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吧,這就是他的命運,屬於範海辛家族的命運,所有美好和溫暖終究要離他而去,就像上帝,他給了人類感情的直覺,賦予人類享樂的天賦,然後,為了愉悅自己他卻又立下了相反的遊戲規則——要你看得到,卻不準碰。碰到了,又不準吃。吃到了,卻不準吞下去。就是這樣,這就是他,約書亞範海辛,他就像個又可憐又虛榮,隻能Window Shopping,在櫥窗中仰望奢侈品的乞丐,那些映入眼簾的華麗與美好,永遠,都是他可望不可及的夢境,比如愛情,比如傑茜。
“知道莫比烏斯麽?”
傑茜手中拿著一根一寸寬的紙帶,輕輕地扭轉了180度後,再將兩端粘合在一起,原來的條形紙帶變成了一個紙帶圈。“1858年時,德國數學家莫比烏斯發現了這個奇異的紙帶圈,你看,它隻有一個單側曲麵,一隻小蟲子可以爬遍整個紙帶曲麵而不需要跨過它的邊緣,這多有意思啊。就像是人,”傑茜對著紙帶露出了陽光撫摸露珠時的輕柔笑容,“我們就像是那被困在紙帶圈中小蟲子,總是不斷地重複自己的錯誤,無休止地循環,這有如觸犯了眾神的科林斯國暴君西西弗斯,他受到懲罰被要求將一塊巨石推到山頂,然後眼睜睜地看著,那塊石頭因為自重原因再從山頂滾回到山下,自己的努力化為灰燼。然後他隻能不停地重複,失敗,重複,失敗,永無止境地看著自己的生命在這樣無效又無盡的折磨中慢慢消耗殆盡,就像現在的我,”傑茜的頭終於轉向了約書亞這邊,她緩緩地舉起自己的左手,展示她與命運之石抗爭之後的戰利品,“隻是,我比西西弗斯還要悲慘一點,我少了一根手指。”
約書亞依舊一動不動,他呆呆地看著傑茜的臉,餘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她舉起的左手,原本小手指的所在之處,一片空白,他的心,也瞬間被切掉了好大一塊,痛得他幾乎要窒息。
“去他的莫比烏斯,去他的西西弗斯,我他媽的根本不在乎那該死的垃圾紙帶和傻瓜的推石頭的工人,我隻在乎你,我隻在乎你,傑茜!!!”
約書亞的心底像是燃起了一團烈焰,它們不停地嘶吼,咆哮,用橙色的火舌舔噬著他心中的傷口,而他卻隻能默默忍受,眼前的傑茜已經如此痛苦,他又怎能忍心將自己的苦痛在掏出來,捧到她麵前,邀請她參觀。
“傑茜,你又來到我的春夢裏了。”
深吸了一口氣,將它們壓縮進胸腔來冷卻一下焦灼的傷口,約書亞終於找回自己最擅長的麵具,那副花花公子,遊戲人間的表情,這讓此刻被無助和痛苦煎熬的他,突然有了安全感。
“這是夢境?或許吧。”傑茜自問自答,臉上始終保持著那層淡淡的笑容,充滿秘密,暗語的笑容,或許,那隻是她因為說話而牽動的麵部肌肉,約書亞突然間迷惘了。
“不要等我了,J。”第一次,傑茜第一次喚起了約書亞的昵稱,這個他在寫給她的信裏麵,一直期盼她如此稱呼自己的昵稱。
我也是小J,另一個J,不是你的情人約翰尼名字開頭字母的那個J,而是約書亞的J,我知道這樣的強調對你來講毫無意義,你甚至都不曾像我這樣費神去將它們對比過,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記住。
…………
“什麽?”
