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在床上
吃了簡餐就往敦煌趕,一路上戲台無頭案一直是核心話題。不過這已經與我無關了。任他們做出何等推測,想象力豐富或貧瘠,靠譜或不靠譜,我都不再理睬。
如果這是一張網,如果我已經觸網,那我等著它收緊的時刻。
如果這不是網呢,或者說,我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在網裏?
我不相信。
這一路我說的話都沒有超過十句。因為我的名聲,所以他們能原諒我的古怪。忽冷忽熱,忽遠忽近,這就是我,他們早有準備。
我們住在敦煌最好的酒店,袁野把車開得飛快,十一點半就到了,以當地習慣還不算很晚。這兒用的是北京時間,實際上和北京差了兩個時區。金主陳愛玲單獨一間,本人是嘉賓單獨一間,剩下範思聰和袁野一間,鍾儀一間,都在同一層。
“老師,我看你好像有點……煩躁?”鍾儀問。
這時我已經走到自己的房門口。
“別用那種大路貨的精神分析法來分析我。”
路上討論凶手心理的時候,範思聰提過一句說鍾儀是學過心理學的。也許他對心理學所謂的些微了解,就是因為鍾儀的愛好,才特意去學一門“共同語言”吧。
“我以為老師你在睡覺呢,沒想到都聽著呐。不過我可是正經考出國家二級心理谘詢師執照的呢。二級就是最高了,沒有一級的啊。”
“嗬。”我感歎了一聲,看見快走到走廊盡頭的範思聰回頭朝這裏看。
我拿卡刷開門。
“進來聊聊?”
“好呀。”
“多少錢一小時?”我關上門說。
“算你三百好了。”
“包夜能便宜點嗎?”
“這種玩笑很低級哎。”
“男人都是低級的。”
“我猜你還有後半句沒說出來,女人也都是低級的,人就是低級的、本能的動物。就好比任何人都會有殺人的欲望,也都可能會殺人,在某種特定的時刻。情色也一樣,是最低級的,最貼近大地的欲望。”
我又一次認真地看這個女人。
“你就像在念一首詩。現在我真的相信,你是我最忠實的讀者了。”
“那是當然。”
“看來你常常在我的引領下感覺到最貼近大地的欲望,我應該感到榮幸嗎?”
鍾儀還站著,並沒有坐下。那股氣息是如此的明顯,我隔著一張床和她說話,每多說一句,就感覺空氣裏荷爾蒙的味道多出一分。
“我真的有當心理谘詢師的經驗喲,三百一小時,當然有一部份是給診所的。”她終於有了些局促的表情,岔開了話題,並似乎想要坐下來了。
我喜歡有些挑戰的女人,但關鍵的地方永遠在於——我得能在想要的時候擊倒她們。噢,我知道,虛偽,又一宗原罪。
“我倒是很想你來當我的心理醫生,你有白色的製服嗎,戴副眼鏡會更像些。”我繞過床,走到她麵前。
“或許我真的需要一位心理醫生,但實際上,據我所知,以你們的行規,你是不可以的。”
她忽然就放鬆下來,微微仰起臉,問道:“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谘詢師不能對來訪者有特殊情感,如果產生,就必須要轉介給其它醫生。”
我看著她露出羞惱的表情,然後說:“而你是我的讀者,忠實讀者。這意味著你在捧著書的時候,就已經對我有了許多次的想象。”
收,放,收,放。多好玩。
鍾儀笑了。
“現在這樣的場景,符合你的想象嗎?”我問。
我等著她的回答,自從進屋之後,所有的節奏就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但鍾儀用一個動作把這一切打破。
那縷原本在我四周遊動的淡淡體香忽然在我的呼吸裏馥鬱起來,柔軟、溫熱、甜美。她就這樣直吻上來,擠壓著我的嘴唇,被動的感覺多少讓我有些不適。
這個女人……我用力反吻回去,勾著她的腰肢翻倒在床上。
一切在幾秒鍾之內升溫到頂點,衣服消失得飛快,她的乳房從紫色胸罩裏彈出來的時候,兩點粉色已經鼓脹起來。那胸挺得讓我驚歎,腰肢很細,但我立刻就沒有了餘暇去感受這些。在彼此交織的潮濕呼吸裏,我們激烈地撞擊。我時時感覺到疼痛,手肘膝蓋和胯骨還有許許多多堅硬的東西在奮力擊打著,敲出火星濺起岩漿,震蕩成一道交響洪流,而我們隻是其中兩枚音符,被卷裹著不停向前,噢,噢,噢,無與倫比。
我最後一次把她從身上掀下去,汗混在一起,她已經滑得像魚。終於我崩塌下來,和她躺在整床的濃厚氣味裏喘息。
呼吸慢慢變得平緩,趨於一致,然後我開始真正的撫摸她,感覺她的輪廓。那是一道道美妙的弧線,讓我的精力又滋長起來。
她忽然一躲,用手肘撐起上半身,看著正遊走在她腰肢的我的手。
“天,你居然還戴著手套?”
