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是複生,複生的秘密。”愷撒撫摸著妮娜如綢緞般的黑發,嗅著其中紫羅蘭的清香,“她告訴我,隻要找到血族的第四位長老和始祖之血,瑟茜就有可能再度複活。”
“而她手裏拿著的,恰好是裝著瑟茜鮮血的水晶瓶,這個世界上,瑟茜留下的唯一一瓶鮮血。”妮娜忽然明白了那個小黑瓶對於愷撒的意義,“因為,複生還需要被複活者生前的血,我想,女王早就猜到了瑟茜的結局,她便早早做好了第二手準備。她之所以選擇在瑟茜死後才告訴你血族中有關複生的秘密,就是為了再次利用瑟茜來掌控你。瑟茜活著的時候,她用的瑟茜這個人,瑟茜死之後,她用的瑟茜的血。她應該早就在找到瑟茜的時候就背著你藏好了她的血,然後,靜靜地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等待著籌碼再次回到她的手上。”
“沒錯,就是這樣。”
事到如今,愷撒也不想再追究到底誰利用了誰,在他眼中,結果,才是最為重要的。
“可是,血族中根本沒有人知道第四位長老的存在,你就不怕,她隻是編造一個謊言,來哄騙你,利用你麽?”
“我們本來生活在一個又一個謊言之中,如果戳破了謊言,我還剩下什麽呢?”愷撒望了妮娜一眼,悲傷的眼神仿佛是簇新的傷口,“所以,我寧願相信,它是真的,而且,Dracula伯爵當年,本來就對她更為偏愛,所以,如果血族的世界裏隻有一個人了解全部的秘密,那也就隻能是她了。”
“然後,接下來的這一整個世紀裏,你就在苦苦尋找第四位長老的下落……”妮娜終於將故事理到了距離現在比較近的時段。
“我還在尋找你,我的孩子。”
“我?”
“對,瑟茜已經沒有了實體,所以,如果她想複生,必須要借助別人的身體,一個和她高度契合的身體,而你的出現,正是上帝賜予我最美好的禮物。”
“然後,你找到了始祖之血,第四位長老,再加上我,”妮娜一根根數著手指,“複生的環節隻差最後一步了,那就是……”“瑟茜的血,這隻小黑瓶。”
“可是你卻發現,它已經在約翰尼的手裏了。”妮娜終於看清了女王在這件事情上扮演的角色,“我想,這也是女王計劃的一部分,她應該也預設到自己的死亡,所以,她才將這個瓶子交給約翰尼,因為隻在它在,你便會如女王所願,竭盡全力輔佐新王約翰尼,就像你當初對她做的那樣。”
“我們不得不佩服女王的深謀遠慮,她考慮到了一切,甚至在她死後,還能掌控整個血族,她具備一個王者所應該擁有的特質,這是約翰尼一輩子也學不來的。”
“可是第四位長老……”妮娜突然想起因為自己的複生,而死去的埃迪,她不知道要怎麽把這個毀滅性的消息告訴愷撒。
“莉茲,”愷撒輕輕吐出了這個比蜻蜓翅膀還要輕盈的名字,“她是我見過血族中最優秀的能駕馭血之咒語的人。”
“你的願望馬上就要實現了……”妮娜用盡全力向愷撒擠出一個幹澀的微笑。
“不,妮娜,”愷撒在妮娜的額頭上輕輕烙下了一個吻,“你不再是女王的棋子,索爾的影子情人,現在的你,是自由的,你可以為自己考慮,過自己最想過的生活,我沒有權利要求你為我犧牲。”
“不,愷撒,”妮娜緩慢而又堅定地搖了搖頭,仿佛正在做著一生中最重大的決定,“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從出生的那天起,我就不會當妮娜,當這個背負著血液詛咒,一生都在與痛苦相伴的人;而失去了索爾,就算變成吸血鬼擁有永生,對於現在的我來講,也沒有什麽任何意義……我曾經賴以為生,支撐我存活、前進的動力,現在,居然一個都不剩,所以,這個身體,你如果需要請盡管拿去,反正,如果它繼續跟著我,或許,也就隻有自殺這一條路可走,畢竟,這是我唯一擅長而且做得很好的事。我剛才站在窗前時就一直忍不住想,從這裏到地麵上,究竟有多高的距離,一百尺,還是兩百尺,我如果從這裏墜落,究竟要飛越多久,多遠,才能親吻到被白雪覆蓋的土地……而到時候,紅的血,白的雪,溫熱的紅色霧氣,冰冷的白色屍體,那個場景一定很動人吧。我的死將會是我這一生最完美的寫照:一直孤單,一直被拋棄,被辜負,沒有人懷念。”
