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時間,這樣的你,”莉茲打開手邊的圓鏡慢條斯理地塗著唇膏,聲音卻撇向後車座“心裏肯定有很多疑問吧。”
維奧萊特拍了一下泰特,他卻像死了一般沒給出任何反應,不等莉茲轉過頭,她便一把搶過泰特手中的酒瓶,滿意地欣賞著他如同被奪走了心愛的女人般,幡然醒悟的震驚表情。
“莉茲剛剛問你是不是有很多疑問。”泰特此時神情讓維奧萊特幾乎肯定他剛才就是死過去了,死在了酒精裏,根本沒有聽到莉茲的問話。
“還好,”泰特拂了一下眼尾,被強製性卸去酒瓶的他,此時,居然生出了幾分嫵媚,“也就一千多個問題想問吧,比如,我為什麽在這裏,為什麽變成這樣?”
莉茲輕笑了一聲,連同唇邊的長煙嘴也跟著顫抖了幾下,她轉過身,用指尖抵著泰特的下頜,慢慢抬起,碧綠色的雙眸仔仔細細地在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上搜尋了幾遍,享受的神情仿佛是在欣賞一個絕世尤物。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扮女裝很美。”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是個變態。”
“還是個男扮女裝的酒鬼。”
“還是個毒舌的變態。”
“酒鬼加吸血鬼。”
“戀態加婊……”
“停!”即使身為女人,維奧萊特也無法忍受麵前這兩個女人,喔,一個女吸血鬼,一個男扮女裝的吸血鬼的爭吵,盡管在她們彼此看來,那隻是每天都要上演的“脫口秀”,從不需要觀眾,她們相互攻擊,越虐越快樂。
“你是想送我去參加《魯保羅皇後變裝秀》麽,”泰特趁維奧萊特平複情緒的間隙,再度奪回他的命——那瓶已經空了一半的雪利酒,“即使照不了鏡子,我也知道此刻的自己美豔絕倫,光彩奪目,變裝皇後,舍我其誰。可是,考慮到節目要求參與者具備的其他特質,比如毒舌和犯賤,”泰特頗感遺憾的搖了搖頭,“莉茲,你如果答應借給我百分之一,我今晚就為你捧回冠軍獎杯。”
收下了泰特的由衷讚美後,莉茲優雅地吐了個煙圈,頭放鬆地枕到座椅上,很是滿意自己的最新傑作——變裝皇後泰特小姐,看,她烈焰紅唇,性感妖嬈,簡直就是從紅磨坊走出來的絕世舞娘,她的巧手裝扮加上泰特的天生麗質,不用說征服《魯保羅皇後變裝秀》的一眾挑剔評審,即使是讓他征服整個世界,也隻是拋一個媚眼的時間。
“泰特小姐,今晚,我親手賜予你華服與美貌,性感與風情,可不是出自於我內心的善意,知道為什麽嗎?”莉茲擺出一副資深皮條客的架勢。
“因為你根本沒有心,也沒有善意。”泰特用比莉茲還熟練的動作,滿臉柔媚地一邊塗著唇膏,一邊陳述著事實。
“看來,你今晚不僅僅化了妝,也帶了腦子,很好。”
“做為所有人當中唯一一個敢去和索爾說話,並且一直活到現在的人,我當然很好,除卻,事後浪費了半瓶雪利酒用於自我心理疏導。”
“索爾”這兩個字,仿佛一簇火光,從泰特口中飛出的那一刻,便點亮了莉茲的臉上的笑容,至於是微笑還是嘲笑,恐怕,連索爾本人也無從知曉。
“沒錯,今晚這一切都是為索爾而做,你要怪,就去怪他吧,”莉茲身體力行地實踐著如何做一位“稱職”的教母,“不過小小的提醒你一下,要殺他的人可以從這裏排到北極,你要下手,恐怕需要等,不久,一個世紀而已。”
泰特無奈地翻了下眼睛,濃密的睫毛像黑天鵝的翅膀般優雅而魅惑,他調出一個專屬於淑女的微笑,輕聲慢語,“我可以拒絕麽,在我丟掉性命之前。”
“為什麽要拒絕?”莉茲驚異的語氣就像看到太陽西升東落。
“因為,我是個男人,我有自尊。”
“什麽,”泰特這句無比正經嚴肅的回話卻又引來了第二個女人的驚異,也就是全部的驚異,“泰特小姐,當你同意男扮女裝穿上這件深V露背長裙時,你的自尊也該用完了吧。”
“那時候我喝醉酒了,不算數。”泰特的聲音隨著他所謂的自尊,一同弱了下去。
“你什麽時候沒喝醉過。”維奧萊特迅速地補了一刀,徹底將泰特擊垮壓碎。
“莉茲,你們每天換著班去我的小木屋裏吐槽,咒罵,喝酒,發神經……我也是人,我也需要休息。”自尊牌不靈,泰特改打同情牌,聽說女人最擅長的隻有兩件事——嫉妒和同情。
“我同意,”出乎泰特的意料,莉茲居然點了點頭,他差點以為那是臨死之前的回光返照,“我也需要休息,也許一個人待上半個月,沒有電話,沒有網絡,沒有死亡,沒有戰爭,沒有索爾,與世隔絕一下,你覺得怎麽樣?”
