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梵文。”秀寧臉上閃耀著光彩,緩緩道:“意思是——沙漠的高處,有佛光在繚繞。”
秀寧認為,這些屍體生前都是開鑿莫高窟的工匠及畫匠,西夏王李元昊利用他們藏好密鑰之後,便將其殺之滅口。這也解釋了,他們為什麼會被草草埋葬在這裏的緣故。
“這一定是佛祖庇佑。”秀寧興奮地說道:“若不是我們躲避風暴,怎麼會這麼巧發現這些工匠的屍體。想來是佛祖知道我們要打開金匣,取出金婆羅花。為堅定我們的信心,故意引我們來的。”
我麵上不動聲色,轉頭卻對達林翻翻白眼。
打個比方吧。例如一個沉迷賭博的賭徒,一心想要贏錢,所以在路上跌一跤,他都會想:哎呀,這是不是老天在提示我,下一把應該買大啊?
秀寧的猜測雖然看似合情合理,但卻有個極大漏洞,那就是她所有推論都建立在世間真有一朵金婆羅花的基礎之上。
試想想,如果世上真有一朵能讓人看一眼,就突然變成天縱其材滿腦袋智慧的花,那麼朱棣和李元昊,為什麼不把這朵花傳給他們的子孫呢?據我所知,明代中後期的皇帝王爺,大多以其蠢如豬聞名於世。而李元昊的子孫嘛,似乎也好不到哪裏去。
我的小動作,卻不想被秀寧看見了。秀寧貝齒輕咬下唇,躊躇一會,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胡先生,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不相信秀寧的話?”
我笑著擺擺手,言不由衷地道:“哪裏哪裏,秀寧姑娘這麼聰明伶俐,若是心中沒有幾分把握,哪裏就會貿然來到這戈壁沙漠中呢?”
秀寧卻突然苦笑起來:“秀寧有把握,金匣中絕對有一朵金婆羅花。但卻沒有絕對的把握確定,開啟金匣的密鑰,一定就在敦煌莫高窟內。”
秀寧若是神神道道地一味堅持,我肯定也就隨口衍延幾句便罷了。但她突然說自己沒有把握,我卻起了點興趣。
秀寧讓張三取出金匣捧在手心之中,臉上忽然現出個古怪笑容:“胡先生可知,這金匣上的鎖是什麼鎖?”
“不正是失傳已久的子午連環扣嗎?”
秀寧的笑容更古怪了,其中似乎還有一絲苦澀:“若真的隻是子午連環扣就好了。”
說罷,她雙手在子午連環扣上的小金片上,急速推來推去。沒一會兒功夫,那盒蓋上,便漸漸現出一副圖案來。隻見兩名飛天上身裸露,著長裙,赤足,雙臂和身後都有飄帶飛動。由於彩雲的襯托,飛天舞姿輕巧,從容舒緩,神姿瀟灑。兩名飛天共托著一輪紅日,向上舉起。
然後,她將金匣交給我,示意我打開。
我心中疑惑。按說秀寧既然能夠將子午連環扣拚成圖形,那麼打開金匣不過是舉手之勞擺了,何至於仍對金匣內所裝何物都搞不清?
我遲疑著接過金匣,拇指摳住合縫處,正待拉開。突然全身一震,毫無來由地被一股偌大力量推開。金匣叭地落在地上,我卻被彈出兩丈開外,頭發根根豎起,全身冒煙,活像放進爐子裏的全聚德烤鴨,那叫一個芳香撲鼻,那叫一個外焦裏嫩。
“哦,天哪,怎麼可能?一千年前的黃金匣子怎麼會產生電流!就算是裏麵藏了最好的電池,現在電力也該流失幹淨了。”達林大呼小叫地莫名驚詫起來。
我摔得七葷八素,這才明白當時秀寧臉上為什麼會流露出那種詭異笑容,想來她也曾經吃過和我一樣的虧。
秀寧歎道:“這便是這金匣的不可思議之處了。不瞞胡先生,秀寧雖然是弓尖鞋小的一介女流,平日裏在閨房中也玩些‘九連環’、‘華容道’之類的遊戲。但這金匣上的子午連環扣,圖案卻像是會變化一般,每次在不同地方拚出來的圖形都不相同,累得秀寧屢次吃了大虧。”
說到這裏,秀寧頓了頓,看一眼金匣,眼神又苦惱又害怕,顯然是被電怕了:“若是這金匣,沒有這特異之處,秀寧又怎麼會斷定,金婆羅花肯定就在這匣子裏呢?”
我心有餘悸地撿起金匣,手指輕輕撫摸盒蓋上的小金片,靜下心,收集指尖上傳來的感受。
這時我才發現,原來那些金片,並非當初我想象的黃金鑄成,而另外一種不知名的金屬。
那些金屬片摸起來十分光滑,但細心感受,在沒有圖案的地方,也能覺察到細微的凹凸不平。
“這是……暗影浮香!不,這是比暗影浮香還要更高明的鑄造手法!”我終於失聲驚叫。
所謂暗影浮香,是數千年來的一個不解之謎。誰也想象不到,商周乃至更古老年代裏的那些工匠們,是如何在看似光滑的青銅器上,鑄造出美麗的花紋來。比方說一隻銅爵,看起來平平無奇,但一斟滿酒,杯壁內便會出現一條張牙舞爪的蒼龍。又比如一麵光滑的銅鏡,但對著陽光一照,便會在牆上顯示出文字。
關於這個問題,我和達林曾經進行過探討。達林用西洋科學的角度,試圖加以解釋。他認為,這是金屬在鑄造過程中,通體火熱。但在自然冷卻過程中,金屬便會出現微小收縮,從而形成肉眼難見的裂紋。
但問題是,在古代那種簡陋的條件下,工匠們是如何會知道金屬會產生收縮,並利用這種自然現象鑄造出符合心意的美麗花紋來呢?達林說西方科學家對這個問題也才剛剛開始研究,至今為止連各種金屬的收縮比率都沒計算出來,更別提隨心所欲地鑄造出各種花紋了。
而這些不知名的金屬片,似乎比暗影浮香這種鑄造手法更加高明。在不同溫差下,表麵細小裂紋會有不同程度的擴大或收縮,形成不同的圖案。當人們自以為終於拚出圖案,可以解開子午連環扣的時候,其實卻是拚出了錯誤的圖案。
看來,要解開這個鎖,不但要有正確的拚圖用正確的手法,還必須要在正確的地方才能正確地解開。那麼究竟什麼地方才是正確的地方,什麼圖案才是能打開子午連環扣的正確圖案呢?
這麼一想,我的頭又痛起來了。
秀寧丟個眼色,張三李四立即識趣地退下,還把達林也拉走了。我心裏一咯噔:這是怎麼說的,要對我胡春來用美人計?不由心潮有幾分彭湃幾許不安,想對她說我家裏已經有個鄉下大腳婆娘了,可終究又沒舍得。
哪知秀寧突然站起來,對我躬身一福,極誠懇地說道:“胡先生,實不相瞞,秀寧的阿瑪,便是當今宗社黨的魁首恭親王溥偉。現在國朝形勢堪憂。南邊有亂黨蜂起,而北邊的袁某人那是個活曹操,手掌北洋十萬精兵卻不思報國,反而在朝堂上攪風攪雨,與民黨勾勾搭搭。局勢發展到這個份上,大清江山就像一間破屋子,四處都在通風漏氣,眼看就要被那些個亂臣賊子們生生給篡奪去了。”
秀寧說到這兒,淚珠瑩瑩,聲音也變得哽咽:“按說秀寧一介小女子,吃白飯不操閑心,實在不該拋頭露臉到處管什麼閑事,找什麼金婆羅花。但金冊上寫得明明白白,西夏王李元昊和燕王朱棣,都是在極困難的情況下得到這朵金婆羅花,反敗為勝,打出偌大一片江山來。所以秀寧思量,說不準這朵金婆羅花,就是咱大清的唯一希望,它真要有那麼大的功效,咱們大清正朔,不就能延續下去了嗎?現在秀寧腆著臉,還請胡先生能助我一臂之力,共同打開金匣,取出金婆羅花扶保皇上。如果真成功了,那您就立下了擎天保駕的大功勞,日後的榮華富貴,秀寧現在就能許給您胡先生。”
我摸摸鼻子,臉皮兒有些發燙。要說秀寧這話,說得不是不懇切,也不是不動情,美人垂淚,不由得讓人心動情搖,榮華富貴則更是我所欲也。但是恰恰不巧的是——我胡家祖上似乎在天地會的青木堂做過堂主……
更何況如今這局麵,大清朝早已病入膏肓,它不是正在等待咽氣,而是已經死亡,正在等待發喪了。要我現在去捧清朝的小皇帝臭腳丫,我胡春來可是敬謝不敏來著。
我堆起滿麵笑容,利落地打個千:“胡春來願聽秀寧姑娘吩咐。”
秀寧似乎也瞧出我的言不由衷,抹抹淚花自失一笑:“明眼人都看得出,咱們大清國氣數漸盡,總得有幾個孤臣孽子為咱們大清盡忠守節吧。秀寧找這金婆羅花,也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但願……胡先生您真能和我們一條心。”
四
我們避風暴的地方,離敦煌莫高窟已經很近了,約莫不過幾十裏地。休息一陣子,掏出西洋懷表看看鍾點,已是淩晨三點多鍾光景。看看駱駝休息得也差不多了,一行人便又再次打馬上路。
達林瞅個空子偷偷問我:“那個美麗的公主和你說了些什麼?為什麼臉色一下變得那麼差?”
“沒什麼,她向我求愛,我沒搭理她。”
聞言達林立即把嘴張得能同時塞進八個鴨蛋那麼大,捂著心口眼淚汪汪的。我這才笑道:“跟你開玩笑的。她是希望我能盡力幫她找到密鑰,打開匣子。說實話,現在連我都有些糊塗了,按理說那種神話傳說中的東西,不該還留在人世啊?但我卻可以肯定,那位格格還沒把實話全掏出來,她還有事瞞著我們,不然她不會那麼自信滿滿。”
達林嘻嘻一笑,紅彤彤的酒糟大鼻子,越發閃亮起來:“西洋有句諺語,真相是個美麗的女孩,但臉上卻總蒙著時間織成的麵紗。我倒是認為,神話和傳說,未必全是虛構,而是在一定真實基礎上的積累。當然,時間越長,傳說就越走樣,其中包含的真實性就越少。我聽說你們中國,有個神仙叫黃帝。這個人在五千年前曾是一名部落首領,但五千年之後,人們卻把他尊為神仙。我們考古學家要做的就是,從祖先留給我們的蛛絲馬跡中找到證據,拔開時間為我們設置的障礙,還原真實的曆史。”
我搖搖頭,冷笑:“神話畢竟太過荒謬,傳說中神仙能上天下海無所不能,你覺得這可能嗎?”
