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書亞將細薄如刀鋒的嘴唇啟開一絲縫隙,一個圓得不像話的煙圈頃刻便逃逸到黑暗中,圈住了主人嘴角上那抹可以將天使灌醉的魅笑。似乎,已經玩膩了眼前吞雲吐霧的遊戲,約書亞用中指和大拇指拈住奄奄一息的火柴,輕輕一撣,一道流星般璀璨優美的弧線,瞬間從他眼前躍起,蔓延,直至在黑夜的畫布留下一道長長的鮮紅的痕跡,才無聲地隕落在滿是屍體和鮮血的小巷盡頭。
“喔,看來我們偉大的魔術師胡尼迪今天失手了。”索爾看著那猶如死亡一般黑暗的角落,興奮地拍起了手,“我最喜歡街頭魔術的一點就是,你不僅僅可以免費欣賞到無聊的魔術,甚至還可以經常看到魔術失敗後魔術師臉上失望的表情,這簡直就像中了樂透,這種咀嚼別人失敗滋味的興奮,可要比憑空懸浮、隔空取物這樣的小把戲精彩得多。”
“噓,”約書亞絲毫沒有接收到索爾不能再明顯的冷嘲熱諷,隻是神秘兮兮地將食指放在嘴唇前,“我是咀嚼到了失敗的滋味,不過,不是我的,而是你的。”
沒等索爾送上第二桶尖酸刻薄的冷水,約書亞便打了個響指,然後利落地轉過身,大步流星前進,像一個剛打了勝仗的將軍。
“嘭!”一團烈焰赫然憑空騰起,像是巨龍噴出的焚天怒氣。鮮紅色的火焰張牙舞爪,將手中灼熱的氣浪一波緊挨著一波拍向黑夜。此刻的景像,駭人得就如同魔鬼將整個地獄搬到了良辰鎮這個不知名的小巷裏,不將視線內的一切生物化為灰燼,絕然不會偃旗息鼓。索爾隻好以他出生以來最快的速度向火焰的反方向逃離,準確的說,他是被這魔鬼發出的熱浪一彈炸飛的。遠遠地看著這團邪惡的火舌,看著它們一口口吞噬著那些冰冷的,殘缺的屍體,沒有一絲悲哀和遺憾,索爾百感交集,而這所有一切的始作俑者,包話這莫名其妙的大火,自己倉皇狼狽的窘境,所有的所有,隻是因為那根小小的火柴,沒錯,索爾忽然想起來約書亞剛才的舉動,罪魁禍首就是他撣掉的那一根火柴。
“Hey,”想到這兒,索爾忿恨地一把扣住約書亞仍舊背對著自己和火焰的肩膀,“我理解你想學習好萊塢動作片裏英雄們耍帥的心情,因為他們跟你一樣,從來都是背對著自己造成爆炸場麵,大步流星的向前走,瀟灑得讓人頂禮膜拜……可是,在你想當縱火英雄之前,是不是得問問同為你的搭檔,比如我,有什麽心情和打算,火是生命之源,卻也是取死之道。”
“可是,你不是正活得好好的,”約書亞又露出了索爾最想一把擰掉他腦袋的那種欠扁微笑,可是鑒於他隻有一個腦袋,這個計劃隻能再度作罷。“喔,我忘記了,火也是吸血鬼害怕的東西,逃跑這種事確實不適合發生在偉大的叛逆者首領的身上,不過,我並沒有捉弄你的意思,如果我有一丁點這樣的想法,我保證你早就已經上電視成為小鎮名人了,我隻是,突然想慶祝一下。”
“慶祝什麽,”索爾抱起雙臂,無奈地審視著眼前這個該死的混混,“慶祝這個隻是因為和海澤比相鄰,就無端慘遭血洗的小鎮驚魂夜嘛!”索爾攥緊雙拳,努力克製自己的憤怒,“該死的泰莎和他的手下,足足屠了整整一條街區!”
