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reference_book_ids\":[7267091338980494373,6963459284147391525,7046696632892591111,7122406829757303839,7267091339005660220,7202908924557659191]}]},\"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實驗懸疑
飛人
作者:大袖遮天
一
父親是在早晨6點出門的,那時候天才蒙蒙亮,我睡得正香,忽然聽到一陣爭吵的聲音。我從床上爬下來,趴在臥室的門縫裏朝外看。母親和父親打起來了!母親穿著睡衣,披頭散發,沒有化妝,所以就沒有眉毛,看起來十分嚇人。她拿著大掃帚沒頭沒腦地打在父親身上,父親一言不發,左躲右閃。最後掃帚戳到了父親的眉骨,一股鮮血流了下來。我吃驚地張大嘴,還沒來得及尖叫,嘴巴就被人捂住了。回頭一看,二姐不知什麼時候也從床上下來了,她緊緊捂住我的嘴,對我揮舞拳頭不讓我出聲。
門外忽然安靜下來。母親呆呆地舉著掃帚望著父親,父親抬起袖子擦了把額頭——血糊得更開了,看起來有幾分可怕。
“你沒事吧?”母親走上來,想幫父親止血。父親一抬手攔住她,“沒時間了,”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奔出大門。母親往前衝了兩步,忽然坐倒在地上,很久都沒有起來。
一整天,家裏的氣氛都十分壓抑。二姐照樣事不關己地進進出出,一副漠然的神情。母親則心不在焉地在廚房裏忙碌著。我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不敢問。
到晚飯的時候,父親回來了。他的手裏拖著一條粗大的鐵鏈,鐵鏈的另一端拴著大姐。大姐的頭發稀稀拉拉的,東一塊西一塊地露出青色的頭皮。她的臉上長滿紅疹,身上發出酸臭味,身子用力朝後仰,竭力和父親對抗。兩個人廝打了一陣,大姐的指甲黑色卷曲,裏頭塞滿了從父親胳膊上撓下來的血和皮肉,而父親的手裏則抓著一大把從大姐頭上揪下來的頭發。他們兩個人就像武林高手在比拚內功一樣,旁邊的母親和二姐試圖把他們分開,結果也受了不同程度的輕傷——武林高手內功對決時,沒有武功的人是沒法插手的。
和武打片裏一樣,年齡大的人內功總是要深厚得多,最後勝利的是父親。他帶著深深的指甲印的胳膊繞住了大姐的脖子,大姐沒剩幾根頭發的腦袋在他的兩根胳膊裏劇烈晃動,終於靜止下來。
她一安靜下來,就進入死機狀態,以至於我懷疑父親點了她的穴道——她身上任何地方都不再動一動,眼睛筆直地凝視著前方,無論前方站著的是父親、母親還是我,她都是同樣的表情。此時我才敢靠近她,撫摸她被鐵鏈鎖住的手腕——鐵鏈比她的胳膊還粗,她的手和腳都被鎖住了。我就近端詳她,實在不敢相信,這就是我那白衣飄飄的大姐嗎?在不久前,她還是附近最漂亮的女孩,白裙子幹幹淨淨的,眼睛裏閃爍著不一樣的光芒。有幾次我從陽台上看到她放學歸來,她輕盈地踩在草地上,衣袂飄飄,好像在飛翔一般。
母親把大姐拉到浴室裏,把她的頭發剃光——她頭皮上東一道西一道都是傷口——接著把她卷曲的長指甲剪掉,用刷子使勁擦洗她全身,地麵上很快落了厚厚的一層黑垢。最後她用一件輕飄飄的白睡裙把大姐裹住,把她推出浴室。大姐拖著鐵鏈從我們身邊經過,發出鋃鐺鋃鐺的聲音。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悄悄問二姐。
“她想跟個男人跑,被老爸抓回來了。”二姐聳了聳肩膀說。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
“放屁!”大姐回頭望著二姐,惡狠狠地說。
二姐一言不發地想走回臥室,大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手中鐵鏈一抖,二姐被絆倒在地,膝蓋被鐵鏈撞出兩團瘀血。
我的心快要爆炸了——二姐可不是好惹的!