達林聳聳肩:“為什麼不能?在幾十年前,我們西洋科學家發明了一種東西叫熱氣球,就能夠把人帶到天空中去……胡,你別急,先聽我說完。古代人在麵對他們不了解、不熟悉的事物時,因為愚昧,就將他們稱之為神仙、神物,這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你帶上一把手電筒回到一百年前,你說會不會有人,將它當作神器?”
我捏捏眉心:“你的意思是不是,古代傳說中的那些神器,其實都是可以用西洋科學方法製作出來的。那麼那些神器究竟來自何方?使用神器的又是什麼人?”
達林有些苦惱有些茫然地搖搖頭:“這個我就不曉得了。但我知道,人類社會在發展,科學技術在進步,今天我們覺得匪夷所思的事,說不準幾年之後就能從科學角度進行解釋;今天我們覺得奇妙無比的神器,或許我們的後代就能夠輕易製造出來。”
其實我還是有些狐疑。據我所知,達林這家夥看似像一塊發酵過的饅頭,大而無力,但其實還是很有兩把刷子。特別是對考古研究和西洋科學,他有極為精深的研究。他的話,引起了我的思考。
正思量間,突然張三在前麵歡呼一聲:“他奶奶的,終於快到莫高窟了。”
這次莫高窟之行,秀寧格格是下了血本,連老毛子的千眼鏡都買了一架。我見張三正眯著一隻眼透過千裏鏡向前方看,心中不由一動,伸手向他借來一觀。
遠遠看去,莫高窟的建築規模極為宏大,山壁上鑿出的洞窟不下七八百個之多。這些洞窟分為南北兩區。南區是莫高窟的主體,為原來僧侶們參禪拜佛的場所。北區則是生活區,是僧侶修行、居住和死亡後掩埋之地。原本在窟外還有木造殿宇,並有走廊、棧道等相連,隻是幾千年風雨下來,多數都已坍毀。昔日裏煙火鼎盛的佛堂,如今看來卻寒酸得猶如貧民洞窟一般,不由讓人慨歎。
待得我們走到近前,一個道士迎了出來。那道士麵黃肌瘦,五十來歲年紀,彎著背不住咳嗽,一身藏青色道袍上打滿了補丁,雙手捧了個包袱,舉止行動畏畏縮縮。
秀寧騎在駱駝上,輕哼一聲:“你便是道士王圓籙?”
那道士躬身答應:“是。”
“我們是恭親王府的人,敦煌知縣該是已經給你打過招呼了吧。”
王道士偷偷瞄秀寧一眼,正好看見秀寧一臉不悅,嚇得一縮頭:“知縣老爺交代老道,京城裏來的貴人們說什麼,老道就做什麼。至於其他時候,老道隻當自己是個啞子聾子瞎子,絕不多說一句,不多問一句。”
見秀寧神色漸緩,王道士幹笑幾聲,跪在地下將手中包袱高高捧起:“這裏有些不值錢的小玩意,是老道對幾位貴人的一點心意,還望笑納。”
秀寧遞個眼色,張三劈手奪過包袱。打開一瞧,裏麵是幾卷經書寫本,看上去保存得不錯,品相甚好。
秀寧咬著牙花子冷笑:“莫高窟數萬件文物經卷,都是老祖宗為後人保留下的珍品,王道士你就這樣把它們當作是自己的東西,私下授受麼?”
王道士嚇得滿臉是汗,連道不敢。
大約是覺得和這等小人生氣太掉價,秀寧強自抑著怒意,又道:“六年前,你在秘報中所提的那個洞窟,現在可還在?”
王道士抹著冷汗:“在,自發現那個秘洞之後,老道沒敢輕動,依原樣兒封好。至今為止,連老道自己都沒有進去過。幾位貴人遠道而來,想必此刻也乏了,不如先到老道的道觀裏歇息片刻,然後再進洞也不遲。”
秀寧點點頭,跳下駱駝,當先邁步向王道士的道觀走去。王道士忙前忙後地巴結著,又是奉茶又是遞水,忙得腳不沾地。不過這等為幾兩銀子出賣國寶的小人,自是沒有人願意搭理,我們略略歇息一會,寧願吃自己帶的幹糧清水,也不願碰他的一水一米。王道士滿臉通紅,越來越是尷尬。
恰好秀寧要解手,我窺個空子也緊跟著出去,等她如廁完畢,在路上堵住她。
秀寧見我麵色不善,卻明知故問:“胡先生找我有事?”
我冷笑道:“秀寧格格,胡某人一介江湖浪子,本來就當不得什麼扶保大清的重擔。這次被你趕鴨子上架,這才無奈勉強保著你往戈壁一行。隻是你卻對我處處防範,不肯坦誠以對。這樣下去,胡某人還待在這兒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早些告辭的好。”
秀寧知道我是逼她開口,如果現在還不說出實話,我就能立馬撂挑子走人嘍。臉上神色變幻幾次,秀寧才道:“胡先生莫著急,不是秀寧故意保密,而是此事頗有些匪夷所思之處,一時間秀寧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既然胡先生問起,秀寧敢不傾囊以告……”
卻原來在六年之前,王圓籙為打通洞窟興修道觀,無意間在莫高窟又發現了一個秘洞。這個秘洞頗為深長,洞內竟以黃金覆地,寶石嵌頂。王圓籙不敢擅專,又怕此事告官,會引來殺身之禍,遂壯起膽子,給老佛爺寫了一封秘信。然而,大清王朝正在風雨飄搖之際,深居清宮的官員哪望能顧得上這等“小事”。這封秘報,竟連開啟都沒有開啟過。
直到後來秀寧得到金匣金冊,翻找清宮密檔時,才無意發現。金冊與秘報兩相裏一應照,秀寧便判斷開啟金匣的密鑰,十有八九便藏於秘洞之中。又因為洞中黃金數量眾多,秀寧擔心底下那些齷齪官員起了貪心,索性把此事秘而不宣,隻帶著兩名侍衛悄沒聲地來敦煌尋找秘鑰。若不是因為要借助我這個摸金校尉來應付洞中可能存在的機關,她根本不會把我也拉進來。
秀寧又道:“胡先生,秀寧知道你心中還有許多疑竇未解。但你若看過這卷金冊,一切便可知曉。”
說畢,秀寧拿出一卷金冊遞給我。
那金冊外形古樸,似一卷竹簡,但每一根都是由黃金打造,由金銀絲揉成的繩子穿起。
我更不猶豫,接過金冊緩緩攤開,這麼重要的一卷金冊,我準備一字一字、小心翼翼地反複翻看,那時所有一切謎團都將揭盅。
然而讓我大吃一驚的是,映入眼簾的,竟是一片空白。
怎麼會是這樣?
方才秀寧明明說過,所有一切疑竇,這卷金冊中都有解釋,但冊子上怎麼會連一個字都沒有?難道……她騙我!
我立即抬首,想向秀寧要一個解釋。然後就這麼一抬頭,更令我吃驚的事情發生了。這一刻我倒寧願秀寧真的對我說謊,因為眼前所呈現的一切,令見慣各種怪事、處變不驚的我,心中陡然一寒!
在我身前,哪還有什麼秀寧,哪還有什麼莫高窟,甚至連我自己的身體,居然也已消失不見。
一點聲音也沒有。
周圍盡是耀目的金光。
突然震耳欲聾的號角聲在遠方響起,初時細不可聞,漸漸越來越清晰。千軍萬馬一起呐喊的聲音,象暴烈的激雷,一下一下敲擊我的耳鼓。
恍惚間,我竟已置身於沙場之上,數萬軍馬互相交戰,喊殺聲震天動地,血肉橫飛。其中一支軍隊漸漸不支,已有敗退之像。
驀地視角一轉,一個身穿熊皮的蠻族將軍,站在高坡上手捧一隻金燦燦的匣子,閉目沉思。當他抬起頭時,我不禁嚇了一跳。
原來那蠻族將軍雙目通紅,眉宇中殺氣畢露。他拔出一支支金批令箭,將一道道命令發出,兵卒接到命令之後,便依照指示搖動大旗。
僅僅片刻,處於下風的那支軍隊,居然愈戰愈勇,將另一支軍隊打得落花流水。
周遭景色突地又是一變。
一名王爵裝束的中年男子,手捧金匣,一步一叩首地往前而行。在他前方,赫然正是莫高窟。
這名男子滿臉憂鬱,因為他的軍隊,被皇帝派來的大軍團團包圍。而他僅餘下的兵力,如杯水車薪,根本無法救援被包圍的城池。
但當他從莫高窟中出來之後,徘徊不定的神色卻已一掃而空,麵容堅毅鎮定自若,仿佛天大的困難轉手間便能解決。隻是他那原來黑如點漆的雙眸,竟也如同那蠻族將軍一般,變得血紅……
正當我看到這裏時,突然腦中劇痛,眼前一黑!
四周又投入一片無邊的黑暗中!