“索爾,又是索爾,”泰特幾乎要被這個名字折磨瘋了,它就像是世界上最短的一句咒語,一出口,便讓他痛不欲生,“妮娜被偷跑了,傑茜被搶走了,古堡裏有了新的主人,血族有了新的王者,約翰尼李,那個瘋王,記得麽,我們一起見證了他的成王之路。”
“是瘋王沒錯,可是姓氏不對,”莉茲將手中的長煙嘴指向夜空,黑暗中它閃著銀色的光輝,像一柄剛剛磨利的長劍,“這可是偉大的德古拉家族的吸血鬼王國,可惜我們的瘋王不姓德古拉。”
“瘋王正坐在王座上。”
“他坐錯了地方。”
“他正帶著王冠。”
“那就砍下他的頭。”
莉茲的話如同夜空中的閃電,字字鏗鏘,句句有力,泰特無力反擊,隻好識趣地放棄了本尊的人格再次躲回到泰特小姐的柔弱下,一臉無助“想想你的靈魂,你真敢殺掉一個國王麽?”
“一個欺騙了整個血族的冒牌偽王麽?沒錯,我敢。”莉茲撫摸著小指上淺粉色的珍珠指環,笑容如孩童般純真,“隻不過,這項任務已經有人搶先了,所以,我們隻有退而求其次。”
“真的麽,我們真的可以不用作死地去殺約翰尼了麽?”泰特故作驚訝地用手帕掩住嘴,興奮地揮舞著手中的蕾絲扇,十足宮廷八卦貴婦做派,隻可惜高貴與甜美沒有撐足一分鍾,就立即敗給了殺手本性“說吧,今晚我們得殺誰?”
莉茲搖了搖手機,屏幕上的小紅點像是一顆灼熱的木炭,逼得泰特立即退回到座位上,“你這麽快就忘記了自己的二重身——泰特二號了?我以為你們情深意長呢。”
“等等,你說的是吉倫,”這是今晚第二個讓泰特頭疼的名字,想要湮滅他,不得不灌下剩下的半瓶酒,“上集回顧不是講到他已經成功地死掉,變成了吸血鬼混進神秘組織了麽。”
“那是大上集,”莉茲不滿地煙嘴敲了敲泰特的頭,“上集我們說到我已經通過他體內的小芯片追查了神秘組織的落腳處。”
“不,不,不……”泰特想用大量的否定來阻止莉茲接下來的言論,“Hey,你猜怎麽著,我改主意了,我去殺約翰尼,現在就去,立即,馬上。”
維奧萊特一把拉住泰特的手腕,下一秒,泰特便悲劇地發現自己已經和維奧萊特成為了連體嬰——通過一隻手銬。
“不,不,不,”莉茲模仿著泰特的語氣搖了搖頭,眼神中又露出皮條客般的慈愛“泰特小姐,你今晚打扮得這麽美,當然要去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比如說,和我們一起找到那個神秘組織,然後,統統殺光。”
夜店外,兩個高頭大馬連眼框裏都長滿肌肉的黑衣保鏢一動不動地立在門口,五米開外的地上,則整齊地陳列著一眾雄性生物,年紀身材膚色年齡不一,唯一相同的,就是全部都失去了從地上爬起的生活自理能力,借用一下索爾的基本演繹法,眼前的這副場景,與門旁碩大的“男賓禁止入內”的警告有莫大的關聯。
夜店內,洗手間第三個隔板裏,三個女人正擠在一起,從空間的狹小程度與三人的曖昧動作為依據,著實讓人摸不清這到底是3P還是3P。