“Hey,我的悲觀主義首領,樂觀一些好麽,如果我是小鎮的居民,我會很感恩他們隻屠了一條街區,而這一切正是因為,我們,及時,出手,相救。”
“還有,”約書亞一邊看著索爾額頭上蹦起的青筋,猜測它何是會爆掉,一邊繼續打著趣,“那個泰莎,的確該死,沒錯,我們讓她逃走了,但是,鑒於我們已經幹掉了她所有更該死的手下這個事實,我想,你的怒火也應該平息了。”
“可是,非得放火麽,”索爾繃得幾乎要迸裂開的肩膀終於放鬆了下來幾分,他歎了口氣,“今晚的屠殺和鮮血已經夠多了,這些可憐的人,我覺得入土為安才是更好的選擇。”
“寸土寸金啊,”約書亞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更何況,如果他們中間有沒死幹淨的,在地下自我轉化成吸血鬼找我們複仇來怎麽辦,我黑名單上要對付的敵人已經夠多了,著實排不出檔期了,其實最主要的是,”約書亞靠近熊熊燃燒的火焰,張開雙臂,“我喜歡戲劇化的場麵,我喜歡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站在烈焰和骸骨之上的邪神,我喜歡在有序中製造混亂,我喜歡刺激的惡作劇,我喜歡自己成為優雅又混賬,看上去衣冠楚楚,背地裏把壞事做盡的王者。”
“你確定你剛剛描述的是自己而不是另一個人,比如名字同樣以J開頭的約翰尼?”
“如果我是你,索爾,我會給約翰尼請個心理醫生,喔,我忘記了,你有哈佛大學心理學博士的證書,那就更方便了。首先,我會先和他簽訂30個療程,或許,依照他的變態狀況,要耗上30年,300年也說不定,總之,我會鼓勵她走出女王留下的陰影,努力找回自己的人性。我會告訴他其實你的人生沒有你想得那麽糟糕,你的好兄弟索爾會再度原諒你的所作所為,因為他那閃光的,珍貴的人性;你的愛人傑茜,喔,對不起,那時候,他已經成為了約書亞的愛人傑茜,或許,他們倆還有了個可愛的女兒瑞貝卡,總之,她們也會幫助你恢複本性。我們要讓他轉變觀念,他太狹隘了,他現在看問題的角度是:全世界都辜負了他,全宇宙都與他作對,全人類都看不起他……所以,他才覺得如果不殺光所有的人類,他就無法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所以,隻要你肯付出足夠的耐性與關懷,去傾聽,去引導,我保證,你會得到一個全新的約翰尼。”
“我想我們兩個人當中確實有一個需要心理醫生,”索爾語重心長地拍了拍約書亞的肩膀,“就這個周六吧,在我的書房裏,我給你治療一下你的瘋病,怎麽樣?”
“我沒有瘋,我做過用於測試反社會與攻擊性人格的精神態量表,也做過明尼蘇達多相人格測試和羅夏克墨跡測試,我正常得很,除卻我隻是病理性地缺乏自尊心,單一專注,並且有誇大妄想症的趨勢。”
“很好,看來你很有自知之明,那我就可以直接聯係漢尼拔萊克特博士,為你好好治療一下吧,或許,你也需要像那個保羅一樣品嚐一下自己被油煎過的大腦,才會徹底的恢複健康。”
“喔,親愛的,你果然懂我,美食和美女,向來是我最無法抗拒的事物,說到美女,”約書亞懶洋洋地豎起了牛仔夾克的衣領,“小V,維奧萊特寶貝兒,良辰美景,我們一起去開個房吧。”
索爾轉過身,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巷子口,“你不是讓她先回去了麽?”
“沒有,我讓她跟著你。”
“沒有,我以為她一直跟著你。”
“該死!”兩個人同時捶了一下大腿。
“泰莎!”索爾與約書亞交換了一下眼神,便立即明白維奧萊特的真正去向了。
“泰莎!”
