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殘遊記》reference_book_ids\":[7071200632043998221,7109046350297173005,7267090251569433655,7225560266681879612,6838936276335332360]}]},\"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八、不詳的預兆

孫鏡把兩個裝得滿滿的大垃圾袋扔進弄堂的垃圾箱。

“你這是要搬家呀?”旁邊裁縫店的老王頭問他。

“就是收拾收拾屋子。”孫鏡朝他笑笑。

這兩天他清理出的廢舊破爛,足夠堆滿一整個大垃圾箱。那麼多年來,這是他頭一次認真清理家裏的東西,每一扇門、每一麵抽屜、每一個箱子,全都翻了個底朝天。

他很快就能夠接觸到巫師頭骨,也許他會和斯文赫定一樣,感覺到頭骨中的神秘力量;也許他什麼都不會發現。從1934年到1969年這三十五年間,圍繞著頭骨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孫鏡現在所有的興趣都在於此,至於原先的重點,比如怎麼把它運出國外,在拍買會上可以拍到多少萬歐元,已經拋在腦後了。

徐徐的精力全都投入到歐陽文瀾甲骨個展的籌備上去了。他的生日就在下個月,在這之前要和各個博物館打交道商借展品,時間非常緊,徐徐忙得像隻不停挨鞭子的陀螺。在這方麵孫鏡不方便過多出麵,所以比搭檔悠閑得多。他期盼著親眼見到頭骨的那一刻,卻又不願意把時間都放在等待上。

自己住的這幢老房子裏,會不會有曾祖父當年留下的線索呢?像威爾頓留給後人的那個筆記本之類的東西。孫鏡這樣琢磨著,開始了一次龐大的徹底的清理工程。

兩天以來,他發現了許多藏在記憶深處,幾乎被忘卻的東西。比如撥浪鼓、鐵青蛙、幾張糧票、一盒各種質地的領袖像章、兩根擰在一起的麻繩——那是自製的跳繩。還有一些他從未見過的東西,像情書——父親寫給母親的,以及祖父寫給祖母的,它們竟然被捆在一起;一個鏽住的八音盒;兩塊塞在箱底,用報紙包著的殘缺龜甲,孫鏡辨認了一下,似乎曾經在《鐵雲藏龜》[1]裏看到過,不知什麼時候落到了父親、祖父或者曾祖父的手裏。

一件件舊物出現在眼前,它們所代表的那些年代的背影也開始在這幢老房子裏若隱若現。看著這些東西,總歸會有些感慨,可卻不是孫鏡最想要的收獲。

扔了垃圾,他輕輕拍著手。已經差不多整理完了,也許自己該把書房裏年代最久的那些書翻一遍,說不定在某一頁上會記著些什麼呢。

當然,他想要的東西可能藏在那些不再屬於自家的房間裏,可能在多年前已經被鄰居隨手扔掉,更可能曾祖父嚴格遵守了他向祖先發下的誓言,什麼都沒有留下。

回到自家樓下,孫鏡打開信箱。拿開塞進來的衛星安裝廣告,下麵有封信。

一封不是寄給他的信。沒有署名。

信封上寫著“孫鏡先生轉徐蔭女士收”。字是打印在小白條上再貼上去的。

徐蔭即徐徐。這是此次巫師頭骨計劃裏,她對外宣稱的假名字。

孫鏡捏了捏信封。很薄,裏麵應該除了信紙沒有其它東西。正準備拆開,手機響了。

“你在哪裏?”電話裏徐徐沒好氣地問。

孫鏡笑了笑,把電話摁掉,走上樓去。

“我在這裏。”他走到一樓半,抬頭對站在二樓他門前的徐徐說。

雖然現在具體的事務都是徐徐在做,但是孫鏡需要了解掌握整個計劃的進展,電話裏講不清楚,得定期當麵交流,就像是開工作會議。

“附近隨便找個地方吃吧,我已經累垮餓扁沒力氣了。”徐徐沒樣子地往牆上一靠,說。

“好,我換件外套。”孫鏡拿鑰匙開門,看了看徐徐,說:“你這樣子就像隻累癱的小狗,就差把舌頭吐出來了。”

