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一刀插在她心髒上,楚行現在就能猜到我已經完全清醒了。一個還有些神誌不清的精神病人,怎麼能把刀子插得那麼精確呢?”
鄢玉不置可否:“你就算插得不精確,也不必把刀尖離得心髒那麼遠嘛。再稍微近一點兒,他們搬人的時候隻要稍微不謹慎,離枝就根本挨不到醫院急救的時候。你居然讓她生死五五分,顯然就是故意的——來,跟我說一說,為什麼?”
罌粟垂下眼睛,淡淡說:“也許我剛才是真嚇著了,也說不定呢?”
鄢玉隻微微笑著看她,並不搭話。室內安靜了片刻,罌粟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麵無表情地說:“不管你信不信,我當時下不了手。”
“為什麼?”
罌粟聞言,又是默不作聲地別開眼。鄢玉曼聲說:“所以你現在就等著離枝醒了以後,再對你瘋狂報複回來?”
罌粟仍是不說話,鄢玉又抿了一口水,說:“開了弓就不能回頭。窟窿已經捅到現今這種地步,隻有越來越大,不可能再修補回來。所有的憐憫心都是要不得的,你中途但凡心軟,結局隻有後悔的份兒。”
罌粟麵無表情說:“真是謝謝您的教誨,我懂。”
鄢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牆上時間,又說:“景致一直有兩個問題,想讓我代她問你。”
“什麼?”
“你在楚家好歹待了十年。等楚家真的發生了變故,你會不會後悔?”
罌粟垂下眼,靜默思索了良久。她的眉眼較常人要濃稠一些,加上皮膚白皙,一動不動的時候一眼看上去,婉轉精致有如畫中人。
半晌,她才低聲說:“會。”
鄢玉眉尾一挑:“會?”
罌粟平靜地說下去:“是。可是不這麼做一次,我終生都會更後悔。”
鄢玉上下審視她良久,唇角一抹似笑非笑:“還有個問題,等景致真正幫你把楚家弄倒了,你打算去哪裏?”
這個問題罌粟顯然沒有想過,她渾身一震,抬起頭來,很有些茫然地望著他。鄢玉看著她嘴唇微動半晌,卻始終都說不出話來的樣子,歎了口氣,站起身來,拍拍她的肩膀,說道:“這個問題你真的應該好好想想。”
一直等鄢玉推開門出去,罌粟的視線落到窗外早已抽出新枝的海棠樹上,半晌都還沒有回過神來。
這段時間來,她把研究與對付楚行當成一個問題,小心翼翼地尋求每一個破綻,為了答案殫精竭慮。但還沒有考慮過,若是楚家真的不在了,楚行真的不在身邊後,她以後會是什麼樣。
罌粟撐著腦袋想了許久,窗外一隻喜鵲來了又飛走,都仍然沒有想出所以然。
她在楚家已經待了十年,沉沉浮浮之間,這裏的每一寸地方都銘心刻骨。她把這裏的一切都鐫刻進腦海裏,閉著眼都能分辨出這裏四季變換之間不同的味道,能夠立刻說出從書房門口到楚行的桌案之間是幾步之遙,知道哪個亭台賞花和遙望滿弦月的角度最好,亦熟稔楚家所有殺手、保鏢和用人的名字、來曆,以及麵貌。
這十年裏,她所有的心思和想法都在楚家上。她亦記得,楚行曾經握著她的手,扶她在花廊那道細窄的台階上走過一遍遍;在書房的抽屜中,還放著曾經楚行教她做過的一塊琥珀,還有幾片樹葉篩製成的,帶有淡淡熏香的書簽;他在射擊場中手把手地指點她射擊,看她一點點從零環進步到十環,又每每在她握搶久了肌肉酸麻的時候,把她抱在膝頭,給她揉搓雙肩。
這裏的物,這裏的人,都猶如枷鎖,深深融入她的骨血中,這一生都難以剝離。
楚行進來的時候,罌粟仍是一副迷茫的模樣。像是疑惑了許久,把自己搞得不勝其煩一樣,皺緊眉頭,手指也深深掐進手心裏。小貓在罌粟身旁,撓著她的袖子不停要求陪玩,罌粟都不理會。楚行走過去,在床沿坐下,罌粟都不見反應。一直到他伸出手去,把她的雙手都包住,罌粟才像是被人猛然打斷,回過頭來。
楚行的拇指似有若無地撫著她的手心,問道:“在想些什麼?”
罌粟盯著他一動不動地瞧,眼睛中的情緒令人看不分明。楚行探了一下她的額頭,不見發燒,這才放心下來,給了她一個笑容,逗她說:“鄢玉說你恢複得不錯,差不多能聽懂別人說的所有話,可是怎麼看起來還是呆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