敢鬥膽攔阻皇上上朝,還望公公多多擔待。”說著話,如玥一回首便見鎮寧押著兩人走上前來,喜聲道,“公公請看,人已經帶來了,如玥這便向皇上說明整件事兒的始末。”

常永貴摸不著頭腦地看了如貴人一眼,又瞥了鎮寧與那兩名人犯一眼,最終也隻得點了點頭:“貴人請隨我來。”

皇帝正與吉嬪說笑著用早膳,見如玥來了便隨手擱下了玉碗:“這樣一大早,你便來永和宮尋朕,可是有什麼緊要的事兒?”

如玥深深福身,歉意道:“攪擾了皇上與吉嬪娘娘的好興致,耽擱了皇上上朝,是臣妾的過失。可此事有關大內遇刺的真相,臣妾不得不盡早來向皇上稟明。”

吉嬪不解道:“大內遇刺的真相?如貴人莫非是說半年前順貞門外皇上遇刺的那件事兒?”

皇帝的神色頗為凝重,思忖道:“朕記得,當日陳德是在問詢時咬舌自盡,事後朕非常氣惱,也一並處置了他的兩個兒子。如玥你覺得還有什麼不妥之處?”

“皇上,陳德行刺之事並非表麵這麼簡單,臣妾起先便已經有所懷疑了,隻是當時沒有證據才不敢多言。如今,鎮寧已經暗中將為禍之人擒拿回宮了,一切隻待皇上嚴查便能見分曉了。所以臣妾鬥膽請皇上移駕永和宮側殿,當著皇後與眾位妃嬪的麵,將此事的真相問明。”如玥一席話說得鏗鏘有力,卻不是最能觸動皇帝真心的話。

倒是吉嬪適時地補充了一句:“如貴人,莫非你是說華妃也是遭人算計,才會滑胎的?”

如玥沉重地點了下頭,雙眉擰成一團亂麻:“臣妾也是這麼覺得,但事實真相如何,隻求皇上親自過問,還臣妾與華妃一個公道。”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決然起身道:“朕知曉如玥你從來不是冒失之人,且極有分寸。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朕便準了,就按你的意思來辦。常永貴!”

“奴才在。”常永貴緊著上前躬身領旨。

“替朕傳旨,今兒個停朝一回,隻說朕……龍體不適。”

皇帝溫和的目光微微觸及如玥的臉頰,如玥心裏便湧起一股暖意,皇帝待她總歸是極信任的。可正是因為這一份信任,如玥才不得不待到此時再來稟明,畢竟她心底不願意貿然動用這一份信任,就如同再好的寶刀也一樣會因為長年累月的惡戰而折損。

皇帝與吉嬪、如玥一並移駕側殿,鎮寧已經在此等候了片刻。

“皇上萬福金安。”鎮寧的聲音穩健有力,許是些許時候沒在宮裏,乍一看見皇上,倒覺得格外親厚。

“鎮寧,朕記得你有差事在身,離宮數月之久,是何時返京的?”皇帝因著先皇後的關係,對鎮寧也是格外關懷的。

“回稟皇上,奴才奉命出宮辦事,於今日一早返京。途中擒拿住這兩名人犯,竟無意中發現此二人與半年前大內行刺之事有關聯,遂不敢馬虎,緊著將此二人帶回宮來,交給皇上親自審問。”鎮寧用力在其中一名人犯的臀部上就是一踢,“皇上在此,你們還不肯從實招來麼?”

那名人犯吃痛,悶哼了一聲道:“奴才該死,皇上,奴才該死。可是奴才也是受人指使啊,求皇上從輕發落了吧!”

皇帝有些不解,疑惑地與鎮寧對視了一眼,鎮寧便憤恨對人犯道:“是不是從輕發落,自有皇上聖斷,你等隻需說出實情即可。”

“皇上,是有人通過禦前侍衛收買了奴才等,截在京郊一處偏僻的小徑上,誅殺一名帶著小女孩的姑娘,奴才也是奉命行事。皇上恕罪啊!”另一名人犯沉不住氣地將實情和盤托出。

“皇上,他們口中的姑娘,就是沛雙。”如玥徑自開口補充道。

話音才落,沛雙便走上殿來:“皇上萬福。”

鎮寧又是一腳,正踢在方才開口說話的人犯腿間:“快說!你們當日誅殺的姑娘,是不是眼前這一位?”