“姐妹們,溫柔些好麽,我可是第一次。”泰特雙手抱胸,鵪鶉一般坐在馬桶蓋上任憑兩雙手對其上下蹂躪。
“你如果想當一輩子泰特小姐,就盡管抱怨好了。”莉茲看都不看地一把扯下泰特32D的矽膠假胸,引來了一聲無比銷魂的吼叫。
“我恨……”“去恨索爾。”維奧萊特一邊利落抽出他的臀墊一邊冷靜地提醒。
“想想你的妹妹吧,泰特,想想你默默在暗地裏保護了她整整半個世紀。”莉茲見泰特一臉鬱悶,本來辣手摧花的動作,忽地輕柔了許多,她小心翼翼地摘下泰特眼睛上足足可以當扇子扇風的假睫毛。
“想我的妹妹又不能讓我因此而原諒索爾,你讓他扮一次女人試試,還是全身用蜜蠟除毛前粘假胸後帶假臀的女人。”泰特不由自主地又拿起了唇膏,瞥見維奧萊特的驚異,才忙不迭地將它扔在腳邊,仿佛在生全世界的氣。
“當你愛一個人時,你就得為他做出某些犧牲。”
“我懂,莉茲,正因為如此,我現在才沒想殺掉自己或殺掉你。”
莉茲抬起頭來送給泰特一抹比陽光還耀眼的微笑,以示她的感激之情,同時奉上的,還有一根中指,“當然,你為索爾做出的犧牲確實很大,任務完成後,我會替你討枚勳章的。”
“然後掛在我的屍體上麽,喔,我差點忘記了,我是吸血鬼,死後連屍體都沒有。”
維奧萊特將泰特換下來的女裝統統塞進了背包裏,莉茲看了看換好男裝又恢複男兒身的泰特,拍了拍他的後背,“除了喝酒之外,我發現,你當女人也挺有天賦的,這才不到兩個小時,你就學會了抱怨。”
“是劇情發展太快還是我跳戲了,我們不是要去搗毀神秘組織的老巢麽,怎麽混到夜店洗手間裏來了,莉茲編劇,你能劇透一下麽。”沒有了酒精,泰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與清醒和理智和諧相處。
“這裏就是啊。”莉茲做了個“歡迎光臨”的手勢。
“我現在已經變回男人了,別在歧視我的智商和眼光了好麽?”
“我問你,叛逆者組織的本部在哪裏?”
“殯儀館的地下。”
“那神秘組織的基地為什麽不能在這間夜店的地下,”莉茲和維奧萊特交換了一下眼色,“之所以大費周章的為你男扮女裝,除卻無聊打發時間外,主要是為了成功混進這間‘男賓禁入’的夜店。”
“進而找到神秘組織。”維奧萊特對泰特鄭重地點了點頭,意指莉茲所言字字屬實。
麵對著兩個滴水入漏的女人和一個不容辯駁的事實,泰特隻好正了正神色,“那接下來呢,我們怎麽做,要不要去敲敲神秘組織的大門,雙手遞上名片‘你好,我是泰特華盛頓,很高興殺掉你’”
“我設想的是,”莉茲扔給泰特一個武器包,“閉嘴,開槍。”
泰特接過了武器包,神情卻閃出了幾許猶豫,“莉茲,我這個人一向運氣不太好,你要我幫索爾,可以,但是,你也要幫我一件事。”
“再幫你變裝麽?”
