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就是我要求的,我不僅僅要求約書亞的訓練更加嚴格,我還要求你多吃飯多休息,可是你從來不聽。”坐在客廳裏的索爾悶悶地對著空氣發火,仿佛,這個房子,這個小鎮,這整個世界都跟他過不去一般。
“你要是擔心你的寶貝妮娜,隻要告訴維克多把她交給你就好了,現在已經是晚上了,按照協議的上規定,妮娜屬於你。”沒有了貓頭鷹的陪伴,莉茲隻帶著一張紅唇和一身暗粉色鏤花抹胸的長裙前來,優雅得仿佛摩洛哥的格蕾斯凱麗王妃。
“這不是我們前天才在電視看到的Valentino發布的夏裝麽?”索爾對維克多的不滿顯然被眼前莉茲身上這條像藝術品般精致的長裙分散了絕大部分。
“那又怎樣,誰規定零下一度的天氣不能穿夏裝,”莉茲坐到靠椅上,熟練地架起了長煙嘴,“我又不會冷,事實上,就算什麽也不穿,我也不會感覺到冷。因為,我死掉了,死人是感知不到冷熱的,吸血鬼也一樣,這真是一個大大的福利,省卻了很多麻煩。”
“傑茜肯定喜歡。”這句話剛剛在腦海中拚寫完整,索爾就感到一陣沉悶的痛,仿佛一陣拳頭隔著厚厚的羽毛枕打在他的心髒上一般,他痛得張開嘴,卻吐不出一個字。
“知道誰最適合這條裙子麽,”莉茲朝索爾吐了一個煙圈,“傑茜。”
“我不想提,”
“得了吧,”莉茲揮了揮手,索爾的偽裝便立即如眼前的煙霧一般消散得無影無蹤,“對我說實話,是你母親的子宮裏爬出來後就應該學會的第一件事。”
“一想到她在約翰尼的手裏,”這次沒有莉茲的突然打斷,索爾自己就講不下去了,那個冰冷的事實仿佛一道鐵門,直接長到了他的喉嚨裏,將所有字眼和語言都緊鎖在內。
“我見過他的手段,兩隻眼睛都見過。”莉茲輕輕地點了點頭,表示完全理解索爾的擔憂。
“所以,是我親手將自己的妹妹送入地獄。”所有曾被索爾用在小說中華麗繁複的形容詞此刻都跑得一幹二淨,他的頭腦中,血液裏,隻剩下懊惱,不,是隻裝滿了懊惱。
“別那麽高估自己。”莉茲嗤笑了一聲,“和路西弗相比,你差點不隻是一星半點。不過,鑒於你現在如此痛苦和難受,你可以輕輕啜泣一下,在我麵前,在你的教母麵前。放心,我絕對不會將它發表在推特上。”莉茲一邊敷衍地安慰著眼前這個隱忍了太久,即將崩潰的男人,一邊精準的將手機的攝像頭對準他的臉。
“你的教子可以哭,叛逆者的首領卻不行。”索爾歎了一口氣,接著,又是一口,心中的苦悶卻沒有因此而減輕一克,“你萬箭穿心,你痛不欲生,你行屍走肉,你生不如死……說到底,也終究是你一個人的事,看到的人也許會同情,會嗟歎,心軟的甚至會流淚,痛哭……但是,他們在你的故事中,永遠隻是旁觀者,他們無論多投入,多感動身受,也永遠無法體會到你撕心裂肺的疼痛,更永遠無法看到你的傷口被割得多長、多深。”
“看來我低估你了,”莉茲歪著頭,重新打量著索爾,像看著櫥窗中的一支新款唇膏,“就是這樣,永遠不要把自己的傷口和苦痛給別人看,你的朋友會心痛,擔心你;你的敵人會不屑,鄙視你。而這兩種結果,相信我,你都不想看到。”
“當我八歲時親眼看到傑茜吸幹我的養父母,並一把火燒了自己的家後,就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索爾皺起眉頭,似乎要將這苦澀的回憶打包壓縮掉,“然後,三百多年了,我一直將這個道理履行在無數個事件中,目前看來,效果還不錯,因為痛苦的,隻有我一個人而已。”
“所以你寧願放維克多重新回到妮娜身邊,而自己做這種毫無用處的監視。你知道這種你守著他們倆隻能發生在夜晚的監視根本是在自我安慰吧,因為白天,你幾乎和死掉一樣,根本無法監視,無法做任何事。”莉茲用法語飛快地為自己注釋,“但是,你又不想讓妮娜有疑慮,哪怕半點,所以,你將所有糾結都自己承擔,包括對維克多的不信任,對妮娜安危的擔心,以及對兩人關係的憂懼……你不累麽?”