那人吃痛,趕緊抬起頭來打量了沛雙一眼,便連連點頭道:“是,正是這位姑娘。”

隻因當日刺客是蒙著麵的,沛雙一時也不能從他們的容貌上辨認出來。所幸這人一開口,沛雙便立即聽出了他的聲音——正是當日詢問同伴禦前侍衛為何不自己動手的原因之人。

“皇上,就是他!奴婢聽得出他的聲音,當日圍困沛雙的有數十人,奴婢才會力有不逮,險些摔下山崖。也正是因此,他們才以為奴婢死了,得意離去。”

皇帝聞言一滯,神色幾番轉變,道:“你們為何要誅殺如貴人的宮婢,若是再不從實招來,朕便要動刑了。”

兩名人犯一聽,顯然是怕了,一先一後道:“禦前侍衛說了,唯有鏟除了這位姑娘,才好辦事。”

“隻因這位姑娘功夫不錯,留在如貴人身邊隻怕是最大的障礙。”

“這話糊塗!”吉嬪聽得雲裏霧裏,可心裏也能稍微揣測到些什麼,遂道,“既然要講,就清楚明白地說仔細,否則還是當心你們自個兒的腦袋。”

先開口的人犯索性豁出去了,放聲道:“奴才吉傑,他是我的同伴斯木。我們均是奉命行事,誅殺如貴人近前的侍婢——身手不凡的沛雙姑娘。行事之前,有兩名禦前侍衛將這位姑娘的畫像交給了我們,還留下一袋金子,承諾事成之後會再給我們一袋。”

斯木也道:“本來我們也不知道讓我們辦事的人是禦前侍衛,是他們其中一人不慎遺失了一塊令牌,我認出那是禦前侍衛才會有的金鑲玉,才洞悉了他們的身份。”

“令牌何在?”皇帝威嚴的聲音夾雜著怒氣,斯木微微一顫,朝吉傑遞了個眼色。

“皇上,令牌在此。”吉傑被捆著雙手,行動不便,目光卻朝自己身後的靴筒瞧去。

鎮寧本也搜過二人的身,卻未及發覺藏在此處的令牌,此時伸手一按,果然靴筒中有一塊硬物:“皇上,的確是禦前侍衛的金鑲玉。”

常永貴連忙從鎮寧手中接過此物,呈於皇上麵前。

皇帝見令牌右下角果然有侍衛的名字——李自強,心中便已明澈:“去查查此人的記檔,把人帶上來問話。”

常永貴睨了一眼腰牌上的名字,便垂著頭道:“啟稟皇上,約莫是半年前,此人因和同伴偷竊宮中財物交由慎刑司發落,沒受住刑,死了。”

“又是半年前?”吉嬪有些詫異道,“公公怎麼記得這樣清楚?”

“回吉嬪娘娘,詳情是這樣的,這李自強與另一位禦前侍衛王祥被稱偷竊,是內務府富開的徒弟小喆子將人送進來的。因著正是皇上遇刺當夜,又是才從圓明園回宮的侍衛,所以奴才才記得特別清楚。奴才本也想著該細細追問一二的,隻是次日一早慎刑司就傳出話來,說他們受不住刑,死了。”

“這事兒蹊蹺哇!”吉嬪道,“皇上您想,當日大內出了這樣的事兒,禦前侍衛因著於順貞門外交接班沒顧得上護駕,本來就是人人自危,生怕因著護駕來遲而受到牽累責罰。可這兩人一路風塵仆仆地回宮,又遇上這樣的事兒,非但沒有自求多福躲在自己的寢室內休息,反倒還有心思去盜竊財物,這未免也太荒謬了吧?”

“去傳小喆子來,人既然是他送去慎刑司的,必然也唯有他才清楚來龍去脈。”皇帝向常永貴使了個眼色,常永貴連忙退了下去。

“皇上,若這二人說的均是真話,那遇刺之事恐怕另有文章了。”吉嬪蹙眉道,“若不連在一起想倒也罷了,可這事兒經不起推敲,若是連在一起來想,那……”

話還未說完,吉嬪就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皇帝惋惜地看了如玥一眼,心裏也很不是滋味:“素春說得不錯,若此事當真是衝著如玥來的,前前後後倒顯得格外清楚了。”

話音才落,門外的小太監便揚聲道:“皇後娘娘、誠妃娘娘、淳嬪娘娘駕到!”