約翰尼背對著大門,雙手交叉,置於後腰處。龐大的氣場,簡直如同將整個世界置於身後的萬神之王,偉大奧林匹斯山最高統治者宙斯。
王座旁高聳的蠟燭台恰到好處地將光亮潑灑在他身上,沿著他如雕塑般一樣無可挑剔的身體曲線,在黑夜中投著一抹無懈可擊的剪影。
在碳灰色複古俄式長款軍用大衣的襯托下,約翰尼英武挺拔得像是直接從《安娜卡尼連娜》中走出的完美情人沃倫斯基。那張即便隻是用眼角偷瞄一下,都會被瞬間勾走魂魄的側臉,會讓世間一切女人無條件地沉淪於他早早為之量身定做好的懷抱之中,就像即便是如安娜般美麗驕傲的貴族夫人,也無法逃脫他的魅力。他所言所行,每個眼神每個蹙眉每個微笑,都是一劑甜蜜至極的毒藥,先帶你狂飆到快樂的天堂,再將你拖入冰冷的地獄,愛上你,然後拋棄你,這就是他的遊戲。他有愛,他愛每一個他征服的女人,隻是到頭來,他還是會去傷害他愛過的每一個女人,這一切隻是因為,他另有所愛,那個他一直深愛,永遠不會背叛的人便是他自己,他愛自己勝過愛所有人。你可以說他自私,也可以說他虛榮,總之,這是所有人類生來便具備的原罪,而他所做的,隻是將接受它,發掘它,利用它到極致,僅此而已。
約翰尼便是這樣的男人,像一瓶經典的ChanelNO.5香水,盡管瑪麗蓮夢露那句極具魅惑的廣告詞已經風靡全世界“我晚上隻穿ChanelNO.5入夢。”但它仍然隻是瓶香水,永遠隻能聞,不能喝。
“啊,我聞到了一種味道,”約翰尼的鼻尖微微一皺,“而我恰恰最討厭這種味道,因為它是——失敗的味道。”
“我們遭到了索爾他們一群人的攻擊。”泰莎像是被鬥牛士插滿劍的公牛,眼睛裏布滿了失敗後的惱火和不甘。
“本來這一切都跟計劃得一樣,我們先順利地拿下了警察局,然後拿下了一整個街區……我們幾乎離勝利隻有一公尺的距離,如果不是索爾他們,”
“Stop,”約翰尼撫摸著手臂上獵鷹的頸毛,打斷了泰莎的描述,這突如其來的安靜讓泰莎極度惶恐,“本來,幾乎,如果……這些詞在我看來都統統隻有一個意思——廢物和失敗。”
“我們努力了。”泰莎的喉嚨裏像是灑了一把灼熱的砂子,光是張開嘴,就已經讓她痛苦不已。
“顯然,還不夠努力。”
“我的手下都堅持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顯然,他們同你一樣,”約翰尼挑起眼角看了泰莎一眼,“都是廢物。”
回想起她親自挑選、訓練、組編的行刑者,他們的臉還鮮活地在她腦海中一張張閃過,卻隻是一個眨眼的時間,就都模糊成一捧飛灰,不複存在了。泰莎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還要再教你多少遍,就算是隻猩猩,都應該會背誦我的話了,”約翰尼看著泰莎泛紅的眼圈,頗有些無聊的坐在了王座上,“每次,當你自以為領先索爾一步的時候,其實,早已經落後他兩步。我們隻有不怕死的吸血鬼,而他們卻有專門搞死吸血鬼的獵人和更不怕死的吸血鬼叛逆者,”話剛出口,約翰尼自己都覺得這樣的形勢著實不容樂觀,“所以,在索爾麵前,你要麽擊潰他,要麽等著被他擊潰,沒有第三種可能性,更沒有本來,幾乎,如果這些該死的假設。”
似乎覺得自己的話還是過於溫和,約書亞拿起一隻水果刀,狠狠地穿透蘋果,直接插入鍍金的王座扶手裏,甜膩濃稠的果汁瞬間滿溢出傷口,沿著刀身,跌落在約翰尼腳邊,一滴,又一滴。
“失敗是一種病,隻有勝利才是根治它的藥。泰莎,不要讓失敗成為我的絕症,讓我苦等到無藥可救的地步,如果這一天真的到來,我發誓會拉上你,還有你那群該死的廢物行刑者,以及我身後的整個世界,為。我。陪。葬。”約翰尼彎著嘴角,無比輕柔而又狠毒地吐出口中的警告。
“還有一件事,”泰莎突然遲疑了片刻,現在的約翰尼,就像一座隨時會爆發的火山,盡管,他看起來如冰山般冷靜。
“最好是件能讓我開心的事,”約翰尼提著一隻老鼠的尾巴,逗弄著獵鷹,陶醉地欣賞著它眼中泛起的熊熊殺機。“我今天的所有耐心,已經在你的身上耗光了,你現在還有機會完整地離開這裏,否則,如果你再度讓我失望的話,離開這座宮殿的,就會是一個沒有舌頭的行刑者首領了。”
“我抓住了一個吸血鬼獵人,她曾經是前任吸血鬼獵人組織首領瑞恩範海辛的副手,現在,是約書亞範海辛的引領者,最親密的同伴。”
“總而言之,是一個人類。”約翰尼轉動著小指的銀色指環。“好吧,聊勝於無,就讓我見見這場失敗戰爭的唯一戰利品。”
大門被再度開啟,閉合。
“聽說,你殺過很多血鬼,”約翰尼的語氣像是在向維奧萊特詢問天氣一般輕鬆。“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殺過多少隻吸血鬼?”
“今天麽?”
