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永夜城第三季1:冰刃》(15)(3 / 3)

直到瑟茜也離開他的生命,像波吉亞家族的所有人一樣,牽著上帝的手,離他而去,不再回頭,愷撒才真正的感到了恐懼,並緊緊地被這種感覺捆綁,動彈不得。猶如被投入滿是冰麵的凍河之中,上麵就是光,就有空氣,他卻隻能無助地拍打厚厚的冰層,掙紮著,呼救著,任憑混著絕望的河水一次又一次灌進自己的胸腔,壓榨出裏麵僅存的最後一絲氧氣。他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他揮著手,卻找不到出口。就這樣,悲傷和苦痛圍困住了他的身體,折磨他,恐嚇他,可是,他卻什麽也做不了,隻能靜靜地等待著時間在身邊飄走,等待著絕望一點點將他的生命冷僵,冷死,直至他的軀體在歲月之中,凝成一個悲哀的琥珀。

愷撒無法從痛苦中抽離,即使在睡夢中……所以,他隻能再度請求上帝,請求他施舍一絲聖光,在他的頭頂。他願意放棄一切虛妄和浮華,地位和財富,終身做上帝最虔誠、忠實的奴仆,隻要,隻要上帝能將瑟茜再度還給他,他甚至願意雙手奉上自己的靈魂,置於聖杯之中,供上帝啜飲。

“謝謝你為我挑選的人,他們個個都是一等一的戰士,”一道陰影伴隨著夜風潛入了教堂,飄到了愷撒的身前,將他,和那片回憶,完全籠罩住,“我就知道,隻要你點頭,這世間就沒有辦不到的事情,你從來不會讓我失望,幾百年來,一直如此。”

“可是,你卻依然讓我失望。”愷撒抬起了頭,雙眼還帶著被回憶蹂躪的疲憊,緊接著湧現出更多的,則是焦急和憤怒。

“約翰尼要維克多,你要妮娜,”陰影中發出了一聲沉重的歎息,“如果,我是萬能的上帝,或許,我隻要動一動手指,就可以將兩個人同時賜予你,滿足你的所有要求,可是,我隻是一個卑微的夜行者,一縷見不得陽光的微塵。如果,你想讓塵埃累積成高山供你登頂,你就必須提供足夠的時間和耐心。”

“我可以給你時間和耐心,可是,你會給我什麽,一具被吸幹的人類屍體,還是一個吸血鬼替身。”愷撒像是敏捷的劍客,劍尖輕輕一點,便直接戳中對方的要害,“如果我想要的隻是一個不老不死的怪物,100年前,我自己就可以轉化瑟茜,何必要等到她被索爾殺死,然後自己苦苦捱過一個世紀,再等你的時間表,看你的臉色。”

“那隻是場意外,”陰影中的聲音被下麵這個必須要講的事故,壓得低沉了起來,“維克多畢竟剛剛被釋放,他,他還無法完全掌控自己,沒錯,他是獨一無二的日行者,但是他擁有的能力和天賦就像雙刃劍,當他把刀鋒難準敵人的時候,也同時將危險留給自己。妮娜生日那天所發生的事,隻是,隻是一個意外,我用自己的生命保證,絕對不會有第二次。”

“你不會已經忘記,現在的你,已經是一個死人,一個吸血鬼了吧,你不僅僅可以死第二次,如果你喜歡的話,你可以死上無數次。”愷撒突然皺起的眉明顯表示了自己此時的態度和心情,“事實上,我根本不在乎什麽天賦異稟,什麽血族曆史上唯一的日行者,我要的,我從頭到尾想得到的,隻有妮娜而已,健健康康,毫發無損的人類妮娜。”

“我清楚。”

“顯然,你還不夠清楚,”愷撒加重了語氣,“沒錯,我現在像忠犬一樣跟在約翰尼的身後唯命是從,像老友一般和你不時小聚賞月談心,我微笑,我服從,我忍耐,我等待……這些我統統可以做到,但是,”愷撒緩緩站起了身,燈光投諸於大理石地麵上的陰影更濃,更重,完全吞噬掉了另一道陰影,“我隻是想提醒你,永遠不要忘記我的名字,我的身份,我是血族的長老V,我更是‘毒藥公爵’愷撒波吉亞,我的朋友,我打賭你絕對不會想親口品嚐,毒藥的滋味有多麽甜蜜,美妙。”

“梅林牧師,你確定這樣做好麽,”

空易拉罐,啤酒瓶,鐵罐頭盒,它們被整齊地排成一排,擺在妮娜的麵前,“要不,我還是等約書亞回來吧。”

“我的孩子,”梅林微笑地打開了地下室的另一盞燈,以增強照明的亮度,“你不相信我麽?”