如玥仰起頭,正好瞥見皇帝眼尾細微的鋒芒,那是一種很奇特的怨懟,好似從心底升起的一種無奈,雜糅了太多的失望。隻一瞬間便閃爍而過,取而代之的則是敬肅與威嚴。

“皇上萬福金安。”三人朝皇帝行禮後,如玥與吉嬪才端正地朝皇後福身:“皇後娘娘吉祥。”

皇後不以為意,隻對皇帝道:“皇上為何一大早宣臣妾等來永和宮聚齊,這堂上跪的又是何人?”

“皇後要不要仔細看看清楚,可認識這二人?”皇帝沒有解答皇後的疑問,反而連圈子也沒有兜,徑直問道。

“這……”皇後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自有人來儲秀宮傳話,又得了皇上暫停一日早朝的消息,皇後的心裏便很不是滋味。再怎麼樣,也猜到此事必然與如貴人有關係。

雖然心裏難受,可麵上依然掛著不明所以的微笑,皇後看了一眼跪著的兩人,不解道:“皇上,臣妾從未見過此二人,並不認識。”

“嗯。”皇上微微頷首,又問誠妃與淳嬪道,“那你們可識得?”

誠妃一個激靈,飛快地看了那兩人一眼,便搖了搖頭:“皇上,臣妾身子一向不好,深居簡出的,慢說是這樣衣衫襤褸的人犯了,就連我自己宮裏的侍衛,也不盡然認得。”

“倒也是。”吉嬪似相信了誠妃的話一般,自言自語道,“誠妃娘娘平日裏也隻走走皇上的養心殿,或是去皇後宮裏坐坐,連信貴人那兒都鮮少去看,又怎麼會認識宮外的人呢!倒是淳嬪,你可認得這二人?”

淳嬪神色冷靜,滿目疑惑,來來回回地打量著眼前的兩名人犯,好半天才道:“不似臣妾在宮外的舊相識,好似也並非宮裏的侍衛,臣妾還真是不曾見過。”

如玥上前一步,麵容鎮定道:“皇上,人犯畢竟是身份低微之輩,皇後娘娘與誠妃、淳嬪又豈會認識呢!何況宮裏堪用的奴才很多,李自強與王祥不就是替自己主子傳話,才被栽贓嫁禍,滅了口的麼?”

皇後有些不悅,瞠目問道:“如貴人這話是什麼意思,本宮怎麼聽不明白了?”

向皇後行過禮,吉嬪便坐回了皇帝身側,此時居高臨下地看著皇後與如貴人針鋒相對,這種感覺當真是好得無以複加。

“皇後娘娘何須動怒!”吉嬪不緊不慢道,“大內遇刺之事,原本已經不了了之,處置了行刺的陳德以及他兩個兒子,沒有株連九族,已經是皇上浩蕩的恩德了。可誰料鎮寧大人出宮辦事的途中竟然查出此事另有隱情,這樣有損皇家顏麵的事兒,既然不是這麼簡單,就必須得查下去。您說是不是?”

“吉嬪這話,本宮倒是聽不懂了。縱然是另有隱情,縱然是要查,那與本宮又有何幹,為何要當著皇上的麵由著如貴人這樣責問本宮?難不成,你們懷疑此事是本宮所為麼?本宮乃是皇上的皇後,與皇上數十載的夫妻情分,難道本宮會做出這樣喪盡天良之事,謀殺親夫麼?簡直是荒謬之極!”皇後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頓時覺得胸口憋悶的氣順暢了些。

“臣妾哪裏是這個意思。”吉嬪委屈地垂下眼瞼,將手搭在皇帝臂彎處,皇上,臣妾從未想過詆毀皇後娘娘半句,可是卻總惹得皇後娘娘怨懟臣妾,那一日在儲秀宮中,皇後娘娘也當著眾位姐妹的麵,讓臣妾跪了好些時候。

“臣妾並無半點怨言,總以為隻要按照皇後娘娘的吩咐去做,就能令她對臣妾改觀,可是……不承想,到了今日皇後娘娘這一口氣還未消退,臣妾當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讓皇後原諒素春。”吉嬪說著話,淚珠子便撲簌簌地掉了下來,令原本就劍拔弩張的氣氛更尷尬了幾分。

“吉嬪是說,本宮欺負你了?”皇後氣惱得有些口不擇言,“訓誡宮嬪本就是皇後的職責,你言語冒失,德行無狀,難道本宮還不能說上一說麼?”