但二姐什麼也沒說,隻是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飛快地跑進臥室,把房門關上。
大姐哈哈大笑,她發現鐵鏈的新功能之後,不知疲倦地揮舞手腳,那粗大的鐵鏈便像蟒蛇般在客廳裏飛舞,桌椅、杯盞、牆上的壁畫,都被它打得稀巴爛。纏繞著鐵鏈的客廳大圓柱上被劃出一道又一道深深的痕跡。父親、母親和我在客廳裏狼狽逃竄,他們倆都挨了好幾下,可是我卻毫發無損,每當鐵鏈快要砸到我頭上時,大姐總是把鐵鏈往回一扯。最後,父親和母親都倉皇地逃進了臥室,隻剩下我留在客廳裏。客廳差不多已經成了廢墟,滿地都是碎片,沒什麼好砸的了。
大姐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我瑟瑟發抖,也想躲起來,可是臥室的門被二姐關上了,大姐的臥室我又沒有鑰匙,父親和母親的房門早就從裏麵反鎖了,廚房和衛生間在大姐身後……我完全沒地方可逃。
“小妹妹……”大姐嘶啞著嗓子喊我,“你別怕……”
這聲音很溫柔。
其實大姐一直是個溫柔的女孩,從小就是她幫我梳辮子,現在,這種溫柔又悄然泛起在她的眼睛裏,還有些微弱的淚光。
“大……姐……”我遲疑地喊。
“過來。”她朝我招招手。
我猶豫了一下,慢慢地靠近她身邊。她拉著我坐下,摸了摸我的頭發,淒然一笑,“小妹妹,你看姐姐變成什麼樣了?你怕我?”
我點點頭。
“去吧,你到廁所裏躲起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來。”大姐說。
二
我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進廁所裏,把門打開一道縫,露出一隻眼睛往外看。
我看到大姐在繞著那大柱子轉圈,隨著她的轉動,繞在大柱子上的鎖鏈便一圈一圈解開了,終於露出了最後一圈,那上頭懸著一把鎖。大姐抓住鎖用力搖晃,擰,砸,扯,豆大的汗珠從她光溜溜的頭上滑下。但那鎖很堅固,半天也沒絲毫動靜。我說不上是什麼心情,既擔心那鎖被弄壞,又希望大姐把它弄壞。
大姐弄得累了,停下來喘粗氣,眼睛卻還是盯著鎖發呆。等她稍微休息了一會後,她猛然把嘴湊上去,用力咬那把鎖。濃稠的鮮血從她的嘴裏流出來。我看得牙齒發酸,可大姐好像感覺不到疼痛,帶著仇恨的表情拚命地咬、拚命地咬、拚命地咬……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在廁所裏團團轉,找到一把螺絲刀,想扔給大姐,又不敢。正猶豫著,二姐的房門被飛快地打開了,一把斧頭飛快地從裏邊扔出來,接著門又飛快地合上了。大姐立即拾起斧頭,用力往鎖上一砍,咣當一聲巨響,鎖應聲落地,大姐把鐵鏈纏在身上,飛快地朝門口跑去——她那纖弱的身體,怎麼有這麼大的力量?我實在是不懂。可我知道,大姐這麼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我把手指塞進嘴裏緊緊咬著,在心裏說:“大姐,再見!”