“妮娜,你不能死……”“把我變成瑟茜吧。”
妮娜黝黑的瞳仁與愷撒藍綠色的眸子猛烈地撞在了一起。
約翰尼拾起一條繡著鳶尾花圖案的餐布抹了抹嘴角,眼底的魘足與他麵前空空的餐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對於我而言,但凡有關食物的問題,都毫無偽善可言,我才不會為了維持宇宙平衡這樣的鬼話而強迫自己吃素,委屈自己的舌頭和胃。我覺得,通過一場凶狠的殺戮而獲取食物,這種行為根本毫無爭議,而且過程越緊張、場麵越血腥,你的胃口才會越好,當然,前提是,不要折磨你的獵物。”
甩掉了沾著血滴的金色餐巾,約翰尼站起身上,用手輕撫著暗夜藍色大衣上的雪貂毛,“泰莎,我們尊貴的客人呢?”
“被愷撒帶走了。”泰莎的表情中有一絲落寞,似乎,讓妮娜離開古堡這件事,她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喔,當然,又是愷撒。”約翰尼轉動著左手小指的指環,“我記得在看《波吉亞家族》時,他和自己的妹妹盧克雷齊婭的關係就一直很曖昧,擁抱、蹭鼻尖,親吻……他們甚至比真正的情侶還要纏綿,盡管,現代人更願意用‘亂倫’這個詞來評價這段曆史,但是我覺得以弗洛伊德醫生的觀點,人類總是有著各種各樣古怪的情結,戀母、戀父、戀兄……這不禁讓已經身為人類的最高級——吸血鬼的我心生慶幸,那些詭異惱人的人性和情感終於在我體內統統死掉了,這真是上帝的恩賜,如此看來,我們的愷撒大人還尚為人類時就有這種所謂的戀妹情結吧,這也很好的解釋了他變成吸血鬼後為什麽一直對看起來根本就還是個小女孩兒的妮娜那麽感興趣,一直在背後保護她,嗬護她,即使當年A計劃失敗時女王下命要除死妮娜,也是愷撒,運用自己的詭辯成功地讓她活了下來……或許,他已經將那份對妹妹的留戀移情到了妮娜的身上,”約翰尼似乎對自己的推論頗為滿意,“棄自己的能力和權力放任不管,然後把永生的天賦浪費在人類女孩兒的身上,看來,我們陰狠毒辣的毒藥公爵升級成吸血鬼後,顯然將他的自尊和驕傲隨著生命一起丟在戰場上了。”
“您好像一直對愷撒不太滿意……”泰莎火紅的頭發輕輕地晃了晃,遮住了閃爍著恐懼的雙眼。
“怎麽可能,”約翰尼朗聲大笑,仿佛,這是一個荒謬至極的可笑指控,“那可是曆史上鼎鼎有名的毒藥公爵——愷撒波吉亞,要知道他在征服意大利的時候,我還沒有出生呢,我怎麽可能對一個老謀深算最擅長於用毒和用計的野心家兼政治家心懷不滿呢,我隻是,”約翰尼搖晃著杯中的香檳,盯著其中金色的漩渦,“我隻是覺得他應該留在那個時代,留在五個世紀之前,畢竟,在那個沒有電力和網絡的時代,人們更需要也更喜歡他,他可以盡情發揮自己卑劣齷齪的天性與才華,娛樂大眾。聽說那時候宮廷裏還沒完全廢除專業小醜,歐洲大陸上幾個稱王道霸的強國,照舊養著弄臣,他們穿著花色的衣服,頭戴係鈴帽子,無論走到哪裏,都叮當作響,每逢宮殿的晚宴上,他們總是竭盡全力插科打諢,將賓客們逗得前仰後合以換來國王禦桌上的殘羹冷飯,而現在,”約翰尼皺了皺眉,“國王早已經死掉了,宮廷也隻是電影裏才會出現的奇景,人們想要尋找快樂的話,去馬戲團就可以了,所以,你說,連當小醜都沒人捧場的愷撒波吉亞還有什麽作用呢?”
