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懸疑誌第一期》(3)(3 / 3)

那天再上課時裏昂沒有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一直坐在我的旁邊,以後的日子也是如此。其實我和裏昂相見的日子並不太多,有時他需要打工,而大多時間是我不去上課。那時我還住在學生公寓,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拉窗簾也不開燈。裏昂第一次來找我,敲開我的門小聲地問我是不是參加了什麼邪教組織。

我說自己不過是不喜歡陽光。裏昂對於我的話很是有些不以為然,他告訴我裏昂有最好的陽光。為了證明自己所說的不是假話,我硬是被他拉到了Sane河邊,曬了一下午的太陽,結果從那次以後我也養成了在河邊曬太陽的習慣。

我坐在Vieene城的河邊想起那時的情景,不由得一個人笑出聲來。除去少了地鐵和tramway(裏昂的輕軌列車)、一些高樓,多了些山坡小路和城市邊大片大片的田野,Vieene和裏昂並沒有太多的不同。其實法國的城市分別都不大,在法國待得久了就會以為整個歐洲都差不多,無論從建築還有城市的格局,甚至包括所有城市內都會有一條河貫穿,當然這可能僅僅是我個人的錯覺。

雖然這個小城比起裏昂還要安靜、祥和,但隻花了一個小時我就把整個市區給轉完了,我不明白為什麼從不喜歡鄉村的裏昂會選擇來這裏。當我再回到市中心的教堂時,我又看到了和我同車的女孩,她坐在教堂的台階上,我經過時正好有風吹過,她慌忙按住了自己的裙子。

她說她是來Vieene找工作的。Vieene是夏季打工的地方,這裏的農場種了好多櫻桃,成熟時農夫會請學生幫忙采摘,這算得上是中國留學生最普遍的工作了。我笑她怎麼這個時候就跑來了,至少提前了半個月。她說自己已經在Vieene轉了幾圈,可是因為法語太差根本不敢開口和人說話。說這些時我感覺她已經快哭了。

我按照她記事本上的字條帶著她來到農場的管理處,可是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現在櫻桃還沒有成熟。我們兩個人走在鄉村的小路上,隔好久才會說上一句話,偶爾轉過頭看她時,她也總是正是轉過頭看著我。我問她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來找工作,她笑著說是因為一個朋友,隻是那個朋友最後沒有陪她一起。她問我為什麼會來這裏,我誠實地回答不知道。看著她驚訝地看著我,我笑著說是你朋友把他的票給了我,讓我來陪你找工作的。她笑著捶了一下我的胳膊。

裏昂不止一次說過我和他是同一種人,既不屬於中國人的圈子,也不在法國人的社會裏。我和他這樣的人無論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永遠都是孤立的。我的人生便是一場孤獨的戰爭。這是差不多裏昂對我說過的最有哲理的話,很是讓我有些不習慣。

那時我們正站在富爾維耶爾山頂,身邊不時經過一些準備去山頂大教堂的遊人。我問他在這場孤獨的戰爭裏我是怎樣的角色。裏昂笑著說你是國際紅十字會組織來收拾戰場的。我哈哈大笑,收拾戰場不如重開辟一個戰場?我帶你去個好地方。裏昂不相信剛來法國半年的人能知道什麼好地方是他不知道的,而事實證明他的確沒有去過那個地方。

我和她又遇到了麻煩,當我們來到火車站準備返回裏昂時,車站的工作人員卻告訴我們下午SNCF(法國鐵路公司)開始罷工,今天到明天上午再沒有一列火車。

法國罷工頻繁,有時感覺法國人罷工其實就是一種臨時休假,隻是沒有想到一次罷工就把我們扔在這個小城。這裏沒有長途汽車,我和她在路邊等了好久也沒有搭到可回裏昂的便車。她的表情隨著太陽的落山越發顯得陰鬱,我隻好一路安慰她,這個小城甚至連旅店都不好找。最後我們住在了吃飯的那家飯店裏。

飯店的老板是一個可愛的胖老頭,聽說我們是因為火車罷工回不了裏昂,老頭馬上表示願意讓我們留宿一夜。老頭很喜歡中國,一直拉著我們聊天。她很少插話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老頭把我們帶到了飯店二樓的一間幹淨的小屋裏,聽說那是他兒子曾經住過的房間。露著木梁的小閣樓裏全是老式的木製家具,她撲倒在床上抱著被子吃吃地笑,好一會兒才說:“這可是我第一次住在法國人家裏。”

她轉過頭看了看我,把身子向床內挪了挪。我累壞了,便也一頭倒在床上,她抽出被我壓到的頭發,手臂放下時正好壓在我的身上。隔著衣服我也能感覺出她的手很熱,她歎了口氣說:“好像在做夢一樣,來到Vieene竟然住在法國人家裏,我什麼時候才可能像你一樣法語那麼好?”