大姐衝到門口,還沒來得及開門,鐵鏈猛然繃直,她整個身子被扯得朝後飛了起來——我往她身後一看,父親和母親不知什麼時候從房間裏跑了出來,兩人抓著鐵鏈往後扯。大姐倒在地上,用力往前爬,但很快又被扯回來。
又是一番掙紮和打鬥,鐵鏈重新纏繞在柱子上。父親拿起那把惹禍的斧頭,把二姐叫出來,按住她就是一頓好打。鐵掃把打在二姐的屁股上,發出可怕的聲音,二姐一聲不吭,也不掙紮,打完之後,穿上褲子,一瘸一拐地又回到房間,砰地把門關上。
“小三,看著你大姐,她要是再逃跑,我打死你!”父親把我從洗手間裏拉出來,自己和母親回房去了。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不知所措地看著大姐。
我本以為大姐這下該安靜了,誰知道,父親他們的身影剛一消失,她又立即撲到柱子邊,一圈一圈繞開鐵鏈,用已經崩掉了兩顆牙的小嘴使勁咬那把新鎖。
“小妹妹,給我找把螺絲刀來!”她急切地對我喊。
我搖了搖頭。
“你不聽大姐的話了?”她瞪著我。
“老爸會打死我的!”我膽怯地道。
“他媽的小兔崽子,你怎麼不去死啊?”大姐忽然罵出如此粗魯的一串,讓我完全處於震驚狀態,過了幾十秒才恢複過來。
大姐的牙齒又崩掉了兩顆,我實在看不下去了,雙手合十跪下來,“姐,求求你別鬧了好嗎?你不疼嗎?”
“不要你管!膽小鬼!叛徒!你還不如老二!”大姐惡狠狠地朝我吐了一口血痰,“小兔崽子,滾!”她繼續嘎吱嘎吱地咬,牙齒在光滑的鎖麵上打滑的聲音讓我簡直要發狂了。最後我衝到廁所裏,拿起那把螺絲刀扔給她,號啕大哭,“打死我算了,他媽的!”大姐才不管我呢,她早在第一時間就拿起了螺絲刀,用力撬著,我也撲上去,用我能找到的任何東西砸、撬、扯,反正都瘋了,去他媽的吧!
我被一隻大手揪住脖子提了起來,我的鼻子裏聞到父親身上的味道。母親抬起穿靴子的腳,一下就把大姐踢出老遠。那把被撬得傷痕累累的鎖上又加了兩把大鎖,父親確實實踐了諾言,我被揍得暈頭轉向,鼻血噴在地上。大姐和母親打成一團,邊打邊罵:“他媽的兩個老混蛋,你們就沒年輕過?就知道欺負我們,有種你殺了我!”接下來的戰況我不太清楚,一方麵是我被揍得暈了一大半,另一方麵是,我被父親一把扔進房間,並且從外麵把房門反鎖上了。客廳裏的動靜變得很小,小得像是電視裏演的節目。我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二姐穿著她那雙無論洗澡睡覺都不肯脫下的特大號跑鞋,直挺挺地俯臥在床上,屁股上放著一大塊冰。
我喘息了半天,從地上爬起來,打開抽屜找出紗布塞在鼻孔裏,又把臉貼在二姐屁股上那團冰上,冰一冰被打腫的嘴角。
“二姐,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真不懂,大姐和老爸老媽怎麼了?”我問。
“懶得管。”二姐懶洋洋地看我一眼,翻開一本武俠小說津津有味地閱讀起來。
我把耳朵貼到門上——客廳裏已經沒聲了。
短暫的寂靜過後,是更加劇烈的吵鬧,鐵鏈聲、摔打聲、叫罵聲、肉體被打開花的聲音……種種聲音透過臥室的門傳來,已經小得很不真實。
這樣的鬧騰持續了幾天,大姐想盡一切辦法逃亡,而我和二姐也想盡一切辦法幫她——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幫她,也許,隻是本能地出於對鐵鏈的反感吧。我心裏始終留著一個那樣的大姐:白衣飄飄,目光盈盈。但二姐為什麼也這麼肯幫她呢?二姐可是個冷血的家夥,她一向獨往獨來,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但對於幫大姐逃亡的事,她表現得比我還積極,這實在不可思議。問她,她也隻是聳聳肩膀,什麼也不說。