好在眼前這一黑並沒多久,而在我眨眼之間,那黑暗已如閃電飛逝,我眼前的景物,驀地又回到莫高窟中。
“這、這是怎麼回事?”我連聲音都在發顫。
秀寧幽幽道:“胡先生還不明白麼?這卷金冊,亦是一件神物,能帶著人魂遊太虛。在幻境中所見的那兩人,應該就是西夏王李元昊以及明成祖朱棣。他們正是在得到金婆羅花後,開啟靈智,得到般若智慧,才能隻手扭轉大局。”
我心中恍然。怪不得那秀寧會如此堅定地相信,金婆羅花能有絕大力量力挽狂瀾。便是我,在經曆了這麼一場魂遊虛空之後,也不自禁地對神鬼之說,多信了幾分。我心中甚至生起一股迫不及待的衝動,想要揪著王道士的領子,讓他領著我前往那個秘洞,看看金匣中的金婆羅花?真有那麼奇妙的功效,能令人得到能夠通曉世間一切因、一切果的絕大智慧。
五
“就是這兒。”王道士將我們引到一間洞窟裏,恭恭敬敬地說道。
從外表上看來,這間洞窟已經是很殘破了。地麵梁上全是蛛網塵土,牆壁上的壁畫剝落得厲害,已看不出原來上麵畫著的是什麼了。洞窟一角孤孤零零地擺放著一尊佛像,盤腿坐在蓮花台上。和莫高窟其他木骨泥塑的佛像不一樣,這尊佛像卻是用整塊青石雕成的。
“秘洞的入口,是在佛像的下麵?”我問。
王道士諂諛地伸出大拇哥:“您老真是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來了,真不簡單。”
我哭笑不得。這個王道士也太能拍馬屁了。洞窟裏空空蕩蕩的,唯一紮眼的,就是這尊佛像了。隻要不是個傻子,都能猜得出秘洞入口在哪裏。
王道士也覺得這個馬屁一不留神拍得不夠高級,嘿嘿一笑,走到佛像旁用力慢慢推開,露出下麵黑漆漆一個洞口。
王道士表功似地道:“這個洞,原先是打通洞窟時無意間發現的。往下爬行不遠,就可以通到秘洞。為了保密,我特地搬來這尊佛像堵住洞口,這個秘密除老道之外,連老道的徒弟都不知道。”
我擰亮手電往裏頭照照,這洞不大,僅容一人進出,邊角也不整齊,估計應該不是秘道的真正入口,而是天長日久土方塌陷所形成的。
我想也應該是這樣。照理李元昊存放金匣秘鑰的金殿,應該是十分保密的,保護機關也不知有多少,沒理由讓王道士那麼容易發現。隻是這廝運氣好,居然連續兩次撞上大運,發現莫高窟中的秘洞。
眼見即將解開金婆羅花之謎,所有人心情都很激動。我在手掌心上吐口唾沫,伸進洞裏試了試,居然能感受到微微涼意,可見這洞中另有通風口,空氣很清爽,不會有穢氣。
為防止機關傷人,我結好繩梯,當下滑下去。大約往下爬了十餘丈,雙足即踩落實地。然後秀寧格格,達林還有李四,也依次爬下來。
我正待說話,突然聽見上方張三驚天動地一聲吼,我立刻知道出了變故,駭然色變。緊接著聽見風聲一響,繩梯連同一個人影從上麵掉落,定睛一看,不是張三又是誰。
危急關頭,我大步流星趕過去,打出一式“舉火燎天”。好在那張三是太極門的高手,反應也很快,足尖輕巧在我拳頭上一點,借著我的拳勢一個筋鬥消去力道,安安穩穩落到地上。
“他奶奶的,想不到那個王道士竟剛偷襲我。”張三氣急敗壞地道:“你們剛一下去,他便突然施力將我推落洞中,還割斷了繩索。不過我也沒讓他好過,在他前心印了一掌。”
我恨恨頓足。這回真是大意了,那王道士盜賣國寶,十足是個小人,我怎麼會被他的假象蒙蔽,認為他會真心相助呢?看起來,他是早打定了主意,要將秘洞內的黃金據為己有。想來剛才他端出的茶水也有問題,不然為何他一直勸我們喝上一口,幸好當時我們沒理會他,不然早中招了。
正惱火間,王道士的頭從洞口探出來。剛才張三那一掌,確實讓他受傷不輕,嘴角依然掛著一絲血,卻兀自狂笑,笑容既是歡暢又是怨毒。
秀寧大怒:“好你個王道士,居然為一已貪念敢暗算我們。若是讓朝廷得知,定要將你抄家滅族。”
王道士長笑兩聲,突然麵容變得猙獰:“呸!你說我貪,你們這些朝廷中人,比老道還要貪上十倍百倍呢!十年前我發現藏經洞,當晚徒步行走50裏,趕往縣城去找敦煌縣令,要求他派兵保護。哪知這個不學無術的縣令,卻把這些經文視作發黃的廢紙而已。我又走了800裏地,找到了時任安肅兵備道的道台廷棟。這位廷棟大人瀏覽了一番,最後得出結論:經卷上的字不如他的書法好,就此了事。其後老道多次上書,卻從未得到隻言片紙的回音。”
我怒道:“朝庭不作理會,難道你就可以把這些經文賣給洋鬼子?”
“我也是被逼無奈!”王道士突然暴怒,大吼一聲,然後變得沮喪起來:“那個洋人告訴我,經書文卷放在莫高窟,保管不善,隻會慢慢腐朽。我雖不願意洋人將經文帶出大清國,但迫於無奈,也隻能賣給他。”
秀寧冷笑連連:“說得倒是大義凜然,其實還不是為了貪圖洋人給的銀兩。你既然保管不善,為什麼不把經文交給朝廷?”
王道士亦是冷笑:“送給朝廷?在不知經書價值時,有誰肯要這堆廢紙?等到洋人把敦煌文物宣傳於全世界之時,這些當朝命官首先想到的卻是千方百計竊為己有。去年朝廷下令,讓甘肅布政使何彥升押運剩餘經文到北京保存。可這位何大人到達莫高窟的第一件事,就是挑選其中最好的一部分塞入自己行囊。其後押運每到一地,地方官員都會以各種借口前來討要,這位何大人更是來者不拒,慷慨得緊。等到了北京,啟程時近三萬件文物、經書,入庫的不過八千餘件。如果僅是如此也就罷了……”
王道士突然撕開衣襟,露出滿身傷疤:“其後幾個月,貧道的道觀中來往官紳不絕,討要藏經洞文物。若是老道不交,他們便施毒刑拷打。這樣的事情,經曆一次也嫌多了,老道早已立誓,其後發現的秘洞就爛在心裏,誰也不說。秘洞中哪怕有金山銀山,老道也不稀罕,便就讓它們繼續沉睡在黑暗之中,也省得老祖宗留下的寶貝流散掉,也省得讓老道不得安寧。所以你們既然來了,那便不要再走,就陪著這些寶貝,死在這裏吧!”
話一說完,無論我們如何喊叫,王道士隻是不理,奮力推動石佛蓋中洞口。
我長歎一聲,心中感慨萬千:敦煌經卷的流失,與其說是王道士一人的責任,倒不如說是這黑暗世道對所有中華子民的嘲弄。當然,王道士並非潔白無瑕,但他隻是一個普通人,也不必對他求全苛責了。
秀寧惱道:“現在我們被困在秘洞之中,你還有心思大發感慨,真是氣死我了。”
我微微一笑:“秀寧格格,幹我們摸金這一行,首先就得放寬胸懷。古墓中機關無數處處陷阱,什麼困難的情形我沒遇見過。既然我們還未死,那就絕不能失去鬥誌,說不定,這秘洞中還另有出口呢?”
本來大家夥見出口被堵,心情惶然,聽我這麼一說,都鎮定下來,鬥誌重昂。
張三拍著胸口說道:“他奶奶的,老子也是曾在屍山血海裏廝殺過來的人物,這點挫折算個啥。我就不信,找不出另一條通道來。”說罷,他當先抬腿向前。
“小心!”我趕緊喊住他。
我們腳下這條通道,大約二十餘丈長,盡頭一扇白玉雕成的大門。門上刻有許多曲裏拐彎的文字,我料想應該是西夏文的佛經之類。通道修建得極為用心,四壁石板光滑如鏡。這種樣式的甬道,對於我們行內人來說,最是可怕不過,因為很容易裝設機關。
可我喊得卻太慢了一些,隻聽哢嚓一聲響動,也不知張三踩中什麼機關,兩邊石壁嗖嗖嗖射出無數箭雨。
機關設置的年月久遠,其中一些箭已朽爛,有的箭飛到半途便即落地,但依然氣勢驚人。幸好在場五人,倒有三個是武林高手,我取出繩鏢,張三李四各自撕開衣裳,揮得密不透風。饒是如此,仍有漏網之魚。張三突然悶哼一聲,數滴溫熱黏稠的液體濺到我臉上,同時一股血腥味撲鼻。
我回頭一看,原來是一隻利箭正插在他的大腿之上。心中大驚,趕緊點了他大腿上的幾個穴道,封住血脈,然後將箭拔出。
張三渾身一抖,痛得呼爹叫娘。我心中奇怪,這張三既是個丘八,以前應該也沒少受過傷,更何況箭上又沒毒,窮叫喚個什麼勁啊。
仔細一瞅箭尖,我才知道錯怪了他。原來那箭上還有機關,一刺中目標,矢尖上立時彈出四個倒鉤,方才我這麼一拔,生生帶出他四五兩肉,都夠包一籠狗不理包子了。
這都是我手腳太快惹的禍,不過話說回來,我這也是為了他好。萬一箭上有毒,我要不立刻拔出來,豈不也是害了他嗎?
為張三包上金創藥,再沒人敢仗著血氣之勇往前闖,都眼巴巴地看著我。這個時候,就輪到我的繩鏢顯威了。
我這繩鏢平時可以拿來做武器,倒鬥的時候也可以用來做探路爪使。不一會工夫,又讓我探出幾處機關所在。待小心翼翼地走到玉門時,才又覺得棘手起來。
原來這玉門之上,也有機關,這是一道流沙門。這種門相當於機關的總開關,門若是不開,那麼一切如常;若是有人推開,則暗藏在頂蓋上的流沙會傾瀉而下,將裏麵的房間堆滿。
這就讓我們陷入了一個難題當中。若是不推門,就進不去;若是推開門,則流沙會將房間及通道全部堆滿,我們也將被活埋。
“奇怪。”秀寧蹙著眉道:“這門如此古怪,應該是李元昊設下的機關,但後來朱棣又是怎麼進去的呢?”
正可謂是一語點醒夢中人。我一拍腦袋,當即想通了。
這個玉門別看用料考究雕刻精美,但其實不過是個幌子,是個引誘人上當的機關。它的作用就是讓人以為,已經陷入了進退不得的困境當中。其實要想進入金殿,肯定另有其門。
想通了這一點,我不再猶豫,用繩鏢在兩壁東敲西敲,果然發覺有左邊一塊石板後麵,傳來的回聲空洞。我用力一推,那石板便緩緩向後移開,顯出一個極廣闊的佛殿。
殿內有長明燈數盞搖迭,加上我們手中電筒光芒,眾人眼睛俱為一亮。不是小亮,而是大亮。
原來那廣闊的佛殿中,地麵鋪滿了大塊金磚。殿中供奉著一尊與真人差不多高的如來法身,法身上鑲滿各色寶石,端的是金碧輝煌。另有三十六根銀柱支撐,頂住天花。
秀寧等人雖出身富貴,但也從未看過如此多的金銀堆放在一起。僅是這殿中財寶,怕都比得上大清國一年的歲入了。
達林吹個口哨,感歎連連:“太奢侈了,太浪費了,西夏王國版圖並不算大,居然會把這麼多金錢浪費在這裏。用來改善民生又或是加強軍備不好嗎?”
