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說自己從香港出差回來,才知道好姐妹的死訊,數碼相機是韓裳托她從香港帶的,現在隻能交給韓父韓母了。徐徐和韓裳差不多年紀,這樣一說誰還會懷疑她身份。錄像的事也很好辦,就說那攝像機裏有一段聚會錄像,想拷貝過去作為對逝者的追憶。能把攝像機借回去最好,要在韓家當場拷貝,多拷一份巫師頭骨的錄像也很好找說詞。至於為什麼找不到聚會錄像,必然是被擦掉了,隻能表示萬分遺憾。

憑徐徐的本事,活肯定能做得比他想的更漂亮。

坐了半個多小時,徐徐回來了,臉上的表情非常古怪。

“怎麼,不順利?”孫鏡奇怪地問。

“她爸爸和媽媽都在,他們說,韓裳租的屋子已經退了,遺物也全都整理好了。”徐徐說到這兒,眉毛愈發地皺起來:“可是沒見到攝像機。”

“什麼!”孫鏡猛吃了一驚。

“他們說,知道女兒有個數碼攝像機,但就是沒找到在哪裏。”

韓裳拍完巫師頭骨的第三天就死了,中間隔了不到四十八小時,攝像機會去了哪裏?

掉了?壞了送去修了?

這麼巧?

徐徐走過來的時候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沉吟著說:“會不會……那天晚上?”

孫鏡一拳砸在手心上:“對,一定是這樣。”

他長長吐了口氣,伸手摸著額頭,那兒已經基本長好了。

“他要找的不是韓裳的口述錄音,他根本不知道有這東西。他要的是攝像機!這麼說韓裳的死是因為她拍了這段錄像?僅僅一段巫師頭骨的錄像有什麼要緊,隻隔不到四十八小時就下手殺人,這麼匆忙,究竟她拍到了些什麼東西?”孫鏡的眉頭越皺越深。

徐徐的思考角度卻和孫鏡不同。

“如果這段錄像是殺人動機,可是這麼短的時間裏,有幾個人能知道這段錄像存在?難道是……文貞和?”心底裏對文貞和的厭惡,讓這個名字第一時間在徐徐的腦海裏蹦出來。

“他的確有嫌疑。如果巫師頭骨因為什麼原因不能曝光,他這麼強硬地拒絕我們進庫房就有了理由。但嫌疑者不止他一個,韓裳參觀文物倉庫的第二天上午,文貞和就向館裏通報了陳炯明的違規行為,所以知道的人很多。這事情有點隻許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的意思,許多人都當八卦在傳,沒準一些和博物館關係密切的人也會很快知道。”

“這樣啊……”

“要是能看到這段錄像就好了。你再去韓家一次,說不定韓裳會把拍到的內容拷在她的手提電腦上。”那天晚上孫鏡在韓裳的屋子裏大概看了一遍,不記得她有台式電腦,筆記本電腦沒瞧見,但想來是肯定有的。

“別手提也被那家夥一塊兒順走了。”徐徐說。

“不會,要是帶著個手提,他沒跑得那麼利索。”

徐徐再次前往韓家,這回孫鏡沒法像先前那樣悠閑,轉著玉戒指,時不時往徐徐的去路看一眼。

現在孫鏡已經認定韓裳必然死於謀殺,至於凶手究竟怎麼讓謀殺看起來像一場意外,他卻沒有多想。參加神秘實驗的人個個都有古怪,一定有辦法做出常識之外的謀殺案來。

隻隔了二十分鍾,徐徐就回來了。孫鏡遠遠一打量就知道沒戲,去時一個提包回時一個提包,什麼都沒多出來。

徐徐的表情卻並不很失落,說:“韓裳的手提給他們賣了,因為放著睹物思人心裏難受。就前幾天賣的,不知還趕不趕得及。賣之前他們把硬盤給格式化了,隻要找到機子,恢複起來不會很困難。”

手提電腦是賣給附近一家電腦醫院的。兩人找到那家小店,店主人打了個電話,然後告訴他們電腦還在。

韓家把電腦賣了兩千八,現在他們得花四千塊買回來,包括一個恢複硬盤內容的服務。這都不是問題,他們等了兩個多小時,在附近隨便吃了點晚飯,終於把這個亮銀色的手提拿回了家。

