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飛見他出來,低聲道:“老大,剛才那個龍家的代表,好強。”然後他才發現諸葛的臉色不對,不由悄悄退開一步。
卻見諸葛羽瞟了唐飛一眼,低聲道:“克羅斯家到了。”
唐飛扭頭望向街角,就看見一個兩鬢微霜的中年男子。那個人個子不高,頭發梳理得很整齊,看上去相當地安靜,古羅馬英雄般英俊的臉龐上,有著一雙充滿魅力的碧藍眼睛。他隻是負著手緩緩向前走著,整條街上的其他人就好像都不存在了一樣。那黑榜排名第五的比爾·克羅斯穩穩地跟著他的步伐,即便是一頭紅發身形剽悍的惡魔比爾,和那個人在一起時,人們會先注意到也依然是那中年人。
“那是邁克爾·克羅斯嗎?”唐飛忐忑地猜測。
“菜鳥,你進步了。”諸葛羽笑了笑,緩緩道。
這個中年人就是克羅斯家族的族長,俗稱美國黑手黨教父的堂克羅斯,傳說美國第一是他,第二才是總統。
邁克爾·克羅斯微笑著向諸葛羽揮了揮手,忽然出自本能地腳步一停,這一刻他周圍的光線驟然暗了下來。諸葛羽和唐飛同時麵色一變,向邁克爾·克羅斯衝去。唐飛跨出三步,就覺得巨大的壓力出現在他的腿上,前方那看不到的結界一下子把他分隔了出來。
諸葛羽卻是一個起落就到了邁克爾·克羅斯的身邊,四周有十餘條暗影,濃烈的殺氣彌漫於街道。諸葛羽掌心出現一柄匕首,那短鋒流水浮雲般自然刺出,連續擊落了十餘道氣刃。但暗中遊走的黑影不斷擴大,天空中亦出現了一個黑洞,裏麵一條金色的人影閃爍不定。
邁克爾·克羅斯冷笑道:“Tattoo。”
那金色的人影站在空中雙臂拉開紅色的古樸長弓,諸葛羽全身繃緊,將邁克爾·克羅斯擋在了身後。
“轟隆!”昏暗的空間射入了刺眼的陽光,比爾·克羅斯血紅長刀在手,長發根根豎起,這強大的結界被他一刀劈開。與此同時,金色人影那蓄勢待發的一箭破空而出,金色的箭頭直取邁克爾·克羅斯的咽喉。
諸葛羽拉著克羅斯向酒店猛衝,而那箭頭劃了一道弧線緊跟他們。
“客舍青青……”唐飛麵色一寒,手中連續射出三道青色的光芒,那三道青芒在空中彙成一道強光才將那箭頭擊落,街道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土坑。
比爾·克羅斯怒吼著衝向金色人影,兩人在半空交換一擊,“惡魔”比爾重重落回地麵。那金色人影長嘯一聲,遁入了虛空之中,彌漫在四周的暗影也隨之消失。
諸葛羽長長鬆了口氣,拍了拍唐飛的肩膀道:“做得好。”
邁克爾·克羅斯則是整了整西服,笑道:“諸葛,還好你在門口迎賓。剛才真是危險。”
諸葛羽搖頭道:“我本來不會在門口的。那道結界很強。”
邁克爾·克羅斯怔了下,笑著對唐飛還有比爾·克羅斯道:“這麼說來刺青這個陷阱原本布置得不錯,隻不過他們沒想到我運氣向來都很好。”說著他和“惡魔”比爾走入了酒店。
“還剩下卡蘭蒂尼家族。你要小心。”諸葛羽吩咐了唐飛一句,轉身跟在邁克爾·克羅斯身後。
唐飛看了看街道上出現的大坑,如果方才諸葛不在身邊,而自己無法闖入結界,那麼當惡魔比爾劈開結界的時候,堂克羅斯就已經死了。整個突襲不超過二十秒,這樣的布置真的很恐怖。他打開聯絡器道:“靈兒,酒店周圍的魔法陣能覆蓋多大?方才有人在酒店門前方圓五十米的地方布置了結界。”
“我布置的魔法陣主要是酒店內部,但酒店附近的一百米也在我的監控內。”羅靈兒想了想,回答道,“如果有人在酒店門前五十米布置了結界,並且隱藏了殺手,而我一無所知,那隻能說對方的魔力高出我一個層次。”
“是嗎?”唐飛苦笑,方才那個金色人影恐怕實力也不在比爾·克羅斯之下,那麼說起來也比自己要高出一個層次。“神之刺青”到底是怎樣的組織?
(三)嫁衣行動
刺殺。
從古至今,這是最讓人心悸的一個詞。很多英雄豪傑未曾倒在洶湧澎湃的戰場,卻悄無聲息地倒在陰影中的黑手下。
刺殺,可以是一個小人物失去理智時的一時衝動;也可以是手握重權者籌劃良久後,發出的致命一擊。但不管是誰在行動,刺殺這一行為盡管不上台麵,它仍然在曆史上占有了一席之地。盡管有很多哲人曾經說過,恐怖主義可能作為曆史的某段插曲而存在,卻並不能改變曆史的洪流,但因刺殺行為而改變的曆史數不勝數。也許曆史的洪流無人能夠阻止,但曆史的腳步的確被它延緩過。
E科丹尼·肖恩、美國生化研究中心羅傑·伊薩、中國東方哲、美國邁克爾·克羅斯、英國亨利·李克菲林、法國血刃·克倫達爾、意大利光·恩廷斯、日本靜龍社山口靜仁、吸血鬼之王路易·瑞德。
這份名單裏唯獨缺少了天下第一武者艾哲爾,但鑒於艾哲爾已經退隱十五年,這九個人,或者說這九個人背後的勢力,就代表了世界的一切。
三個月前,在黑暗議會發出會議即將召開的通告時,世界暗殺榜同時發布了一則特別公告,“神之刺青”列出的這九人名單中,除了中國東方哲、日本山口靜仁、吸血鬼之王瑞德家族不出席黑暗議會,其餘人都會出現在六月的倫敦。
因此丹尼·肖恩發出戰書,約“神之刺青”在倫敦決一勝負,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如今隨著邁克爾·克羅斯的到來,“神之刺青”終於浮出水麵。
異現場調查科這次麵對的不再是單一的案件,而是一場可能覆蓋到整個異世界的戰爭。而這次戰爭,亦成了諸葛羽和“刺青”之間的對決。
倫敦碎靈酒吧,距離路朗星酒店五公裏。
白天並不營業的酒吧燈光昏暗,吧台邊坐著三個人,一個身軀極為雄壯,米色的長發貼著麵頰披下,正是在A380空客上和E科遭遇過的龍星。一個身材瘦削剃著平頭,背背一張金色的大弓,另一個則是身上布滿文身的魅力女子,她原本應算是十分俏麗,但那些詭異的文身畢竟還是遮掩住了她女性的柔美,帶來了更多陰沉的氣息。
“目前為止,策略進展順利,但戰果還未體現。春,你們不要急於求成。”龍星麵容嚴肅道。
“方才一擊不中,是我的錯。”背著金色大弓的男子沉聲道,他的名字叫裏木春。他嘴角掛起冷笑道:“但作為刺客,我覺得出手的時機沒有問題。沒有諸葛羽的介入,克羅斯已經死了。”
“克羅斯還好沒事,如果他死在酒店外,我們對酒店內的部署就全都白費了,對方很可能會放棄酒店。”身上都是文身的女人目光望向陰影中的第四人道,“火離,你不用那麼聽春的話吧?憑他自己是無法躲過對方的魔法警戒的。頭領已經全盤計劃,你們不用節外生枝吧?若再亂來,信不信我繡骨第一個出手執法?”
陰影中的火離低聲道:“我不喜歡這次的計劃。刺殺最重要的就是隱秘性,我們現在卻搞得全天下都知道。如今最擅長刺殺的人去兩軍對壘,那些普通人去完成絕殺,難道就合理了?雖然我們並不怕硬碰硬,但這的確不是我們的風格。”
“刺殺,是最合適的人站在最合適的位置完成致命一擊,而不是一定要是著名刺客才能一擊必殺。而且命令就是命令,頭領的命令你難道不聽?”龍星冷冷道。
這時雷恩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酒吧裏,淡淡道:“頭領說了,嫁衣行動正式開始。”
火離張手就打開了一個傳送門,這幾個刺青成員迅速行動起來。
路朗星酒店內,除了卡蘭蒂尼家族的代表光·恩廷斯還沒到,黑暗五大家族的另外四各代表都已經站在會議室。方才“神之刺青”的行動,讓所有的人神經都緊繃了起來。
“這個不守規矩的組織實在太目中無人了。”亨利·李克菲林不滿地抱怨道。
“我早就提議你們圍剿他們。你們都不聽,現在被人殺上門來才抱怨是不是晚點?”血刃·克倫達爾道。
“被襲擊的是我,你們激動什麼?”邁克爾·克羅斯微笑道,“一把年紀了,還不如人家小姑娘沉得住氣。”他看了眼在大廳中對諸葛做出過驚世駭俗舉動的趙嵐,緩緩道:“刺青的領袖是華人吧?龍家對她什麼態度?”
趙嵐聳聳肩道:“雖然是華人,但她很少在東方行動,所以我們對她沒有敵意。教父你應該明白,那麼強大的異能者不管是誰都是能不碰就不碰。”她看著麵前那三個中年人道,“即使在這裏也一樣,她不動我,我不動她。”
邁克爾·克羅斯抬頭對一旁角落裏的諸葛羽道:“我總覺得酒店不安全,你呢?”
“酒店的警戒級數已經到頂,除非你我這個級別的人是內鬼,否則可以算是固若金湯。”諸葛羽思索道。
“內鬼……”亨利·李克菲林摸著胡子,皺眉問道,“光到哪裏了?有他在,我們的實力就又提高了一倍。他為何還沒到?”
“擔心他是不是有點多餘?天下第一魔法師光·恩廷斯需要別人擔心麼?”邁克爾·克羅斯笑道。
“我介意的隻是光的名字也在刺殺名單上,而且隻要他是人他就會死。”血刃·克倫達爾冷笑道。
被他這麼一說,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起來。諸葛羽撥通了機場的電話,交流了幾句後,扭頭對眾人道:“還有十五分鍾,飛機降落。他們會通過魔法門到酒店。”所有人聽了都點了點頭,諸葛羽自己卻皺起眉頭。
“怎麼了?”趙嵐關心地問道。
“不對勁,但我也找不出理由。”諸葛羽緩緩道,“但是……總覺得問題很嚴重。”
李克菲林和克倫達爾麵麵相覷,唯有邁克爾·克羅斯低聲道:“是否該派人去機場?”