我笑笑:“這你可就不懂了。之所以這麼做,我想李元昊是想效仿那‘祗樹給孤獨園’的成例。當年舍衛國的太子和一個大財主,為了請如來佛祖前往說法,特地蓋了一個以金葉鋪滿八十頃地的園子,請佛祖登台講經。”
秀寧這時澎湃的心情也平複下來,很古怪地看我一眼:“胡先生你的定力真強,這麼多金銀珠寶,竟都打動不了你的心。”
我道:“行有行規,我們摸金校尉有兩不一取之說,進一墓,也隻?至二件明器。所以幹我們這一行的,絕不能有太多貪念。好了,閑話少說,你看殿中那尊巨佛,一手捏著法訣,另一手呈拈花之狀,但手中卻又無花。若我所料不差,將金匣置於將上,便可得到密鑰開啟金匣……”
話未說完,突然秀寧臉上現出驚駭欲絕的表情,張大口指著我身後。我打個激零,急轉身,卻見一切如常。剛想問秀寧究竟看到了什麼,身後一支槍口就已頂住了腰眼。
我搖頭苦笑:“怪不得幹咱們這一行的,大多都是兄弟父子齊上陣,原來就因為像你一樣見利忘義的人太多啊,秀寧格格。”
秀寧咬咬下唇:“對不起了胡先生,秀寧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實在是這金婆羅花關係著大清國運,一點閃失也出不得。所以……”
我冷笑道:“所以你絕不能讓我這個漢人,還有達林這洋鬼子,同你一塊得到般若智慧,省得我們推翻你旗人的天下。”
秀寧默然不語。李四叫囂道:“他媽個巴子,快死了還這麼囂張。看在你帶我們來到這裏的份上,我讓你死得痛快一點。”
說罷,李四拉動槍栓就要射擊。秀寧伸手攔住:“我們旗人恩怨分明,不管怎麼說,胡先生幫助過我們。且先將他們倆綁在這兒,事成之後,我們再放了他們。”
張三李四嘟嘟囔囔地很有些不情願,覺得為了減少麻煩,還是先送兩顆花生米給我們吃比較穩當。但秀寧是他們三人當中的頭目,她堅持不肯,張三李四也無可奈何。
這樣一來,我倒是對秀寧的觀感好了許多。張三李四將我和達林困成四蹄攢馬,丟在通道外,然後與秀寧一同進入佛殿。
我苦笑著對達林道:“今次連累你了。都怪我好奇心太重,否則也不至於此。”
達林被捆得齜牙咧嘴,聞言居然還能夠對我回首一笑:“其實我倒覺得,我們被捆在這裏,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我一怔:“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知道了些什麼?”
達林搖搖頭,平時的嬉皮笑臉俱收了起來,一臉嚴肅地道:“西洋傳說中,人類的祖先亞當和夏娃,正是因為偷吃了上帝的智慧果實,結果被上帝趕出伊甸園。我可不想再犯同樣的錯誤。”
我默然。達林這廝一向憊懶,但他說的這番話,倒破天荒地合我心意。人一旦有了大智慧,未必就會再滿足於現在的生活,勢必要努力奮進,以求做出一番事業。正所謂做了皇帝想成仙,不外如是。但對於我來說,現在浪跡江湖的生活還是蠻愜意的,我並不想有所改變。
正在思索之時,佛殿內突然爆起一陣巨響,震得人雙耳欲聾。
達林驚惶失措,嘴一開一合,似乎在對我說些什麼,但我卻一個字也聽不到,似乎在我麵前正在上演最近流行的啞劇影畫。
仿佛有一股火山爆發一樣暴虐而又凶猛的力量,想一下子擠進我的腦袋中,令人難受至極。我全身像浸在冰水裏,差點想發狂高呼。心髒跳動的速度,更是增加到一倍以上。
我與達林東倒西歪,撞作一團。
“呔!”
我咬破舌尖一聲暴喝,噴出一口鮮血。
少林神功獅子吼,據說大德高僧憑這一聲吼,就能震懾群妖。
我的功力雖然還沒有達到那種境界,但至少能讓我自己從那奇異的感覺中清醒過來。這個時候我才發現,眨眼工夫我已渾身冷汗,連捆住我手腳的繩索,都被極端痛苦的我用力掙斷。
我那聲吼也救了達林,他此時也與我一樣狼狽,趴在地下站也站不起來,隻顧著捧住腦袋不停喘著粗氣。
幸而那種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隻要擋住它第一波侵襲,它就消失無蹤。
“糟了!秀寧!”我從地上一躍而起,向佛殿衝去。剛衝到殿堂門口,我就身不由己地僵立在那裏,喉嚨發出了咕噥噥的聲音。我實在是僵住了,在刹那間,我隻覺我自己的頭皮在牽動,在發麻!
秀寧跪在地上,像是要從一個噩夢中掙紮醒來。五官扭曲,眼耳口鼻同時滲出鮮血。
而張三和李四的情形,卻還要比她更加恐怖。他們倆還活著,但模樣卻比死了還要淒慘。
他們倆的腦袋,足足比進入佛殿之前漲大了一倍。嘴張得大大的,舌頭吐出老長,活像個吊死鬼。眼珠彈出眼眶,耷拉在腮上,腦漿和鮮血都噴湧而出,從七竅向四麵八方噴灑。
再猙獰的死人我也見過,但恐怖成這樣的活人,我還是頭一次見著。一時間連動都動不了。
張三李四仿佛察覺到我的存在,發出一聲可怕的吼,搖搖晃晃地向我走過來。我這才回過神,怪叫一聲向旁閃開。
張三李四已經失明,看不見我,摸索著繼續向外走去。不一會,我聽見達林一聲慘叫,連滾帶爬地衝進佛殿。
“他們怎麼會變得那麼恐怖?”
我搖搖頭,表示我也不知道。然後衝過去扶起秀寧,她已昏死過去,摸摸脈搏,幸好雖然微弱但還在跳動。
佛殿外突然轟隆隆之聲不絕於耳,我立刻猜到,是失明的張三或李四,無意間推動玉門,引得流沙機關發動。
這間金殿的唯一入口,正是我們垂索而下的小洞,如今卻已被王道士堵上。億萬斤黃沙從玉門後湧出,豈不要將我們活活埋在這裏。
我三步並作兩步,趕到石門那兒把門關上,但哪裏還來得及,石門隻來得及關上三分之二,黃沙依舊沿著門縫湧入。這樣一來,雖減緩了我們被活埋的時間,卻仍是逃不脫被活埋的命運。
“胡,快找出口。”
我也急了,指著天上破口大罵:“賊老天,你不是慈悲為懷麼?怎麼卻那麼狠毒。好,你想要我死,我卻偏偏……咦,兔子!”
達林更急:“胡,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吃兔子肉。”
“不是兔子肉,是兔子!一隻耳朵的兔子!你還記得棺材蓋上的那幅畫嗎?”
在佛殿頂上,象征天空的藍色方井中央,有一黑紅相襯、雙層仰開著八瓣大蓮花,花中心畫了三隻旋轉追逐奔跑的兔子。繪畫的畫工技藝超凡,使三隻兔子隻有三隻耳朵,卻巧妙地代替了應有的六隻耳朵。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一隻兔子都有兩隻耳朵。三隻耳朵組成等邊三角形,表現了三兔活躍奔跑時的神態。
看到這幅畫,我腦子急轉,突然讓我想到一件事。
古人建築陵墓,通常會在完工之後,將工匠關在墓內悶死,一方麵可以保密,另一方麵也可以做陪葬。所以有些有經驗的工匠,便會在修築過程中偷偷建一條密道,用以最後關頭逃生之用。雖然那名工匠沒有料到,李元昊會在幾十裏地外動手,但他會不會也在這裏修建了一條密道?而這兔子耳朵,是不是就代表著逃生秘道的位置呢?不管我的猜測正不正確,在這緊急時候,也隻得試上一試了。
我足尖在銀柱上一點,躍起來在天頂的三角形正中猛擊一掌,正如我所料一般,天頂輕易被我擊碎,現出一條裂痕。天頂上現出條僅容一人膝行的橫道。
此時黃沙越湧越快,漸漸已沒到小腿肚子上。我不敢耽擱,招呼達林扛著秀寧,向上鑽去。突然達林哎喲一聲叫,我一驚:“怎麼回事?”
達林苦著臉道:“剛才公主突然動了一下,把金匣和金冊都掉到金殿裏了。你且等我一下,我去取回來。”
我拍著大腿急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顧著這些身外之物。眼看那些黃沙,就要將整個地下秘洞堵死,再慢一步,我們就出不去了。”
達林咬咬牙,臉上肉拓油一抖,背起秀寧跟在我身後。
那些黃沙的奔湧速度極快,幾乎是貼著我們的腳後跟在追逐。此時我們是什麼也顧不得了,手掌膝蓋都是鮮血淋漓。終於,前方一片白光耀眼,在我的眼前出現了久違的天光……
尾聲
“胡,快來看,大新聞!”達林拿著一疊報紙,急怵怵衝進門:“清朝皇帝宣布退位啦!”