幸福來得太凶太猛,以致於還沉浸在那封被傑茜揉爛的信裏的約書亞根本來不及反應。
記住,愛上一個人,你不必時時笑臉迎他。
另一個J
傑茜拿著手裏那封約書亞再熟悉不過的信,輕聲念出最後一句話,隻不過,和索爾的描述的不太一樣,這封信最終的歸宿並不是皺巴巴地被丟在垃圾桶裏,而是,被傑茜輕輕地捧在手裏,像奶油一般平滑。
“我反複熨了好多次,終於沒有褶皺了。”傑茜向約書亞抖了抖手中的完好無缺,有如少女肌膚一般,找不出一絲紋路的信箋。
“再說一遍,求求你。”約書亞緊張得向前邁了兩步,生怕自己錯過了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表情甚至語氣。
“J,”
“Stop,打住,停在這裏就好。”
約書亞臉一揚起幸福微笑的同時,雙手捂住了耳朵。
“不要再等我了。”傑茜還是將那句他最不想聽到的話重複了一遍。
“我沒有等你啊,是你非要來我的春夢裏和我翻雲覆雨的。”約書亞依然強打著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我有自己的使命,我不能回去。”
“真巧,我也有自己的使命,那就是救你回去。”
約書亞走上前一把將傑茜攬在懷裏,右手緊緊護住那隻有四根手指的左手,用嘴堵住了她的唇,不許她再說一個字。
那座木屋就孤零零地矗立在荒野正中央。盡管,春天已經將柔嫩的青綠色星星點點地潑灑在它的周圍,可是,卻並沒有帶來一絲生機和希望。它遠遠地停在那裏,就像是一艘迷失在深海中的小船,任海風和波浪一次次撞擊它的身體,卻隻能默默的忍受,不能回擊,除非,它想即刻粉身碎骨,徹底葬身於海底。
而小船中的人,更是絕望和沮喪的最佳代名詞。他饑渴難耐,喉嚨猶如烈日下的撒哈拉般灼熱,周圍都是水,可是,卻不能飲下一口。因為僅存的理智在虛弱地提醒著他:那些深藍色的液體不能救他的命,隻會讓他更加口渴,神經錯亂,直至,要了他的命。
他隻能眼睜睜地在一片海水中等待著自己被渴死。
“這個時候,我需要的是一個錨。”
莉茲向著充滿了惡意的夜色吐了一個結實的煙圈,然後便直直走向那艘汪洋中的小船,荒野裏唯一帶著溫度和光亮,能給她一絲安全感的木屋。因為她內心一直清楚,這所不起眼的木屋之於她來講,就是一隻在惡劣的天氣中,能夠將她牢牢穩住的錨。
“這位小姐,本店已經打烊了。”
泰特從一堆空了的酒瓶中掙紮著站起身來,用僅存的一絲沒有被伏特加溺斃的理智,含糊地對著莉茲下著逐客令。
“喔,是麽?”莉茲隨手抖落掉身上同貓頭鷹一樣雪白的鬥篷,它就像長了眼睛般,精準地將自己飛向了牆角處,穩穩地掛在了那個巨大的鹿角上,莉茲掃了一眼,便擺出一副女主人的姿態雙手抱臂環視整間木屋,連一粒隱藏在木頭縫隙裏的塵埃都不放過,“可是,關我什麽事。”
看著麵前這個小蘿莉顯露的女王姿態,泰特馬上知道接下來所有的言語都將會是陽光下的灰塵,沒有任何作用和意義,她是在聽他說話,可是,她隻聽自己想要聽到的,從來都是這樣。
“好吧,我可以直接跳過你不請自來還厚著臉皮賴著不走的這個話題,”泰特雙手向外掃了個半圓,就像遊泳,桌麵上的另一堆空酒瓶隻好紛紛跌向地麵,為泰特讓出一個可以讓他坐在上麵的空間。“這裏隻有很多個空酒瓶和一個酒鬼,你要找哪個?”泰特晃著頭指了指自己,“很明顯,你是在找東西。”
“我在找東西?”這個說法就像是突然闖到自己疾馳的跑車前麵的小狗一樣,讓莉茲不得不急刹車好好審視一番,震驚之餘帶了些許困擾。“喔,沒什麽,”她臉上浮出半個微笑,“我隻是在找繼續活下去的理由和希望。”
“等,等等。”像是怕莉茲將自己的寶貝搶走般,泰特慌忙地將話頭插在了她還沒有落下的結語處,“你剛才是說,你很絕望麽,那可是我專屬的事,要是你把這個話兒都搶走了,那麽在我們兩個人的關係當中,我就再也貢獻不出任何東西了。”
莉茲一邊逗弄著將腦袋轉了270度的貓頭鷹,一邊掰著指頭數,“是啊,我沮喪,抑鬱,憤怒,傷心,絕望透頂,”她舉起了另一隻手,“我孤獨,寂寞,恐懼,厭世,”她看著最後剩下的小拇指,戀戀不舍地說:“我悲觀到想戳瞎自己的雙眼,可是那樣的話,我又怎麽能每天醒來後在鏡子中,看到這張令人厭倦,千年不老的美麗臉孔。”