當然還是孫鏡家。

隻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翻遍了恢複出來的硬盤內容,一無所獲。

不過徐徐覺得孫鏡還是有所收獲的,他們在一個文件夾裏居然現了韓裳對著穿衣鏡的自拍照片,乳房挺拔,粉色的乳暈,腰很細,雙腿並得很緊。

“人都有不為所知的一麵。”孫鏡歎息著:“可惜還不夠火爆。”

“你還想要看怎樣火爆的?”徐徐跳起來去掐孫鏡的脖子:“你這個沒道德的窺私狂。”

孫鏡有點喘不過氣來,卻不掙紮,摟起徐徐的腰肢,她的手就自然鬆了下來。

“我看你是因為自己身材沒人家好才氣急敗壞。”

“怎麼可能!”

孫鏡的手滑進她領口。

“要麼讓我來拍幾張和她比比看。”

徐徐抿著嘴不說話,用力擰孫鏡後腰的軟肉。

太陽照在眼皮上。徐徐手往旁邊摸摸,沒碰到孫鏡。睜開眼睛,側過頭,看見孫鏡坐在餐桌邊。

徐徐拉著被子半坐起來,瞧見桌上有油條,有豆漿。韓裳的筆記本打開著,放在孫鏡麵前。

“你很早就爬起來了?”徐徐迷蒙著問,還沒完全醒過來。

“一個多小時。”

徐徐“唔”了一聲,坐在那兒舒服地發了會呆,又問:“你在看她電腦啊,昨天不是仔細看了好幾遍嘛,什麼都沒有。”

說到這裏,她突然醒過來,一掀被子跳下床,怒氣衝衝:“你又在看她照片!”

孫鏡指了指拉開的窗簾,然後徐徐手忙腳亂開始穿衣服。

“人會有盲點的,所以我早上起來又看了一遍。”孫鏡說。

“切,昨天四隻眼睛都沒找到,誰知道你一早起來在看什麼。”

“別對自己那麼沒信心。”孫鏡笑了:“我還真找到了點東西。”

這時徐徐已經穿好衣服,衝到孫鏡身邊。

屏幕上顯示的,卻是韓裳存放口述錄音文件的文件夾。昨天早已經看過了的。

“這有什麼問題?”徐徐不明白。

“昨天我們都沒注意,你看,這裏有九個文件。”

“啊!”經過孫鏡這一提醒,徐徐反應過來,存在U盤裏的隻有八段錄音,這裏多了一段。昨晚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可能是巫師頭骨錄像的視頻文件上,也沒細看就忽略過去了。

“多了一段最新的錄音,看時間是韓裳死的前一天晚上錄的。那個時候她已經把U盤放到吊燈燈罩裏去了。”

“你怎麼不早點把我叫起來,她說了什麼?”

“我等著和你一起聽。”孫鏡笑笑:“也不急你這點睡覺時間。先去洗臉刷牙吧。”

“噢。”徐徐低眉順目地乖乖走去衛生間。

手提電腦裏傳出韓裳的聲音。

上次聽見這個聲音到今天,還不滿一個月。但孫鏡此時聽來,卻多了一份親切,一份悲涼。

“借到巫師頭骨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實際上我已經不抱希望了。上博甲骨部的負責人不好打交道,我不確定他是太古板還是胃口太大。不過昨天我成功地繞過了他,他的下屬把我領進了庫房,讓我見到了巫師頭骨。但他最多也就隻能做到這步了。”

“也許是之前太多期望和想象,見到它的那一刻,我竟然有點失望。我以為可以在第一時間感覺到它的不同尋常之處,也許是一種靈魂的悸動,也許我的幻覺會再次出現。然而都沒有。當然,在我用攝像機繞著它細細拍了一圈又一圈後,頭骨上環繞著圓孔的古老符號開始讓我感覺到一些神秘的氣息。它緩慢地浸潤人心,並不急風驟雨。但我又懷疑這隻是錯覺,也許任何人看見古老的甲骨都會生出神秘感吧。”