我心中一震,慢慢站起來。大清朝幾近三百年的江山,終於是亡了。雖然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是遲早的事,但一旦真的發生了,還是不由地令人生出幾縷茫然,生出幾分期盼。
“幸好,她已經不再關心這種事了。”我伸出手,輕撫秀寧的頭發。秀寧頭一歪,衝我吐吐舌頭,那表情神態,竟與一個七八歲的孩童一般無二。
達林的神情也黯然下來,隨即又強作歡顏:“別太擔心了,胡。我聽朋友說,法蘭西有所醫學院,曾經有過治愈失憶症的先例。我打算過幾天就帶她到西洋求醫。”
我搖搖頭。或許西洋醫學在腦科方麵是比中國先進,但秀寧卻不是生病失憶,而是被金婆羅花發出的異聲所傷,此去法蘭西千裏迢迢,也不能抱太大希望,不過是聊盡人事而已。
見達林神情更是悲苦,我心知不好。達林一直以來,都對秀寧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情愫,秀寧若不能治好,達林比我更加難過。
我趕快轉移話題:“真不知那金婆羅花到底是神器還是妖物,為什麼有人打開之後變得聰明絕頂,而有人卻記憶全失,甚至因此喪命。”
“近幾天,我查了些科學資料,或許能夠加以解釋。曾經有個西洋科學家提出一種理論,就是人的大腦其實並沒有被完全利用開發,大約隻有8%的部分為人所用。我猜測,這金婆羅花或許正是有一種特殊作用,能使看到它的人,腦部利用率大幅度提高。用中國的說法,這就叫作開竅。”
我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說,金婆羅花是以一種極霸道的方式,衝擊人腦,以打通被阻塞的關竅。但其實卻並不是每個人都受得了這種衝擊,所以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卻死去。”
達林拍手笑道:“照啊。佛經裏不是也有說過嗎,世尊於靈山會上,拈花示眾。是時眾皆默然,唯迦葉尊者破顏微笑。這說明不僅是人,連漫天神佛也不是每個都能被金婆羅花開竅的。其實據我推測,以這種霸道方式開竅,即使成功,也該有十分明顯的後遺症。”
我忽然想起,在幻境中所見,李元昊和朱棣都是雙目通紅。這豈不很有可能,正是因為他們在經受那種衝擊之後,腦部和眼球毛細血管破裂所致。而且李元昊與朱棣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殘忍暴虐。李元昊貪婪好色殺人如麻,十足十是個冷血屠夫;而相比之下,朱棣也不呈多讓,殺人之後不解恨,還要夷十族,就是他的創舉。
或許這種殘忍行徑,正是“開竅”之後的後遺症吧。
達林突然支吾起來,躊躇片刻,道:“胡,那座金殿雖然被黃沙所掩,但是如果發動大規模人力,要將它挖掘出來也不難。如果……”
“不行!”我立即打斷他的話,嚴肅地說:“現在民國雖然已經建立,但這世道卻還是一樣紛亂。達林,如果你真將我當作是朋友,就把這件事情爛在心底,永遠不要對第三個人說起。我不希望秘洞中的珍寶,同藏經洞裏的經文一樣流離散失,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達林握住我的手,鄭重地點點頭。我與他同時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死亡愛情書之禁室
作者:夜先生
引子
“你以為這把刀是假的嗎?不,它不是……”
戴著小醜麵具的黑衣男子左手拿起鋒利的刀,僵硬地伸出自己的右手,那上麵布滿恐怖的長短不一的幹裂傷疤;他隨意地用刀尖在右手食指上輕輕地劃了一下,手指甚至沒有感受到任何疼痛,一條皮膚裂痕在手指肚上瞬間綻開,裏麵粉色的肉絲根根分明;幾秒鍾後,鮮血突然從裂痕中噴湧而出,沿著手指的紋路一流而下,神經係統這才感覺到一種突然而來的疼痛從裂縫處爆炸,嗖地傳遍全身,讓肌肉禁不住地抖了一下;伴著那顫抖,手指裂痕處的血滴幹脆地摔在地板上,濺成一個圓點。
黑衣男子將手指放在嘴裏吸吮了一下,將刀子重新插回袖口裏,然後點點頭:“很鋒利,不是嗎?Dear Q……”
“不……不許你這麼叫我……”他的對麵,被稱作Dear Q的白衣女孩恐懼地搖著頭,淚水從她的眼眶中止不住地滑落,根本不受指揮,“隻有一個人可以這麼叫我!”
“閉嘴!”黑衣男子憤怒地一甩手指,裂痕處一滴新鮮的血液刷的飛濺出去,墜落在女孩的脖子上,“事到如今,你還想著那個賤男人!”
“你究竟是誰?求求你放我走吧,嗚嗚嗚……”
黑衣男子冷酷得像死神一般,根本不理會任何哀求:“我們來做個遊戲吧,我這裏有5張卡片,每張卡片上是一個人的照片。你隻需要睜著眼睛看完這幾張圖片,每看完一張圖片,你要滿足我的一個要求,不管他們現在的下落如何,不管他們的生或死,僅此而已;這其中一張卡片上的人,將決定你還能不能活著走出這個房間。我的要求絕對不會過分,讓我們開始吧。”
“不,沒有人可以強迫我……”女孩哭成一團,卻說出這樣的話;她強硬的頭腦與脆弱的心髒彼此撕扯著,誰也不想成為俘虜。
“死亡的輪盤已經開啟,我根本不會強迫你,你會求著我將這個遊戲完成的,嗬嗬。”那小醜麵具突然發出一聲淒慘的笑,他的手指緩緩地翻開一張卡片,慢慢地吐出三個字,“不是嗎?”
女孩含著淚的眼睛一看見那卡片上的圖像,立刻緊緊地盯住,雙手發了瘋似的死死按住自己的麵頰;她驚恐地搖著頭,用幾乎哽咽地聲線嘶吟著:“不!不!不……”
卡片上,一個短發女孩被固定在一麵潔白的牆壁前,她的身體顯然不能隨意移動,兩隻胳膊吃力地高高舉著;她的腋下插著兩把異常鋒利的尖刀,刀刃朝上緊緊貼著已滿是血痕的皮膚,隻要胳膊稍一落下,必將皮開肉綻!女孩的眼神無比絕望,五官扭曲在一起,是膽怯地哀求,還是難忍的痛苦?
卡片下麵,寫著這樣一行文字:“她因為違背自己的誓言,被懲罰高舉雙手對天贖罪,直到鮮血流幹。”
“你看,那潔白牆壁上的兩條鮮血滴淌出來的曲線,多麼誘人,嘿嘿……”黑衣男子詭異地笑著。
“不!不!索索……”叫Dear Q的女孩瘋狂地搖著頭,捂著自己的嘴,淚水止不住地奔流,她使勁嘶吼著,“她在哪兒?她在哪兒?你把索索怎麼了?索索……”
“第一個要求是,給我一個微笑,就這麼簡單。”那黑衣男子突然冷酷下來。
“你休想!你這個畜生!”Dear Q狠狠地喊著。
黑衣男子修長手指上的鮮血開始凝固,他掏出袖口裏的刀子,將那張卡片輕易地割成幾片,然後輕佻地拿起其中一片在女孩麵前微微地搖了一下,略帶沙啞的嗓音一字一頓地念了一遍上麵的話語,每一聲都像一把匕首一樣,狠狠地插在女孩的心髒上:“她因為違背自己的誓言,被懲罰高舉雙手對天贖罪,直到鮮血流幹……”
Dear Q瞪大了眼睛盯著那圖片,裏麵那個叫索索的女孩的雙眼仿佛正在絕望地哭求:“救救我,救救我……”
(一)
一小時前。
不知道是幾點。空洞洞的一片黑,很深很深的夜。
30樓的頂層閣樓。
放眼望去,眼前一片開闊,沒有同等高的樓層遮擋,沒有神秘的雙眼監視,隻有這間閣樓,仿佛汪洋中的一個小小孤島。
“我們多麼安靜,沒人打擾。嗬。”
那個聲音說著,指揮著一隻修長的手指在空氣裏跳出第一拍舞步。
一首憂傷的鋼琴曲同時緩緩響起,沉重的音符從頭頂的某個角落水銀瀉地般的溢出來,首先封鎖住一塵不染的透亮的落地窗與黑色緊閉的房門,阻塞掉一切可能逃脫的途徑;然後在光滑的白色牆壁上鋪展開去,迅速占領了溫暖、安詳、與外麵的黑夜格格不入的燈光“高地”,虎視眈眈地向下俯瞰;終於,一小節哀婉的音符突然向燈下那架黑色、凝重、看上去很有年頭的鋼琴俯衝過去,所有音符迅速凝結成一張無形巨網,將鋼琴邊趴著的那個長發白衣的沉睡女孩團團勒住。
看不清楚女孩的臉,在黑色修長頭發的遮蓋下,隻有臉頰一點白嫩的皮膚,在溫暖的燈光下泛著一種不正常的肉色。
《死亡愛情書》,殺人的音樂,無路可逃!
那隻魔術般的手指在空中舞蹈著,隨著低沉的節奏,慢慢地,慢慢地跳向沉睡的女孩;另外一隻手指好像它的舞伴,在一連串突然迸發的鋼琴音符的伴奏中,急促地一閃而出;兩隻手指扭捏在一起,好像一對即將生死相隔的戀人,痛苦、糾纏、扭曲;突然,一隻手指絕情地一躍而起,又急急地墜落,墜落在女孩同樣白嫩的胳膊上,它的舞伴立刻追隨而來,在它的周圍隨著陡然衰弱的音樂畫了一個瞬間消逝的圓弧。
它們墜落在她的身體上,深深地喘息了一口,像是貪婪地吸食女孩皮膚上的清香。
它們束縛著自己的舞步,在她的皮膚上安靜了下來,好像在默默祈禱:醒過來吧,快醒過來吧……
可是,她還沒有醒。
手指的主人有些失望。那張隱藏在麵具後麵的臉,將所有糟糕的情緒醞釀出來,又硬硬地吞咽下去;兩隻手指漂亮地打了一個響指,音樂在低婉中陡然拔高,節奏也從慢板的憂傷瞬間變成暴風驟雨般的哭訴;那個穿著一身黑衣、帶著一個小醜麵具的男子任由他的兩隻手指領舞,召喚出其他八隻同伴伴舞,群魔亂舞的十隻手指在沉睡女孩的身體周圍誇張地隨著音樂爆跳,那個黑衣男子的身體也隨之緊張地顫抖,無法控製。
誰知道他麵具的後麵,隱藏著怎樣一張臉?
在一連串激進的高音之後,空氣中的音樂突然戛然而止。
一曲終了,毫無預兆。
黑衣男子的十隻手指好像凝固一般停在空中,一點一點地彙聚在一起,捂在他可笑的小醜麵具上,隔著一層皮囊,安撫自己那張深深隱藏的臉。
那裏有痛苦?還是創傷?
他不需要回答,因為,答案在另外一個人的心裏。
“嗯……”
隨著一聲輕輕的歎息,那個沉睡的女孩醒了。
(二)
“啊——”
黑衣男子本來以為,這個“啊”字會是那個沉睡女孩醒來後衝破喉嚨發出的第一聲尖叫,可是他錯了。這個“啊”字隻是他心中爆炸的幻象,僅此而已。
那個白淨的女孩微微地睜開眼睛,猛地一個激靈坐起來,腦袋左右搖擺地警示了這個房間幾秒,溫暖舒服的燈光讓她高度緊張的神經迅速舒緩到一個可以接受的程度,她張著的嘴依然沒有閉上,那看似柔軟的唇對著那張麵具動了動,但是沒有發出聲響,殘存的恐懼讓她的音色在喉嚨裏化為烏有。
戴著麵具的黑衣男子本來準備好的一肚子台詞沒有那個“啊”字作為觸發,尷尬地不知道如何開始,他愣著,那可以跳舞的十隻手指,此時像冬天屋簷下的冰淩一般,僵硬地垂著。
“阿澀……是你嗎?”女孩激動而略帶遲疑的聲帶率先打破僵局。
那麵具左右搖了搖。
“阿澀……”女孩猶豫著伸出手指向前觸摸。
黑衣男子像觸電似的,佝僂的骨架在殘疾右腿的支撐下朝後猛然一縮,整塊身體好像散架抖動了幾下,小醜麵具後的那雙眼睛頓時散出憂傷的目光。
“阿澀,真的不是你?”女孩將信將疑地質問道,眼淚瞬間就凝集到眼眶中隨時準備墜落。
“不……”小醜麵具後的喉嚨似乎費勁氣力,才發出一個醜陋的單音節。
“小歐?”女孩的聲音表示連自己都不相信這個答案。
那麵具沒有做出反應。
“我再不認識身材像你這麼高挑的男孩了。”女孩似乎已經覺察到這個麵具男人並無多少惡意,她本來就是個粗枝大葉的丫頭,恐懼感一點點地消失,卻沒有足夠的情感填補心裏的空缺,一時也有點不知所措。於是,她想了想,大著膽子問:“我被綁架了嗎?”