“我不是這個意思,”妮娜為難地扯著運動服上的黑色拉鏈。每次訓練之前,約書亞都要反複提醒她,訓練時必須穿這套全部黑色,沒有一絲色彩和裝飾的衣服,這樣,她才能更靈活地舒展身體,同時,他也更不容易分心,“您畢竟是牧師,是上帝的仆人,牧師手中捧著的應該是聖經。”

“當上帝的子民受到魔鬼的威脅時,牧師不介意將手中的聖經換成更實用的物品,比如說,手槍。”

妮娜極不情願,卻又無法拒絕地從梅林的手中接過自己的生日禮物,約書亞特意為她挑選的那把瓦爾特手槍,這種感覺真是怪異到極點:一個牧師在教一個少女如何殺人……聽起來就像是一部隻有怪咖導演羅伯特羅德裏格茲才會拍攝的Cult電影。

“還記得聖經箴言中第三章的話麽,”梅林站在妮娜的身後,等著她將槍牢牢地握在手裏,“你躺臥,睡得香甜,忽然來的驚恐,”

“不必害怕,惡人遭毀滅,也不要恐懼,因為耶和華是你所倚靠的,他必保守你的腳不陷入網羅。”妮娜流暢地誦完整段詞。

梅林微笑地點了點頭,“所以,我的孩子,不要害怕,上帝永遠會注視著你,保護著你。黑暗已經降臨,魔鬼正將他的怒火設諸於世界的各個角落,你想繼續守護你摯愛的人麽,你想讓自己不成為他們的牽絆麽,那麽,你必須學會保護自己,隻有變得強大,才能不成為他們的軟肋,不拖累他們,才能在這個暗夜籠罩的時代,奪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想到索爾,隻是單單想到索爾,妮娜便停止了猶豫,堅定了將槍握在手裏,抬起手臂,對準麵前的易拉罐。

“雙腳分開成八字形,雙腿伸直,腹部放鬆上體自然下榻並稍後仰,重身落於左腳,頭稍向右轉動,目光正視目標,手腕自然停住,拇指自然伸直,食指的第一節扣在扳機上,”妮娜在腦海裏一遍遍回放著梅林牧師告訴她的基本要領,將手中的槍口對準了正中央的易拉罐,幻想那是帶給她巨大傷害,將她從一場噩夢中撈起,然後又殘忍地將她拋入另一場噩夢中的人,食指輕輕向後扣動。

“啪”

一聲清脆的爆響,妮娜還沉浸在子彈射出槍膛所帶來的震動中回不來神,梅林卻微笑地將另一隻沒有彈孔的易拉罐擺在了剛才她瞄準的位置上。

“我直到現在還不清楚,告訴你這件事,到底是對還是錯。”M背對著莉茲,雙手伸向壁爐裏的火焰,聲音卻沒有得到一絲溫暖。

“我遲早會知道的,”莉茲摘下了身上的黑色天鵝絨鬥篷,也坐在壁爐前的靠椅上,“在我麵前,你隱藏不了任何秘密,我們已經試驗過幾十年了,每一次我都成功。”

“你,還好吧……”M的上身微微前傾,可是遇到莉茲綠得仿佛野狼般森冷的眼神時,便打消了站起身去安慰她的念頭。那種眼神代表著拒絕,他太了解她了,甚於了解自己。

“嗯,我直接穿著這套裙子參加了她第二天的葬禮,虧得我有先見之明,選擇了黑色,否則,又得找可憐的馬丁為我重新做一套喪服了,天知道,一個裁縫被魅惑太多次後會不會變成白癡。”

“貝內特死了?”這次,M驚訝地來不及整理突然爆發情緒,便直接瞬移到莉茲麵前。

“放心,不是我殺的。”莉茲無辜地舉起了雙手,“她隻是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類一樣,死於衰老和疾病的雙重打擊,我,充其量,隻能算是她生命旅途終結的最後見證者。”

“幸好你見到了她最後一麵,”M這才鬆了一口氣,慢慢地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這樣,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願,對你們母女來講,都是如此。”

“嗯,”莉茲讚同地點了點頭,“看著她那具幹巴巴皺著一團的身體,一想到五十年的時間也會把自己也會變成她那副樣子,我就愈發慶幸我是個不老不死的吸血鬼了,這個世界上,沒有哪一種生物比一個衰老醜陋的女人更為不幸的了。”

“這次,你要收回‘世界上沒有巫師’這種話了吧?”