“西野明、羅蘭、唐飛,你們三個去倫敦機場。速度要快!”諸葛羽在聯絡器中快速道。
“三個不夠,多派人去。如果對方的目標是天下第一法師,這三個人不夠看。”克倫達爾道。
“我去我去!”剛來到會議室門口的丹尼·肖恩笑嘻嘻道,說著也不等其他人同意直接就消失不見。
“不用派別人去了吧?”亨利·李克菲林苦笑道,“還是說,對方的刺殺目標這樣一來,從一個光,又多加上一個丹尼?”
卻聽邁克爾·克羅斯拿起電話道:“比爾,你去機場。”
“這下好了,去機場的力量隻怕比總部的實力還強。”趙嵐又好氣又好笑道,“我們剛才還算是在討論戰略,一轉眼怎麼都那麼衝動?我們並沒有證據證明光·恩廷斯會被人伏擊吧?”她瞪了眼邁克爾·克羅斯道:“特別是你,把自己保鏢派出去後,誰保護你?”
克羅斯緩緩道:“光·恩廷斯是我邁克爾·克羅斯的兄弟,我可以出事,他不可以。”他又笑了笑,道:“何況,我身邊現在有你和諸葛,我怕什麼?”
趙嵐吃驚地盯著邁克爾·克羅斯看了好久,很難想象這個執掌世界黑道牛耳的男子居然那麼爽直。她微微點頭道:“好吧,隻要你不離開我身邊十米,我保證你不會有事。誰來都傷不了你。”
“謝謝。”邁克爾·克羅斯笑了笑道,“我一直覺得和刺青作戰是很有趣的事情。”
諸葛羽則掃視著周圍與會眾人,重新評估了一次安全級別,低聲在聯絡器中對羅靈兒道:“靈兒,讓白先生準備。”
“是。”羅靈兒微笑答應。
諸葛羽獨自走出會議室,和外麵警戒的端木笙交換了眼色。這一戰他依然有必勝的信心,調整了下聯絡器的位置,吩咐道:“七七,按照計劃行動。”
唐飛在酒店門口接到命令,還沒回過神來,就見西野明和斯蒂芬·羅蘭高速掠出,酒店門口一部E科的飛翔車自動打開門,這兩個人也不等唐飛直接駕駛著飛翔車淩空而起,呼嘯著向機場而去。唐飛莫名地看著離去的車子,嘟囔道:“什麼啊?不是一起行動麼?”他自己可是連機場的方向都搞不清楚。
這時比爾·克羅斯和丹尼·肖恩亦衝出了酒店。
“阿飛,那兩個家夥呢?”比爾·克羅斯看著傻乎乎的唐飛問。
“都沒等我直接開飛翔車走了。”唐飛回答。
“菜鳥,誰說開車一定就快?”丹尼·肖恩胖胖的身軀居然一下飄在空中,然後轉了一個圈,轟的一下飛向機場,遠處傳來他的聲音,“跟上我,唐門來的菜鳥。”
比爾·克羅斯哈哈大笑,也不管唐飛貼著地麵高速掠起,也不顧他的身影有多驚世駭俗,直接在大白天高速穿行於倫敦市內。
“真是……操蛋。”唐飛一跺腳,亦跟著惡魔比爾的步伐而去,他的身影在黃昏的晚霞下劃出一道美麗絕倫的弧線。
同一時刻,白先生出現在了羅靈兒的實驗室中,他眯著眼睛望了望四周,又輕輕吸了口氣道:“四周彌漫著危險的氣息啊。但是靈兒,我不能留在這裏。”
“什麼?”羅靈兒一怔。
白先生笑了笑道:“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和恩廷斯那家夥出現在同一片天空下。這十五年的怨氣,誰能夠輕易忘記?”說著一身雪白的白先生手指一彈,一隻巨大的半透明骨龍出現在了實驗室的窗外。
還沒等羅靈兒反應來,白先生已經出現在了骨龍的背上,猛烈的風聲呼嘯而過,白先生消失在了羅靈兒的靈覺範圍之內。這一刻,那個長發白衣的男子已經恢複成了查理·諾蘭。
“天……問題大了……”羅靈兒握緊拳頭,她是無法離開酒店的,因為魔法陣需要她主持,但小白又該怎麼辦?那家夥到底會做出什麼?“這個家夥傻麼?他現在的狀況怎麼可能是光·恩廷斯的對手?”羅靈兒大叫一聲,“我恨倫敦!”
“老大,小白去找恩廷斯了。”羅靈兒苦著臉向諸葛羽彙報,卻不料諸葛隻是點了點頭,似乎一切成竹於胸。
諸葛羽扭頭望向丁奇,低聲道:“無論查理勝敗如何,我們都算對他有所交代。接下來的就隻有看誰是內鬼。”
丁奇回答道:“我分析了每個帶有刺青的人身上的圖案,可疑人物名單都已經交給了端木。”
“排名前三的嫌疑犯是誰?”諸葛羽問。
“亨利·李克菲林,血刃·克倫達爾,丹尼·肖恩。”丁奇緩緩道,既然諸葛讓他作判斷,他就不會帶任何私人感情。
“七七認為呢?你已經在一旁觀察了整整三天。”諸葛羽問。
聯絡器裏麵蘇七七思索道:“丁奇說的三個人裏麵隻有丹尼有文身,另兩個沒有。就我的觀察結果而言,問題應該出在血刃和亨利的屬下身上。整個酒店的通訊都被監控,電子的有我,魔法的有靈兒。他們這幾天幾乎沒有打電話,傳遞信息的方式應該是最原始的口口相傳。”
“端木,說下你關注的情況。”諸葛羽繼續問。
“丹尼一直都是神經兮兮的應該沒有問題,另外兩個老頭子就不保證了。”端木笙想了想問道,“問題是,刺青為何要把我們的力量吸引到機場去?另外,你為何會那麼不小心地讓白先生脫離監管?我很好奇啊,諸葛,你是否有事情瞞著我們。”
“這麼說來……”丁奇點上煙鬥道,“諸葛,再下去你也要被列在嫌疑人名單上了。”
諸葛羽沒有回答,而是將聯絡器調到另一個頻道,低聲道:“滅神行動開始。讓所有可疑人物到大堂集中。”他停頓了一下,又道:“其實我不理解,為何一定要用白先生?”
“你不用明白,隻要執行命令。”聯絡器另一頭道。
(四)敵本不攻
光·恩廷斯沒有行李,也沒有隨從,隻看外表誰都不會知道他是魔法師。他隻是穿著休閑西裝,懶散的服飾,飄逸的長發,眼角的笑紋證明他已經不再年輕,但那清澈的眼眸卻叫人無從了解他的真實年紀。周圍時不時地有女性欣賞的目光投來,他自然地緩緩步出機場,抬腕看了看表,飛機永遠都會晚點,人生的機遇何嚐不是如此?
雖然已是黃昏,但機場外的街道絕不該如此安靜,沒有行人,隻有清風,就連空氣中倫敦的氣息都讓人覺得不真切起來。光·恩廷斯一生中不知遇到過多少次突襲,他卻有些茫然地望向四周,因為他實在想不出有誰敢,有誰能,有誰會,自以為是地認為有實力可以對他光·恩廷斯動手。盡管之前他也聽說了“刺青”的追殺令,卻根本沒有在意過。
光·恩廷斯隻是瀟灑地朝前走著,看似極慢的步伐,每一步移動的距離卻是極大,一排又一排的寒光在他身後落下,卻沒在他的衣袂上沾染一絲灰塵。但那些寒光落在地上,卻化作了一道道的黑線,然後巨大磚石鋪就的石板路上,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圖形。
區區召喚魔法?光·恩廷斯淡淡一笑,依然沒有停步迎戰的意思。遠處的高樓上,那名叫“繡骨”的全身上下紋滿刺青的女人的臉上露出凝重之色,照道理那些黑線連貫成圖案之後,召喚獸就會出現在現實中,然後發動攻擊,但現在卻沒有一隻召喚獸出現。那個號稱天下第一法師的家夥什麼時候出手了?