“沒,”那麵具趕緊窘迫地搖了幾下,用一種異常沙啞的聲線說道,“隻……隻是個邀請……”
“邀請?沒經我同意的邀請?”女孩的問題很尖銳。
那麵具趕緊點點頭,表示讚同。
“我認不出你的聲音,從來沒聽過,很陌生。”女孩若有所思地問,“我們不認識,對嗎?從沒見過,或者從沒說過話,對嗎?”
黑衣男子再次愣在那裏,看著對方輕易而直接地衝破了自己的思想陣地。
“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女孩盯著那張麵具看了一會兒,“那為什麼邀請我來這裏?”
“這個房間不美嗎?”黑衣男子突然問。
女孩瞟了幾眼這明亮的屋子,窗外的黑暗在溫暖的燈光中不值一提,巨大的落地窗玻璃的投影上,小醜麵具架在一襲黑衣之上,骨肉如柴的身體仿佛骷髏般陰森,殘跛的右腿像假肢一般支撐在黑衣之外;女孩驚恐地聳聳肩,聲音有些顫抖:“你究竟是誰?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房間?你怎麼知道我的夢想?”
“這是送給你的。”黑衣男子的聲音中有一絲壓抑不住的驚喜。
“我不要,不是我的,我不稀罕。”女孩搖搖頭,邊說著邊站起來,“放我走!”
“站住!”
女孩被這一聲低沉卻氣勢逼人的吼聲嚇得一顫,但她隨即走到黑色的門邊,使勁拉拽了一下門把手,然後拍著門大喊:“救命!救命!”
黑衣男子猛地朝前邁了一步,咄咄逼人。
“我警告你,我有男朋友的,他很厲害,他不會饒過你的……”女孩蜷縮在黑色的大門邊。
“哈哈哈,真是可笑,你有多久沒到他了?15天,還是20天?他失蹤了吧?他拋棄你了吧?收起你那脆弱的偽裝吧!”
“不管怎麼樣,他都比你好!你這個瘋子,你這個大瘋子,救命!救命!”女孩繼續拍打大門,不停哭喊著。
“鑰匙在我身上,”這些尖銳的喊聲深深刺進黑衣男子的心,讓他麵具後麵的眉頭緊緊皺了一下,“好吧,我們來做一個遊戲吧。”
“在不知道你是誰之前,我不會跟你做任何遊戲。”女孩轉過身,冷冷地說道。
“Dear Q,你應該明白,在這間屋子裏,有很多事情根本由不得你選擇!”那麵具突然變了一副腔調。
“我不!”女孩強硬地說著,突然一轉身躲開黑衣男子朝著落地窗猛地奔過去,她幾乎狠狠地撞在窗戶上,猛烈地拍著玻璃,驚慌地拚命大喊著,可是窗外濃重的黑色依然如死一般深沉。
“一切都是封死的,Dear Q,”黑衣男子的左手袖口裏突然變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他那張麵具後的臉抽搐了一下,原來跳舞的手指抖動了一下耀眼的刀尖,“對不起,是你把氣氛搞砸了!”
(三)
“她因為違背自己的誓言,被懲罰高舉雙手對天贖罪,直到鮮血流幹。”
“索索……索索……嗚嗚……”Dear Q無法自拔地哭吼著,“不!不!你放了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求求你……”
“嗬嗬,不要忘記遊戲的規則,”黑衣男子的兩隻手指夾著那張卡片甩動了一下,卡片上那些血跡與那張驚恐尖叫的臉模糊成一片,“你要滿足我的要求,我要你笑給我看!”
“求求你,求求你……”Dear Q止不住地渾身顫抖著,“我可以發誓,她從沒違背過自己的誓言,她沒有!嗚嗚嗚……”
“她沒有?嗬嗬,她沒有?”黑衣男子重複了一遍,聲調陡然升高成一個驚悚的質問,“你知不知道她背著你幹了什麼?你還當她是你最好的朋友?看到她這樣,你應該高興才對,你應該微笑,笑吧,笑吧!她活該接受懲罰,她發誓一生當你的朋友,不會隱瞞你任何事,可她每天都在偷著發短信給你的男人,赤裸裸地勾引他,她告訴過你嗎?”
“不!你不要說了!我不信,你這個騙子……”Dear Q瘋狂地搖著頭,將眼淚甩得四處飛濺。
黑衣男子緩緩地從他的口袋裏掏出一個女式手機,塞到女孩的手裏,然後冷冷地說:“這個手機是她的,對吧?你自己看看。”
Dear Q顫抖著、哭泣著,那個手機仿佛索索的性命,此刻正攥在自己的手心裏;她打開手機的短信功能,在收件箱中,一條條發給自己男友的肉麻短信赫然醒目,幾乎每天晚上都有。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Dear Q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喃喃自語著,頭腦中一片空白。
“你還當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嗬嗬,誓言這個東西多麼可笑!”黑衣男子叫囂著在她麵前轉來轉去,“她每天都在你身邊,告訴你那個男人有多麼討厭,鼓勵你應該果斷分手,你以為那些話都是真心實意?”
“不!不!她不會這麼做,她不會的。”Dear Q看著手機發件箱裏那一條條短信,搖著頭。
“她違背了自己的諾言,她根本不配做你的朋友!Dear Q, Dear Q,那個冷酷的你哪兒去了?動動你的腦子,想想她的嘴臉……”
“求求你,告訴我她在哪兒?我要找她問清楚。”Dear Q突然一把抓住黑衣男子的胳膊。
“我們正在玩一個遊戲,我要你的一個微笑。”那個小醜麵具下發出一個冰冷的聲音。
“好!好!我笑給你看,我笑給你看!”Dear Q臉衝著那小醜麵具,盡量咧開嘴角,做出一個無比哀怨而勉強的瞬間消失的笑臉,然後,還特地勉強地重複了一下,接著,她幾乎像精神失常一般的念叨著,“告訴我,她在哪兒,我要找她問清楚,我要找她問清楚!索索究竟在哪兒?”
“她在哪兒並不重要!”黑衣男子左手中的尖刀晃了一下,冰冷地說道,“我猜,她身上的鮮血已經不多了。”
(四)
“索索!索索!”Dear Q突然再次站起身,衝向黑色的大門,使勁拍打著哭喊,“救救我!救救我!讓我出去,嗚嗚嗚……”
“該第二張卡片了。”黑衣男子輕輕咳了一聲。
“救我!”Dear Q痛苦地捂住麵頰,渾身顫抖著,聲音哆嗦成一團,“救我……”
“你覺得現在誰能救你?或許你應該考慮考慮,你自己的處境至少比她要好得多,想想吧,可憐的索索此刻正眼巴巴地看著你,希望你能活著走出這間禁室,去救她呢。”黑衣男子說著,將第一張卡片撕了個粉碎。
“放了她……”Dear Q哀求似的說道,“我已經滿足你的條件了,放了她……”
“該第二張卡片了,我說過,卡片中有一個人將決定你能不能走出這間禁室,”黑衣男子搖晃著走到女孩的麵前,手指輕蔑地夾住又一張卡片,晃了晃,“難道你就不想關心關心這個人?”
在圖片亮出的一瞬間,Dear Q再次驚恐地愣在那裏,完全喪失了一切思考能力。
那張卡片上,一張寬大的桌子邊,綁著一個同樣驚恐萬分的女孩,女孩的麵前放著一個滴滿紅色液體的盤子,她的手臂唯一能接觸到的,就是自己的嘴巴;現在,她被死死地固定在那裏,無法動彈,而她正張開大嘴咬著自己的胳膊,鮮血正從胳膊的撕裂處流出來,滴落在盤子上。
卡片下麵,寫著這樣一行文字:“她因為貪婪而心口不一,被懲罰活活忍受饑餓直到餓死。”
“丁小雨……”Dear Q像被抽掉了筋骨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
“嗬嗬,對啊,丁小雨,”那張小醜麵具變態地笑出聲音,“你看看她,多麼癲狂,正在準備吃掉自己罪惡的雙手,饑餓、幹渴,居然可以讓一個人吃掉自己,哈哈。”
“不……你這個瘋子……”Dear Q突然感到無比的惡心,再也不敢看那張照片一眼;她張開嘴巴,身體不由自主地做著激烈的嘔吐動作,仿佛想將所有內髒都吐出來一般,卻隻嘔吐出了一點奶白色的胃液。
“抱抱我。”小醜麵具幾乎顫抖著說出這幾個字,“這個要求並不過分,我隻要一個淺淺的擁抱。”
“你這個瘋子……”Dear Q不再看那卡片,那畫麵卻已經無比清晰地印刻在腦海中,她的聲音幾乎哽咽著吟出了那個名字,“丁小雨……你把丁小雨怎麼了?”
“抱抱我。”小醜麵具哀求著,“這麼簡單的要求,你每天都抱一個男人,不是嗎?”
“你這個瘋子,她多麼善良!”
“善良?哈哈,善良?”聽到這個詞,那黑衣男子突然尖笑了兩聲,將第二張卡片再次撕個粉碎,“她也可以稱之為善良?表麵上看,她溫柔,她善良,她關心你、照顧你,事無巨細地幫你,可實際上呢?是誰在擁擠的樓梯上從背後推了你一把,讓你滾下樓梯?是誰在你的報名表上搗了鬼,讓你無法正常參加考試?是誰在到處張貼惡心的小道消息,讓你名譽掃地?……”
“不!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會聽你的一派胡言!”Dear Q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猛烈地搖著頭表示拒絕。
“是她!都是她!”那黑衣男子激動地說著,“她嫉妒你在鋼琴上的才華,她嫉妒你美麗的容貌,她嫉妒你有那麼多追求者,她嫉妒你的一切!她貪婪地想要取代你,取代你的一切!”
“不!不……嗚嗚嗚……”
“我替你懲罰了她,你難道不應該謝謝我?”黑衣男子的肩膀瞬間抖動了一下,他那小醜麵具下麵的臉孔此刻不知道是怎樣一副複雜的表情,“一個貪婪的人,又怎麼能抵抗住饑餓?她連自己都能吃掉,又怎麼可能在乎你?”
“你這個瘋子,嗚嗚嗚……你這個瘋子!”