“還好,”索爾解開了刻有他名字縮寫TD字母的袖扣,仿佛為自己的敷衍加層修飾,以增強它的可信度,“還好隻有我一個人承受這些。”
“是啊,你顯然是一個大容量的垃圾桶,不,你是個垃圾場,因為,”莉茲故意壓低了尾音,“你還同時擔心著除了妮娜和傑茜之外的第三個女人——”
“佐伊。”兩個人同時將答案說出了口,這個名字邊緣還帶著毛刺,像它的主人一樣,每次出口,都帶著意想不到的攻擊力,盡管,她已經不在這個房間裏了。
“從墳墓裏出來的,使從洞窟裏出來的的感到膽怯和張惶失措,凶猛的怕陰險的,狼群在遇到食屍鬼時,也退縮了。”
“維克多瑪麗雨果。”索爾閉著雙眼說出了這句話的出處,仿佛都沒有經過大腦思考一般。
“嗯,在我看來,佐伊就是食屍鬼,所有的生物都要為她讓路,不管是活著的,還是死了的,或許,”莉茲臉上露出了一絲詭譎的微笑,“選她做為自己的子嗣,是約翰尼這輩子犯得最愚蠢的錯誤,不,隻要他還沒有被你殺掉,我們盡可以期待,他在創造愚蠢的這條路上,會做得更好,走得更遠。”
“嗯,佐伊絕對有韌性,她的意誌和潛力都深到可怕,如果一旦爆發,我相信,約書亞都不是她的對手。”
“不,是約書亞加瑞恩都不是她的對手。”
索爾沒有說話,隻是重重的點了點頭。
“所以,她的名字可以從你那張長長擔心名單上劃掉了,不是麽,她絕對有能力應付周遭的一切,這個姑娘根本就是為了對付麻煩而生的。”
“當然,她都能違抗約翰尼的命令不殺約書亞,這已經讓我很驚歎了。”索爾早就看透了莉茲的言外之意,實際上,那簡直如壁爐裏的火焰一樣明顯,“而且,她在古堡裏有M,而M的背後又有你。”
“喔,我可什麽都沒有做喔,警察先生。”莉茲舉起雙手,又擺出蘿莉般的柔弱表情在索爾麵前晃了晃。
“是今天什麽都沒有做吧,”索爾一把打掉了莉茲的手,沒有絲毫憐惜,他太清楚眼前這個蘿莉甜美的外表下包裹著一顆怎樣冷酷的心,“那月之野獸又是怎麽回事?”
“你又黑我的電腦!!!”莉茲用煙嘴敲著索爾的頭。
“我是想黑你的心,可是,”索爾遺憾地挑起眉毛,“那裏,已經比地獄還要黑了。”
午夜的宮殿裏,隻有兩樣東西還沒有被黑暗徹底謀殺掉,僥幸而又孤獨地駐守在自己的位置上,發著光:一樣是壁爐裏的火焰,人們隻是關注他們從它身上掠奪的光明和溫暖,而清晨裏剩下的一灘灰燼,從來沒有人去憑吊;一樣是獵鷹的眼神,那隻以恐懼和弱小為食,即使黑夜也無法停止獵殺本性的幽靈,此刻正用它的眼睛,篩選著下一個果腹的獵物。
這兩束光交織在一起,紅與藍,溫暖與冰冷,自殺與謀殺。
此時,約翰尼坐在王座上,火焰在左,獵鷹在右。
“瞧,是誰回來了?”他懶懶地拍了拍手,像是在迎接對麵客人的到來,隻是,眼底漂浮出的嘲弄卻比獵鷹彎起的喙更為犀利,不禁讓視線範圍裏的一切生物,沉默而主動地選擇遠離它,和他。
“吾王。”愷撒的腳步像陽光下的灰塵一樣輕,如果不是他主動發出聲音,一身黑色風衣的他幾乎在黑暗中遁形,直到站在殿下,自己曾經最熟悉的位置上,他才止住了腳步,舉起右手放在左胸口,虔誠地俯下身。
“旅行真美好不是麽,我一直想回到我的故鄉,英國,去我出生的地方聖安德魯斯看看。那裏之前是因為其悠久的曆史,還有高爾夫球的發源地而聞名,可是2011年4月29日後,一切都改變了,拜偉大的伊麗莎白女王所賜,這個小鎮現在最閃亮的名片,便是我的母校聖安德魯斯大學,因為,我們當時還沒有禿頂的威廉王子和人見人愛的凱特王妃,就是在這裏相遇相知相愛……啊,這真是感人,我想,腦殘的王室粉們一定會促進我家鄉的旅遊經濟,擠破腦袋來瞻仰觀光。嗯,然後是愛丁堡,我要再走一遍Royal Miles,站在這同我一樣不老不死的石板路上,和兩邊比我還要古老的建築喝個完美的下午茶,啊,我忘記了,我是吸血鬼,那就改成夜宵吧。最後就是約克,去逛逛堪稱英國最大,也是世界設計和建築藝術最精湛的教堂——約克大教堂,看看牧師會不會用聖水和十字架把我殺掉,如果僥幸還留著這條命,我當然還要去艾維克城堡,那裏可是哈利波特電影中霍格沃茨魔法學樣的主要取景地,買把掃帚來騎騎,或許我會發現,除了吸血,自己又增加了飛行的技能……”