我法語好?我聽了不禁苦笑。

裏昂曾經一度要提高我的法語能力,他說和他在一起時不許再說中文,隻用法語交流,這樣的結果便是我們在河邊坐了兩個小時喝了半打啤酒也沒有說出十句話。無論他問我什麼,我都是最簡單的回答Oui(是)或者Non(不是),最後他隻好高舉雙手說放棄。

對於我在法國找不到工作,又不想學習的這種不思進取的態度,裏昂很是頭疼,他問我銀行裏還存著多少家裏給的錢,我如數相告,裏昂說隻剩這麼點錢還能沉得住氣,你也是古往今來的第一人。他說我一定是沒吃過苦的人,還感覺不到生存的壓力。我反問他什麼是苦,裏昂抓著我的衣領衝著我喊著:“什麼是苦?苦就是你家裏花了那麼多錢把你送出國,結果一下飛機你就被中介扔在了機場;苦就是你花錢請同學吃飯,給他們禮物,最後他們還是把你隔離在外;苦就是你做好人的時候沒有人理你,你做壞人的時候別人反而圍著你轉。”

這是裏昂唯一一次的歇斯底裏,可是隨即他又轉換成原來那副吊兒郎當的麵孔告訴我剛才隻不過是在嚇我。

夜裏她在我身邊翻來轉去,然後小聲地問我有沒有睡著。我說沒有,她馬上轉過身把身子靠了過來。在黑暗裏我能聞到她頭發上好聞的洗發水味道,我能看到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發光。她興奮地問我在想什麼,我說在想一個朋友。那一夜她說了很多,直到迷迷糊糊中我似乎還能聽到她的喃喃自語,醒來時我看到我和她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第二天,可愛的法國胖老頭不僅沒有向我們要住宿費,還免費為我們準備了早餐。比起昨天的沮喪,她今天顯得興奮無比,即便在餐桌上還緊緊地抓著我的手。

胖老頭一直望著我笑。在她去洗手間的時候胖老頭一邊發出隻有卡通片裏的巫師才會有的笑聲,一邊對我說他早就看出我們倆是一對,說是這次罷工和他成全了我們這對中國孩子的愛情。臨走時他又硬塞給我們一大堆水果,而她也已經開始盤算著聖誕節要帶著禮物再來拜訪胖老頭了。

在留學生中,比朋友更為堅固的關係當數男女朋友了。兩個人在一起可以申請到Couple最高的房補,再加上分擔房租、生活費甚至上網費,兩個人在一起真的可以節省很多錢,而且更為重要的是可以解決彼此的寂寞,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幾乎成了留學生在國外最首要的任務了。裏昂就總勸我既然不想打工,就趕快找個女朋友吧。

可是我天生不適合群居,哪怕兩個人也嫌多。我來法國半年多,竟然連一個女同學都不認識。裏昂後來也說要給我介紹女朋友,介紹法國女朋友。按裏昂的說法,法國女孩熱情、豪放,和她們在一起一定能改變我這個悶蛋。

我反問裏昂怎麼不找一個法國女朋友,裏昂苦笑,“你怎麼知道我沒有找過呢?”在初來法國不久,裏昂也曾經有幾個女朋友,包括中國的、韓國的和法國的,但都沒辦法堅持太久。我好奇地問有個國外的女朋友是什麼感覺,裏昂說就一個感覺:沒法交流。

盡管語言過硬,但裏昂強調這種交流不是指吃飯、聊天或者上床做愛,是更深層的,但深到什麼程度,裏昂自己也說不清楚。

從飯店出來她就靠在我的身上就一直拉著我的手,我一路隻是沉默,她依然在我身邊嘰嘰喳喳,如同在郊旅般興奮。我不知道應該如何打斷她,也不知道應不應該去附和,她甚至開始設想我們倆以後的生活。

離火車到站還有一段時間,我們倆坐在河邊,脫了鞋把腳泡在河水裏,剛下過雨水還有一些冷。我從包裏拿出蘋果,遞給她一個自己手裏拿了一個。她突然問我眼睛是怎樣受傷的,我告訴她是蘋果打的,說完我們倆都笑了。我用力咬了一口手上的蘋果,然後使勁將它了扔出去。