銀白色的絲製手套,包裹在我的手指上,貼著掌腹和掌背,就像另一層皮膚。
是的我沒有脫下來。這奇怪麼,有誰見過我脫下手套。
我沒有回答,隻是輕撫她。
她重新躺下來,喃喃著說:“這樣讓我感覺自己像一個死人。”
“這不是法醫的手套,這是我的另一層皮膚。”我在她耳畔輕語。
我細密地吻她,從額頭到趾尖,看清她每一寸的皮膚。她又一次繃緊,輕輕顫動。我終於感受到她的柔軟,一切回歸到慣常的軌道,清醒、理智、陶醉、掌控。可我竟有些許懷念剛才那種無序的熾烈了,嗬。
第二次持續的時間比第一次要長許多——我猜。在先前那種混亂狀況下我其實失去了時間概念,我甚至想不起來我們是否發出過高亢的叫床聲。
我靠著床抽煙,看鍾儀彎腰撿起文胸,輕巧地把乳房扣起來。底褲飛在我這邊,我伸手撈起來給她。
“其實你可以睡在這裏。”我說。
“不。”她拒絕得很幹脆:“明天,你可別故意刺激範思聰。”
我笑笑。
“你不是在廣告公司做策劃嗎,怎麼又做心理谘詢師?”
“不矛盾啊,休息日去,否則花那麼多錢不是白學了,證很難考的。其實做專職的心理谘詢師掙得比現在上班多,還輕鬆。”
“哦,打算換行?”
“有點。”她已經把除了外套的所有衣服都重新穿上身,而我還赤條條著。
“那我回房啦。”
“你知道我是怎麼會曉得戲台上那宗無頭凶案的嗎?”
她愣了一下,我示意她坐下來,再待一會兒。
“你不會告訴我,真是你幹的吧。”她在沙發上坐下。
我站起來,用電水壺燒上水,然後走去浴室洗澡。洗完出來,她已經泡好兩杯茶等著我。我以為她會有點害怕,但似乎並沒有。
“要麼是我幹的,要麼,有人想讓我覺得是我幹的。”
“我以為你洗澡時也會戴著手套呢。”她瞧著我把脫下的手套卷成一指粗細的小卷,塞到一個布口袋裏。她伸手過來,我輕輕一讓,從長方型塑料盒裏取出卷新手套戴上。
“哪兒買的?”
“訂製的。”
“訂了很多?”
“很多很多。”我笑笑。
“潔癖?”
“怪癖。”我從枕邊拾起先前扯脫的玉墜子掛在胸前,披上睡衣,拿著錢夾坐到另一張單人沙發上,抽出三張壓在煙缸下,表放在旁邊。現在的時間是一點四十。
“三百元,對嗎?”
“你是真的想?嗬,行呀,反正現在就我一個心理醫生,回到上海之前,我也沒法把你轉介給別人。”
“回到上海我就不需要了。要麼一切都已經解決了,要麼……”我搖搖頭:“關於那宗凶殺案,從某個意義上說,直到我今天跳上戲台之前,都不知道它曾經發生過。”
我留出了發問的空隙,但鍾儀卻沒有開口。她把原本翹著的腿放下,調整了坐姿,以此來提醒或者說確認我的意圖——我是否真的打算把彼此的身份從之前的魚水男女重新定位。這是一個她確定我能理解的無聲暗示,如果我繼續往下說,就意味著我主動達成了一個新的今晚相處模式——心理醫生和來訪者。
好吧。
“我以為那隻是一篇小說的情節,雖然那篇小說以非常奇怪的方式呈現到我的眼前,但我依然以為那就隻是個小說,虛構的人物、虛構的情節、不存在的謀殺。”我又停了下來,但這次隻是習慣性的停頓。
“你真不像一個有傾訴欲望的主動來訪者。”鍾儀說:“你像在說故事,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會留一個懸念。”
“噢,職業習慣。所有的事情,經過我的腦子,就自動排列成這樣的結構順序了。這沒什麼不好,至少能讓你聽得更認真不是嗎。讓我從頭說吧,在我開始這段旅途之前幾天,確切說是出發之前兩天,我在電腦裏發現了一個隱藏文件夾。當然我從來沒有設置過這麼一個東西,也沒有見過別人動我的電腦。我這麼講,其實是想說,盡管我有定期殺毒的優良習慣,但以我拙劣的電腦水平,如果有高手黑進我的電腦,偷偷做了這些手腳,我是完全沒有防禦能力的。毫無疑問,文件夾和裏麵的小說WORD文檔肯定就是這麼來的。而我發現它,也是通過一個很奧妙的方式,一個病毒的刪除提示,多麼精巧的設計,那位黑客一定觀察了我很長時間,知道了我的電腦習慣,包括殺毒周期,才想得出這樣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