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謹扭過身子看著女兒,懶得理他,她知道,不能和他爭辯,否則他會越辯越起勁。
“是不是說到你的痛處了?”康有誌卻不放過她。
“你放心吧,你老婆沒這個本事。你要硬不相信我,打個電話問問葉秋荻吧。” 秦小謹說。
“你是找她去了?有什麼事嗎?”康有誌問。
“我就這麼一個朋友,就不能和她聊聊天,談談心嗎?” 秦小謹說,“我就不能有一點點個人的空間?”
“有什麼心不能和我談?去找她……哼,從讀中學時起,這個葉秋荻就看我不順眼,以為她有多了不起,一個連孩子都不願生的女人……你呀,以後少跟她來往。”
康有誌嘀嘀咕咕,見秦小謹不再理睬他,自覺無趣,就不再言語了。
兩人默默地坐在女兒病床邊,一個覷著女兒的臉,一個盯著輸液管內流動的藥液,各想各的心思。
到了半夜時,康有誌讓秦小謹回家休息,明天白天來陪護,夜裏由他守著。廠裏正在考慮裁員,他不想請假缺班,以免給人口實。妻子端的是國家幹部的鐵飯碗,假請得再多,也不會有炒魷魚之虞。
秦小謹沒有表示反對,親了親女兒的臉,跟康有誌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項,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第二天一早,康有誌還伏在女兒病床邊打盹,秦小謹早早地來了。秦小謹讓他先去她單位,幫她請幾天假,然後去上班。
康有誌十分不情願:“你自己不能請呀?”
秦小謹說:“我不是忙著陪歡歡嗎?你幫我請,領導更信得過一些。”
康有誌隻好言聽計從,到水房洗把臉,先去米粉店吃了碗米粉,然後步行去A局。醫院到A局不到一站路,一會就到了。
康有誌之所以不情願去替妻子請假,是不願見A局的人。他從未到秦小謹工作的辦公室去過,也從未和她的同事領導有過交往。他到過A局院子裏一次,是去幫妻子拿回她單位分的一編織袋桔子。A局的國家幹部見了他都客客氣氣,彬彬有禮,但他明顯地感覺到他們骨子裏的居高臨下和高人一等。他們的眼神是閃爍不定而又意味深長的,好像在說,秦小謹的老公原來這個樣子的呀!這些人的嘴巴時常說工人是主人翁,而他們是公仆,但公仆是時常不把主人放在眼裏的。康有誌就去了那麼一次,就感覺被他們的目光刺了個遍體鱗傷。後來凡是秦小謹叫他參與她單位的有關活動,他都一概拒絕。秦小謹邀了幾次,搬他不動,知道了他的心思,也就不再叫他了。
對A局那幢威嚴的灰色大樓,對大樓裏那些西裝革履的人,對那些人擺出的幹部派頭,康有誌懷著一種深深的排斥和敵意。
康有誌是硬著頭皮走進A局大樓的。在樓道裏碰見的人,都用一種疑惑戒備的目光瞟他,仿佛他闖入了一塊禁地。油墨和紙張的氣息令他有窒息感。
他辯認著門上的牌子,找到辦公室後,咽了一口痰,才走進門去。
裏麵有個年輕人在夾報紙。
康有誌咳嗽了一聲,說:“請問,哪位是辦公室的領導?”
年輕人聞聲抬頭,審視的目光在他身上溜了幾個來回,才問:“您是哪位?”
康有誌說:“我是秦小謹的愛人。”
“噢,你是秦姐的家屬呀!”年輕人再次好奇地掃視他,手朝裏間一指,“劉主任在裏邊。”
康有誌就走進裏間,朝裏頭那個埋頭修指甲的人說:“劉主任你好,你是秦小謹的家屬。”
劉主任眼裏放出光來,抬頭盯著他:“噢?!”
康有誌說:“我女兒住院了,我來替秦小謹請幾天假。”
“是嗎?”劉主任眼神怪怪的,“請假是可以的,不過小秦是個重要人物,我可做不了她的主啊!”
這話讓康有誌摸不著頭腦,說:“您不是主任嗎?”
“我這主任是個副的,黃主任升局長了,主任是誰隻有天知道呢。過去秦小謹都是黃主任直接管的,你去找現在的黃局長吧。這也是局裏的規矩,科室隻有請一天假的權限。”劉主任說。
“這……”康有誌莫名地有些畏懼。
“沒關係,你放心去吧,誰的假都可以不批,秦小謹的假,黃局長不會不批的。去吧,他在走道過去第三間辦公室。”
劉主任站起身,曖昧地笑笑,輕輕推了康有誌一把。
康有誌怔了一下,轉身走出門來。突如其來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這個劉主任的眼神和言辭裏,潛伏著很多內容,它們雖然還模糊不清,不太明確,卻被他實實在在地觸摸到了。他是個工人,但感覺不遲鈍,心思也不粗糙,他知道它們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