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經年莫忘》(56)(2 / 3)

到了後來,果然其中一人就被活生生打到七竅流血而死。

他聽路明說完,又將罌粟曾經提交上來的審訊記錄找出來,上麵卻對這些過程隻字未提。當即把罌粟叫來書房,未料等被質責完,罌粟隻沉默了一下,就不以為然地回道:“死了就死了,有什麼大不了。”

他被她這句話頂撞得簡直有些不可置信。那一瞬間他驚怒,幾乎要將手邊的鎮紙甩出去:“你再給我說一遍試試!”

他對她鮮有這樣疾言厲色的時候,罌粟偷眼打量他,咬著唇,最終仍是倔強道:“我有什麼不敢說的?楚家養的這些殺手,哪個每天過的不是提心吊膽的日子,有幾個能真正挨到金盆洗手那天的?還不早晚都是被同黨背叛給上級處死被仇家追殺的命。既然早也是死,晚也是死,反正這之間差出來的也不過就是他出去再多收幾條其他人命的時間,死不死有什麼大不了的?怎麼死的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這兩個人誰活著都沒什麼區別。”

她的手背在身後,下巴揚得老高,把一番歪理說得簡直再理直氣壯不過。他氣得厲害,臉上卻不見怒容,反倒緩緩笑出來:“你這話說得能把閻王爺氣到地麵上。照你這麼說,楚家還有沒有規矩了!”

有那麼一刹那他看到她對他念的“規矩”兩字嗤之以鼻,又很快掩飾下去,隻站在那裏靜默不語。他一時難以想通她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副模樣,驚怒之中沉聲斥道:“都是誰教的你這些亂七八糟不入流的東西!”

“沒有誰。”

“說不說?”

“沒有誰。”罌粟靜靜抬起頭來,“您覺得,我既在這裏長大,這些東西還用得著有人特地教我嗎?”

她振振有詞說這話的時候,方才騎馬的一身明紅色裝束尚未換下,身形利落而颯爽,眉眼間卻又容色逼人,無絲毫畏懼,反倒漂亮得極盡張揚。他看了隻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一把將她提拎過去,按到膝上狠狠打了兩巴掌。

罌粟許久沒遭受過這樣的待遇,一愣之下,一下哭出來,扭過頭衝他大聲說:“你憑什麼打我!我沒有錯!你不準打我!”

他沉聲說:“再不打你就該反上天了!我什麼時候教過你要心狠到這步田地!”

罌粟在他掌下掙紮,大哭出聲:“離枝路明他們明明都這麼做過!你為什麼單罰我不罰他們!他們做過的比這個要狠毒百倍,你都沒說過一句話!我根本沒有錯!你偏心!你不公平!”

他氣極反笑:“我偏心?你跟他們能一樣?他們做的都是分內事,我什麼時候給過你權力叫你亂殺人?”

罌粟呆了一呆,突然更加劇烈地反抗起來,他一時沒有抓住,被她掙脫,跳到了離他幾米遠的地方,他壓著怒意叫她過來,罌粟的嘴巴噘得能掛油瓶,一邊衝著他喊:“你說得對,我跟他們怎麼能一樣!你什麼都不叫我插手,你就是把我當成你逗弄的玩意兒!我什麼都得仰你鼻息看你臉色!你是渾蛋!變態!流氓!”

“胡說八道什麼!”他的臉色已經沉得能滴出水來,勉強壓住最後一絲理智,“給我過來!”

結果她隻恨恨看他一眼,轉身就跑了出去。

晚飯時候罌粟仍未回來,管家問他是否需要出去尋找,他餘怒未消,隻擺手不理。過了一會兒,楚行到底還是不放心,叫來人吩咐道:“出去找。”

管家應了聲,又問道:“找到了的話,要叫罌粟小姐回家嗎?”