她身邊的裏木春大吼一聲,一躍跳到半空,金色大弓光芒萬丈地釋放出一道金芒,那光芒如熾熱燃燒的流星直奔光·恩廷斯的後腦。光·恩廷斯嘴角帶著微笑,緩緩轉身,他那緩慢的動作和飛速而來的光芒成了巨大的反差。光·恩廷斯伸出一根食指,一個銀色的光盾出現在他的指尖,那指尖觸碰到熾烈的金芒後,金芒濃縮成了一點金光在他手指遊走,然後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道路遠端的唐飛看到這一幕,吃驚得冷汗都冒了出來,裏木春金箭的威力他是見識過的,可是那個家夥居然隻用了一根手指就接下來,而且是輕描淡寫,閑庭信步地接了下來。
“這就是天下第一法師,天下第二強者的實力。菜鳥飛,你可見識到了?”比爾·克羅斯扛著紅色長刀傲然而立道,他早已習慣了出現在這個大法師手中的奇跡。
“天下第二強者……”唐飛愣愣地道,那個傳說中隱居在西伯利亞的艾哲爾大人比這個法師更加強大?那會是怎樣的存在?但震驚歸震驚,他還是不忘記向諸葛羽報告:“老大,數個刺青對恩廷斯大師發動了襲擊。但是我看大師這裏問題不大。”他停頓了一下,望向四周又道:“另外,我沒看到西野明和羅蘭,還有也沒看到丹尼。”
“這就是我讓你去的原因,你和比爾必須對付所有的刺青,一會兒你就明白了。”諸葛羽的話語沒有任何的猶豫。
此時在這條石板路的四周又出現了龍星和火離兩人的身影。“四個刺青,就想留下我光·恩廷斯?”天下第一法師悠然道。
“我們當然不會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火離淡淡一笑。
“現在的刺客喜歡正麵對決?但我似乎不是孤軍。”光·恩廷斯說著又朝遠處的唐飛和“惡魔”比爾點了點頭道。
火離做出一個無辜的表情,伸手到空中,血色的夕陽忽然出現了一道裂縫,仿佛一幅美麗的畫卷被撕裂一樣,那割破的空間滲透出黑色的死亡氣息。
這死亡氣息對光·恩廷斯而言是那麼熟悉,他輕輕歎了口氣,終於穩穩地站立不動,看著查理·諾蘭背負雙手站在昂揚的骨龍上,於天與地的夾縫中緩緩飛來。光·恩廷斯手中閃現出一柄藍色的法杖。
查理·諾蘭長發隨風舞動,右手戟指前方的恩廷斯,漫天的風雲隨之聚攏,血色的雲霞中暗影浮動,無數骷髏頭在雲層中閃現,無邊的死亡之氣籠罩向光·恩廷斯。
光·恩廷斯口中念念有詞,黑色的死亡之氣在他藍色的法杖前四散而去,但那死亡之氣卻似無窮無盡一般。
查理·諾蘭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道:“今天讓撒旦老大給地獄放假了!恩廷斯你個無恥之徒,撒旦會喜歡看到你的。”
光·恩廷斯淡淡一笑,法杖發出聖潔之光,右手的食指向天指出,雷霆萬鈞的霹靂聲滾滾而起。
那四個刺青並不關注法師間的對決,他們扇形展開朝著唐飛和比爾·克羅斯逼近。
比爾·克羅斯揮著大刀道:“天下最頂尖法師間的對決我們是無法插手的。唐飛,現在這裏有四個刺青,我讓你挑兩個。我們接下這裏的,總部的諸葛就能從容地對付他那裏的突襲。”
唐飛的心情出奇地他不好,原本遇到強敵就會興奮的他,因為覺得諸葛羽有事瞞著他,變得有些暴躁。他並不回答惡魔比爾的話,腰中的長劍傲然出鞘,朝著兩米多高的龍星就衝了過去。
龍星眯著眼睛,大吼著一拳揮出迎向長劍,拳頭中竟然發出了捏爆空氣的響聲。“轟隆!”拳和劍碰觸在一起,唐飛的長劍居然被一拳斷成了七截!龍星狂笑一聲,身體旋動而起一個雷霆萬鈞的側踢踹向唐飛的腰際。卻不料那原該碎落在地的斷劍分成七個方向,忽然飛起刺向龍星的身體……
太近了!龍星根本無法躲避,七截斷劍全都命中,但同時唐飛卻奇詭地劃出道弧線落在兩米之外,正好躲過龍星的側踢。裏木春手中金光大作,長弓好像自動步槍一樣,一道道光彈連珠而出。唐飛不停地移動自己的位置,雙目冰冷地掃向四周,突然一道黑色的光芒從他手中揮出,裏木春的大弓一陣顫動,弓弦竟然被一擊射斷。
但與此同時,龍星巨大的身軀攔在了裏木春身前,之前受傷的傷口雖然有鮮血滲出,卻仿佛沒有大礙。裏木春肩膀上那個長弓刺青綻放出金色的光華,他的弓弦居然在一瞬間又恢複正常了……
“他奶奶的熊……”唐飛手在腰後一拂,一套奇異的工具出現在他的手腕,裏麵隱約能看見一枚碧綠的短刃、一排黑色的細針等東西。突然,他腳下出現了一道道黑線,腳下的地麵開始震動,仿佛有東西隨時都會破土而出。一道紅色的光芒呼嘯斬落,所有的黑線一下子消失不見……
比爾·克羅斯雖然一刀就破了繡骨的召喚陣,但他身後原本就糾纏在一起的火離亦發出了數十個火球。惡魔比爾紅色的頭發高高飄揚,一米多長的刀鋒舞動,刀風過處空氣都被割裂,火球未擊中他就全都熄滅了。
突然,被魔法幾乎碎裂的空間中,一道人影飄忽出現,一直遊離在戰局之外的雷恩身子幻動成一片殘影,直撲正引動天雷之力的光·恩廷斯。本就承受著查理·諾蘭龐大壓力的恩廷斯,身上重重受了雷恩一腳,十餘道天雷同時一偏,全都落在了唐飛和那些刺青的戰團中。
亨利·李克菲林和血刃·克倫達爾同時接到去大堂的通知,分別從各自的房間朝一樓大堂走去。與此同時,在酒店各個角落裏,一個又一個印記出現在牆壁和門柱上。
魔法實驗室中的羅靈兒第一個感受到異變的發生,在聯絡器中大叫道:“老大,魔法陣正在被接管!”
亨利·李克菲林走到樓梯口,忽然發現自己身體開始失重,他扭頭望向自己的侄子斯諾·李克菲林。那個年輕人正露出殘忍的表情,手中短劍重重地刺入老亨利的小腹。亨利·李克菲林大吼一聲,從樓梯上翻滾落下。
而從大堂另一頭走出的血刃·克倫達爾也是滿身鮮血,他弟弟圖雷·克倫達爾和得力臂膀查克·紐曼一路激鬥出來。酒店各個角落都發生著類似的戰鬥,一處比一處慘烈,轉眼就有十多人倒在血泊中。
與此同時,機場方向傳來了滾滾雷鳴。
羅靈兒實驗室的大門驟然粉碎,彼得·薩金的銀眸泛著猩紅,隔空一抓就將羅靈兒按在了牆上。彼得·薩金露出尖利的獠牙,寒聲道:“吸血鬼可不是能胡亂詛咒的種族,你要付出代價!”
突然,實驗室中央的六芒星光華繚繞,一個雙手皆是繃帶的僵屍從陣裏躍出,重重一拳擂在彼得·薩金的臉上,彼得·薩金以吸血鬼的速度居然沒能躲開,俊俏的麵孔被一拳打裂。
那僵屍亦冰冷地說道:“聖諾蘭大人的地方,也不是你這種雜牌能夠進來的!”
彼得·薩金看著對方火焰般燃燒的空洞眼睛,難以置信地道:“法蘭克·斯丁……天!你怎麼會在這裏?”
僵屍將軍法蘭克·斯丁露出殘缺不全的牙齒,笑道:“今天地獄放假。”
彼得·薩金尖叫一聲,毫不遲疑地轉身就跑!而在樓道的盡頭,美麗冰冷的端木笙早已在等待他。
大堂角落中,諸葛羽和丹尼·肖恩那個胖子並肩而立。
“你讓唐飛那小子一個人去,是不是有點太危險?”丹尼·肖恩問。
“多去危險的地方才能變強,何況那裏我們占絕對優勢,哪裏算是冒險?”諸葛羽掃視著周圍的激戰,緩緩道,“差不多就是這些了?這個數量比我預期的更多。”
“以嘍囉的數量來說,基本都已經顯身。”丹尼·肖恩的目光落在大堂中央微笑喝茶的趙嵐身上,低聲道:“現在仍然按兵不動的,就一定是大人物了。”
“在那麼危險的位置才是真正的冒險。”諸葛羽看著趙嵐身邊的邁克爾·克羅斯輕輕歎了口氣。
雷霆浩蕩而下,唐飛和比爾·克羅斯以及那四個刺青一起被轟得東倒西歪。混亂之中,火離突然在周圍開了數個魔法門。繡骨斷然出手,大地中一條巨大的蟒蛇破土而出,將火離牢牢纏住。火離全身上下冒出熊熊烈火,黑色巨蟒化作飛灰。
龍星一拳將繡骨和火離分開,暴怒地吼道:“你們到底搞什麼?”
“殺了火離。”雷恩冷冷道。
龍星眼中精芒閃動,不等對方辯解,一腳正踢在火離的頭上。那火離想要瞬移,周圍的空間卻仿佛被鎖死,頭顱被龍星一腳踢爆。
長街上,刺青依然還有四人,而光·恩廷斯和查理·諾蘭重新站定。
查理·諾蘭隻是冷冷看了雷恩一眼,沉聲道:“你這個時候出現可不聰明。光·恩廷斯不會那麼容易被人刺殺。他不會願意,我也不會允許。”
雷恩瘦弱平凡的身影站在白雲上,緩緩道:“我一早就反對這次行動。但領袖為了拉攏你,才讓我們冒險攻擊白袍恩廷斯。現在看來,我是對的。聖諾蘭早已不在,你現在隻是諸葛羽的棋子。”
查理·諾蘭笑了笑,輕聲道:“你們焉知自己不是棋子?而且還是棄子。”
雷恩撓了撓頭,搖頭道:“因為我怕死,所以我不會是棄子。”他瞟了眼被自己偷襲的恩廷斯,笑道:“其實,我來不是為了殺人。不管你們信不信,我的任務已經完成。我這次的任務是——不攻。”
“不攻你個球!”唐飛掙紮站起破口罵道,剛才那陣天雷幾乎把他埋入地下。
雷恩卻對他毫不在意,他抬起左手,左手小指那個隱秘的“隱”字刺青光華一閃,和包括龍星那個大個子在內的另外三個刺青殺手一起消失不見。
光·恩廷斯苦笑了下,對查理·諾蘭搖了搖頭。
查理·諾蘭一把將唐飛和比爾·克羅斯拉上了骨龍,朝著酒店方向而去。
“我沒搞懂啊。”唐飛在龍背上抗議道。
“你不用懂。”查理·諾蘭道。
“至少告訴我那家夥究竟完成了什麼任務!”唐飛大叫。
沒人理他……
路朗星酒店大堂。戰況到了尾聲,四麵八方的壓力都向正中逼近。
趙嵐忽然站了起來,遠遠地對諸葛羽道:“我的工作已經完成。攤牌吧。”
諸葛羽從角落中走出,笑道:“工作完成?我很好奇你的成果。”
“沒有成果。目前這一切戰果,都是你讓我看的。”趙嵐的手扶在邁克爾·克羅斯的肩頭道,“接下來就不是了。”
諸葛羽拍了拍手,所有的E科科長都進入大堂,就連地上的亨利·李克菲林都爬了起來,扯下麵具露出西野明的模樣。諸葛羽高聲道:“那我就告訴你戰果吧。埋伏在路朗星酒店的刺客二十五名,其中刺青組織的若幹。你們擊殺會議代表三人,代表助理二十六人。E科探員四人。”
趙嵐嫣然一笑,道:“這個算是官方數字吧。不管怎麼說,除了暗殺通告上的那幾個家夥,我其他的目的都已達到。”她輕輕一掌將身邊的“邁克爾·克羅斯”拍暈,露出蘇七七的樣子,“我承諾過,堂克羅斯如果在我五米之內,我不會動他。但你們還是用這個姑娘來替換了他。我可沒有保證過不動替身。”她的目光掃向四周,又道,“事實上,我的確應該多殺幾個人,否則日後坊間還會認為我不殺人是你的功勞。”
諸葛羽嘴角掛起冷笑道:“不管殺誰,你都走不了。”
丹尼·肖恩則樂嗬嗬道:“我卻真的很好奇女神舒翎鑰本來的模樣。”
“你們沒有機會。亨利·李克菲林要死,血刃·克倫達爾殺他!”趙嵐的相貌變得模糊起來,沒人能看清她實際的樣子,但周圍的一切都仿佛扭曲了起來,她整個人緩緩飛升,口中念念有詞,露出莊嚴的微笑。
諸葛羽剛要出手,就看到亨利·李克菲林忽然狂笑起來,而血刃·克倫達爾則拿出手槍,對著亨利連開數槍。亨利·李克菲林沒有死在先前的刺殺中,卻莫名地倒在了血刃·克倫達爾的槍下。
“圖雷·克倫達爾,被查克殺死!”舒翎鑰繼續高聲道。
圖雷立即被查克一拳擊爆了心髒。血刃·克倫達爾愣愣地看著手槍……
“這是……傳說中的大預言術?真的有這種離譜的東西?”衝出實驗室的羅靈兒驚道。
“狗屁,那她隨便說句話,還不全都死光?”丹尼·肖恩怒道。
他話音未落,就聽舒翎鑰道:“丹尼·肖恩滾!”