“的確沒有,”莉茲的臉上露上了詭異的微笑,襯著她黑色的拖地長裙,此刻的她,看起來就像是來自暗夜的女巫,貨真價實的邪惡女巫,“因為做為族群的最後繼承者,她死了,而某種程度上來講,我也死了。”

“不管你如何逃避否認,貝內特始終是你的母親,她生養了你,給了你生命。”

“錯,我和她都一致認同她隻是生了我,”莉茲轉過頭看著M,一字一頓地糾正著他的口誤,“與此相比,我更在意養了我的人。”

與母親臨終前的那段對話像蘆葦一般,在莉茲的腦海裏搖擺,漂浮著,始終不肯下沉,她哭了。這大約是莉茲此後的一千年中唯一次流淚,後來,即使聽說了伯爵的死,她悲慟得幾乎暈厥過去,卻也沒再落下一滴淚。因為,她的敵人就在前方不遠處,坐著伯爵曾經的王座,飲著伯爵未冷的鮮血,呐喊著,歡呼著,那時的她,不僅僅不能流淚,更不能表現出任何一絲悲傷和憂懼,因為,那隻會成為對方的養料,自己的笑料……

莉茲閉上雙眼,靜靜地看著站在母親墓碑前的自己,還好,夜足夠黑,也足夠冷,她的眼淚沒等到滑落到眼角,就已經在眼眶處凝結成了冰,鮮紅的,滾燙的,冰。

“你不好奇誰從雪地裏撿起了我,誰充當母親的角色照顧我,以至於讓我能以這麽健康、完美的姿態熬過整整五十年,而終於來到了你麵前,親口向你提出這些問題麽?”莉茲將勺子放在嘴邊,小心翼翼地吹著,然後,緩緩地將它送到貝內特的麵前,直到看著她將碗裏的粥一口口喝光,莉茲才鬆開了緊皺的眉,“這些問題讓你難堪了麽?抱歉,當你拋棄我的那一刻起,你的情緒就已經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了。”

貝內特隻是無聲地搖了搖頭,她看著眼前的女孩兒,一個五十歲的少女,她唯一的親生女兒,愈發覺得心疼。這個孩子,到底是受了多少苦,才會像刺蝟一樣用一身的尖刺對抗著整個世界,連她對母親的渴望與關愛,都是以這種傷害的方式表達出來……或許,她隻是,隻是怕自己再度受到傷害,隻好將那顆本來柔軟的心扔到泥土裏,一層層挫粗,磨硬,再在上麵種上一排又一排尖刺。似乎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對她來講,就是這樣,隻要將雙手握成拳頭永遠不鬆開,就不必會擔心再度失去什麽。

為了不受到傷害,她將自己去愛人的能力,都連根拔起,除掉了。

“我想,”貝內特慌忙轉過頭避開莉茲的目光,同時,也避開自己的眼淚,“她一定是位好心人。”

“沒錯,‘她’的確是位好心人,”莉茲放下手中的空碗,重重地點了點頭,仿佛,她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來描述這個人的好,“‘她’不僅僅心好,‘她’……什麽都好,事實上,與‘她’相處這大半個世紀中,我沒有發現任何瑕疵,哪怕是一丁點,以至於有些時候,我差點以為,我遇到的是上帝。”莉茲的表情變得柔軟了起來,好像什麽東西從她的記憶中飛出來,停到她麵前,將她的冷漠、尖刻、麻木統統融化掉了,就像爐火融化奶酪一般,她整個人,頓時變得平滑,柔順了起來。