“抱抱我。”黑衣男子再次懇求道,“你能不厭其煩地擁抱一個人,在街角,在公園,在天台,在電影院……哪怕那個人已經無比厭惡你的擁抱,一次又一次地推開你,你依然不斷地抱著他,為什麼就不能擁抱我?我隻要一個淡淡的擁抱,就一下,哪怕隻有一秒鍾也好。”
Dear Q突然驚醒似的盯著那個黑衣男子,她愣愣地站在那裏,雙眼緊緊盯著那張小醜麵具,然後慢慢地走了過去,低聲道:“好,我答應你。”
黑衣男子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仿佛一個孩子麵對即將得到心愛禮物似的迫切與期待的表情洋溢在他麵具後麵那張饑渴的臉上,可他又感到不可相信,於是不停叮囑自己要冷靜,要冷靜,要冷靜!
Dear Q走到黑衣男子的身邊,輕輕地摟了一下那個修長的身軀;那黑衣男子無比陶醉地沉吟了一聲;而就在此時,Dear Q猛地抬手抓向黑衣男子的小醜麵具!
幾乎是同時,黑衣男子下意識地一躲,Dear Q的手一下子打在他那脆弱的臉上,空氣裏響起了清脆的一聲,“啪!”
Dear Q指著這個男子大喊:“你這個瘋子,你究竟是誰!”
(五)
“你離我遠點!”
黑衣男子佝僂而消瘦的身體刷的後退一步,幾乎摔倒,同時左手中鋒利的尖刀再次顫抖著舉起,一下指向女孩:“別過來!你離我遠點,你離我遠點!”他一邊說著,一邊用右手的手背勉強整理了一下臉上的小醜麵具。
“你這個瘋子,你究竟是誰!”Dear Q雙眼的淚跡慢慢變幹,她怒吼著,氣勢洶洶地向前逼近。
黑衣男子伸出的刀尖哆嗦著指向她的臉,殘跛的腳帶動著身體不住地朝後退;落地窗上,他們兩個人的影子烙印著,一黑一白,好像兩個鬼影。
Dear Q再次伸手試圖抓那個小醜麵具,再次落空,她瞪著眼睛繼續向前:“你捅我吧!你不是拿著刀嗎?捅我吧!捅我吧!”
“砰!”黑衣男子猛退一步,狠狠地撞在鋼琴上,發出轟轟的一聲;他那小醜麵具後麵的雙眼突然露出一種凶狠的殺光,拿著刀的手立刻停止顫抖,另外一隻手從口袋中再次掏出一張卡片,嘴唇間硬硬擠出幾個字:“你以為我不敢嗎!”
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間,Dear Q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所有勇氣頓時灰飛煙滅,她猛然感覺到自己的雙腿好像被電擊一般劇烈地抖動起來,努力支撐了幾秒鍾,還是“咚”的一聲跪在地上。
卡片上,一個年輕的男孩被吊在那裏,腦袋耷拉著,雙眼幾乎要瞪出眼眶;他張大著嘴,不知道是在痛哭還是怒吼,麵頰上到處是血淋淋的斑點;而他裸露的皮膚上,處處是已經被腐蝕成肉紅色的血斑,或大或小,血斑的邊緣仿佛正在燃燒,看上去即將連成一片;是的,他的皮膚正在被吞噬……
卡片下麵,清楚地寫著:“他因為卑鄙地偽裝自己,而被懲罰承受焚皮之刑!”
Dear Q渾身哆嗦著,什麼都說不出來,她突然感到一種徹骨的寒冷,襲遍自己的全身,這種感覺從未有過,或許即將體驗,叫作:死亡。
“小歐,對吧?”小醜麵具後麵的聲音恢複了開始時的平靜,他再次搶回主動,“鹽酸的濃度恰到好處,皮膚一點點地被焚蝕,如果沒有慘叫,或許能聽到嗞嗞的聲音,可惜,他的叫聲太慘了……”
“不!別說了,求你了……”
“皮膚慢慢地冒著微不足道的煙,焚燒,嗬嗬,直到連成一片,紅彤彤的顏色,嗬嗬。”麵具後麵那個蒼白的笑聲中透出一種絕望的呻吟。
“嗚嗚嗚。”Dear Q的淚水再次止不住地流下來。
“你怎麼不為他辯解什麼?”黑衣男子圍著跪在地上的女孩邁著步子,他的語調逐漸變成強烈地質問,“他明明知道你有男朋友,卻依然不擇手段地追求你,你為什麼不拒絕他?你明明知道他在不停地對你說謊,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妥協?那些無恥的謊言就那麼美麗動人?你這個虛偽的傻女人!”
“嗚嗚嗚……”
“你看看,你看看!”黑衣男子突然俯下身子,把那張卡片伸在Dear Q的臉前,狠狠地甩了甩,然後邊撕成碎片邊說,“你知道他在喊什麼?他在喊,他錯了,他是王八蛋,他根本就不喜歡你,從來都沒有愛過你!他說他就想玩弄你然後再把你甩掉!為什麼?為什麼連這樣的敗類,你也不忍心拒絕?”
“求求你,放我走吧,嗚嗚嗚。”Dear Q精疲力竭地喃喃道,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像被抽幹了一般,再也沒有勇氣,再也沒有力量,連求生的欲望都即將消逝。
“站起來!站起來!”黑衣男子憤憤地命令著。
Dear Q跪著,痛苦地搖著頭。
黑衣男子將刀子換到左手上,右手硬硬地拉扯起她來,胳膊架在她的胳肢窩下,一瘸一拐地將她生生拽到落地窗邊。
外麵,濃黑的夜空融入了一點深深的紫色,最深的黑夜已經過去了,終究會出現的光明,是不是生的希望?
Dear Q雙腿癱軟地站在窗邊,看著外麵黑洞洞的高樓,沒有希望,落地窗都是封死的,窗外的高樓也不會看到她的呼喊。
“你不是一直希望這樣麼?”黑衣男子從背後摟住Dear Q,長發淡淡的清香撩撥在他的鼻翼,讓他禁不住沉醉,“這是你的夢,明亮的屋子,寬大的落地窗,古典的鋼琴,有人摟著你,站在窗邊,等待黎明,等待日出……”
“但不是跟你。”Dear Q的身體無力反抗那男子,隻是軟綿綿地說出這幾個字。
“你不怕我就這樣殺掉你?”黑衣男子的手抬起來,把尖刀橫在Dear Q的脖子前。
落地窗上,女孩脖子前的刀片反射著刺眼的光。
“如果你想折磨我讓我痛苦到死,你已經成功了,”Dear Q冷冷地說,“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有多愛我,那都是假的,沒有一個男人會讓自己心愛的女人遭受這樣的痛苦。”
黑衣男子摟著她的右手臂像是折斷一般,陡然垂下來,他像僵屍一般,動作麻痹地後退一步,掏出第四張卡片:“那他算什麼?”
Dear Q看了一眼窗玻璃上的反光,一種五雷轟頂的崩潰感順便從頭顱上狠狠砸下,咯噔一下,她瘋了似的轉過身來,然後雙眼猛地一黑,唰地朝後倒去,腦殼重重地砸在落地窗上。
(六)
看到了嗎?
你不會恐懼,也不會憂傷。
晶瑩透亮的巨大冰塊裏,一個膚色蒼白的男孩靜靜地躺在裏麵,雙眼緊緊地閉著,沉沉地睡去,那麼安詳;你看他微紫的嘴唇,什麼都不說;雙手十指交叉在胸前,沒有掙紮,沒有痛苦。
他的身體慢慢停止抖動,他的血液慢慢停止流淌,他的心髒已經被凍死,他的屍體凝結在冰塊裏,得到永生,或者說,他永世不得安生!
黑衣男子的手指夾著那張卡片,卡片下麵寫著:“他因為冷酷地蹂躪一個女孩炙熱的愛心,而被懲罰永世被封禁在冰塊之中。”
Dear Q坐在地上,後背倚著落地窗,頭骨因為磕碰,此刻疼痛欲裂;在空白了幾秒鍾之後,她看到了黑衣男子手裏那把低垂的尖刀,於是想到了死,她覺得自己心中全部生存的意義已經蕩然無存,可對死亡的向往卻沒有強烈到能讓她站起來;突然,她不知道從哪兒來了一股力量,硬硬抬起頭,盯住那張詭異的小醜麵具。
“阿澀……”Dear Q的聲音冰冷得沒有絲毫感情,“他在哪兒?”
“他失蹤了,不是嗎?嗬嗬”
“不!不!我們隻是吵架了,他會回來的,每次都這樣,他會回來的,”Dear Q惡狠狠的命令著,絕望地搖著頭,“他在哪兒?你告訴我他在哪兒?”
“他不再愛你,你卻依然瘋狂地愛他,這就是愛情?我搞不懂。”麵具後麵的聲音苦澀地說著,“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他不再愛你了,不再接受你的擁抱,不再接受你的親吻,他甚至不打招呼就拋棄了你,30天了,你去了所有他可能出現的角落,但是找到他了麼?他永遠都不會再回到你身邊了,你為什麼還癡傻地愛他?告訴我!”
“因為他是我男人,這輩子都是,隻有他才有資格叫我Dear Q!”Dear Q一字一頓地問道,“他死了,對麼?”
“或許吧,他不再感到冰冷,他的睫毛上都已經結了凍霜。”黑衣男子居然坦誠地點點頭,然後反問道,“你看看自己眼中那可悲的神色,為什麼現在這麼渴望死亡,難道就因為自己心愛的人已經死去?你知不知道,我從來都沒想殺掉你。”
“窗戶是封死的,門也是。”Dear Q的體內爆發出一種驚人的冷靜,精神崩潰前最後的一絲冷靜,“這個遊戲從一開始就意味著死。”
“我說了,鑰匙在我身上,五張卡片中的一張,會決定你還能不能活著走出這個房間。”
“可是我的男人已經死了!”
“嗬嗬,哪怕現在你的那三個朋友可能還活著,你還有大把的機會活著走出這間禁室,去拯救他們,可這一切也不重要了,對嗎?這就是愛情,對嗎?”黑衣男子說著,幽幽地轉過身,“其實我從來都明白,這就是愛情。”
他緩緩地邁著步子,一下一下地走到鋼琴前,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坐在板凳的右邊,拿著刀的左手將那把明晃晃的尖刀放在自己的左腿邊;他輕輕舔舐了一下剛才割傷的食指,將上麵幹涸的血痂弄掉,然後掀開琴蓋,十隻布滿傷痕的修長的手指輕輕地落在琴鍵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停頓了幾秒鍾之後,一隻食指突然按動下去,敲響一個音符,那音符在沉寂的空氣中陡然爆炸,讓女孩的心髒像被針紮一般哆嗦了一下。
“過來吧,幫我彈一曲《死亡愛情書》。”黑衣男子衝著女孩轉過頭去,哀求著。
Dear Q依然癱坐在落地窗前,搖搖頭。
“那好吧。”黑衣男子再次輕歎著,雙手十指重新放在琴鍵上。
燈下,尖刀突然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光。
那領舞的食指在琴鍵上輕柔地抬起,猶豫了很久才緩慢落下;第一個音符一旦發出,後麵的音符就像割裂的傷口處的血滴,噴濺而出;整個房間立刻被憂傷的音樂充斥,《死亡愛情書》,究竟是哀歎已經死亡的愛情,還是哭訴愛情的死亡?