蘋果在河麵上打出一個小水花,河水輕輕搖晃幾下後便又恢複了平靜,再也看不到一絲變化。她看著我做完這一切,眼神裏充滿疑惑。我告訴她心裏充滿煩惱時用力咬一口蘋果,然後再把蘋果扔出去,煩惱就會隨著蘋果一起被扔出去,我問她要不要試試,她卻隻是默默地把蘋果吃完。

在回去的車上我們分坐在兩個座位上,再沒有說過一句話。直到我們在地鐵站分手,我才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她的姓名,我還沒跟她要過電話號碼,她也同樣。

我以為從Vieene回來以後自己就可以對裏昂的死釋懷,結果晚上依然翻來覆去睡不著,隻要閉上眼就會看見裏昂站在我麵前。我不知道為何如此,在夢裏裏昂一言不發,表情亦不可怕。不像是所謂的托夢,想想隻能是自己心理衰弱。

淩晨一點我披上衣服出門,走上了vieux lyon(老裏昂區)的上山小路。裏昂的夜不是很冷,天空也沒有太多雲,就算沒有路燈借著月光也可以看到很遠。我順著山路一直走到富爾維耶爾山的背麵山坡,那裏被一道鐵網隔開,裏麵荒草叢生。我第一次帶裏昂來到這時他一臉驚奇:“這裏能進嗎?”

我告訴他有錢絲網攔著並不代表不能進,隻是代表不讓人進而已。這裏可能是教會的果園,山坡上滿是櫻桃、梨、蘋果,還有其他說不出名的果樹。但能看得出基本沒有人管理,滿是雜草,草叢裏、果樹下也都是往年成熟落下慢慢腐爛的果實,或者醉漢留下的酒瓶。來到法國第一次讓我感覺興奮就是誤打誤撞地進入這裏,而裏昂第一次進這個荒廢的果園時表現得要遠比我興奮得多。

那時差不多已經是六月中旬,樹上的櫻桃正是成熟時,我們倆就坐在樹枝上咬著大串在超市裏要賣十幾歐元的櫻桃,最後吃到兩個人的牙齒連續幾個星期連喝水都會發疼。

以後的日子裏我和裏昂經常在半夜時分到果園裏偷吃櫻桃,坐在兩米多高的樹枝上看著山下隱約的燈光,我們倆總是大段大段的時間都不說話,偶爾開口又總是同時一起發出聲音。

裏昂問我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難道真的是一個不會發愁的人。我把他帶到蘋果樹前,讓他看樹上那些雞蛋大小的青蘋果。我告訴他煩惱時我就在這樹上摘個蘋果咬一口然後再扔出去,煩惱就會隨著蘋果一起被扔出去,結果那一晚裏昂就站在這棵樹上不停地咬蘋果、扔蘋果。

現在時候還早,櫻桃都沒有成熟,蘋果樹上才開出淡淡的小花。晚風吹過竟然有花瓣打在臉上,我突然想起在Vieene那一夜,她的頭發摩擦我臉的感覺。

本以為事情已經完全過去,可再回到學校麵對我的還是大家的竊竊私語。好心的同學提醒我留學生論壇上又有新消息,聽說裏昂留學生已經成立“專案小組”來調查裏昂的死。

言下之意我怎麼還可以回學校,我聽完很是無語,看看四周果然有著不同的眼神。放學從學校出來到家樂福,一路上都感覺有人跟在我後麵,透過超市的貨架竟然還看到幾個中國學生拿著相機遠遠地對著我,第一次知道在這個城市還有比我更閑的留學生。

回到家裏打開電腦,果然在有關裏昂的帖子下找到了我的照片,竟然還是在火車站去往Vieene的時候。照片隻拍到了我的側臉,正好沒有照到烏青的右眼,還顯得我不是那麼頹廢。

下麵的文字大部分都是有關我的。不過可能因為我平時的信息流露得實在太少,文字裏幾乎全是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推論。不過有一條推論還是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鳴,就是我和裏昂之間的感情,似乎已經成了不容置疑的事實。而對此最有力的證明就是裏昂現在打工的地方,那是裏昂一家有名的酒吧——GAY吧。

裏昂在GAY吧打工我是知道的,聽說那裏工資高,小費更高。裏昂還曾經勸我一起到那裏打工,說我在那一定會比他還要吃香,說完他就開始哈哈大笑。

命運弄人,同樣是被人搭訕,裏昂就是被兩個漂亮的法國小妞當街攔住,結果這成了他一直炫耀的資本;而找到我的卻總是一些禿頭、挺著啤酒肚的大叔,用著各種名義要我和做朋友。明明我和裏昂差不多一樣高,穿著也是同樣的風格,為什麼隻有我才招惹GAY?裏昂解釋說每個人的氣場不同,他的氣場陽剛,吸引的都是女孩子,而我的氣場陰柔,當然吸引來的都是大叔了。