“喔,典型的高傲優越高貴冷豔的吸血鬼獵人風格。”看著眼前這個一臉桀驁的人類,約翰尼幾乎笑出了聲。“在我看來,就是找死的風格。”
“在我看來,找死的人是你。”
“說真的,”約翰尼認真地搜尋著維奧萊特的臉,仿佛在尋找一個困擾了他很久的答案,“我從來不理解你們這種短生種人類憑什麽那麽自豪,隻是大自然不小心讓一隻猴子從樹上掉下來,學會了行走,然後發明了電燈,你們引以為傲的進化論本質上就是這樣可笑,那麽,你們又憑什麽覺得一群猴子就可以征服其他族群統治世界了?”
“因為我們是有生命的人,而不像你們,隻是一群死掉的怪物。”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維奧萊特現在已經將約翰尼殺掉幾百次了。
“是麽?”這句話似乎並沒有觸怒約翰尼,反而讓他昂起了頭,“如果我真如你所講,是怪物的話,那麽,你就應該對我禮貌些,而不是在我的地盤,時時刻刻都想著砍掉我的頭,掏出我的心髒。因為據我所知,怪物通常是很危險的,獵人和獵物,在它眼裏,都是一樣,都隻有被它吞掉的命運。”
“好吧,怪物國王,有句話,你忘記問我了。”維奧萊特的嘴角突然攀爬上一絲笑紋,盡管看上去,更像是陶瓷的裂紋。
“嗯?我忘記問什麽了?”
“在我們剛剛對話的時候,你應該問問我,你會怎麽去死,這樣,你就可以提前做好思想準備了。”
“這個問題,實際上,在我還是人類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約翰尼也奉還了維奧萊特一個微笑,“上心甘情願被我上的愛人,殺苦心密謀想殺我的仇人,然後,我就可以安心地去死了,不過,”約翰尼突然抿起了嘴角,靜謐的表情猶如炸雷之前的閃電,無聲卻又令人膽顫,“在我坐上了這個王座後,我改變主意了,”約翰尼站起身,雙手高舉過胸前,伸向無盡的黑夜,“讓我君臨骸骨與鮮血之城,讓我成為暗夜之主,萬物之王。”
“不要用看瘋子的眼神來看我,”約翰尼再度恢複了那幾乎可以融化一切的微笑,“我說過,這個世界自己拯救不了自己,所以,隻能這樣,大開殺戒了……隻不過,這一次按下毀滅開關的不是上帝,而是我,約翰尼。”
“您準備怎麽處置她,吾王?”泰莎終於重新找回了抬頭直視約翰尼的勇氣。
“是你準備怎麽處置她,”約翰尼轉過身擺了擺手,“Again,隻不過是一個人類,你決定吧,處置方式隨意。”
愷撒靜靜地坐在教堂裏最後一排、最緊貼牆壁的位置上,在這座人類最接近上帝的建築中,他偏偏坐在了距離聖光最遠的位置。仿佛隻要這樣,不說話,閉上眼,低下頭,就可以逃過上帝灑落在人間的福音,就可躲過悲憫眾生的注視……因為,他,已經受夠這一切了。
七歲,便成為了瓦倫西亞的牧師;八歲,直接晉級為教皇的秘書長;九歲,他同時兼任甘迪亞的教區長,哈蒂瓦的教務長,以及卡塔赫納大教堂的司庫……
在別的孩子還隻會拿著木劍劈砍著稻草人,幻想自己是英勇的騎士的時候,愷撒卻已經將自己奉獻給上帝,成為其忠實的奴仆,並開始實施他征服整個意大利領土的計劃了。
在他隻有30餘年的短暫人類生命中,其中三分之二的時間,他都呈獻給了上帝,可看看現在,仁慈的上帝又賜予他最忠誠的奴仆什麽珍貴的禮物:一世被唾棄辱罵嘲諷的的壞名聲,一具不老不死不滅的臭皮囊,還有一顆,早已經支離破碎的心。
他知道為了達到自己的欲望,已然作惡太多,多到他都已經記不清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的臉孔,他們統統模糊成了一個個蒼白虛弱的影子,仿若幽靈,一到了夜晚,就會鑽進他的夢境,在他的眼前,細數著他的罪孽。所以,在他還是忠誠信徒的期間,他從未真正的向上帝祈求、渴盼過什麽。因為他隻要一低下頭,就會看見自己的雙手沾滿權力的鮮血,他是個罪人,不值得任何寬恕與赦免,隻配用終生的時間來反省,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