徐徐立刻伸了半截舌頭出來,身體貼在牆上,像被打飛到牆壁上的卡通人物。注意到孫鏡的眼神,她很快把舌頭縮了回去。

“這走廊上的牆就和青銅器一樣。”孫鏡並沒有立刻進屋,而是饒有興致地看著徐徐的造型說。

“什麼?”徐徐不明白。

“我是說,你很難想像它原本的顏色是什麼。”

“呀。”徐徐叫起來,向前猛一跳,孫鏡一伸胳膊,就把她接到了。徐徐僵了一下,她想自己該掙開,但孫鏡的手很熱,而她本來就沒力氣。

孫鏡看著徐徐的眼睛,側過臉去吻她。

“你這個王八蛋。”徐徐用手推著孫鏡的胸膛,輕聲地說:“上次我就告訴過你,你沒機會了。”

“你這個騙子。”孫鏡摟著她的腰說。

“累垮餓扁沒力氣了。”嘟囔完這句話,徐徐的肚子咕地叫了一聲,比她說話的聲音還響,連孫鏡的肚子都感覺到震動了。

“誰讓你那麼愛在上麵。出去吃飯?”孫鏡說著伸手在徐徐屁股上拍了一下。

徐徐從孫鏡身上翻下來,躺在旁邊,扯了一角被子蓋在肚子上,說:“先躺一會兒。”

孫鏡聽著耳畔輕柔的呼吸,一時以為她大概睡著了。不過片刻之後,聽見她用自言自語的口氣說:“要是歐陽文瀾知道我一直在騙他,會不會很難過。”

停了一會兒,她又說:“他總會知道的。”

“你在懺悔嗎,好吧,你可以把我當成神父。”孫鏡說。

“把別人騙得團團轉的時候,我總是很滿足。不過有的時候,我會想,當他們發現這一切不是真的時候,還是挺殘酷的。”

“你開始有負罪感了。”

“偶爾。”幾個呼吸之後,徐徐說。

“任何一個真正的老千,遲早都會麵對這個問題。看清楚這個世界是什麼樣的,看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然後解決它。”

“怎麼解決?”徐徐問。

“洗手不幹,或者堅定地幹下去。”

“聽起來和解決不了沒什麼兩樣。”

“所以重要的是前麵。大多數人一輩子都兩眼模糊,但我們這行幹的就是琢磨人心的活,有天賦的人很早就會看見這道關口。”

“把你的說給我聽聽。”

“世界在每個人眼裏都不一樣。”孫鏡說。

但是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口說:“如果你覺得自己對別人產生了傷害,那麼負罪感就會產生。”

“難道不是嗎?”

“食品廠的工人把一堆添加劑放進食物的時候、建築工用劣質水泥和鐵管造房子的時候、飼養員用化合飼料喂魚喂豬的時候、煉鋼廠印刷廠工人努力工作把廢水廢氣排入河水或天空的時候,他們會不會覺得對別人產生傷害?”

“但並不都是這樣的。”

“司機按喇叭會給人造成心理壓力,壓力累積就會有創傷;路口闖紅燈的人擁有許多追隨者,其中的倒黴蛋有朝一日會死在因此產生的交通事故裏;看見小偷偷竊的時候大喊一聲或許會讓失主挨刀。任何舉動都有可能帶來傷害,我想說的是,傷害是常態,它總在發生。”

徐徐想著孫鏡的話,嘴裏淡淡的應了一聲。

“人總是看不清自己。其實看清自己的欲望,就看清了自己。我們讓別人付出代價,這樣他對自己的欲望就認識深刻。”孫鏡輕輕笑起來:“這是等價交換,精神財富和物質財富,很難說哪個更重要。”