丹尼·肖恩雙腿一軟,心中升起莫名的懊喪,居然一頭從台階上栽下。
諸葛羽眼中靈光一現,大吼一聲道:“那不是大預言術,是情緒控製能力!”
情緒控製能力,喜、怒、哀、樂、恨、恐、狂,都在掌握。舒翎鑰揮灑自如地一步步走出酒店,每一個靠近她的E科戰士都被迫下跪。沒有誰能夠靠近她五米內不被她的情緒感染,那些同時靠近她的人,甚至還自相殘殺起來。
“關鍵問題是,她的情緒控製有效距離是多少?”端木笙貼著諸葛羽問道。
“羅蘭!”諸葛羽對聯絡器高叫道:“擊斃她!”
斯蒂芬·羅蘭在距離大門兩百米的高樓上,狙擊槍點射下來……
舒翎鑰悠然一笑道:“神怎麼會被凡人的武器殺死?”所有的子彈都隻是落在她的三米之外。
斯蒂芬·羅蘭在聯絡器中苦笑道:“至少,她控製不了我的情緒。”
但這時候,舒翎鑰已經站在了酒店外的大街上。突然,唐飛從斜刺裏殺到。他近身之前,暗器套中的飛刀和鋼針先一步飛出。
蘇七七此時正好張開眼睛,低聲道:“阿飛……”
舒翎鑰露出燦爛的笑容,竟直接把七七丟了出去,雪白的左手拍向唐飛的心口,毀天滅地的力量瞬間侵襲唐飛五髒六腑。
諸葛羽此時也到了!他同樣的一掌拍出,兩人雙掌相交,一股洶湧澎湃的氣流散發開來,唐飛在氣流正中被壓迫得苦不堪言。而諸葛羽和舒翎鑰各退出十多米遠,平坦的大街上一片狼藉。諸葛羽嘴角溢血,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一雙絕美卻冰冷無比的眼眸。
舒翎鑰的肩頭釘著唐飛的飛刀,鮮血居然是墨綠色的。
摔在地上的唐飛冷笑道:“唐門的暗器是可以滅神的。”
此時查理·諾蘭和光·恩廷斯相繼站在街道的兩端,舒翎鑰嬌弱的身軀微微顫抖,她已無路可走。即便是艾哲爾在此,要接下查理·諾蘭和光·恩廷斯的聯手隻怕也要付出沉重代價,何況她已經連戰連傷。
但讓人沒想到的是,舒翎鑰眼中露出了難言的笑意,她真實卻冰冷的聲音在街道上響起:“嫁衣行動,成功。”
諸葛羽感到大地一震,趕忙衝向舒翎鑰。突然在人群中一道風流狡詐的身影狂飆掠出,那難以言喻的速度讓所有人都跟之不上。端木笙蓄勢待發已久,想要在半空阻截對方,對方卻抱著舒翎鑰一個盤旋就繞過了她,而後化作一道白光衝上天際消失不見。
唐飛重重一拳打在地上……
蘇七七愣愣地看著地麵上那個火狐標誌,小嘴張開說不出話來。
所有人都異常安靜,無話可說……
(尾聲)
為人作嫁衣,即為他人圖謀,自己則不得好處。
初期沒人了解“神之刺青”這一行動的意思,但不到三個月後,這一行動的效果就顯現出來。黑暗議會成員代表中,有五個組織更換了頭領,更有十六個組織重新進行了勢力組合。這些組織,不是有人在路朗星酒店死亡,就是有人牽涉其中。這一連串的連鎖反應,甚至包括古老的李克菲林家族和克倫達爾家族。除了這兩個古老家族,其他重組的組織毫無例外地選擇了對“神之刺青”表示友好,讓人不得不回想起,最初世界刺殺榜上“天罰”通告的由來。
諸葛羽以滅神行動失敗為由,推辭了“倫敦執事”的職位,終於可以不用成為倫敦三巨頭,並安排上海E科成員在三天之後返回中國上海。
“真正的趙嵐現在在哪裏?”端木笙把咖啡放在諸葛的辦公桌上問道。
“還在北京。龍家默認了刺青利用他們的身份行事。”諸葛羽緩緩道。
端木笙心頭升起好些疑惑,難道中國龍組和刺青是一起的?
諸葛羽喝了口咖啡,低聲道:“刺青的行動是得到五大家族默許的,為的是消滅黑暗議會的反對勢力。但我們也知道這個行動對黑暗議會也有危險,因為沒人知道舒翎鑰是怎樣的人。所以嫁衣行動開始之後,我們同時布置了滅神行動。這不是交易,隻是兩大勢力達成默契的一場角逐,勝負天定,生死有命。我們的人裏麵有他們的臥底,他們的人裏麵也同樣有我們自己人。這隻有最高階層知道,下麵的探員都是棋子,包括我。我雖然知道一些線索,但卻無法改變這些。”
端木笙輕歎了口氣,一切都是政治,一切都是最高權力者的決策。十五年前如此,今天如此,也許永遠都會如此。
“隻是我真沒想到,刺青已經是如此恐怖的存在。五大家族也都沒料到,亨利會死在這裏。”諸葛羽看著窗外的月光道。
唐飛、蘇七七、羅靈兒、丁奇圍坐在一起,他們一起注視著白先生,等著這個家夥說出內幕。他們對嫁衣行動基本理解,雖然不知道內幕,卻也並不是很關心。但叫唐飛始終不能釋懷的是,雷恩在機場大道上說的,他的“不攻”任務完成,那又是什麼?毫無疑問,白先生絕對是知道的。
丁奇看著天上的星辰,沉默良久,低聲道:“魔法世界中的事情,我知道一點。靈兒未必知道,因為靈兒不是黑暗魔法界的。白先生和恩廷斯是魔法世界最偉大的存在,十五年前白先生輸了,雖然是車輪大戰,但輸了就是輸了,輸的不僅僅是他,整個歐洲黑暗界都因此抬不起頭來。但天下有一個默契,如他還能顯示出對抗光·恩廷斯的力量,天下的黑暗界都會想辦法幫他恢複肉身。”
“這就是當小白發現和光·恩廷斯同處在一片天空下,義無反顧地前往較力的原因?”羅靈兒低聲道。
“然後他證明了……刺青想必也有重新挑起魔法世界全麵戰爭的意思。”唐飛深吸了口氣,搖頭道。
白先生看著麵前的少年,拍了拍靈兒的頭道:“天下是一盤棋,我和光·恩廷斯是棋子。不是我們要打,而是光明和黑暗隻能交替存在。為了我能夠在當時和光·恩廷斯出現在同一天空下,我背後的歐洲黑暗界承諾給歐洲E科最大的支持,這就是政治。強者都不害怕戰爭,因為真正的戰爭,隻有遲早問題,沒有能否逃避的問題。”
羅靈兒眼中卻滿是淚水:“小白……你恢複了肉身是否就要離開我了?還有多久?”
白先生淡淡一笑,親昵地拍了拍靈兒的小臉,在她耳邊道:“也許一天後,也許一年後,也許十年後。那要看天下的戰爭何時開啟。傻丫頭,即便恢複了肉身,我也不會丟下你不管。你還什麼都不會呢!”
六人定律
作者:莊秦
據說,世界上完全陌生的兩個人最多隻需要通過六個人就能夠聯係上。
比如我認識A,A又認識B,B又認識C,C又認識D。
1
陳颯有著一種很特別的愛好,他喜歡隨意在街上挑選一個陌生人,然後跟蹤這個人,花不少時間弄清被跟蹤者的社會關係,最終找到這個人是否與自己有所關聯。他相信六人定律,也就是說,隻要通過六個人,他就能和世界上任何一個人形成聯係。
盡管這很無聊,但陳颯卻樂此不疲,甚至達到了偏執的地步。
這一次,陳颯在加油站加油的時候,挑選了前麵一輛車的車主進行跟蹤。車主是個二十歲出頭的漂亮女孩,開的卻是一輛銀白色的寶馬。陳颯自己開的是一輛毫不起眼的伊蘭特,這不禁讓他有些感歎命運的不公。
女孩駕駛著寶馬,沿著盤山公路向市郊駛去。不得不說,陳颯是個很優秀的跟蹤者,絕不遜色於警察。他將伊蘭特押在寶馬之後,不時超車,又不時減速讓寶馬超過。總之,他能在女孩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成功地跟蹤她。
銀白色的寶馬停在了市郊旅遊區外的一幢山間別墅外。女孩下了車,按了一下別墅的門鈴,一個禿頂的富態老頭替她開了門。
陳颯將車停在遠處,然後靜靜注視著別墅大門。他平時靠炒股為生,最近遭遇熊市,幸好自己在崩盤以前全身而退,所以現在有的是時間。他猜,這個女人大概是那個禿頂老頭的情人吧。唉,現在的女人啊,變壞就有錢,就有銀白色的寶馬開。陳颯再次感歎起命運的不公。
下午三點的時候,別墅的大門打開了,一輛有著超長後備廂車尾的黑色奔馳從別墅車庫駛出,駕車的正是那個富態的禿頂老頭。陳颯瞄了一眼奔馳車,記下了車牌號。出於自己那特殊的愛好,陳颯認為這個老頭或許就是六人定律的第二環,自己下一個要跟蹤的人,應該就是這個老頭。
當然,陳颯不能一直都待在別墅外監視那個開寶馬的女孩,他還得吃喝拉撒,還要回家與女友曾倩兒上床做愛。所以他在天色漸暗的時候,在道路旁的一棵樹上,裝了一台帶有存儲卡及超強待機時間的針孔攝像頭,攝像頭正對著別墅的大門——如果那個老頭不是正確的六人定律第二環,他還必須得弄清女孩其他的社會關係。針孔攝像頭,會幫他搞定這些細節的。
2
陳颯住在市區一處花園小區的電梯樓,他將伊蘭特擺在小區停車場後,打了個電話給女友曾倩兒,卻沒打通。曾倩兒是市醫院的外科醫生,現在她一定是在動手術吧,手術時是不可以開手機的。
誰都不知道手術什麼時候才會結束,看來今天晚上自己要一個人睡了,這不免讓陳颯有些鬱悶。這段時間,陳颯和曾倩兒有些小小的矛盾,兩人已經冷戰好幾天了。曾倩兒甚至提出了分手,但陳颯卻一點也不擔心,他知道曾倩兒不會離開的——不是不能離開他,而是不敢離開他。
一年前,曾倩兒也曾經是陳颯的跟蹤對象。當時,陳颯在醫院單身宿舍對麵的一幢大樓租了一套房,在房間裏安裝了一台高清晰度的攝像機,鏡頭正對著曾倩兒的窗口。攝像機無意拍下了曾倩兒在浴室裏衝涼的裸照,而在那次的跟蹤計劃中,陳颯竟發現即使通過六人定律,他也無法和曾倩兒扯上任何關係。他不願意讓自己那偏執的愛好陷入失敗的境地,所以決定親自去結識這個被跟蹤的獵物。
而那盤拍下曾倩兒裸照的錄影帶,起到了關鍵的作用。陳颯將影片截圖的照片遞給曾倩兒看了之後,說:“你做我的朋友吧,不然我就把這些照片發到網上去。”於是,曾倩兒就成了陳颯的女朋友,當然他的六人定律測試再一次獲得了成功。
3
正要上樓的時候,忽然陳颯聽到身後有人很禮貌地問:“請問您是陳颯陳先生嗎?”回過頭,他看到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戴著一頂棒球帽,穿著一身快餐店員工的製服。在這年輕人的手裏,還拎著一隻飯盒。
年輕男人注視著陳颯,說:“這是一位姓曾的小姐,用電話訂餐的形式,在我們快餐店訂的一份晚餐,指名送給陳先生簽收。”
陳颯恍然大悟,一定是因為曾倩兒加班動手術,知道家裏沒人給陳颯做晚飯,所以才讓快餐店送來了外賣。陳颯不由得一樂,看來這一年來的調教,再加上那盤錄影帶的脅迫,已經令曾倩兒很聽自己的話了。
他接過飯盒,正準備走進電梯的時候,卻忽然發現頭頂上有個小紅點正閃耀著紅光。那是一隻針孔攝像頭——業主們早就建議物業管理在大堂設置攝像頭,以確保小區安全。說了那麼久,現在終於安上了。
4
淩晨三點,曾倩兒才垂頭喪氣地回了家,連澡都沒洗,就汗漉漉地鑽進被窩。嗅著一股醫用福爾馬林的氣味,陳颯皺著眉頭問:“倩兒,你這是怎麼了?”
