罌粟後來不止一次地想起這件事。每次想起她和離枝之間那些林林總總的敵視,源頭不過是這麼一件小事的時候,都覺得分外可笑。然而可笑的同時,她們之間那些早已釀成的行差踏錯,都隻能像是雪球一般,越滾越大,直到你死我活,再也回不去。
那天等進了花園,罌粟見到正在抿茶的楚行,未來得及說話便被他放下茶杯,一把揉在了懷裏。罌粟手上的無花果汁也被他注意到,拿了手帕一根根手指地抹去。一直到把最後一根手指清理幹淨,楚行輕輕撓了一下她的手心,笑著說:“臉蛋怎麼垮成這個樣,誰惹了你?”
罌粟把臉埋進他懷裏,抱著他的腰身,悶悶地說:“有人不喜歡我。”
楚行摟著她笑問:“嗯?誰不喜歡你?”
罌粟仰起臉來,說:“離枝姐她不喜歡我。”
再後來的事情,罌粟已經漸漸模糊得不記得。隻記得楚行當時仿佛眉眼溫柔裏又帶著些好笑,說不過是場誤會,又摸著她的發,隨口哄了她兩句。
年長之人大概都以為年幼時結下的梁子僅是活扣,輕輕一拽,就能解開。因而都不以為然。隻有罌粟和離枝自己曉得,她們兩個都不是什麼大度之人。每一次怨恨都是一個死結。
相鬥並未隨著時間深長而消弭,反而冰凍三尺,越發難以調和。爭鬥到後來,再小的事,也總要分個高下輸贏。至於究竟是為了什麼,大概連離枝和罌粟自己都不曉得,並且也不在意。
楚行帶人經過冰庫時,其餘人都未有所覺地繼續往前搜找,楚行看了兩眼周圍,腳步陡然停下來。
冰庫裏的冰牆極厚,即便是被人從裏麵用盡全力拍打,傳到外麵甚至都不及腳步的聲音大。路明也未聽到什麼異樣,他跟在楚行後麵,還未開口,便看到楚行臉色沉下來,微微偏頭,靜默聽了幾秒鍾。
路明試探著開口:“……少爺?”
楚行的視線盯向冰庫庫門,發令的時候,聲音甚至微微顫抖:“打開它。”
庫門被人用力踹開,楚行一眼看到罌粟臉上和手上都是血的那一刻,身形不可抑製地晃了一晃。
他的麵孔在短短的時間裏變得沒有血色,大步走過去,到後麵已是小跑。冰庫中路滑,他的步子又有些不穩,膝蓋很快就撞到一邊尖銳的冰棱上。楚行踉蹌了一下,幾乎跌倒,然而根本恍若未覺。
罌粟捂住嘴站著,麵前是胸口插了一把匕首的離枝。罌粟見到有人進來,手抖了一下,很快跪在了地上。
她的眼神茫然,嘴唇發白,身體微微顫抖,全然一副似哭未哭的驚嚇過度模樣。眼珠還未攢聚起目光,人已經被楚行抓住雙手,在確認了血跡大多來自離枝後,緊緊抱在了懷裏。
楚行呼吸微微急促,手在劇烈發抖,不停親吻她的發頂,低聲一遍遍地說:“罌粟。罌粟。”
罌粟被他牢牢抱著,終於有些回過神來。而後呆滯了一下,忽然大哭起來。
她軟在楚行胸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又灌了涼氣,開始咳嗽起來。楚行拍著她的背,緊緊貼著她的臉頰,輕聲哄說:“沒事,沒事,不怕,不怕。”
他說到後麵,在眾目睽睽之下,竟有哽咽聲。路明在一旁看了不忍,然而還是低聲提醒道:“少爺,這裏太冷,罌粟穿得又單薄,再凍下去指不定會有個好歹來!您快帶她出去才是!”
楚行把大衣脫下,把罌粟裹著一把撈起,橫抱在懷裏,罌粟臉上淚痕未幹,混著血跡,頗有些狼狽。楚行低下眼,看著她下巴上那道翻開血肉的傷口,眼神便是一深。
他一麵大步往外走,一麵極盡輕柔地問:“疼不疼?”
罌粟被他一瞬不瞬注視,哭泣漸漸緩下來,隻抽噎著,不說話。楚行低下頭,鼻尖在她寒涼的鼻尖上碰了碰,一時沒有分開,在她唇邊輕聲說:“不怕。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
回去住處,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罌粟在回去的路上已經暈過去。楚行小心把她放進浴缸的溫水中,泡了許久後抱回床上,從頭到腳都拿熱毛巾擦了數遍,又把她的雙腳放在懷中整個包住。管家遞上傷藥,楚行拿過來倒出一點,一麵問:“鄢玉還沒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