“可是,女王讓他輔佐您……”“可是,女王已經死了。”
整個大殿仿佛瞬間被抽走了全部的空氣,安靜得連一粒灰塵都不敢揚起。
“唉,”仿佛已經厭倦了關於愷撒的話題,它就像一個已經再也咀嚼不出任何味道的口香糖,約翰尼閉上了眼睛,“不過,女王確實有一點沒有說錯,妮娜,她的Rh陰性B型血,絕對是世間的極品,如果我臨死之前隻剩下最後一餐,那必定是她,隻能是她無疑。”約翰尼的舌尖抵著尖牙,在回憶中回味著那沁入骨髓的香甜,“而且,她是混血兒,神秘的東方古國和熱情歐洲大陸相結合的產物,不可否認,她身上那種楚楚可憐、單薄脆弱的氣質,著實是讓男人著迷,會激起心底全部的保護欲,會忍不住想把她庇護在自己的懷抱裏,好好疼愛,我現在完全可以理解索爾會因為她放棄整個世界的舉動,不過,這仍然無法掩蓋這個舉動本身愚蠢透頂的本質。”
“我為您尋的那位,那位貼身侍女,她,不能取悅到您,滿足您的需求麽?”自從走進大殿中,泰莎就沒有瞧見那個來自尼泊爾同樣擁有罕見熊貓血和一頭黑色長發的女孩。
“喔,”約翰尼仿佛想起了什麽似地點了點頭,“你知道,我這些日子來之所以做了這麽多看似無腦無益的舉動,包括偷襲、爆炸、血洗……最後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在力量上打敗索爾,將他捉回到古堡,那對我來講,太沒挑戰性和趣味性了。我真正渴望的是,找到他靈魂深處的薄弱環節,從而徹底擊垮他,讓他再也無法麵對這個世界和自己不朽的人生,而那天的晚宴,托妮娜的福,我做到了……我現在想起索爾那副麵如死灰的表情,依然覺得酣暢淋漓、食欲大增,所以,一個不小心,我就把那個可愛的小侍女吃掉了。”
“她……”“她死了。”
“我馬上為您重新安排一個。”泰莎像得到無聲的指令般,立刻轉身出門。
“你馬上把佐伊叫過來。”約翰尼撫摸著手臂上的獵鷹,將注意力完全投諸在它彎刀般的喙上,讓人無法看到他此時的表情。
“但是佐伊她……”“佐伊她幫過你,”
約翰尼不滿地瞥了泰莎一眼,“記得麽,你在那個愚蠢的冰雪派對上撞斷了手臂,是她把你送回到房間裏去的。”
見泰莎還要開口爭辯,約翰尼便將話鋒迅速地插入,“泰莎寶貝兒,我雖然很享受女人們為我爭風吃醋、明爭暗鬥的橋段,但是,我並不喜歡,尤其是當‘女人們’的身份正好是我的子嗣時,準確的來講,我討厭這樣。作為一個王者,一個創造者,我需要的,是你們同心協力,像家人一樣彼此關心、幫助對方,而不是你在我麵前對佐伊無休無止的小報告,潑髒水,背後的放冷箭,別以為我看不到,這個古堡中到處都是我的眼線……而在這一點上,佐伊做得要比你好得多,她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你一句壞話,即使是我在指正你的錯誤時,她也隻是保持沉默,還記得當時你抓到維奧萊特卻不知道拿她如何是好的情景麽,她甚至還不計前嫌地為你出謀劃策,那可是她原來的同伴、戰友……”
“可是,她始終沒有殺掉那個早就應該死掉的人,”泰莎冰藍色的瞳仁愈發冷酷,“約書亞範海辛,難道,她對您的忠誠不值得懷疑麽?”