曾倩兒歎了口氣,說:“今天的手術失敗了,一個老太太死在了手術台上。”
“哦,這又有什麼關係?那是老太太自己身體不好,關你什麼事?”陳颯滿不在乎地說。
“可是……院方認為我在手術操作過程中有失誤,不排除醫療事故的可能性。”曾倩兒的臉色很難看,她補充道,“現在正是評職稱的關鍵時刻,難免有心懷嫉妒的同事暗中舉報……”
“沒事,沒事,別想這麼多了。”陳颯一把摟住了曾倩兒。說實話,臥室裏彌漫著的這股醫用福爾馬林氣味,促進了陳颯的男性荷爾蒙分泌,他興奮了。
5
第二天,陳颯一大早就開車來到了市郊的那幢山中別墅外。此時,別墅外的那輛銀白色寶馬已經不見了。
這麼早,那女孩就出門了?陳颯不禁有些好奇。他下了車,在路邊取回了那部針孔攝像頭。陳颯將拆下的儲存卡連接在筆記本電腦中,快進了一會兒後,他就看到畫麵上出現了奇怪的事。
那是淩晨三點的時候,一輛出租車停在了寶馬旁,一個男人下了車。從體型上看,這個男人令陳颯很是眼熟。思考片刻後,他認出了這男人,正是開黑色奔馳的那個富態的禿頂男人。
等出租車離去後,禿頂男人拉開了寶馬車的車門,鑽了進去,然後發動引擎,駕車離開了別墅。而之後的鏡頭裏,別墅大門一直都沒有再打開過。
這可真有點奇怪,禿頂老頭為什麼會在三更半夜開走寶馬車?正當陳颯疑惑的時候,他忽然看到兩個穿著風景區製服的大媽走到了別墅外,拿出鑰匙打開了大門。
這又是怎麼回事?這些景區大媽手裏,為什麼會有別墅的大門鑰匙?
陳颯終於忍耐不住了,他下了車,向別墅走去。剛走近大門,一個大媽就看到了陳颯,轉頭問道:“先生,你想租這套別墅?一晚上七百塊。”
“呃……這別墅是出租的?”陳颯目瞪口呆,他結舌道,“現在別墅裏還有人嗎?”
“當然沒人了,不然我們怎麼會來打掃衛生?”大媽答道,“上位客戶今天一大早就打來電話說退房呢。”
陳颯的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了,針孔攝像頭一直都對著別墅大門的,卻隻拍到那個禿頂老頭,沒拍到漂亮女孩的離開。
而事實上,女孩真的沒在別墅裏。她就像浩瀚沙漠中的一滴水,蒸發得無影無蹤。
一想到蒸發這個詞,陳颯忽然想到禿頂老頭第一次離開別墅時,那輛黑色奔馳的超長後備廂車尾。
車尾裏,足夠裝下一個女孩的身體。或者說,一個女孩的屍體。
6
陳颯將存儲卡放回針孔攝像頭裏,隨意地扔在了擋風玻璃後的儀表盤上。然後他開著車,來到了市區裏的一家快餐店。這家快餐店裝修得蠻時尚,有著明淨的落地玻璃窗,很多少男少女在店內喝著冷飲。
陳颯已經來過這裏很多次了,知道店內安裝了無線網絡,而且這裏的咖啡味道非常好。
陳颯要了一杯咖啡,當咖啡送來的時候,陳颯才發現服務員正是昨天那個送外賣的小夥子。
等服務員一離開,陳颯便打開了筆記本電腦,利用店內的無線信號,登錄了網絡——利用公共信號,是黑客自我保護的必備程序,而陳颯恰恰就是個不錯的黑客。
陳颯打開一個黑客軟件,潛入了警方的資料檔案網站——掌握警方的數據,對於熱衷於跟蹤尾行的陳颯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輸入了那輛黑色奔馳的車牌號後,車主的相片和姓名立刻就出現在顯示屏上。車主正是那個富態的禿頂老頭,他的名字叫李明基。
再在搜索引擎裏輸入李明基這三個字,陳颯很快就知道他是鄰市的一個富豪,資產過億。陳颯不禁疑惑,這樣的富豪,即使要甩掉一個情人,隻需要花點錢就行了,怎麼會殺人呢?
而網絡上一條當天即時更新的新聞則更讓陳颯吃了一驚。新聞上稱,李明基的妻子昨日到本市旅遊時心髒病突發,送入本市醫院後,因搶救無效而死亡,享年六十三歲。
而此刻,李明基正趕往市醫院,為他妻子送上最後一程。
看完這個消息後,陳颯合上了筆記本電腦。回到車上,他驅車向市醫院駛去。
7
到達市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了。剛停下車,陳颯的手機鈴聲便響了起來。看了看來電顯示,是曾倩兒打來的。
“什麼事呀,親愛的。”接通手機後,陳颯懶洋洋地問道。
“颯,不好了,一個當值護士向衛生局揭發,說我在昨天夜裏的手術裏使用了不當的操作方法,我馬上就要被衛生局醫療事故技術鑒定科的人帶走談話……”
“怎麼會這樣?”陳颯急了。
“你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但是我會被隔離調查幾天。”曾倩兒頓了頓後,說,“你得在家裏找點洗漱用具和其他一些重要的東西,幫我送到衛生局去。”
“要送哪些東西?”陳颯問。
“呃……我怕你會丟三落四,所以在中午的時候寫了個清單,卻因為醫院裏人多,我不方便交給你。我把清單交給了送外賣的快餐店小夥子,讓你到他那裏去拿。”
就有這麼巧,曾倩兒所說的快餐店,正是不久前陳颯喝咖啡上網的那家快餐店。
再去調查李明基和那女孩的事,哪有曾倩兒重要?盡管自己奪來曾倩兒的手段頗有些卑鄙,但在這一年多的交往中,陳颯還是真的喜歡上了曾倩兒。
8
陳颯發了瘋般開著車,回到了那家快餐店。他刹車的時候,實在是太過於著急,引擎蓋差點撞到了快餐店的落地玻璃窗。
進了快餐店,那個昨天曾經為陳颯送外賣的年輕男人立刻走上前,對他說:“陳先生,我知道您會來,這裏有您的一封信。”
盡管是下午了,快餐店裏依然坐滿了人。陳颯在靠窗的一個座椅上坐下,打開了年輕服務員遞來的一張信紙。信紙上寫滿了字,正是曾倩兒的筆跡。年輕服務員善解人意地送上了一杯可樂,看到陳颯喝了一口後,很關切地問:“陳先生,您很愛你的女朋友吧。”
“是的,我當然愛她!”陳颯答道。這時,他忽然聽到年輕服務員歎了口氣。
服務員在陳颯對麵的座椅上坐了下來,幽幽地說:“其實,我也很愛我的女朋友,但她卻背叛了我。”
“哦?!”陳颯不鹹不淡地硬了一句,卻沒有把服務員的話放在心上。
服務員繼續說道:“女朋友和我一起來到這個城市打拚,沒過多久她便被都市的霓虹燈迷亂了雙眼。她離開了我,結交城市裏的有錢人,用身體去換取金錢。隻過了一年,她便擁有了香車洋房。”他頓了頓,說,“您一定猜不到,她竟然開的是一輛銀白色的寶馬。”
銀白色的寶馬?陳颯驀地一驚。他不由得想到了昨天看到的那個開寶馬的漂亮女孩。如果那個女孩真是眼前這服務員的女朋友,六人定律才經過了一個人,便與自己扯上了關係。這不禁令他有些意外。
盡管現在陳颯也是自顧無暇,但出於對自己那特殊愛好的偏執,他還是決定證實自己的猜測。於是,他喝了一口可樂後,開始套服務員的話:“那你恨你的女朋友嗎?”
服務員又歎了口氣,說:“我很恨她,不過,現在不恨了。”
“為什麼?”
“因為,她已經死了。是在昨天夜裏死的,死在市郊一幢別墅裏。”
9
陳颯心中的驚懼,是難以用筆墨所形容的。他瞪大了眼睛,顫抖著聲音問:“她死了?死在市郊的一幢別墅裏?怎麼會這樣?是你殺的?”
服務員忽然笑了笑,說:“當然不是我殺的。警方如果找到了她的屍體,自然會第一個懷疑我。但是我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當時我正為您送外賣呢,電梯外大堂的監視器能證明這一點。”
“那她是誰殺的?李明基?”陳颯脫口而出。
服務員也很驚訝:“您知道的,比我想象中的更多。是的,她是李明基殺的。她接到了一個應召電話,自以為可以從鄰市的富豪那裏掙筆錢,所以去了那幢別墅。沒想到,她等到的卻是一場殘酷的殺戮。”
“可是,李明基為什麼會幫你殺她?”