按他所說我更不會去GAY吧打工,讓那些法國男人在我轉身、彎腰的時候摸我的屁股。裏昂卻說無所謂呀,被同性摸一下就有大把小費何樂不為,除非你是敏感不敢讓人碰你。因此裏昂還一度懷疑我是不是真的是一個GAY,我也懶得解釋。

我在網上的帖子裏也看到了自己同班同學的留言,即便是天天見麵相處的同學對我也是同樣不甚了解,隻是說起我來不像是別人推測的那樣大膽罷了,有兩個在網上幫我說好話的就是這幾天在學校總是善意地提醒我的那兩個同學。

他們說我是一個很安靜、平和的人,盡管和裏昂在一起已經是個不爭的事實,但我絕不會是一個讓裏昂傷心至死的人。我想自己在別人心裏大抵也隻能這樣了,像不可能自殺的裏昂都死了,我還有什麼不可能的呢。

本來想抽空把裏昂的筆記本電腦放在網上賣掉,現在想來這樣的罪證最好還是不要在這敏感的時期公開,還是讓它安靜地留在這裏吧。我打開裏昂的電腦,沒有任何密碼設置,裏昂就是一個簡單的人。他的電腦一如他的家那樣淩亂,所有東西都放在桌麵。我隨手點開了一個有我名字拚音縮寫的文檔,裏麵全部是我和一個女孩的資料,我知道這是為我申請COUPLE房補時的資料,我是第一次看到那個女孩的資料,這裏有她的名字和手機,都不是我所認識和熟悉的。

我打開裏昂電腦的IE點擊收藏夾,竟然全部是裏昂地區的Casino(賭場)的信息,我這才知道裏昂賭錢的事情是真的。我從來沒有問過裏昂這些,畢竟這些是他的個人私事,和我無關。而後來在裏昂電腦裏找到的東西卻全是和我有關的了,有一個文件夾裏全部都是我的照片,足足有幾百張,有些是我知道的,我們用數碼相機互照或者合照的,有些則是我不知道的,全部都是裏昂用手機拍的。

在學校裏、公交車上,甚至在路上、果園的樹上。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拍這麼多我的照片,而且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偷著拍我。我在照片裏的姿態大多懶散、無聊,不是皺眉就是打哈欠醜態百出。難道他是想在我生日時用這些照片給我做一個特別的生日禮物?我不敢多想,連忙關上電腦。

試著打了一下女孩的電話,竟然是通的。我不知道怎麼告訴對方我的身份,我隻是提了裏昂這個名字,話筒裏傳來了一聲歎息,聽起來有著說不出的熟悉。

我們約在BELLECOUR廣場上見,我坐在路易十四的雕像下看著她慢慢向我走來,當她走到我身邊時,這一次風正好從我的頭頂吹過。我們倆在雕像下坐了很久,她像是在等著我說話一樣看著我,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向她開口。最後她又歎了口氣喃喃自語起來:“我不知道我到底和他是怎樣的關係,我把什麼都給了他,我的錢、我的房子甚至是我的房補名額,可最後我連自己是不是他的女朋友都不知道。他說要帶我去Vieene找工作,要帶著我出去旅行。這是我最後一次相信他會履行他的諾言,我們連車票都買好了,可他還是把我扔到了一邊。從你扔出蘋果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誰了,裏昂總是在我麵前提起你,但我始終不願意相信我喜歡的人是個GAY。”我對她說我不是GAY,她笑了。

“我一直以為在Vieene那樣的小城遇到了一個最紳士的男人是個奇跡,但沒有想到我在法國喜歡的兩個男人卻是一對。”

我苦笑,原來那晚她並不知道我曾經輕輕撫摸她的頭發、她的臉,還曾經親吻過她微微撅起的小嘴。

我按照裏昂電腦裏的資料找到了那家裏昂最常去的賭場,第一次見到現實中的賭場,竟然和電影裏一樣,門外站著兩個魁梧的光頭黑人。我小心翼翼地拿出裏昂的照片給他們看,問他們認不認識。兩個黑人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眼神裏充滿了警惕。我不斷解釋隻是一般的詢問,最後其中一個黑人點了點頭說裏昂曾經會來這裏,並指了指在門外抽煙的一個人說裏昂和那個人很熟,他們經常在一起玩輪盤賭博。我走到那個人麵前,那個人穿著華麗誇張,臉色卻難看得像死人,他的長相凶惡,滿嘴酒氣,充滿血絲的眼睛看人更是惡狠狠的。當我問起裏昂時,他扔掉手中的煙揮拳就向我打來……