“皇後娘娘。”淳嬪在身後小聲喚道,“此時不宜節外生枝,但求皇後忍下這一口氣。”

皇帝將自己的縹色九龍奪珠的帕子塞進吉嬪手中:“朕相信,皇後的胸懷還不至於這樣狹窄,或許是有什麼誤會罷了。”

皇後麵如死灰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可聽了皇帝這一句話,又陰沉了好幾分。在皇上的心中,自己到底還是比不過那個已經死了的先皇後。皇上對她雖然沒有萬分的恩愛,卻有誰都不及的尊重。

並且,有些疼愛,並非是日日陪伴在身側那樣簡單!

這樣想來,皇後也不得不服軟道:“皇上說得極是,臣妾並未有針對吉嬪,也並不會怨懟於她。後宮諸位姐妹共同服侍皇上,本就是一家人,臣妾身為皇後,不過是時時事事都加以提點罷了,最終的夙願還是希望眾姐妹齊心,後宮和睦。”

“聽皇後娘娘這樣一說,臣妾的心裏也格外暖和。”如玥側過身,與皇後四目相對,臉上柔順的神情忽然一滯,取而代之的則是無盡的森冷,“可是臣妾並不明白,既然一視同仁,皇後娘娘何以要指使陳德刺殺臣妾?”

“大膽如玥,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皇後好不容易緩和的心氣兒,因著如玥這一句話,又如同熱油中滴入冷水一般,四處飛濺,“本宮什麼時候指使陳德刺殺你了?何況那陳德分明是怨懟自己的親弟被殺,才會有此偏激的心態,又怎麼會是衝著你去的?”

如玥凜然一笑,轉過身麵對皇上時,卻是滿臉的憔悴與委屈:“皇上,臣妾受這樣的罪不要緊,可當時皇上以身犯險,臣妾嚇得連魂都沒有了,華妃娘娘也因此而失了龍胎……放眼整個後宮,有誰才有這樣的能耐,能令人在大內行刺,如此巧妙地就能將臣妾與龍裔除掉!”

“啪!”一個響脆的耳光掠過如玥凝雪一樣的臉頰:“鈕鈷祿如玥!你膽敢這樣誣蔑本宮,還真當本宮收拾不了你麼?”皇後的雙眼噴著炙熱的火焰,險些灼傷了如玥的雙眼。

如玥捂著臉頰,非但沒有一絲畏懼,反而嘴角湧起了笑意:“皇上,您也看到了吧?皇後平日裏就是這樣苛待於臣妾的。不錯,誣蔑皇後是大罪,可是證人就在麵前,皇後娘娘還有什麼話說?”

皇帝心疼地看了如玥一眼,卻並不明白她這樣說的依據。縱然如此,他還是覺得皇後的行為有些欠妥,遂不悅道:“皇後,倘若如貴人當真是冤枉了你,朕必然不容。可話還未說清楚,你何必這樣惱怒,別失了自己的風範。”

“臣妾冒失了。”皇後不知是怎麼忍住怒氣才說出這樣一句話來。總感覺淚水全然倒流回了自己的心中,什麼叫打落牙齒和血吞,她終於深刻地體味到了。

這一巴掌的力道很是凶猛,如玥的嘴角滲出血來,就連皇後自己的手也覺得痛得發麻。這一瞬間,她忽然不明白了,這一巴掌到底是打在了她鈕鈷祿如玥的臉上,還是根本就是打在了自己的臉上。

淳嬪見皇後失神落魄的樣子,心裏忽然泛起一絲喜悅。當日如貴人不管是出自什麼心意向皇上懇請冊封自己為妃都好,可偏是自己一直倚靠的皇後擋在了麵前,成了最大的障礙,那麼就別怪她心狠手辣了。