約翰尼陶醉地閉著雙眼,似乎整顆心已經完全置於大不列顛的土地之上,沐浴春光。此刻,他臉上顯露出隻有人類才會擁有的幸福表情,恍惚間,讓愷撒以為眼前的這個冷酷無情的王者,又回到了從前那個內斂沉穩的未成年吸血鬼,然而這一切幻像,都被他接下來從口中拋出的話擊個粉碎,“啊,一次完美的行程可以讓人忘卻所有的煩惱,就像我,剛風隻是神遊一下,就幾乎要忘掉你的存在了。”再度睜開雙眼,約翰尼的全部注意力已然集中在眼前獵鷹的身上,似乎僅僅與他幾步之遙的皇族長老愷撒的存在,還不如一隻長著羽毛的牲畜更討他歡心。
“我可不敢忘,如馬太號召的那樣,我每天都要為迫害自己的人虔誠的祈禱。”言語就是像一陣風,傷害不了他,愷撒默默地提醒著自己,然後抬起頭,用謙恭的微笑繼續注視著約翰尼。他全身上下,從眼神到表情到動作,找不出一絲僭越和失禮的痕跡,這也讓存心想找愷撒麻煩的約翰尼更為惱怒。
“祈禱什麽?祈禱他們活得更久,在你麵前訴說著你身為毒藥公爵愷撒波吉亞時,身為皇族長老V時,所犯下的種種惡行?”約翰尼討厭愷撒的不動聲色和老謀深算,這讓他心慌。這個人就像一塊鐵板,無論是水,或者是油,都無法侵入他,占有他。而看不透,抓不住的人,下一秒就可能從暗處捅自己一刀。愷撒就是約翰尼一直擔心的那一刀。盡管在輔佐女王的三個半世紀裏,他完美得無可挑剔,可是,女王最後還是死了,就在愷撒任職的期間……一切權欲轉眼間都化為了塵土,而所有的功績與承諾,也都重新拔回到零,不複存在。
“不,”愷撒搖了搖頭,仿佛約翰尼口中,他那罄竹難書的斑斑劣跡,隻是一層歲月留下的浮灰,一口氣就會將它們徹底吹散,不留一粒,“所有試圖迫害我的人,都已經沒有機會再對我說話了,很幸運,我比他們所有人都活得更要長久……大約,上帝也偏愛我這個壞人吧。”
“你今晚來,不會隻是想向我彙報旅行沿途的奇聞異事吧,馬可波羅。”約翰尼已經厭倦了這種毫無意義,綿裏藏針的說話方式,所有的所有,隻不過是為了讓送入對方口中的毒藥更甜蜜一點罷了,那是女人喜歡並擅長的小把戲。而他現在是王者,已經不需要轉彎抹角、旁敲側擊,隻要他想,這個世界便是他的。
“吾王,血洗良辰鎮絕對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它就在海澤比的旁邊。”愷撒也終於將話鋒刺向了敏感的問題核心。
“你在良辰鎮有家人麽?”約翰尼的臉上突然冒出一個關切的表情,這讓愷撒有些陌生,他以為這個表情已經隨著約翰尼的人性一同被女王關閉掉了。
“沒有。”愷撒搖了搖頭。
“我想也是,”約翰尼隻是一下下地撫摸著獵鷹的頸毛,“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一個世紀前死掉的那個女人,叫,叫什麽瑟茜的,就是被索爾活活吸幹的那個,應該就是波吉亞家族的最後一支血脈,而拜索爾所賜,她還未來得及誕下子嗣,就死了。不過,這對聲名狼藉的波吉亞家族來講,也許,是件好事。”
愷撒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地點了點頭。
“所以,就算我把良辰鎮的人都殺光了,又和你有什麽關係?”約翰尼抬起頭,用滿含惡毒的語調輕柔地反問,最後,還不忘加上一抹甜蜜的微笑。
“您這樣,隻會惹惱人類,對我們血族本身,有害無益。”
“啊,人類的心情從來就不在我考量的名單上,幾千年了,他們也是時候該了解這個世界的真相了,而鮮血和殺戮,正是開啟真相之門的最好鑰匙。”約翰尼看了看窗外的月亮,暗自計算了一下泰莎一行人的行程,或許,他們會提前完成任務。