等我恢複了知覺,才發現那拳又打在我的右眼上,我透過滿是淚水的眼睛看到場麵已經被控製起來,門口那兩個黑人果然身手不凡,一個人輕易就按住了那個瘋子,另一個在仔細地詢問我要不要緊,需不需要報警。我不想惹麻煩便搖了搖頭。那個瘋子依然歇斯底裏,他躺在地上一邊哭一邊喊著騙子。

最後一次和裏昂在一起,是在他自殺前一天的下午。我和他一起參加論壇裏組織的一次殺人遊戲,地點是在Parc de la Tête d\\u0027Or(金頭公園)。我很奇怪裏昂會熱衷於玩這種遊戲,那天下午我們十幾個人坐在金頭公園的草地上,看看周圍每個人都做出心懷鬼胎的樣子。我對於殺人遊戲並不精通,幾乎每次不是開局被殺掉就是第一次被警察抓住。裏昂最後說是因為我的話太少,而這個遊戲講究的就是詭辯,不說話的人就意味著麻煩,無論你是平民還是殺手。

裏昂是個殺人遊戲的高手,即便和其他人不認識,隻要開局也馬上能將對方分析得有鼻有眼,每次的發言都說得如同演講一樣精彩,總是把本來簡單的局麵弄得錯綜複雜。裏昂最喜歡做殺手,因為他總是能隱藏到最後。

玩過幾次遊戲後,裏昂就說有其他事情,帶著我離開了。從遠處看著大家依然坐在草地上玩得興高采烈,裏昂又笑著說“這群傻逼”,就好像他從來都沒有玩過這種遊戲一般。

那一天我們在金頭公園一直待到太陽下山,其間裏昂給我講了有關金頭公園的由來:傳說十九世紀中期四個猶太人將一尊以黃金雕刻的基督頭像埋在此地。我說那不如我們去找這個金頭吧,找到了什麼學校、什麼打工都不需要了。裏昂笑著說想找的人大有人在,就連當初把金頭埋在這兒的四個猶太人也找不到了。

原來四個猶太人害怕別人發現並找到這個金頭,就說了不少有關金頭埋藏地的謊言,而且四個人互相也不相信,最後他們自己都忘了自己把金頭埋在哪,也不知道自己說的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於是金頭就成了永遠的謎。

難得裏昂講一次故事給我聽,見我聽得認真裏昂又是一臉壞笑。裏昂說這不過是他隨口編來騙我的,他說我這個人太容易相信人怎麼玩殺人呀,不像他天生就是騙人的高手。我問他到現在為止有沒有真正騙過我,他很認真地點頭說有。

那天我們在車站分手,裏昂上了汽車後突然打開車窗對我說:“晚上去山頂,我等你。”車開出很遠還傳來一句“不見不散”。而他說不見不散的地方就是第二天他從那跳下去的地方。

那個人酒醒了以後一直跟我說著對不起,我擺了擺手表示並不在意,我隻是想知道有關裏昂的事情。那個人告訴我,他是裏昂工作酒吧裏的常客,沒錯他是個GAY。他很喜歡裏昂。他也是賭場的常客,他在這裏看到了裏昂,也慢慢地知道裏昂在這裏輸了許多錢,他開始接近裏昂並且不斷地救濟他,直到有一天他跟裏昂提出了要求,裏昂答應了他但卻說介紹另一個中國男孩給他認識,裏昂約他那晚在山頂見麵。我問他裏昂向他介紹的是誰,那個人指了指我。我不知道我的臉上當時是什麼表情。我繼續問他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他說那晚當他到山頂時隻有裏昂一個人在,並沒有我。

他說他以為裏昂隻是害羞,他還說那一夜他和裏昂在山頂待了一夜,他最後說他愛裏昂,但是裏昂卻再沒有在出現過。

我走到他麵前一拳打在他的臉上,然後轉身離開。

我來到山頂和裏昂約定的地方,這是在裏昂死後我第一次來這。這不像教堂處那樣熱鬧,經常在待了一天也不見一個人來過,可能這幾天都沒有人來過吧,地上的痕跡還都是幾天前的,無數的煙頭,還有無數個隻咬了一口的蘋果。我頹然倒在地上,再也無力起來。

其實那晚我曾經來過這裏,裏昂並不知道。我走在山下突然被一個東西砸暈。我不知道自己暈了多久,醒來時才發現是一個蘋果正好砸在我的右眼上。我的眼睛疼得好像要從眼眶中掙脫,我踉踉蹌蹌地走回家,不顧裏昂一直打給我的電話。躺在床上,我把手機關掉,眼裏已經是一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