“‘她’是個貴族,地位高到我們這些平凡人即使再活上幾世,也都無法看到‘她’的背影,然而,這樣出身高貴的人,這樣拍一拍手就可以呼風喚雨,皺一皺眉就可以顛覆世界的人,居然與沒有名字,沒有父母,被拋棄在雪地裏隨時可能會死掉的我聯係在了一起……你能想像到麽?從一個棄兒到一個幸運兒,從一個乞丐到一個公主……沒錯,我所受到的,就是公主般的待遇,同樣,那也是你無法想像,無從想像的。”

夜色越來越濃,屋子裏的寒氣也越來越重,看著貝內特蒼白的臉龐,莉茲佯裝不經意地向火堆裏扔了幾根最厚實的圓木,然後,一聲不響地將自己身上的天鵝絨鬥篷解開,披在貝內特的身上,同樣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除了金子、寶石、絲綢……‘她’還給了我這個世界最重要,我一出生就丟掉的東西——愛。這種愛並不是有錢人因為無聊而豢養寵物,打發時間和寂寞的那種自私的愛,而是,‘她’完全把我當成‘她’的孩子,妹妹,朋友來關愛,‘她’會傾聽我所有的心事和秘密,在意我的一顰一笑,喜怒哀樂,甚至,‘她’為我放棄了全部,不單單是‘她’的地位,‘她’的生活,還有,‘她’自己。”

“她是,”貝內特看著莉茲眼裏蕩漾的深綠色憂傷,忽然明白了她最後那句話的意思,“她是吸血鬼……”

“如果可以再有一次選擇的機會,我寧願死掉的那個人是自己,這樣,我就不用背負著內疚,眼睜睜地等著自己在時間裏腐敗了。”

“世界上毒性最大的,就是內疚。”貝內特也同樣被它毒害了半個世紀之久。“她是為了你,才變成吸血鬼的吧。”

“可以這樣說,盡管,讓自己完全接受這個事實,我用了整整十年的時間。”莉茲怔怔地看著橙色的火苗,仿佛已經深陷內疚的回憶中,無法自拔,“當時,迎接她的還有另一扇門,隻要打開它,‘她’就可以徹底地擺脫苦痛,擺脫我,從而牽著天使的手,安靜地步入天堂,這麽善良的人,死後一定會上天堂,不是麽……可是,‘她’拒絕了,沒錯,就是因為我,我都還根本不懂得什麽叫死亡,而等當我真正地明白死亡的含義時,‘她’卻已經被死亡詛咒、親吻了……事實上是,我當時隻有六歲,‘她’怕我一個人無法繼續生存下去,擔心我會受到傷害,便拒絕上帝的安排,拒絕以人類的形態死去,而轉身投入魔鬼的懷抱,成為一個永生不死、隻能屬於黑暗的怪物。”

“上帝選擇了讓你死,而你卻選擇了來等我……”

“這便是我被選中,成為吸血鬼的原因……從人類變成吸血鬼,從你的收養者變成你的守護者,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因為隻有這樣,我才能擁有更多的時間來守護你。”

莉茲一字不落地對著貝內特,對著自己的母親,重複著‘她’對自己說過的話,或許,當年,‘她’將第一字剛說出口時,便已然鑿在石碑上,刻成永恒不變的承諾了。

聽完了最後一個字,貝內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是隻屬於母親的微笑,那是將女兒放心托付給另一個人的微笑,“凱特琳,這是當我知道我懷的是個女兒時,就已經為你想好的名字……”貝內特的微微顫抖的嘴角顯得有些苦澀,“沒錯,正如你所說,她愛你,從你出現在她生命中的那一刻起,她便全心全意地愛著你,這世間,沒有多少人能說,自己是這樣被深愛著,但是你可以,凱特,喔,不,莉茲。”

“凱特琳……”莉茲默默將這個名字含在唇邊,半響才含糊地說,“很俗氣,但,我喜歡。”

“她,叫什麽名字?”如果自己的身體還能撐到明天,貝內特真的想親口對這位善良的女士說聲謝謝,盡管,她所能做的,隻有這些。

“‘她’,其實,不是你想像的她。”

“什麽?”貝內特被莉茲的話搞糊塗了,難道,從人類成為吸血鬼後,還需要換成別的稱呼,比如說‘他’。

“他還是人類時,叫凱斯賓,而成為吸血鬼後,叫……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