“您這樣做的結果隻會和從前一樣:我們殺了人,吸血鬼獵人組織收拾殘局,處理屍體,為這些人類的非正常死亡找到合理的理由掩飾,而用不了幾天,其他的人類就會遺忘這件事,重新回歸自己的生活……而這一切,”愷撒歎了口氣,似乎在為約翰尼就是無法了解這個遊戲的規則而哀歎,“您即使殺再多的人,也無法給索爾造成一點實質性的傷害。”
“我高興這樣做,”約翰尼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但語調中的掩飾不住的尖銳,卻像刺破黑暗的銀色針尖,“從什麽時候起,我的心情要輪到索爾和你為我做決定了。”
“吾王,我隻是……”愷撒開啟的雙唇中品嚐到一絲苦澀,為約翰尼,更為自己。其實,從他踏進大殿中的那一刻起,便早就已經明白,自己說得越多,隻會受到更多的奚落與指責。因為,在約翰尼,這個現任血族王者的眼中,再也沒有了信任和倚靠,自己,已經與陌生人無異。“我隻是提醒您這樣做的後果,其他的事,吾王,任何事情,我都會無條件地支持您,可是這個……這一樁,它,太草率了。我無法站在您這邊,幫助您出謀劃策,我不能眼看著您將整個血族置於危險之中,請您,請您再認真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我的毒藥公爵,你不用再擔心我會強迫你去為我做事,同樣,我也不用再考慮你提出的任何建議,因為,我是王,我做主。”約翰尼一抬手臂,獵鷹便像射出的箭矢般直直刺入黑夜中。
“是,吾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約翰尼全盤否定了自己的建議,隻是,所用的時間比自己設想得還要短,態度還要惡劣。可是,為了她,愷撒不得不逼迫自己站在這裏,像個俘虜一樣受辱,像乞丐一樣乞討。
“還想要它麽?”背對著愷撒,約翰尼舉起了手中一個精致的小黑瓶,搖了搖。
天啊,愷撒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左胸口,似乎擔心那顆早已經停滯的心髒會再度跳動起來一般,這股巨大的擔心緊緊地扼住他的喉嚨,擠壓光了所有的氧氣,讓他無法發出一個字,甚至,點一點頭。
“那就學乖點兒,少說話,最好,不說話。”約翰尼饒有興趣地在夜色中拋擲著手中的瓶子,連頭也都懶得抬,就像一個打發時間的雜耍藝人,似乎瓶子下一秒會落到哪裏,會不會跌碎摔破,根本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小心!”
愷撒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個瓶子上,幾乎要迸出火花來,就在約翰尼回頭的那一瞬間,他同時收回了手掌,瓶子落了空,愷撒在它落地前的一秒鍾飛快地向王座旁邊撲去,速度快得仿佛閃電,約翰尼隻看見了一束紅光在身邊劈下。
“啪!”
還是晚了一步,僅僅一步!瓶子已經碰到了愷撒的指尖,可是還沒等他將手掌收攏,它便輕輕地彈開,將自己的身體撞向堅硬的大理石。
“啪!”
同一時間,在左胸口處,愷撒聽到了自己的心碎聲。
“那隻是個仿冒品,不必緊張,毒藥公爵。”約翰尼的臉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很顯然,愷撒剛才的淩亂不安讓他頗為享受。
“我隻是想借此告訴你,你的命運就如這個小瓶子,掌握在我的手裏,如果你學不會當一尊雕塑,那麽,就做好粉身碎骨的準備吧,長老這種東西,和仿冒品一樣,在我的手中,多的是。”約翰尼隨即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