鬧了幾天之後,全家人都傷痕累累,最後,父親屈服了。他把我們召集到一起,開了一個家庭會議。
“你賺到30萬,我就把鐵鏈給你摘了,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他對大姐說。
“我不信!”大姐吐出一顆牙齒,露出豁了口的門牙冷笑。
“我話已經說了,信不信由你。”父親說完便起身離開了。
大姐狐疑地轉動著眼珠。這一晚,客廳裏比往常安靜了許多,隻有鐵鏈聲和大姐的腳步聲,我打開一道門縫,看到大姐不停地走來走去,嘴裏喃喃道:“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三
第二天,打開房門,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大姐不知從哪兒弄來一頂假發,漆黑的頭發披在肩膀上,一條長袖的白裙子遮住了大部分傷痕,臉上有些傷痕遮不住,她便塗了些遮瑕霜——是的,大姐一直是個美女,美女總是很會打扮自己的。有一個瞬間,我以為時光倒流,過去的那個大姐又回來了。但當她咧嘴朝我一笑,嘴裏牙齒的黑洞朝外漏風時,我產生了噩夢般的感覺——我已經永遠失去了原來的大姐,這個目光銳利、神情堅毅的女人,完全是另外一種生物。
整座城市的人都會記得,在那段日子,有這麼一個白衣服的女孩,身上掛著一條長長的鐵鏈,身後跟著一個瘦削嚴肅的男人——那是我父親。他像牽狗一樣牽著大姐滿大街走,隨便她去什麼地方,他從來不幹涉,也不出聲,隻是緊緊地攥著鐵鏈的另一端。
大姐從來沒嚐試過逃跑,她滿腦子就想著賺錢。
我們這座城可以賺錢的方法很多,但要在短期內賺足30萬,那就很不容易了。大姐絞盡腦汁,決定做服裝生意。她把自己過去買來的那些昂貴漂亮的衣服打包,塞進一個黑色塑料袋裏,跌跌撞撞地跑到城東的跳蚤市場,在地上鋪了塊塑膠布,把衣服往地上一倒,就拉開嗓門叫賣起來。這讓大姐淘到了本錢,她用這筆錢進了更多的服裝。又過了一陣,她不再跑跳蚤市場,而是在百貨大樓裏租了個專賣櫃台,煞有介事地賣起高檔服裝。那時候她已經算是個有錢人了,可是卻過得異常節儉,衣服上破了很多洞,她也沒想過要買新衣服,隻是找來些破布補一補便繼續穿,至於她破損的牙齒,就那樣永遠破損著,看牙醫這回事,完全從她的字典裏剔除了。有一次我去看她,正是吃午飯的時候,她就買了兩個饅頭幹啃,老爸跟在身後,她沒招待他——曆來如此,盡管他辛苦地看管著她,可她從來沒管過他一頓飯。老爸也不在乎,叫了個盒飯自己吃著。盒飯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總比饅頭好多了。我走到大姐跟前,滿以為她至少會為我這個剛打完球的小妹妹買瓶礦泉水,可她就從旁邊百貨大樓為商戶們免費提供的水桶裏舀了杯顏色可疑的茶水遞給我。
有一次他們遇到了麻煩,在回家的路上,大姐的包裏塞滿了明天要進貨的錢,兩個男人靠近他們,威脅大姐把錢交出來,否則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大姐說自己沒錢,那男人伸手就來抓她的包,這下大姐瘋了,她像獅子一樣咆哮一聲,對著那男人就是一陣亂撕亂咬。兩個男人怒了,衝上來一頓拳打腳踢,大姐不多的牙齒又掉了兩顆,滿身青紅紫綠,而父親隻是在一旁默默地看著,絲毫沒有插手的打算。後來兩把刀子插到大姐背上,過路的人報了警,她才免於一死。警察想把她送進醫院裏去,被她拒絕了。