“因為,我們這是在玩一場交換殺人的遊戲。李明基幫我殺我的前任女朋友,我就幫他殺死他老婆——李明基的情人懷孕了,以此脅迫他離婚後娶她。李明基可舍不得離婚時分給老婆一半的家產,所以才決定殺死自己的老婆。”服務員眨了眨眼睛,補充道,“李明基的老婆到本市旅遊時,就住在我們這家快餐店對麵的酒店裏。酒店常常在我們這裏訂咖啡,要知道我們這裏咖啡很美味的。我在送給李太太的咖啡裏,隻加入了一點點促使心髒病發的藥物。”
是的,不可能有人懷疑一個快餐店服務員會殺死富豪的太太,也不可能有人懷疑富豪會殺死鄰市的一個妓女。
但陳颯很快就感覺到了不對勁,他大聲問道:“不對,李太太是在醫院裏因搶救無效而死的,除非李明基買通了那個搶救他太太的醫生才行。還有,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事。”
服務員笑了起來。他慢悠悠地答道:“陳先生,您的這個問題實在是太尖銳了。事實上,這並不是一起雙人交換?事件,而是一起三人交換殺人事件。除了我和李明基之外,還有一個人加入了我們的行列。那個人,就是您的女友曾倩兒小姐,她始終無法原諒你用卑劣的手法迫使她成為你的女友。而您剛才喝的這杯咖啡裏,我加入了一種叫作氰化鉀的藥物——那是致命的劇毒物。”
10
快餐店裏人來人往,以後警方調查的時候,隻會以為是某個與陳颯有仇的人,偷偷在經過他座位的時候,在咖啡杯裏加入了氰化鉀,怎麼也不會想到是個與他沒有任何利害關係的快餐店服務員殺死了他。
就在陳颯趴在桌子上意識漸漸模糊的時候,他忽然想到,他的女友曾倩兒在手術台上殺死了李明基的太太,李明基又殺死了服務員的前任女友,服務員又毒死了他。從他到那個開銀白色寶馬車的漂亮女孩,恰恰經過了六個人,就扯上了關聯。
六人定律再次成功被證明了。
陳颯用盡自己最後一點力氣,偏過了頭。透過明淨的落地玻璃窗,他看到了自己的伊蘭特正好停在玻璃窗外。伊蘭特的擋風玻璃後,正閃爍著紅色的光芒。
他這才想起,自己從山間別墅外的道路邊取回針孔攝像頭後,似乎忘記了關掉電源。針孔攝像頭有著超強待機時間,一定還在工作,一定攝下了服務員和自己在快餐店裏的對話。雖然錄不到他們的對話,但如果警方日後調查的時候,能夠請口型專家辨認服務員的口型,或許能夠知道快餐店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觸墓驚心之拈指花
作者:阿木
一
“最多再往前走三步,他就會叫住我。”我一邊如是想著,一邊在心中默默地數:“一、二、三……”
“胡大師請留步!”號稱跺跺腳,就能讓整座太原城晃三晃的趙七爺,終於忍不住站起來開口叫住我:“價錢的事好商量,大家可以各退一步嘛!”
我微笑著轉過身,淡淡道:“不能商量,二百兩銀子,一兩也不能少。”
趙七爺臉一沉,挑挑眉:“胡大師,你可是北六省頂尖的風水先生,身份尊貴,連洋鬼子爵士都讚不絕口。但行走江湖須講究一個‘信’字,當初我們可是有言在先,你為我找到一處風水佳穴,供我百年之後入土為安,我便奉上一百兩銀子做謝儀。怎麼眨眼之間,你便把價錢翻了一倍。”
我搖搖頭歎口氣,衝趙七爺一拱手:“七爺,不是我胡春來獅子大開口,實在是因為情況發生了那麼一點變化。本來我為您找到的這處虎踞鯨吞穴,山穀對河川,七星耀長空,天時地利盡得,俯視百源,上抑四方,東南兩邊隱隱含有紫氣蘊現。若是你葬在這裏,包管是富貴如水湧,盡入我口,而且綿綿不絕,子孫享用無窮。隻是……”
“隻是什麼?”趙七爺踏前一步,神色緊張地追問。
我歎息一陣,眉目間帶上幾縷嘲諷:“隻是七爺您平素裏吝嗇成性、少有善舉,若葬於此處,僅得虎踞之名,而無鯨吞之實。若要名實相符,少不得我還要大費周章,替您調理開運。就為這,您總得多付點辛苦錢吧。”
“說得好,說得好。”趙七爺爺笑著拍了幾下巴掌,突然臉色又是一變:“胡大師這話雖然說是在理,可惜我趙老七卻是個山西老摳,善財難舍,說不得也隻好得罪了。”
我抬眼一看,茶樓裏的客人不知什麼時候起已逐次溜走,大門也被關上,三四十個彪形大漢持著斧頭、砍刀,獰笑著將我圍在中央。
不是吧?又是這一套?
我揉揉眉心,感覺頭疼極了:跟這種土豪劣紳做生意倒是極有賺頭,唯獨就是這點不好,老是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你們不煩我都煩了。
“胡大師,我看你還是乖乖地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太原城可是我的地麵,這眼前虧能不吃還是不要吃得好。隻要你幫我把風水改好,一百兩銀子我也照樣如數奉上,大家做事都留點餘地,日後在江湖上也好相見。你說……呃!”
我攥緊手裏的繩鏢,笑眯眯地道:“七爺,這您錯了。如果人多就有用的話,當年義和團早把八國聯軍給趕出北京城了。”
趙七爺的臉上忽青忽白,卻仍是強撐著不肯服軟:“姓胡的,江湖上都傳說你武藝高強,這我信。可你武功再高,還能像趙子龍一樣以一抵百?告訴你,這太原城可不是長阪坡!”
我惋惜地搖搖頭,黑油油的大辮子向脖頸上一甩:“在下這幾手三腳貓的功夫,怎麼能和一身是膽的趙子龍比。不過,以一抵百雖然不行,但要在您這幾十個手下麵前,取您趙七爺這條性命,在下倒還勉強能做得到。”
話音剛落,我手中繩鏢倏然飛出,擦著趙七爺的臉頰打在他身後的牆上,在趙七爺臉上劃過一道血痕。
罪過罪過,昨天晚上真不該喝這麼多酒,害得我到現在手還有些打抖。我這一鏢本來是想打落趙七爺頭上戴的瓜皮帽,哪知道卻偏了那麼一點點,好彩沒鬧出人命來。
不過這一鏢的效果卻相當不錯,趙七爺整個人都僵住了,兩隻眼睛張得老大,額角的冷汗刷刷刷地往下淌。
“怎麼樣趙七爺,這回您該相信我的話了吧。”我悠然一笑收回繩鏢,神色轉黯,悲天憫人地一聲歎:“七爺,我這樣費盡心機也是為了你好,如今這時局您也知道,天下正處於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南邊的革命黨鬧騰得厲害,北邊的北洋軍也不是盞省油的燈。眼瞅著北京城裏小皇帝坐的那張龍椅,也是晃晃悠悠左歪右斜。這時節要是行差踏錯那麼一小步,任它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到末了還不是一場冷月清秋花零葉落。你道我真看中你那二百兩銀子嗎?七爺你神光內斂,唇厚額尖,本是福祿壽全之相。但你多行惡事,從不行善積福,將來難免有一個大劫數等著你。胡某不過是想替你散發些錢財,做做善事,也免得日後……唉,既然您善財難舍,我這便就告辭了……”
當我背著二百兩銀子離開茶樓的時候,我的心情簡直是好極了。因為趙七爺在我臨走之前,千恩萬謝地又是拉手又是問好。鬧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隻能大發好心,買一送一,特地免費為他的墓穴設計幾款機關,拍著胸脯擔保,沒人能活著闖過這些機關,破壞他的墓室——當然,除了我之外。
因為我除了是一名風水先生之外,偶爾還兼差當一把盜墓賊。行內人把我們這一派,稱之為摸金校尉。
也算趙老七這山西老摳瞎了眼,居然請我這摸金校尉為他堪輿風水,這就簡直和開門揖盜一般無二。這回訛他兩百兩銀子還算是輕的,等他百?後,我還得再拜訪他一次,到時候……嘿嘿,我管保他死了都得氣得在棺材裏翻個身。
許是太過得意忘形,老天爺看不慣故意給我下絆子,當我回到客棧,準備招呼我那西洋同夥達林一起腳底抹油的時候,出現了一樁意外事故。
我剛進客棧,大門“碰”地一下就關上,一個彪形大漢閃身而出,堵住我的退路。
我心知不好,正想飛身逃竄,達林慢吞吞地從裏間走出來。哭喪著臉,腦袋後麵還頂著一杆自來得手槍。這時候,一個清脆冷寂,仿佛落在地下都能摔成八瓣碎的聲音從屋裏傳出:
“請問,屋外的可是摸金校尉當代唯一傳人,胡春來胡先生。”
看著達林那張不尷不尬的老臉,我一下子明白過來,是誰泄露了我的身份。
在這裏,我必須先介紹一下達林此人。這廝是西洋英吉利國人士,年紀與我相仿,都是三十出頭。據說還是西洋一所什麼橋大學的考古博士,自稱還是個旅行家兼探險家,學問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此外他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不像別的洋人那般對中國人趾高氣揚,一天到晚總是樂嗬嗬的,有點沒心沒肺的樣子。
不過,他也不是沒有缺點。如同其他洋鬼子一樣,往好了說呢,達林那是珍惜生命,往壞了說呢,那就是俗稱的貪生怕死了。
看著我直欲噴出烈火將他燒熔的目光,達林極為純潔地眨巴眨巴眼:“胡,他們拿槍威脅我。”
我頓時就哭笑不得。沒辦法,誰叫我交了個西洋朋友呢。指望他忠貞不屈保守機密?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先頭說話那人,見我沒搭理她,有些惱怒地重重咳嗽幾聲,我這才抬眼看去。
那人穿著一身月白色的洋衫,腳蹬逞亮馬靴,紮束得整齊利落,可卻怎麼也掩不住婀娜身形。眼睛又大又亮,鼻挺唇小,往那一立,自有一種清麗優雅的氣度。
“胡先生請別誤會,秀寧此次冒昧來訪並無惡意,隻想請胡先生看一樣東西。”那自稱秀寧的女子,淺淺一笑即收。揮揮手,自有人將一個黃金鑄造的匣子捧到我麵前。
這匣子大約有一尺長,半尺高,匣蓋和匣子的合縫處,繪著一朵裝飾性的五彩大蓮花。花心是蓮籽,五彩色輪環繞,大小蓮花瓣在旋轉的色輪上放光,色彩斑斕,炫人眼目,很是精美。
但真正吸引住我的眼球的,不是因為它有多麼美輪美奐,而是因為它的鎖。
子午連環扣!