旁人或許不知曉如貴人方才話裏的含義,可淳嬪心裏最清楚不過了。眼前跪著的這兩個人,根本就是皇後母家在京中的勢力,從陳德到禦前侍衛,再到這兩名與皇後有莫大幹係的人,根本從一開始就是淳嬪的計劃。

唯一不在她能力範圍之內的,就是圓明園那一陣東風。不過不管是誰幫了她都好,總之皇後有今日,是她董佳梓淳最願意看見的了。

“小姐,您沒事兒吧?”沛雙本是想攔住皇後那一巴掌的,可是她也懂,唯有讓皇上看見了這一幕,才能讓他知曉平日裏皇後有多麼盛氣淩人,而自家小姐的日子又是多麼難過。

如玥定了定神,對鎮寧道:“大人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沒說完,才使得皇上有所不解!”

鎮寧無比鄭重地頷首,上前一步躬身道:“奴才入宮之前,已經查明了這二人的身份。”眼尾掃過皇後的麵頰,鎮寧心底翻滾的恨意早已抑製不住了——長姐的仇,總算得報了,“正是皇後娘娘母家在京中駐守的子弟兵。”

“你說什麼?”皇帝驚訝得噌地站起身子,“可查明屬實了?”

鎮寧定住心神,鏗鏘有力地回應道:“奴才不敢馬虎,必然是查明屬實了才敢向皇上奏報。若非如此,單憑幾個江湖上行走的混混兒身份,又怎麼會認得禦前侍衛的金鑲玉腰牌呢?”

說著話,鎮寧從腰間掏出兩塊幾乎一模一樣的玉佩,雙手呈獻於皇上道:“這正是皇後母家子弟兵才會有的信物,也是奴才從這二人身上搜出來的,皇上若不信,大可以請皇後娘娘辨認一二。”

“既然如此,皇後就看看吧!”皇帝的聲音威嚴得有些唬人,皇後麻木地接過鎮寧手裏的玉佩,心涼透徹。每一塊玉上,都雕刻著一隻一模一樣的雄鷹鷹頭,這不是子弟兵的信物又會是誰的。

“皇後娘娘可能證實?”鎮寧咄咄逼人的氣勢震得皇後的心為之顫動。

“不錯,這玉佩的確是本宮母家子弟兵的信物,可他們是誰本宮當真不認得。更何況,他就不能冒充麼?玉佩就不能是他們偷來的麼?怎麼偏就認準了是本宮所為,鎮寧未免太過於莽撞了吧!”

皇後有些站不穩,卻強打起精神來與他對峙。

淳嬪不動聲色地後退了幾步,沒有半點要為皇後解圍的意思。隻是她臉上的表情依然是楚楚動人的柔順以及難以置信的疑惑,縱使如玥眼珠不錯地盯著,也始終沒有瞧出什麼端倪來。

皇帝緩慢地走下來,不過三級階梯,好似走了許久一樣,雙腿更是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沉重到自己都不堪重負。

皇後早已沁出淚來,說什麼也不願意相信竟然會有這樣一天,親為夫君的皇帝竟然用這樣無情的眼神看著自己,好似要將她的心掏出來碾碎一般。痛得不知自己究竟有多痛了,這種感覺就是心如死灰吧?

“告訴朕,究竟是不是你?”皇帝的聲音沒有溫度,哪怕是在如玥聽來,都是這般震心的。可皇後卻隻是平靜地搖了搖頭,不置一詞。

“大內行刺,朕受了傷不算什麼,如貴人險些連命都沒有了,頸上的傷也是才養好的。華妃的龍裔,就在這樣驚慌混亂的場麵裏沒了,她是多麼不容易才再有了皇嗣,又是多麼不容易才能將胎兒保住,可是偏偏是這一場行刺,什麼都沒了。皇後,你要怎麼給朕一個交代?”