Dear Q突然緩緩地站起來,她的眼睛裏,一顆豆大的淚珠醞釀了很久,終於沿著麵頰輕輕地滑落;那淚痕恰到好處地割裂了整個白嫩的臉龐,一半是痛苦,一半是絕望。
黑衣男子的十指舞動著,耳朵浸淫在痛苦的音符裏無法自拔,小醜麵具下的雙眼緊緊閉著,此刻已是淚流滿麵;他怎能聽不到女孩的腳步臨近?他怎能感受不到女孩的殺氣逼人?可他根本不在乎。
刷的一聲!
Dear Q站在黑衣男子的身旁,雙手緊緊攥住那把明晃晃的尖刀;小醜麵具向右轉過頭來,十隻手指卻依然在黑白交錯的琴鍵上跳動著,哀婉的音樂在此時陡然加速;麵具後麵,那雙依然滴著淚珠的眼眸中泛出一種告別的味道。
“啊……”
Dear Q攥著尖刀的雙手向前狠狠地捅去,她的雙眼死盯著刀尖快速而瘋狂地插入那個男人的左胸腔;一聲悶響從男子的喉嚨裏急切地發出,同時他痛苦張開的嘴邊已經噴出濃稠的紅色鮮血,那血滴成片成片地噴出來,飛濺在他們的手臂上、衣服上,墜落在地板上。
黑衣男子身體僵硬地停頓著,他的右手在琴鍵上摩擦出一片雜亂的音符後,哆嗦著伸向空中,抓在女孩顫抖的手臂上;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死死抓住那柔嫩的手臂,不知道是想站起來,還是想將女孩拉入自己懷中;突然,他重重地低下頭,那張小醜麵具死死朝前傾倒過來。
黑衣男子在他臨死之前,發出了最後的兩個音節:“嗬嗬……”
(七)
第五張卡片。
一個滿臉血斑的男子安寧地睜著雙眼,他一襲黑衣,身邊放著一個詭異的小醜麵具。
卡片下麵寫著一行字:他因為不擇手段地控製自己心愛的女人,而被懲罰死在最心愛的女人手中。
(八)
Dear Q: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想我已經死了。
或許此刻你已經摘下了我的小醜麵具,親愛的,有沒有嚇到你?你還認得出我嗎?
是的,我是阿澀,永遠愛你的阿澀,可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兩個月前,當無意間撞見那個該死的小歐追求你時,我就已經瘋了。我無法控製的嫉妒,無法控製自己失控的情緒,哪怕你一次又一次說你隻愛我一個人。
我曾經試圖引誘一下索索——這個一直暗戀並勾引我的女人——用來報複你,可是我做不到。我那麼愛你,沒有任何女人可以替代,於是我隻有報複他,那個該死的小歐。
所以一個月前,趁著你被丁小雨推下樓梯去醫院簡單住院的那幾天,我去找小歐。我要懲罰他,給他點顏色瞧瞧,可沒想到,就在我給他全身澆滿鹽酸看著他皮膚開始腐爛的時候,他居然掙紮開我的繩索。
他踢我,毆打我,拿著刀子刺我的身體;我倒在地上,雙手不停地遮擋著身體,可是右腿已經讓他踢斷,右手也被戳了很多刀;可更糟糕的是,他拿起那瓶鹽酸給我迎頭澆下,不但焚毀了我的臉皮,還燒壞了我的聲帶;我迫不得已地隨便抓起一個東西狠狠朝他刺去,那是一把刀,他死了;我卻徹底變成了一個魔鬼,一個瘸腿的被毀容的聲音扭曲的魔鬼。
自從看到地上趴著的那個人再也不能動,看著那攤鮮血慢慢地洇出到自己的腳下,看著自己手中的刀直直地墜落在地上,看著鏡中的自己再也無法辨認,我覺得自己身體裏的一切都改變了。
有人告訴我,犯錯誤的代價是隻能承受,不能彌補。彌補,意味著將以一個錯誤代替另一個錯誤,隻會一錯再錯。
在殺了小歐之後,我是不是該馬上通知警察,讓他們將我繩之以法?我是不是該接受被一顆子彈結束自己生命的事實,來承受一個人被我殺死的錯誤的懲罰?
可我沒有那樣做。
我已經走上了一條錯誤的道路,不能回頭,也不想回頭;我害怕你知道我殺了人之後就會離開,我害怕失去你,我更不想讓任何人占有你,如果非要以我的死亡作為一切的結束,我知道一種更美妙的死法:沒錯,那就是與你死在一起。
所以,我想到了這樣一個美妙的遊戲,“卡片”的遊戲。為了這個夜晚的一切,我籌劃了那麼多,終於可以滿足你的心願,一間明亮的屋子,一架古典的鋼琴;我將小歐的屍體藏在冰櫃裏,然後戴著一張已經毀容的臉,去懲罰那些對你不好的人,可惜我的腿已經殘疾,唯一能製服的,隻剩下兩個女人:索索與丁小雨。
我將被冷凍在冰櫃中的小歐的臉拍下照片,修圖修成了自己的臉,自己那張曾經完好無損的臉,那張臉因為強烈的嫉妒,的確已經死去,他不再接受你的擁抱、你的親吻,他甚至無法正視你的眼睛;隻有戴上麵具,我才又變成我自己,變成那個永遠愛你的阿澀。
我跟你說,五張卡片上有一個人決定著你能不能活下去。其實我多麼想,那決定權是第五個人,那個現在的“我”,那個雖然失去了臉皮卻依然愛你的“我”;我多想你可以安靜地聽我親口給你講述這一切,可你卻選擇了第四個,一個曾經愛你但是已經開始傷害你的“我”。
或許,這就是愛情的真正魔力,每個人都會為那個自己正在瘋狂愛著的人赴湯蹈火。
“我”愛你,你也愛“我”。
寫下這封信的時候,我正坐在小歐的屍體旁邊,端詳著他冰冷的臉,不斷蒸發的冰氣一點點散去,巨大的冰塊晶瑩透亮,他的整個身體都包裹在那其中,臉色在冰塊裏顯得略微有點蒼白。
自從殺死小歐的那天起,我已經整整20天沒吃過什麼像樣的東西,現在的我不光麵容恐怖,而且身體殘疾、骨瘦如柴,恐怕你再也不會認識我了。
我靜靜地坐在他身旁,卻感到惴惴不安,此刻的我多麼想像他這樣,就這麼安靜地躺著,再也醒不來,可是我做不到,因為我還活著。看著他閉合的雙眼,我心懷忐忑地問自己:我究竟會不會有一天跟他一樣,睡得那麼安詳?
永遠都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那個天氣晴朗的早晨,陽光溫暖地灑在你身上,你的手指在琴鍵上舞動,那首悲傷的樂曲,叫《死亡愛情書》。
我死了。
你以為一切都結束了嗎?
永遠愛你的阿澀
尾聲
Dear Q癡傻地坐在鋼琴旁,她的身邊,到處噴濺著溫暾的鮮血;那個黑衣男子蜷縮在她的身邊,一動不動。
Dear Q的手指幾次伸向前,卻都在小醜麵具前停了下來,無論如何,她也沒有勇氣摘下那個麵具,看看那究竟是一張怎樣恐怖的麵孔。
黑衣男子說,鑰匙在自己的身上。於是,Dear Q解開了他的黑色外衣,卻看到這封信。
信的最後附著那第五張卡片,上麵那個滿臉是傷痕的蒼白的臉是那麼陌生,又那麼熟悉,那雙憂鬱的眼睛讓人無比憐愛。
Dear Q神誌恍惚地愣在那裏,身體一個聲音反複地回響:我殺掉了自己最愛的人?
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Dear Q再次蹲下,手摸著阿澀的身體;他左胸腔處不斷朝外溢出的鮮血流滿整個脖子,洇在地板上,身體卻還有微微的溫熱。
這個渾身白衣已經被紅色染成血衣的女孩,精神已經完全崩潰,她跪在鮮血裏,看著眼前這個蜷縮的胸口插著尖刀的男子,看著他臉上那個小醜的麵具,看著他手中那張被毀容的麵孔的照片。
這真是我最愛的男人?
Dear Q緩緩地站起身,默默地走到窗邊,她深深地吸一口氣,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再次看向窗外,心裏有個聲音堅定地念起來:
阿澀,你以為你能控製得了我嗎?你以為我愛你,就該對你言聽計從?當讀完你的遺書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明白,殺一個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心中的孽障永遠不死!永別了,不過我要告訴你,我一定會活著走出這個禁室!
想著,她幽幽地轉過身,地上散亂著各種碎卡片,無法拚湊,每一張都是一塊殘缺的尖叫的臉。
鑰匙在哪兒?
Dear Q突然看見,阿澀那被鮮血浸泡的脖子上,隱隱約約有點銀色的反光;她走到他的身邊,再次蹲下,手指伸過去,在那還帶著一點溫度的血漿裏摸索,捏出一條銀色的沾滿血跡的項鏈,是的,上麵掛著一把銀色的鑰匙。
女孩就這樣俯下身子,雙手伸到阿澀的脖子後麵,去解開那項鏈的鎖扣;那張小醜麵具第一次離她如此接近,那雙躲藏在麵具後麵的眼睛仿佛正在凝視著她,對她說:別害怕,別害怕。
沾滿血漿的手拙笨而顫抖著將鎖扣解開,Dear Q捏住那把銀色的鑰匙,在自己的衣服上蹭掉血跡;她根本不知道是誰在自己體內操控著自己,做出這一切的舉動;她靜靜地走到門邊,身後留下了一串凝重的血腳印。
銀色的鑰匙插進門鎖裏,輕輕地轉動,微微地哢嚓一聲,黑色的門被輕輕地打開。
你猜,裏麵是什麼?
裏麵是一口水晶玻璃做的棺材。棺材上麵放著一張照片,是她自己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溫暖陽光灑在自己的身上,自己的手指正在鋼琴琴鍵上彈奏,哦,《死亡愛情書》。
Dear Q,你以為一切都結束了嗎?你因為殺掉自己最愛的人,被懲罰孤獨地與鋼琴為伴,直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