那是中國古代失傳的一種,號稱最為複雜、最為精巧的古鎖。
在匣蓋上麵,共分出八十二個小格子,而有九九八十一塊金片,被嵌在那八十二格格子中,可以自由推動。當然,推動的小格子隻有一個空格,可以作為轉圜的餘地。而在那八十一塊金片上,都刻著一些細碎花紋,如果金片是按著準確的次序排列起來,那麼這些小銅片上淩亂的圖案,則能拚成一整幅圖畫,而此時匣蓋也會驀然開啟。
這種鎖,傳說是北宋時一名皇室鎖匠發明,在古代也隻有皇室中人才能用得起。因為它的製作方法極為複雜,被喻為機關鎖中的最高技藝。號稱除了主人之外,誰也不能將它打開。
因為其一,匣蓋上的拚圖,原來究竟繪著怎樣的圖案,外人根本不得而知,使之在拚湊之際絕無依據可循其二,那九九八十一塊金片,並不是可以自由取出來,而是隻能利用那唯一的空格,作為轉圜的餘地,所以,要使其中的一片,和另一片拚湊在一起,便要經過極其繁複的手續。
其三,匣子中還有令人驚歎的精巧機關,如果使用暴力開啟,就會引爆裏麵埋藏的黑火藥,來個玉石俱焚。
這種子午連環鎖,我也隻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曾聽師傅說過,卻從未見過實物,不由地見獵心喜伸出手去接。哪知道將金匣送給我看那人,突然身子半轉,一式太極拳中“攬雀尾”遞出,掤、履、擠、按,四勁齊發,我一時不防,竟讓他把我的手拍開。
秀寧抿嘴笑笑,雪白的臉靨上,升起朝霞般的彤紅,美到了骨子裏,也豔到了骨子裏。
“胡師傅您別著急,要解開這子午連環扣,可不是一時半刻的事。不過好在,匣子裏裝著的是什麼,秀寧碰巧知曉。”
“是什麼?”我好奇心大起。要知這金匣已經如此珍貴,內裏裝的東西,肯定更加值錢。
秀寧雙頰上一對酒窩一閃即收,溫文爾雅中,竟有一絲黠慧。
“爾時大梵天王即引若幹眷屬來奉獻世尊於金婆羅華,個個頂禮佛足,退坐一麵。爾時世尊即拈奉獻金色婆羅華,瞬目揚眉,示諸大眾,默然毋措。有迦葉破顏微笑。世尊言: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即咐囑於汝。汝能護持,相續不斷。時迦葉奉佛敕,頂禮佛足退。”
我眉頭微皺,弄不明白為什麼秀寧突然在這時頌一段《大梵天王問佛決疑經》。秀寧眼睛亮閃閃的,加重語氣說道:“我有十足把握,這匣子裏麵,便是佛祖當年拈之示眾的金色婆羅花。”
我張大嘴巴,眼角抽搐,想笑又不敢笑,幸得自製力強,勉強還保持著世外高人的體麵。這年月,還真是啥人都有,居然還有人把神怪傳說當成真的。
秀寧眉頭微蹙:“胡先生,您也許以為我在胡說八道。但這金匣子確實是來曆不凡,乃是前明宮中遺物。近日乾清宮整修,方從龍椅下金磚中挖出。金匣旁本還附有一本金冊子,上麵言之鑿鑿,匣中金婆羅花擁有奇異功效,得之者?般若智慧,通曉世間一切因、一切果,是唐朝玄奘法師萬裏迢迢從天竺國攜回,獻於唐皇。及至安祿山造反,此匣流落民間,輾轉落入西夏李元昊之手。李元昊憑此幾乎赤手空拳,創立西夏王朝。而後蒙古攻破西夏王都,將其攜回大都,被朱元璋四子朱棣所得,朱棣也因此能夠奪位自立……”
秀寧說得滔滔不絕興逸飛揚,大有“得金匣者得天下”的意思。我卻連連搖頭,心下暗歎:多俊的一個小姑娘,怎麼就得了失心瘋呢?
秀寧也看出來我的心不在焉,粉麵一寒,從袖子裏取出一張蓋有日升昌天頭地尾章的銀票,冷聲道:“胡先生,閑話咱們也不多說。這有五千兩銀子,希望你能隨我們往北方戈壁一行。據我多方查證,藏有開啟這子午連環扣的密鑰,就在古西夏國境內。”
我眼一瞥,秀寧兩名手下同時踏前一步,呈前後包抄之勢圍住我。這兩人皆是彪悍精幹之士,太陽穴微微隆起,顯然武功不低。看這樣子,又是準備來敬酒罰酒那一套。隻不過,光憑他們倆,就要比趙七爺手底下幾十名酒囊飯袋,實力高出好幾籌。
我於是朗朗一笑,拱手道:“秀寧小姐有邀,胡某敢不從命。”
二
塞北冬天的風沙是連天扯地的,將天地都裹在昏黃黃的顏色中。駝鈴清脆,一隊駱駝在狂呼猛嘯的風沙中,邁著不緊不慢的悠閑步子緩緩走過。這種祖祖輩輩都生活在沙漠中的動物,對這樣的風沙天氣早已習以為常。但對於騎在駱駝背上晃晃悠悠的我來說,就過於艱辛了。
我雖然穿著厚厚的棉襖,頭戴氈帽,用大頭巾將頭臉裹得嚴嚴實實,仍是滿頭滿臉一身黃沙,整個人好像從沙土裏撈出來似的。
越往北走,民生越是凋零。一路行來,滿目盡是衣衫襤褸扶老攜幼逃荒的人流。北地原本就是十年九旱,加上近幾年來滿清朝廷橫征暴斂,別說是原本就貧苦的農家了,就連家有薄田的,也無奈淪落為赤貧。
慨歎一番之後,我突然想起一事,笑道:“再往前走不了幾天,就是甘肅敦煌縣了,那裏附近倒是有一處極有名的景觀。可惜我們要趕路,否則的話,定要去遊覽一番。”
大家夥為了避開正午的烈日,連夜趕路,正行得困乏。我這一開口,不隻是達林,連秀寧及她那兩名自稱名喚張三李四的護衛也來了興致。
我侃侃而談。說在敦煌縣東南25公裏處的鳴沙山東麓斷崖上,前臨宕泉河,麵向東,有一座萬佛窟。洞窟分布高低錯落、鱗次櫛比,上、下共有五層。它始建於十六國時期,據唐《李克讓重修莫高窟佛龕碑》的記載,前秦建元二年,僧人樂僔路經此山,忽見金光閃耀,如現萬佛,於是便在岩壁上開鑿了第一個洞窟。此後法良禪師等又繼續在此建洞修禪,稱為“漠高窟”,意為“沙漠的高處”。後世因“漠”與“莫”通用,便改稱為“莫高窟”。隻是在元朝以後,隨著絲綢之路的廢棄,莫高窟也停止了興建並逐漸湮沒於世人的視野中。
在光緒二十六年,道士王圓籙在莫高窟內無意中發現一處“藏經洞”,莫高窟這才名聲大噪。洞內藏有經文、書冊五萬餘件,可謂研究西域曆史的一座藏寶庫。
達林最愛考古,聞言精神大振:“反正我們也要經過敦煌縣,不如順路去莫高窟看看。”
我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歎道:“還有什麼好看的。那王道士僅僅為了幾百兩銀子的蠅頭小利,早將發現的那些經文和古董中的菁華部分賣給洋人。後來又經洋人幾次劫掠,剩下的隻是一些殘文斷簡罷了。”
秀寧銀牙緊咬,鞭子在虛空中一揮,恨恨道:“好個刁民王道士,居然膽敢盜賣國寶。若是落到我手裏,非教他明白什麼叫官法如爐。”
說完,秀寧忽又若有所思:“胡先生你怎麼突然說起莫高窟來?莫非你是知道了些什麼?秀寧多次翻閱宮中密檔,方才推測出,能解子午連環扣的密鑰可能會在莫高窟內。”
我微微搖頭。關於莫高窟,我不過是信口這麼一說罷了。莫高窟出土的文書多為寫本,少量為刻本,漢文書寫的約占六分之五,其他則為古代藏文、梵文、齊盧文、粟特文、和闐文、回鶻文、龜茲文等,唯獨不見西夏文字。從洞中出土的文書來看,最晚的寫於北宋年間。因此世人推斷藏經洞是西夏立國前後,莫高窟的僧人們為躲避西夏軍隊,在準備逃難時所封閉的。
按照秀寧的說法,這金匣本是西夏王宮之物,那麼在莫高窟中,就不應該會有有關金匣的記錄。
我正想開口解說,突然心中一動,重重一拍大腿:“若有密鑰,或許還真就藏在莫高窟中也說不定。莫高窟的藏經洞中雖然沒有發現西夏文字,但史料有載,西夏王室十年之內曾七次下令修繕莫高窟,這樣的舉動絕不尋常。或許在莫高窟的其他什麼地方,真的藏有秘密。”
秀寧輕笑:“胡先生不愧為摸金校尉,哪怕隨口一說,也能正中靶心。”
說完,秀寧別有深意地瞥一眼我和達林,往駱駝屁股上抽一鞭,一騎遠去。張三李四趕緊也隨後跟上。
“胡,這個中國女孩好厲害。”達林被秀寧那一眼看得小心肝怦怦直跳,低聲對我道:“那氣派,好像是個女皇帝似的。”
我淡淡道:“你才看出來呀。這女子的來頭肯定不小。她雖然盡力收斂,但一言一行中卻透著十足官味。再看她那倆保鏢,什麼張三李四,明顯是假名,而且武功還高得很。說不準啊……嘿嘿,還是所謂的大內高手呢。”
達林驚訝地捂住嘴:“你是說,她、她是……”
“她是旗人。”我下結論:“而且很可能,還是個格格之類的皇親貴渭。”
達林那無可救藥的浪漫情懷立時發作:“哦,她還是個東方的公主。難怪她擁有如此曼妙的身姿,難怪她會如此美麗動人……天哪,我感覺我愛上她了。”
我在心中一笑,故意板著臉壓低聲:“達林,中國的公主可不像你們西洋公主那樣,純粹是個洋娃娃似的擺設。記得上回你給我說的那個《圖蘭朵》的故事麼?那裏麵說的中國公主,可不是好脾氣的人,動不動就要砍人腦袋。”
達林悚然一驚,摸摸自個兒的大好頭顱。認真思考為一名美麗公主,拋棄這老夥計到底劃不劃算。
想了想,達林又有些擔心起來:“胡,你這樣糊弄她,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我輕笑搖頭:“這些旗人姑奶奶,我還能不知道她們的性子?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罷了,用不了多久就會放棄。反正有五千兩銀子落袋,我們姑且便陪她走上一遭,根本不必真把尋找密鑰當作一回事。”
我之所以這麼說,是有充分根據的。首先,那什麼所謂金婆羅花,根本就是子虛烏有之物,而拈花微笑的典故,也不過是佛經中的一個寓言罷了。而這些八旗子弟,打一出生就有一份旗餉,生計不愁,成日裏提籠遛鳥啥正經事也不幹,就喜歡這神神道道的玩意兒。您瞧著吧,如果到了莫高窟一時沒有發現,新鮮勁一過,她非得自覺自願地打退堂鼓不可。
達林皺皺眉,低聲嘟噥:“其實神話傳說,也未必都是假的。譬如二十幾年前,有個德國商人,放著好好的生意不做,突然對尋找西洋神仙的古戰場起了興趣。當時也有許多人笑他得了失心瘋,哪知他經過數年努力,卻真的找到了特洛伊城的遺址。”
我撇撇嘴不言語,心想這洋人和八旗子弟能比嗎?這些旗人做慣了大爺,根本沒有什麼恒心毅力,稍微遇上一點挫折就受不了。不信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好了。
此時距離敦煌約莫有近二百裏路程,緊趕慢趕也需要四五天。所以我們雖然確定下了前往敦煌的行程,但也沒有特地加快腳程。哪知就因為如此,差點斷送了我們性命。
接下來兩天,天邊的朝霞都紅如流火,我一開始以為是要變天,但後來發現天空都是萬裏無雲,心裏的警戒也漸漸鬆懈了。哪知到了第三天傍晚,才一上路,我就發現情況不太對頭。
首先是我們騎乘的駱駝老是莫名騷動,鼻翼急速翕張,仿佛在害怕什麼,無論怎麼鞭打也不肯前行。而後,這些駱駝就徹底失控了,瞪大眼喘粗氣,口中不住噴著白沫子,發瘋似的狂奔起來,拉都拉不住。
本來騎在駱駝背上慢慢前行,晃晃悠悠地好不愜意,但它們這一發力奔跑起來,可就顛簸得夠嗆,令我差點沒連胃都吐出來。我雖沒在戈壁沙漠中長途跋涉的經曆,但也聽達林說起過穿越戈壁時的可怕,猛地打一個激靈。我和達林對望一眼,都在彼此臉上看到驚懼之色。回頭看看,秀寧他們幾個還在跟駱駝較勁呢,達林趕緊大喊:“放鬆韁繩,由著駱駝跑,注意不要掉隊就行。看這樣子,會有大風暴!”