“皇上,臣妾當真是冤枉的,臣妾並不知曉此事。”皇後的聲音顯然低了下去。事到如今,她心裏早已經明白了,分明是眾人刻意將她逼入了這個絕境。如貴人也好,淳嬪也罷,根本就是存心要她死。

到此時,連皇上也不再信任她了,或許死也並沒有什麼可怕。

“你不知道,好一個你不知道!”皇帝斂住怒氣,森冷的言語滿是殺氣,“昔日,若是沒有證據,朕絕對不會遷怒於你,就因為你是朕的皇後,為朕誕育了三阿哥綿愷,也失去過與朕的皇女。本想著朕對你寬厚,你也會這樣寬厚地為朕治理好後宮諸事,卻不承想,朕對你的一味寬容,到頭來竟得到你這樣的回報。你說說,朕究竟有多少皇嗣是斷送在你手上的!”

皇帝這最後一句話,幾乎是用盡全力喝出來的。皇後雙膝一軟,整個人便跌坐在了地上:“皇上,臣妾沒有,您信也好,不信也罷,臣妾無話可說。”皇後軟綿綿的聲音,在永和宮的側殿上顯得蒼白無力,隨風一吹便四散而去了,再聽不到一點動靜。

“華妃娘娘駕到!”門外是小太監匆忙的聲音,伴隨而來的便是華妃急切的步子。

“皇上,臣妾聽聞那一日大內遇刺並非意外,而是有人存心為禍,是否當真?”華妃沒有請安,甚至沒有看眾人的臉色,徑直朝著立在殿上的皇帝奔去,“皇上,您告訴臣妾,臣妾的孩兒是不是被人故意算計了去的,皇上,您說話啊!”

華妃的額上泛著一團黑氣,麵容憔悴,昔日絕美的容顏也如同冬日凋零了花朵的枯枝一般,毫無生氣。皇上看在眼裏,心裏痛得難以言喻:“華妃,你要當心自個兒的身子。”

“沒有了孩兒,臣妾還要這副破身子做什麼?皇上,禦醫不是說了麼,臣妾傷了根本,能活下來就已經是萬幸了,再……再不會有自己的孩兒了。”華妃言盡於此,便忍不住放聲大哭,那哭聲震得眾人耳膜作痛,卻沒有人嫌惡。

如玥沉痛地走了過來,停在華妃身邊,強忍住心裏的難過寬慰道:“往事已矣,華妃娘娘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吉嬪這會兒也緩過來了,該叫皇後出的醜也總算是出了,遂也起身走上前來:“不錯,華妃娘娘,如貴人的話在理。往事已矣,如同覆水難收,但眼下,咱們總不能便宜了為禍之人,定要為您死去的皇兒討一個公道。”

這話猶如驚雷一陣,華妃頓時止住了哭泣:“皇上,這麼說來,您已經知曉究竟是何人所為了?”

皇帝半晌默不作聲,華妃急切地環顧四周,這才發覺唯有皇後一人跌坐在地,頓時心中的恨意四起:“皇後娘娘,究竟臣妾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您要三番兩次這樣陷害於我?我腹中的孩兒又是怎麼惹著你了?你……好狠的心啊!”

說著說著,華妃忽然恍然大悟:“臣妾明白了,以皇後娘娘的心思根本不會想著要向皇上行凶,唯一的解釋便是以行刺皇上為幌子,實則為了一舉鏟除如貴人與臣妾的皇嗣,當真是令人發指。皇上,臣妾請求皇上廢黜皇後,將這罪婦打入冷宮!”

“冷宮?”皇後一震,整個人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不是的,皇上,當真不是這樣的。臣妾沒想過要傷害華妃的孩子,更沒有令母家的子弟兵行刺啊,皇上,臣妾是冤枉的。這一切,這一切都是淳嬪……”

“皇後娘娘!”淳嬪在這緊要的時候當機立斷地喝了一聲,道,“三阿哥,您怎麼來了?”

皇後滿腔的話,忽然被這一聲“三阿哥”憋進了腹中,猛然回頭,正對上綿愷那雙滿是淚水的眼睛。“皇額娘……”綿愷嗚咽著撲了上來,“都是兒臣不好,是兒臣不好。”

“不是的,綿愷,是皇額娘不好,皇額娘沒有盡全力好好保護你,是皇額娘的錯……綿愷,你不要怪額娘毀了你的前程,有這樣的額娘,隻怕你往後的日子也不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