“小意思。”她齜牙咧嘴地對我說,我拿著家裏的雲南白藥灑在她的傷口上——傷口很大,流了不少血,但幸好不深。照理說該去醫院縫針,但她讓我隨便拿塊膠布粘上就算完事了。我知道她是舍不得錢。摘下鐵鏈對她這麼重要,她連自己的美麗和生命都可以拋棄。我覺得大姐挺可憐的,便把自己的壓歲錢都給了她——不多,但也有好幾百呢。大姐毫不客氣地收下了,在我的臉上親了一下。二姐毫無表示,這段時間基本不見她的人影,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麼。
父親對大姐無情,大姐對父親也無義。有一次他們回來,大姐在前頭哈哈大笑著狂奔,後麵拖著父親——父親半路上掉進了路邊的水溝裏,大姐就這麼拖著他往前狂奔,回到家時,他全身上下都是惡臭的下水道泥,衝開油泥,則是傷痕累累的身體。
這樣的事情數不勝數,我們也慢慢地習慣了。
有一天,大姐正在她自己的房間裏數她的存款,我在一邊看漫畫,房門響了一下,大姐立即抱著她的存折躥到床上,警惕地注視著門口——存折可是大姐的寶貝,平時她數存款的時候,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不能靠近她的房間,就算是我,也不能看她存折上的數目,隻能在一邊看漫畫。
進來的人是二姐,她什麼也沒說,往床上扔了一包東西,轉身就走了。
哇塞——那東西散開後,我忍不住發出驚歎——那是一大卷錢。
大姐立即撲上去抱住那卷錢數了起來。
錢真不少,有3000多塊。我這才知道,二姐平時總不見人影,原來是打工賺錢去了。我正為大姐高興,卻看到她忽然流下了眼淚。這太令人吃驚了,自從她被父親綁回來以來,我就沒見她哭過。但這哭泣也沒持續幾秒鍾,大姐很快擦了擦眼睛,用力吸了吸鼻子,眼睛裏那抹柔軟的色彩消失了,她又變成了那個野獸般的鐵姑娘。
這麼省吃儉用不要命地從每個可能的渠道摳錢,兩年後,大姐居然真的賺到了30萬。當她把那個存折扔到父親的麵前時,父親什麼也沒說,隻是苦笑一下。
“解開!”大姐把鐵鏈舉到他麵前。
“我其實是為了你好。”父親歎著氣,真的把鐵鏈打開了。
大姐爆發出一陣令人心悸的狂笑,接著,她迫不及待地跑上頂樓。我們跟在她身後,看著她到了頂樓還一直往前跑,天上的雲仿佛就在她身邊。她狂笑著跑,一直跑出頂樓的邊緣,便從我們眼前消失了。
大姐跳樓了!
我們四個人同時發出尖叫,接著,我們聽到另一聲慘叫從樓底下傳來——趴到頂樓邊緣一看,大姐叉著手腳倒在樓下的花叢中,一臉癡呆的表情。
這次的行為,讓大姐斷了兩根肋骨和一條脛骨,醫生說她算是幸運的了。
大姐好像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一直陷於癡呆狀態,不停地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的傷倒是很快就好了,可是她的精神似乎一下子垮了,每天坐在家裏呆呆的,喂她吃飯,她就吃,不喂,就一直餓著。如果沒人看著她,她就會找機會跳樓——她對跳樓似乎有種愛好,在第一次跳樓之後,又跳了好幾次,但父親早有準備,在樓下預先鋪滿了棉絮,所以她再也沒有受傷。自從她跳樓以後,父親對她友好起來,又變成了我印象中的慈父。