“當然,就我而言,不會對那些還沒有成長到需要看清自己欲望的人下手。”孫鏡補充了一句。

“那是因為他們沒有足夠油水吧。”徐徐說:“但我怎麼覺得,你還有些沒說。”

“命運。”孫鏡無聲地笑:“讓別人感覺到命運的捉弄,這很有趣。某種程度上說,我參與了他們命運的製造。”

“但把握自己的命運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你的期望值很高啊。”孫鏡伸手到床頭櫃上拿起那封信,交給徐徐:“這兒有封你的信。”

徐徐撕開信封,躺著把信看完,交給孫鏡。

“挺有趣的。”她說。

孫鏡把信的內容草草溜了一遍,這居然是封匿名舉報信,被狠狠攻擊的對象是文貞和。比如管理能力低下,多次對女實習生性騷擾,貪汙辦公費用等等。

讓寫信者意料不到的是,他的努力抨擊並沒能改變文貞和在徐徐心目中的形象,因為本來已經足夠糟糕了。

“這個笨家夥怎麼對文老頭怨氣這麼大?”徐徐問。

吞吞吐吐假模假式的匿名寫信者在徐徐看來著實可笑。對文貞和的情況這麼了解,又知道在徐徐這裏敗壞文貞和的形象,好叫他當不成所謂的私立博物館館長的人,當然隻有文貞和唯一的下屬小陳了。

“那天我就看他表情不太對勁,回頭我去了解一下。”孫鏡說。

咕嘰。徐徐的肚子又叫起來。

她像是恢複了力氣,跳起來站在床上,探出一隻腳丫子在孫鏡兩腿之間撥弄:“起來起來,出去吃飯了。”

孫鏡撈住她的腳踝一扯,徐徐驚呼著重新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是周六,博物館的人都休息了,梢帶著徐徐也空了一些。但還有場地租借要趕緊敲定,開幕式嘉賓得一一邀請,算起來事情也少不到哪裏去。前些日子忙起來歐陽文瀾那裏照應得少了,休息日裏也得抽時間去陪陪老人,還沒到卸磨的時候,要多哄著。

在歐陽文瀾處待了兩小時,一出門徐徐就打電話給孫鏡報喜。

“歐陽文瀾自己給上博聯係過了,館長答應簽好租借協議,投了保,最快下周就能把巫師頭骨送過來。他的麵子真是好使,這樣你的時間就充裕一點了。”

“還有可能更充裕。”孫鏡報了個地址,問徐徐多久能到。

這是在五角場,離複旦大學很近的地方,二十年前還極偏僻,現在的房價已經不比市中心低多少了。

一小時後,徐徐從出租車裏鑽出來。

孫鏡在路邊抽煙,看見徐徐,滅了煙頭扔進廢物箱。

“你猜陳炯明為什麼這樣恨文貞和?”孫鏡問。

“小陳?他女朋友被文老頭把走了?”

“他年終獎被罰光了,原因是私自帶外人進入文物倉庫。”

“外人?”徐徐眨眨眼,然後吃了一驚:“韓裳?”

“就是韓裳,在她死的前兩天。韓裳帶了個數碼攝像機,把巫師頭骨好好拍了一通。”

“聰明。”徐徐說。

“文貞和知道了立刻就通報上去,我們第二次去找文貞和那天,陳炯明剛收到處罰通知,扣發年終獎。”

“怪不得,這個可憐的人。你是想把韓裳拍的錄像搞到手?查到她父母住處了?住在這附近?”

“是你去搞到手。一個男人去她父母家要遺物……嗬嗬,你去的話就不會讓人多心了。”

“怎麼要?”

孫鏡對她笑笑:“你說呢?”

徐徐想了想,說:“欲取先予。”

“基本功不錯。”孫鏡從包裏拿出一款沒拆封的新款康柏數碼相機遞給徐徐:“剛買的,香港行貨。”

給徐徐指了韓家在哪幢樓,孫鏡在小區花園裏找了張幹淨的長椅坐著等她回來。他沒有和徐徐具體討論怎麼欲取先予,沒這必要,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小技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