“幫我照顧我的妹妹。”泰特從胸前摸出了一個銀色的十字架,放在了莉茲手中,鄭重地像是交上了自己的命,“沒辦法,已經死過一次的人總是想得比較多,況且依據之前的經驗,相較於幸運之神,死神似乎更加喜歡我。”
“有話直說。”莉茲收回了之前的微笑,但卻沒有收回被泰特緊緊握住的手。
“萬一我……”“不可能。”
“但你得知道……”“沒有萬一。”
“好了,”見泰特還要說話,莉茲順手撈起M870,看都不看地轟了一槍,巨大的爆破聲被夜店裏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瞬間吞沒,泰特因為震驚而張成O型的嘴與他身後赫然出現的黑洞,不知道哪個更讓人驚異,“走吧。”維奧萊特扛起自己的武器包,第一個衝進了黑暗裏。
“怎麽都沒有人?”泰特透過夜視鏡看著眼前深不見底的隧道,沒有光亮,沒有聲音,除卻黑暗一無所有,這讓他完全失去了時間和空間的概念,隻能跟在維奧萊特的身後,機械地向前,再向前。
“你還指望你的前任首領親自出來迎接你麽?”即使是眼前這種足以埋沒一切的黑暗,也沒有將莉茲的吐槽功力掩蓋一分。
“我都不知道這樣的情境要搭配怎樣的心情?”泰特暗暗地歎了一口氣。
“自信,充滿自信就好,比如相信自己一定能完成任務,一定能活著出去。”
“為什麽應對所有事時都要自信,怎麽就不能是醉生夢死或是焦慮不安。”
“噓……”維奧萊特突然停住了腳步,舉起右手示意。
“那是出口處的燈光麽?”莉茲順著維奧萊特手指的方向望去。
“我看更像是地獄的鬼火。”泰特撇了撇嘴,滿臉的漫不經心,卻突然瞬移到維奧萊特麵前,不容拒絕地將兩個女人擋在了自己身後。
“我不怕死。”維奧萊特想要衝破泰特的保護,再度搶回先鋒的位置。
“那你也不應該怕繼續活著。”泰特像紮根在地下一般,任維奧萊特使盡全身力氣,他卻未動分毫。
隨著腳步的前移,那束光越來越近,越來越亮,三個人都如同上膛的子彈,繃緊了全部神經,打開所有感官,隨時準備出擊取命。
就在離出口不到四百米的距離,泰特已經感受到迎麵撲來的冷風之際,那光卻突然消失不見了,像是被誰關掉了開關一般,三個人也同時滯在了原地,沉默,靜候,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泰特,”莉茲小聲地在身後提醒,聲音像小女孩兒般輕靈,“小心一點兒。”
“別搶我的台詞。”泰特懶懶地回頭揶揄,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妹妹的身影,啊,他去參軍打仗的那一年,妹妹也差不多莉茲這般大的年紀,嗓音也是如此甜美,巧合的是,她對泰特說的最後一句話,居然也是“小心一點兒”
沒等妹妹臨別時的笑臉在回憶中完全漾開,那束光又再度燃起,越來越近,越來越亮,卻不是因為泰特向前的移動,而是,它在向泰特逼近。
“那,那是個火球!”維奧萊特眼見著一個巨大的火球飛速地向泰特砸來,嘶吼著,咆哮著,仿佛要吞滅周遭的一切。
“快跑!”泰特一把將維奧萊特和莉茲從地上撈起,想也沒想地用最大的力氣向身後拋去,直到聽見遠處傳來了兩聲悶響,他才轉過身。
“泰特,”出乎意料的是,火球並沒有如泰特預想的那般,撲向他將他一口吞沒,而是停在了腳邊,慘烈地燃燒著,“他,他知道了。”
“你是……”直到聽見那殘破不已的聲音,泰特才發覺,麵前的,原來是一個人,一個被火焰包裹的成火球的人。
“泰特!”還不等泰特將身前的這個火人撲滅,詢問清他是誰,和誰到底知道了什麽時,又一個身影闖到了自己麵前。
“梅林牧師!”泰特驚訝地看著眼前如天神一般下凡,正脫下外套準備滅火的梅林。
“快,幫我一把。”此刻的梅林就像救世的天使,他迅速而又有條不紊地熄滅了眼前這個根本不知道是敵是友的陌生人身上的火焰,或許在他眼中,隻要是人類,都是上帝的子民,都應該被幫助被救贖。
“他,他知道了。”
這個泰特本來以為要吞沒自己的火球,在梅林牧師的及時救治下,終於再度幻化成人,一個焦黑得無從分辨麵容奄奄一息的將死之人,泰特憐憫地看著他,很希望此刻的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麽,或許,什麽都不做靜靜地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才是之於他最好的選擇,就在泰特準備要為他低頭祈禱之際,他卻突然死命地抓住泰特的手,拚盡最後一口氣,第三次嘶出,“他,他知道了。”
誰?知道了什麽?
泰特抬起頭,一臉疑惑地望向梅林,卻隻遇見梅林同樣無奈的目光,“啪”的一聲,泰特的手臂被鬆開了,梅林默默地拿出胸前的十字架,貼在死者的額前,閉上了眼睛。
泰特也學著梅林的樣子低頭為死者禱告,眼神剛觸碰到他的額頭還來不及向下移動時,腦海中卻猛地炸起了一道響雷。
“他,他知道了。”
泰特終於這句話的意思,他微笑地搖了搖頭,滿眼無奈與不舍,突然轉過向朝身後大喊了一聲,“莉茲,拜托了!”
一聲槍響,在黑暗中經久不息,夜空中,月色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