跳了幾次樓之後,她慢慢地接受了某個事實——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隻是看出她眼中消失了一種特別的神采,那種即使失去生命也要保護的東西,似乎已經丟失了。她失魂落魄,表麵上已經恢複了正常,卻仍舊不肯多說話。而且不能聽任何與“飛”諧音的字,比如,我們吃飯吃得好好的,電視裏忽然傳來一句“非也非也”,她立即就產生跳樓的衝動……諸如此類的事情不斷發生,甚至看到書的扉頁,她也會馬上跑上頂樓往下跳。
這種狀況持續了一年,後來她就慢慢地好了——其實也說不上是好了,當然,她又變得安詳寧靜,頭發長好了,牙齒補上了,看上去開朗活潑,而且也能和父親母親一起討論關於未來的事情……但我還是覺得不好,覺得她就像一塊燃盡了的木炭,現在隻是一團灰。
終於有一天,她對父親說:“我想結婚。”
結婚當然也是父親安排的,事業有成的青年才俊,一眼就看上了漂亮的大姐。他們結婚前一晚,二姐敲響大姐的房門,讓她還錢。大姐顯得很驚訝,接著仿佛想起了什麼,有一個瞬間,我似乎看到那熄滅的炭火又在她眼睛裏燃燒起來,但那終究是死灰一團,她淡淡地一笑,很快拿出錢包,把錢遞給二姐。
大姐結婚以後很幸福,她變得豐滿而白皙,很快就懷孕了。她和我們的距離也似乎很遠,以前白衣飄飄的姐姐,後來鐵血的野獸女孩,都和我很近,可這個平凡幸福的婦人,我卻和她再也親近不起來。即使她送給我很多漂亮衣服,我也沒法和她恢複到以前的關係。我也不明白這是怎麼造成的,有時候看她似乎很傷感,又似乎很羨慕和嫉妒我們——她什麼都有了,還嫉妒什麼呢?
二姐早就不和大姐說話了。當大姐帶著大包小包的禮物來看我們,在客廳裏和父親母親說自己的丈夫開了多少分店的時候,二姐和我都縮在房間裏不願意出去。
有一天,下著暴雨,一切都淹沒在雨水中,外麵什麼也看不清。我隱約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從窗口望出去,望見模糊的一團人影飛奔而來。我打開門一看——是大姐。她渾身淋得透濕,懷裏包著一個包裹,一把鑽進我們的房間,就把門反鎖了。她臉色慘白,腳下淌著鮮血,穿著一身肥大的睡衣,顫抖著望著我們。二姐瞟了她一眼,正要把目光移開,忽然露出了吃驚的神色,盯著大姐懷裏的包裹不放。我也把目光投在包裹上——包裹在動。湊近了一看,我的天,是個剛出生的小孩,臉上皺巴巴的,還沾著些白色的胎膜。
“我的兒子!”大姐扯出一個笑容,接著把目光投向二姐,“怎麼辦?”
二姐的冷漠不見了,她光著腳跳下床,“你是說?”
大姐連連點頭。
什麼意思?我覺得她們說的我聽不懂。
但我很快就懂了。
大姐把那孩子的繈褓展開,那孩子無拘無束的小肉身子暴露在空氣中,接著,他輕飄飄地飄了起來,就像一個氣球。
“他!”我大喊一聲,二姐捂住我的嘴。過了半天我才鎮定下來——我明白大姐在慌什麼,這樣一個會飄的孩子,說不定會被當成怪物。
孩子閉著眼睛睡得很香,他在空中舞動了一下手腳,然後慢慢地朝我飄過來,我一把抱住他——真輕,像空氣。除了輕盈之外,他和我抱過的其他嬰兒沒什麼不同,一樣粉嫩可愛。
“怎麼辦?”大姐乞求地看著二姐。
“跑!”二姐果斷地說著,從床底下掏出一件雨衣,小心地把孩子裹好,又給我那剛剛生了孩子的大姐找出一件厚實的衣服換上。我打開房門,警惕地偵查了一番——父親和母親都在睡午覺,沒有人發現我們。我們快速地衝進雨裏。二姐說她知道一個隱蔽的地方,大姐可以先帶著孩子躲在那裏,然後再想辦法逃離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