“我還不明白為什麼斯文赫定這樣重視巫師頭骨,一定有文物價值之外的原因,或許他有我無法企及的洞察力吧。拍回來的錄像我會在以後的時間裏好好研究,也許並不會有什麼結果。畢竟幾十年來,那麼多專業人士都研究過頭骨上的甲骨刻字,卻一直沒有得到公認的合理破譯。”

說到這裏,韓裳輕咳一聲,稍稍停頓。

這幾句話韓裳說得有點急,給孫鏡的感覺並不是急切,而是浮燥。之前所有的錄音裏,除了提到她死去的男友,韓裳表現出來的情緒都是冷靜的,她鎮定地講述所遭遇的一切,甚至像個旁觀者。

但這段錄音不同。也有語氣平緩的時候,可孫鏡覺得那是故作鎮定的造作。聽到這裏,語速時緩時急,斷句猶猶豫豫,顯然韓裳情緒不穩,心不在焉。

“帶我進入庫房的人叫陳炯明,他先前又發短信給我,約我明天見麵。說有關於巫師頭骨的重要消息告訴我。也許他想再多要些錢,嗬嗬。”

錄音裏韓裳輕笑了兩聲,笑聲稍顯生硬。孫鏡和徐徐已經愣住了,韓裳在這裏說的明天,就是她死的那天呀。

“我打回給他,想問清楚一點,他卻關機了。明天就是《泰爾》首演的日子,我一直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他約的時間恰好在首演前,地方有點奇怪,但離劇院不遠。我也很期待他會告訴我些什麼事情,希望別耽誤我太長時間,嗬嗬。”

她又笑了笑。

“我……明白她為什麼會在那裏停下來了。”徐徐喃喃地說。

韓裳沒說約定的地點奇怪在哪裏,但孫鏡和徐徐都明了她的意思。一般人約見的地點,如果不是茶館咖啡廳之類,那麼就是大廈的入口或某個標誌物前。但陳炯明短信上告訴她的,多半隻是一個小街的門牌號。韓裳找到這個普普通通的門牌號,停下來等待約她的陳炯明,然後就被墜落的花盆砸死了。

韓裳還在繼續說。

“說起來明天會發生很多事,首演,陳炯明,還有孫鏡。孫鏡就是孫禹的曾孫,我不知道能不能在他的身上,找到些不同尋常的地方。從孫家接連四代的特殊情況,我想這很有可能。我用了一個挺有意思的方式約他見麵,希望他喜歡。我想給他留下一個良好而深刻的印象,這樣他也許會有耐心聽我講一個離奇荒誕的故事,而不是立刻把我趕走。”

韓裳又停了下來。這次她停了很長的時間,然後,長長地吸氣,吐氣。

“希望,和他見麵……愉快。”她緩慢地,低沉地說。錄音到此結束。

“她預感到了。”徐徐說。

“是啊。”孫鏡歎息。

這第九段錄音,和前八段明顯不同。之前的錄音,都是韓裳某一階段的調查有了結果之後,再以錄音的形式將其保存下來。如果按照這個標準,那麼韓裳應該在對巫師頭骨的錄像研究有結論後,或者在和陳炯明見麵獲得了有價值的情報後,才會以錄下第九段錄音。

可是她沒有,在這段錄音裏,說的隻是她剛做了什麼,準備做什麼,還沒結出任何有價值的果實呢。韓裳的口述錄音從來就不是心情日記,她力圖揭開神秘實驗的麵紗,把每一步的腳印用聲音保存。如此反常,隻有一個原因——她對自己的死有所預感,不管這是因為神秘的直覺,還是對茨威格劇本詛咒的恐懼。

想必她的心情是極矛盾的。即便她已經把U盤放入了燈罩,取下來也並不很麻煩。沒這樣做的原因,是想有個好兆頭吧。

……何必這麼急呢,仿佛過了今天,就沒機會似的。

她一定這樣對自己說過。

沒有人願意死去,隱隱約約有了不詳的預兆,就更不願去做沾染了不詳意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