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一言不發。隻又垂著眼上了前,把沉香換了,再度把藏香點燃。
多年前,楚行書房中燃的本一直是沉香。
直到後來有人偶爾送了把藏香給他,說是可以除穢辟邪,殺菌寧神,藏族人民拿它不止用於慶典祭祀,還用於生活日常。楚行對新鮮東西沒有探索欲望,看一眼後隻隨口“嗯”了一聲,罌粟卻很感興趣,湊過來當場便點了一支。嫋嫋薄煙尚未消散,楚行已經皺了眉:“味道太衝。不好聞。”
罌粟卻不聽他的,當著客人的麵,拿手去拂那香味。嗅了好大一口,深深吸下去,才扭頭同楚行道:“我覺得挺好聞的啊。比你書房裏那什麼沉香好聞多了。”
客人聽了大笑,楚行沉著臉把她拽回沙發上,兩手兩腳都按成端端莊莊的大家閨秀模樣:“坐好。”
罌粟一癟嘴,安分坐了沒有兩分鍾,又忍不住貼到他身邊,把藏香湊到他鼻子下麵,誠懇地建議:“你再聞聞。”
“不聞。”
“好聞。”
“一點兒不好聞。是你自己屬豬,本身覺得什麼都好聞罷了。”楚行本來繃著臉,看到她殷勤獻媚的模樣,終究忍不住笑出一聲來,去捏她的臉頰,一邊揶揄道,“別人一晚上吃五大塊巧克力,第二天再聞見巧克力的味兒肯定都要吐了,哪有跟你一樣餓死鬼轉世的,聽說有巧克力立刻就從床上爬起來說不困了?”
管家仍然記得,雖然楚少爺不喜歡,卻架不住罌粟花樣百出地上下折騰。罌粟那時心機不深,鬼點子卻已經一把多,每天早起都把沉香藏起來,再把藏香往書房的香爐一點,不管楚行怎麼教訓,隻管笑盈盈地聽,就是不配合。
彼時是楚行縱容最甚的時候,就算是教訓,也僅是笑著責罵兩句,並不真正追究。罌粟堅持,楚行也就隨她去。時間久了,也就漸漸習慣了。再後來,也不知到了什麼時候,周管家每日換香爐時,手裏捧著的沉香便換成了一支支藏香。
那時兩人的關係何其簡單。兩雙手一起捏一隻小花瓶,就能讓兩個人坐在一起消磨上大半天。依賴便是天經地義一般的依賴,縱容便是天經地義一般的縱容。
哪裏像現在。不知道能前進到什麼地步,又已經不可能再回到以前。
罌粟一直跪到第二天中午。
中間她昏過去兩次,又醒來兩次。第一次是因為被離枝踢了兩腳,第二次是因為有人看了不忍,偷偷把她推醒要給她水喝,然而很快就被人將水搶走:“你不要命了!少爺不準她吃喝你還給,萬一給少爺知道了你一個小嘍囉能兜得住?”
罌粟嘴唇已經燒得幹裂。整個人搖搖欲墜,又麵無表情。閉上眼,當什麼都沒聽見。過了一會兒水還是沒能遞到她手上。禁閉室內格外安靜,罌粟冷得發抖,尖銳耳鳴中隻聽得見自己粗重的喘息聲,覺得自己又要昏過去,想掐手心保持清醒,然而渾身綿軟,連拇指摸到手掌心都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氣。
罌粟自出生以來從沒有過這樣難受欲死的感覺。時間仿佛是老人的步履一樣溫吞緩慢。也不知又過了多久,禁閉室的門被重新打開,一個身影撲進來,罌粟隻覺得眼前突然被寶藍色占滿,自己被人摟進懷裏,額頭被摸了摸,接著便有人失聲道:“怎麼燒得這麼厲害!”
罌粟困得睜不開眼,喉嚨亦被燒得艱澀。半晌,才沙沙地發出微弱聲音來:“阿姐,好難受。”
蔣綿將她摟得更緊,抬起頭去看靜立在門口的修長身影,認真說道:“楚少爺,我要帶蘇璞去醫院。”
楚行看著罌粟軟歪在蔣綿懷裏,指尖微微動了一動。蔣綿見他一言不發,加重了語氣:“楚少爺,蘇璞不能再跪下去。我一定要立刻帶她去醫院。”
楚行沒有理會她,衝著罌粟冷淡開口:“這一天想明白了沒有?”
四周靜得能聽到掉針聲。罌粟勉強睜開眼,低低地“嗯”了一聲。
“認錯不認錯?”
罌粟突然細微彎了彎唇,仿佛無聲地笑了一下。她抬起頭,直視著楚行,冷冷地說:“我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