看著泰特幾乎可以吞下一隻拳頭,張得巨大的嘴,莉茲又調出了一個最甜美的笑容,“開玩笑而已,我們不可能在鏡子中看到自己,”她聳了聳肩膀,仿佛剛才說的話就此一並勾銷,“況且,就算抑鬱到死又能怎樣,當死神拿著鐮刀來接我時,我可以拍著他的肩膀遺憾地說‘Hey,哥們兒,猜猜怎麽著,我已經是死人了,不能再死一次了。’”
泰特愣了一下,像是在努力理解這個冷笑話的含義,然後,突然間大笑了起來,“看來當吸血鬼除了不老不死不滅外,也有其他的好處,比如,可以變得和英國佬們一樣幽默,就算,地球上的人類永遠無法理解這種幽默感。”
“在你笑死之前,泰,We NeedTo Talk,有個問題我們得談談。”莉茲一臉正經地盯著泰特,仿佛在宣布Happy Hour的時間已經結束,一切恢複到正常時段,更冰冷殘酷的正常時段。
“Gee,”泰特仿佛英國達人秀的冠軍一樣激動,盡管第六季的冠軍隻是一條狗,“所有美劇的高頻對白中,我最討厭的就是這句‘We Need To Talk’,因為下一句肯定就是‘我要跟你分手’‘我得了癌症’‘我愛上別人’‘我要死了’‘我有孩子了’‘我不是父母親生的’……”泰特不耐煩地學著莉茲的樣子,掰著手指列舉,“這句話簡直就是麻煩的前兆台詞,你非得說‘泰,有個問題我們得談談。’”,你為什麽不能說‘泰,有個問題,我有辦法解決。’”
“隨你怎麽想,我隻是例行通知。”盡管泰特激動得像正在噴著岩漿的火山,與他麵對麵相視的莉茲,卻仍然冷靜得像北極的冰山。“還記得我說過的那個‘泰特2號’的計劃麽?”
“就是你想親自挑選並培養一個臥底安插在組織,我曾經隸屬於的組織裏麵,讓他成為像我一樣的殺手,進而從內部幫你發掘這個神秘組織的真相。”泰特像背禱詞一樣流利地重複出莉茲之前和他隻提過一次的方案,“就是這個‘泰特2號’計劃?我更願意稱它為‘倒黴蛋找死送命’計劃,索爾知道你要把一個無辜的人類轉化為吸血鬼然後再把他送入吸血鬼都不願意待的地獄中麽,你們就此事商談過了麽?”
莉茲將細長的煙嘴輕輕地搭在唇邊,一臉沉思,“這要看情況了,‘去你的。’‘不,去你的。’這樣算是商談過了麽?”
看著莉茲坦誠的笑容,泰特終於理解索爾無奈的心情了,“好吧,你也根本不在乎他的意見,隻是例行通知對吧。”
“我就知道,自從你來了後,終於將索爾這幫傻瓜們的智商集體拉升了,不,你甚至拉升了整個海澤比的智商。”
“所以,你需要知道什麽,我需要做些什麽?”泰特將右手撫在左胸口,微微垂下頭,“我的女王。”
“你從來沒有見過你的首領?我的意思是整整半個世紀一麵都沒有見到過?”
“就連他的聲音,都是經過軍用變聲器處理的,有一段時間,我甚至懷疑,他到底是男是女,或者,他其實根本就是一個機器人,就像《少年正義聯盟》裏的紅色龍卷風。”
“那你們的總部在哪裏,”莉茲仿佛已經預料到了泰特口中的答案,語氣不由得帶著幾分喪氣,“你們總不會是每次從外天空通過蟲洞來到地球上執行任務吧。”
“當然不是,我們有總部,”泰特肯定地點了點頭,“隻是,我不知道它的具體位置罷了。”
“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泰特選擇閉上雙眼不再接受莉茲目光的拷問,“想像這樣一個畫麵,你被通知搬到一個新家,一路上你是被蒙著眼睛帶到那裏,而沒等你分清新家到底在哪個洲哪個國家哪個城市那個街區時,你就又被通知搬到另一個新家……”
“可是,你們這些所謂的殺手不都是有特殊專業的技能麽,”莉茲迫不及待地插話,就像遲說一秒鍾這些話就會死在自己腦海中一般,“即使被蒙著眼,你們也可以熟悉路程,比如數數,根據周圍的火車聲,輪船聲判斷自己所處的位置環境,記住拐了幾個彎什麽的,我不知道,60多歲的連姆尼森在《颶風營救2》裏都可以這樣做,他隻是一個虛弱蒼老的人類,而你,你是一個吸血鬼戰士……”
“這裏有兩個問題,”泰特舉起手斬斷了莉茲像蟒蛇一般快速移動的話語,“首先,那是一部好萊塢電影,人類在電影裏無所不能,他們甚至可以打敗上帝和惡魔。”他頓了頓,舉起第二根手指,“其次,我當然可以做到,但前提條件是,我得醒著。”