他冷聲道:“她自己回來就回來,不回來你們也別理她。”

跟著他等了兩天,每次跟蹤的人都報告說罌粟在外麵過得並不好,還差點被車撞到,卻仍沒有要回家的意思。他存了心要拿這次的事磨她心性,按捺住耐性又等幾天,到滿一周的時候,終於有人同他報告說,罌粟小姐回來了。

他晾了她一會兒才叫她進書房,一麵沉著臉批複文件,一麵拿眼角餘光不動聲色地打量她。看她不過短短一周,身形已有所清減。先是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瞧著他的臉色,終究還是蹭過來,依然還是那副認錯的可憐巴巴的模樣——半蹲下來,幾根手指頭緊緊巴住他的膝頭,仰著臉,拿兩粒烏黑眼珠直勾勾地望著他。

他一想到她已經習慣了拿這副樣子當成對付他的不二法門,就越發不想理會她。一直到罌粟拽了拽他的衣角,聲音軟軟地同他道:“罌粟知錯了,好不好?您不要生氣了。”

他本來要問她錯在哪裏,一低眼,瞟到她疑似弄得滿是傷痕的手。罌粟順著他的目光把手一縮,被他捉住,攤開手心,繼而看到了更多細碎繁多的傷口。

他不想心軟,卻下意識仍然忍不住問出口:“怎麼弄的?”

他這樣一問,罌粟的眼淚就倏地湧到眼眶裏,帶著一臉隱忍的委屈:“打零工的時候洗碗摔碎了,劃出來的。”

她在他麵前總是帶著些驕縱,有時候還會張牙舞爪,這個樣子很少有,讓他終於完全心軟,一麵叫管家拿傷藥,一麵訓她說:“把你養這麼大,就是為了去給人刷碗的?”

她的脾氣越發大,朝他嚷嚷:“誰叫你不要我了!”

“我什麼時候說過不要你了?”

“我走了一周你都不叫人去找我!我自己巴巴回來的!你根本就不想我,根本就不心疼我!”

他本想再訓她兩句給她點教訓,看到她的眼淚和傷口,到底連一句“下次不準再弄出這種事”的話都說不出來。隻能認命把她抱到膝上,一點點給她上傷藥,一麵還要忍受她在他耳邊故意不停喊疼的聒噪。

後來他曾回想過兩次,若是那一日未聽任她一哭二鬧下去,而是硬下心腸來真正敲打警示她,是否結果會不一樣。然而又轉念一想,如果事情有可能再發生一次,他不免還是會保持原樣地讓它發生一遍。

他終究會不忍心,不管是第一次,還是後麵跟著發生的多少次。

第一次縱容過去,讓罌粟的膽子越發大。她仿佛拿準了他不會真正怎樣她,又或者是以為自己隱瞞得很好,竟敢暗中插手路明的事務。路明將狀告到他這裏,他思忖良久,同他說:“隨她去。”

“……少爺?”

他淡淡地說:“等攢到火候差不多的時候一起攤給她看。”

他等了兩個月,一直到罌粟認為可以收網的時候,他才黃雀在後,不過一個輕巧的變動,就讓她兩個月的心血付諸東流。他把她叫到跟前,把她的破綻與證據擺出來,避開她的眼神,帶著一點漫不經心地一一數落。他的話暗含失望,又有警告,麵沉如水,不近人情。等到看見她臉色蒼白,身體搖搖欲墜的時候,才收了口。

他以為她總會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收起一些,未料她咬唇半晌,靜靜開口:“您要是還想著讓我像以前那樣天天待在楚宅內重,天天對著您一個,還不如讓我去死。”

這句話猝不及防,就像把尖銳的錐子插在他心頭上,叫他汩汩滴出血來。

他養她這麼多年,熬了多少心血在裏麵,隻得她這麼一句話。

他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等她拂袖而去,管家拎著茶壺進來,沉默一會兒後,溫吞勸道:“罌粟小姐她不過還是個孩子罷了。小孩子沒長大之前,都有批判大人的心思。大人說哪裏不對不好不要做,小孩就一定不信邪,偏要試試看。這時候說了往往沒用,壓製還會讓她反彈,您不妨等她自己在外麵撞得頭破血流了,也就知道了什麼是好,什麼是壞,自然會自己回來。”

他暫時聽進去了這個建議。有很長一段時間裏沒有理會罌粟。他本以為罌粟會耐不下性子來找他,未料她竟沒有主動來見過他一麵。他這樣不聞不問,罌粟反倒像是放心下來,越發我行我素,弄出的動作愈大。然而到底年輕,經驗不足,算計人的時候也給人算計進去,一次夜裏碼頭提貨,遭人暗算,一槍擦著小腹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