“喔,那個家夥,”
約翰尼搖了搖頭,光是聽到這個名字,就已經讓他頭疼,他疲憊地閉上眼睛,眼前又馬上浮現起晚宴中,約書亞的目光一直鎖在屏幕上傑茜的情景。那種眼神,就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這個女人是我的,這個世界除了我之外,誰也不準擁有她。
“對,他早該死了,隻是一個該死的吸血鬼獵人而已,”約翰尼迅速地擺了擺手,將約書亞的影像從腦海中趕走,“你說得沒錯,這件事必須要讓佐伊親自去完成,她需要再次向我證明她對我的忠誠,而且,隻要是發生在兄妹之間相愛相殺的戲碼,不管是德古拉家族的索爾與傑茜,還是範海辛家族的約書亞與佐伊,我永遠都看不膩。”
“你不覺得我們現在的情境,特別像背著各自伴侶偷偷出來約會死不要臉的地下情侶麽?”
佐伊走到陽台前,看著M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背影。
“那為了配合你豐富的想像力,下次,我們幹脆改約在汽車旅館見麵好了。”
M轉過身,衝著一臉嚴肅的佐伊微微笑了笑。
“我剛剛去看了傑茜,”已經來不及等M開口詢問,佐伊口中的話就如酵母般開始自動發酵,“她不太好,盡管,她一直說自己沒有事,可是,我們都知道,德古拉的這對兄妹就是這麽別扭,所以,他們越是表現得正常,越是強調自己沒有事,就越代表——情況很糟糕,要出大事了。”
“我想經曆了這麽多的事情後,傑茜其實早就應該做好了心理建設,尤其,當她看到妮娜出現在那場宴會中後,就應該把最差的結果在心中預測上演幾遍了。”
“你預測到了麽?”佐伊看著M,眼神中的疑問分不清是挑釁還是其他什麽。
“人類的感情是這個世界上最複雜,最難以預測的事,你最深愛的情人昨天還依慰在你的懷中甜蜜地親吻你的麵頰,第二天,她可能就會用鋒利的匕首一刀刺穿你的心髒,而你根本無從預防。”M撫摸著手杖頂端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的紅藍寶石,“我在這個世界上活得太久了,見多更多比這還要糟糕的事,我聞過燒烤活人的氣息,一個騎士因為叛國罪被連人帶甲一起放在野火上烹飪,油脂混合著鮮血一滴滴落在火焰上,滋滋作響。我見過戰爭過後的景觀:一整個國家被焚毀殆盡,婦女被奸淫後肢解,到處是殘肢斷臂,嬰兒和孩子直接暴屍荒野,任狼群和鴉群競食爭搶……佐伊,這個世界遠比你看到的要恐怖、殘酷得多,而我們,如果要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下去,就是要學會視而不見,不要讓這些東西侵入你的內心,蠶食你的靈魂。”
“對,又不對。”佐伊摸了摸眼角的淚滴刺青,“這些話沒錯,但是,你選擇錯了傾訴對象。M醫生,你要催眠的病人並不是範海辛家族,而是隔壁的德古拉家族。”佐伊從懷裏拿出一根大麻,熟練地點燃,“莉茲呢,難道,一向有仇必報的她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無辜的教子被一個無情的婊子虐,她就這麽放過這件事?”
“莉茲,”M的語氣變得柔軟了起來,仿佛午夜中透進了一束陽光,“她顯然有更要緊的事情要處理。”
“還有比索爾的事情更要緊的事情?”佐伊同時瞪大了眼睛和嘴巴,“自從我被卷入這該死的吸血鬼世界裏以來,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隻要是標記著‘索爾’這兩個字的事,都是這個世界最最要緊的事、如果我們的故事是一部電影,索爾絕對是帶著光環的絕對主角,而我們這些小配角的所有生活都要圍繞著他運轉,他就是銀河係的太陽。”
“那個叫吉倫的孩子顯然發揮了他應有的作用,莉茲和泰特的努力沒有白費,他已經成功打入了那個神秘組織,並完美地隱藏了自己的身份。”
“你是說,莉茲通過‘泰特2號’終於找到了那個像幽靈一般神出鬼沒的神秘組織的落腳處?”
“以我見你之前剛剛得到的最新消息來講,確實是這樣的,”M點了點頭,“或許,這個世界超速發展除了帶來溫室效應和環境汙染外,也帶來了一定的好處,比如——高科技,事實證明,莉茲埋在吉倫身體內的那個小芯片確實發揮了令人印象深刻的作用。”
“但願吉倫的運氣好一些,”佐伊一把拉起了黑色的兜帽,“至少,可以撐到莉茲再度找到他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