“你是說,”莉茲一臉驚詫。
“沒錯,”泰特無奈地點了點頭,“在前往或是離開基地的所有路途中,我們都是被注入藥物保持絕對昏迷的狀態,不僅僅是蒙著眼,準確來說,幾乎就是和死了一般,隻有到達目的地時,我們才被喚醒。”
“所以,這個組織才會在皇族和叛逆者的眼睛下,秘密存活了三個多世紀,而沒有暴露一絲蹤跡。”在泰特的敘述中,莉茲似乎聞到了一股味道,絕望的味道。
“所以,抓到我對你們來講,幾乎沒有任何價值和意義。”泰特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最後一絲幻象。
“沒錯,因為,我已經榨幹了你的剩餘價值。”莉茲露出了詭異的笑容,好像漂浮在夜空中的柴郡貓。
“是麽,我怎麽沒有發現,難道說,你忘記邀請我參加‘榨幹泰特’的派對了。”
“再重複一遍你的悲慘遭遇,就從你是怎麽死的那段開始吧,”莉茲碧綠色的眼眸中閃著金光,“這是我最喜歡的部分了,每次聽完,我都食欲大增。”
“又來……”泰特無力地翻著眼睛,“我在戰場上孤軍奮戰了幾天幾夜,然後不小心分了神,然後不小心用槍管捅死了一個敵人,然後不小心被另一個敵人殺死……喔,不對,我是死在醫院裏的,我甚至還得到了死神煞卡的親吻,盡管我後來才知道,那隻是吸血鬼的詛咒之吻。”
泰特的雙唇隨即合上,遂覺得不甘心,便再度張開,卻如同被烘幹的毛巾般,再也擰不出來一個字,一遍遍回想剛才的寥寥數語,泰特才發現自的人生竟然如此貧乏和空虛,如果不是已經死去了,他此刻,應該會嘲笑死自己。
“士兵,英勇,快要死了……”莉茲用法語挑揀出泰特故事中的關鍵詞,“你還沒發現嘛,泰,正是這一係列的特質,讓你幸運地被組織選中,成為吸血鬼殺手。”
“喔,這樣說來,我應該感謝自己在戰場上‘幸運’的被子彈射穿,在醫院裏‘幸運’的快要死掉。”泰特恨恨地一再強調莉茲口中的“幸運”。
“我們都應該感謝,”莉茲重重地點了點頭,“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的死,給我們探尋幾百年的僵局帶來了一個突破口,至少,我們現在知道這個神秘組織的選人標準,然後,就可以盡情地利用它,讓它發揮到極致,以達到我們最終的目的,瞧,這就是你的價值,是不是很偉大?”
“所以說,你已經找到了‘泰特2號’?”泰特曲起手指,故作輕鬆地詢問。
“這就是我找你的目的,”莉茲拍了拍手,原來緊閉的房門突然被一陣風吹開,門外站著一個人,無論是身型還是身高,看起來都格外眼熟……喔,泰特端詳著門外的人時猛然間恍然大悟,他轉過頭看了看莉茲,對方送給他一個比奶油還要香甜的笑容“瞧,泰,我為你找了麵鏡子。”
是啊,這個與自己隻有一門之隔的人,之所以看起來會如此眼熟,因為,他分明就是自己,人類版本的自己。
“你打算怎麽做?”
“嗯,先說說我已經做好的,沒錯,他也是個士兵;沒錯,他的身高體重還恰好和你一模一樣;沒錯,他就是‘泰特2號’,盡管,他的名字叫吉倫。”
“所以……”
“所以,你負責將你生前死後的所有細節統統告訴吉倫,必要的時候,你還要負責教他如何戰死沙場。”
“沒用的,莉茲,”泰特看了看這個顯然已經被魅惑,隻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人類搖了搖頭,“就算他可以成功的死去,成為吸血鬼進入組織,他也無法和你取得任何聯係,那裏,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當然,更逃不出來。”
“你今天的名字叫‘掃興先生’麽,”莉茲晃動著手中指甲大小的塑料盒,“瞧,你眼前的這種東西叫做晶片,或許,它應該有一個更長更拗口的名字,隻是,我從匡提科把這個小寶貝兒搞來時忘記了,”莉茲擺出了一個並不抱歉的微笑,“總之,它是一種追蹤裝置,可以埋藏在皮下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