話音沒落,就感覺到輕風漸起,一縷縷細砂打到臉上隱隱作痛,遠處的天際,都已變為了暗黃色。這個時候,誰都知道大事不好了,再也不顧惜駝力,使勁鞭打。
轉過一座沙山,前方突然出現一片殘垣斷壁,好似個廢棄的古城。大家夥都是喜出望外,互相招呼著進了城。才剛一進城呢,外麵狂風怒嘯黃沙遮天,大風暴已經來臨了。
達林側耳仔細傾聽,半晌鬆了口氣喜上眉梢:“上帝保佑,我們這裏正處在大風暴邊緣地帶。風暴移動速度那麼快,一會兒就會過去的。”
經此劫後餘生,大夥兒臉色都是蠟黃蠟黃的,也不知是被嚇得,還是被黃沙染的。
大漠裏的天氣非常古怪,前些天我們早有領教。太陽雖已落下,熱氣從沙漠裏蒸發出來,仍然熱得令人恨不得把身上衣裳都脫光。但過不了多久,這熱氣就消失了,寒意刺骨,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夜愈深,寒氣便愈重。
剛才一陣狂奔,每一隻駱駝都大汗淋漓,體力耗盡,再走不得長路。我找到個避風的地方,在殘牆下搭起帳篷,指揮駱駝在帳篷周圍圍成一圈。又讓張三李四去拔些蒿草升火。這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我們所處的地方並不是廢棄古城,而是在天然形成的怪石堆中。
此處砂粒與外麵也不同,呈青灰色。這些嶙峋怪石,高的有十餘丈,矮的也有三四丈,“街道”、“樓房”、“廣場”無不一應俱全,其實卻是大自然的傑作。堪稱是鬼斧神工、奇妙無比,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達林說,這是由於風的長期猛烈吹蝕,將此地鬆軟的沙土石卷走而形成。因為地麵被風沙侵蝕成規則的溝壑,而堅硬的土石層則成為高矮不等的土崗,並被刀刻斧鑿般地雕成一個個似物似人、似禽似獸的造型,不經心地瞥一眼,很容易誤以為這是座古城。
說完達林又有些遺憾,感歎了老半天。說這要真是座從未被人發現過的古城,麵積又這麼大,那麼首先發現此地的我們可就出名了,名字肯定會被載入史冊中。
我笑他這是貪心不足。在這大風暴下能夠逃得一命就不錯了,還嘰嘰歪歪個什麼勁啊。
這個時候,張三李四走過來,一人懷裏抱著一堆木片。我不由有些納悶,這茫茫戈壁中,幾乎是寸草不生。這倆人從哪整來這些木片的?
張三李四卻支支吾吾地不肯說。秀寧也起了疑心,再三逼問,張三才慢慢開了口。
“我們在前麵發現幾口棺材。心想反正人死如燈滅,這些東西他們也用不著了,不如劈開讓我們取暖。”張三紅著臉道。
我在心裏暗罵:這班子丘八大爺,還真是心狠手辣,連死人的棺材都搶。
達林卻來了興趣,道:“中國西域少數民族的墓葬形式與其他地方都大不相同,反正現在外麵在刮大風暴,我們也出不去,不如去看一看,長長見識。”
在場的人中,除了秀寧之外,都是見慣屍體的人,都不怎麼害怕,反而有些好奇。讓我意外的是,秀寧沉吟一會,也說要去看看。
於是張三李四便領著我們,拿著六管長柄手電筒和鐵鍬,轉過幾塊巨石,來到發現棺木的地方。我一看,果然是好大一片墳場,零零落落的,大約有百餘口棺材半掩半露地立在一片空地上。
這些棺木原本被深埋在地下,不過因為此地風沙大,掩在棺材上的浮土被吹散,它們就顯露出來了。與其他地方不同的是,這些棺材都是豎著埋的,我想這可能與當地的信仰風俗有關。
其中兩口棺材已經被劈爛,裏麵的骨骸被張三李四拋得隨地都是。我回頭瞪他們一眼,張三李四居然麵不改色,似乎一點愧疚心理都沒有。
達林用指甲在一具棺材上摳幾下,道:“這些棺木都有上千年曆史,用的是普通的木料,棺木上也沒什麼紋飾之類的東西。如果我猜想不錯,這裏應該是古代平民的墓地。”
我皺眉道:“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也沒什麼城市遺跡。怎麼會有這麼一大片平民墓地埋在這裏?”
達林聳聳肩,有些感慨:“誰知道呢?我們對中國古代西域的了解還是太少了。當年絲綢之路上,有數十個國家,有的一個小城也自成一國,風俗習慣各不相同。後來因為絲綢之路漸漸荒廢,這些小國因為戰爭和其他緣故,大多數都消失在曆史長河中。不如我們打開一口棺木看看,說不定會有發現。”
達林是狂熱地考古學者,說幹就幹,用鐵鍬鏟開沙土,將其中一口棺材拉出來平放到地下。正要開棺,我攔住他,道:“我來。”
達林感激地對我笑笑,他知道我這是關照他。古代人為防止盜墓,棺材裏時常有藏著弓弩毒箭之類的暗器傷人。雖然不清楚西域諸國有沒有這樣的風俗,但總是小心沒大錯。
我將鐵鍬插進棺蓋縫隙,微一用力,哢嚓,將棺筍蹺斷。幾百年前的棺材,又暴露在地表外風吹日曬了那麼久,木質早就脆了,棺材四周立時裂開幾道長縫。
我卻不急著推開棺蓋,稍微等了一下,確定裏麵沒有毒煙屍水泄出之後,才鬆口氣,伸手去推。
哪知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我的手還沒有碰上棺蓋,那棺蓋突然自行飛起,彈出七八丈外。與此同時,那棺材中有一個人影嘶吼一聲,彈身坐起!
三
一時間眾人俱是大駭,四下閃避,張三李四拔槍對從棺中彈出的人影連連射擊。我看秀寧已經嚇得麵無人色唇青臉白,呆呆立在那兒不動,急忙一個飛撲抱住她,將她壓在身下護住。
摸摸懷裏,諸如黑狗血之類用來鎮邪的東西是一件沒帶。我不由在心中暗罵自己太過大意,本以為隻是陪同一個吃飽了撐著沒事幹的嬌縱小姐出塞遊玩一番,哪曉得真還會遇上“詐屍”這種事情。
張三李四一匣子彈射光,手忙腳亂地換壓子彈還要再射,我見那人影卻不在動彈,急忙阻止他們。拿起手電筒小心翼翼地走近棺材,防止那人影暴起傷人。
走得近了才發現,從棺中坐起的是一具猙獰幹屍,五官坍陷,雙眼和鼻孔都變成了黑洞,醬紫色的幹皮包著骨頭架子,雙手平平向前伸出,一動不動。
達林定定神,也上前細看。突然驚叫一聲,在胸口劃起十字。
我最煩的就是洋人這套,出點什麼事就念叨那個洋鬼子神仙的名字,一驚一乍的你說煩人不煩人。
達林指著那幹屍道:“上帝,這人是被活生生放進棺材裏,活埋的。”
我一瞅,可不正是這樣。那具幹屍左腹下有道長長傷痕,明顯是被銳器所傷。十根指頭都磨禿了,而且棺材蓋上還有用指甲劃出來的亂七八糟的刻痕,因此可以推斷他被關進棺材裏時還是活的,在裏麵不住掙紮,想要推開棺蓋逃生。一直到死時,他都保持著那種姿勢。再加上棺內氣壓、濕度與外界不同,所以我一掰斷木筍,他就跳出來了。
我們又接連打開幾口棺材,情形也跟第一口棺材差不多。裏麵的屍體上多有傷痕,看穿著打扮都是些平民。還有些屍骸模樣扭曲,明顯也是在還剩一口氣時,就被釘入棺材內。而且棺內除屍骨外連一個銅錢的陪葬品都沒有。
李四摸著下巴感歎:“媽拉個巴子,比我們當兵的還狠。這人為什麼會被活埋在這裏?”
我茫然地搖搖頭,也感到不解。
如果說這裏是古代大屠殺的遺址,想必那些屠殺者不會這麼好心,還為那些人準備了棺材。如果說這裏是個殉葬坑,我們仔細找過,附近也沒有什麼貴族的大墓。而且按照慣例,殉葬坑內除人殉之外,肯定還有些別的陪葬品,我們也沒有見到。
“你們快過來看。”秀寧突然指著一片棺蓋叫起來。
我們圍攏過去,隻見那片棺蓋上,有幾道淺淺凹痕。再仔細一看,方才看出,原來那幾根簡練線條,竟組成一朵綻放的蓮花模樣。旁邊還有隻活靈活現地小兔子,可惜隻有一隻耳朵。想來被活埋那人,還來不及畫上第二隻耳朵,就已經窒息而死。
達林歎道:“太可惜了,被活埋的這人居然還是個出色的畫家,在臨死前最後一刻,畫下他一生中最後一幅作品。咦,這幾根線條是什麼意思?難道也是幅畫?還是印象派畫技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