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黎念把自己關在公寓,給Ada發了一條短信後便把手機關機,然後大睡特睡下去。她照舊是前麵多夢,但她打定了主意要強迫自己不停睡下去。
黎念夢到了一些畫麵。夢境幹淨流暢,卻又壓抑憋悶,是灰暗的色調。酒吧內光怪陸離,安銘臣斜靠在吧台邊,嘴角有一點笑容,正和別人談天。明明看到她走過去,卻又像是不認識一般,隻輕輕一瞥就移開了視線。等她在他麵前站定,硬是擋住了他同別人的交談,他才稍稍轉移了目光看她。清亮眼神中漸漸地滲出寒意來,再是深深的失望,其中甚至還夾雜了一點隱藏的厭惡。
黎念像是被壓住了呼吸,猛地驚醒。伸手一摸,眼角竟然有濕痕。她怔了一怔,捂著胸口的手發現心髒在劇烈跳動,同時又低落到壓了巨石一般,她睡了三天心情竟沒得到一點緩解。
室內昏暗,她下床拉開窗簾,外麵已有第三天的晨曦滲了進來。
這一覺睡得太久,等她重新開了機,提示的消息就叮叮咚咚不停地插了進來。韓道的短信最多,語氣透露出絕對的擔心,到最後甚至有怕她想不開的意味,感歎號的個數比短信正文字數還要多,讀起來就感覺像是快哭了一樣。
黎念這麼想著,忍不住不厚道地笑了一聲,撥了電話打過去,請他來家裏見麵。
她等了一個小時,韓道才風塵仆仆地趕過來。進門後第一句話就是:“你你你,你讓我說什麼好。我這兩天關注娛樂圈比關注財經還勤,就怕你會想不開。結果你一直躲在家裏睡大覺,虧得我還滿大街找你呢。”
黎念給他倒了杯水,微笑:“這是我自己決定的,有什麼可想不通的。”
“那可說不準。據專家說,最近天象有異,不是有偉人出生就是有人變傻瓜,我的擔心也不是沒可能。”韓道仔細觀察她,發現她除了變得清瘦外沒有什麼大的異樣,稍稍放下心來。
黎念笑:“你就胡編吧。改天你要是轉行寫劇本,我看行,肯定行。”
她斂了眉眼坐在一邊,韓道歎了一口氣:“實話講,我確實怕你現在後悔了。那我幫你辦這事兒就純粹是在毀人姻緣了。毀人姻緣是要遭雷劈的,我可不想還沒娶老婆就被雷劈死。”
黎念睫毛顫了顫,說:“學長,你為了這個虧大了吧。樹了敵是其一,影響公司效益是其二。是不是還招惹了韓伯伯的一頓揍?後悔了嗎?”
“後悔,簡直後悔死了。所以你一定要爭氣,別讓我這些努力都白費。”韓道指了指她的胳膊,“你知不知道現在自己瘦得就跟個棍兒似的,幹巴巴的沒元氣?路淵要是知道,肯定會罵我照看不周,回頭指不定還會把我扔油鍋裏。”
黎念使勁捏了捏自己的臉蛋,發現有點兒涼,問:“真有這麼明顯?”
韓道抿著唇,很是一本正經地點頭,看到她很短地笑了一下,接著又淡淡蹙起眉來,終於幽幽地歎了口氣,說了實話:“小念,其實我這兩天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你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我不知道。”這次黎念回答得十分快,她已對這個問題思索了很久,“人人都告訴我當下的才最重要。可我如果不這麼對付安銘臣,我會愧疚一輩子。我這樣做了,說不定隻是愧疚一陣子。這麼想的話,其實還是值得的。”
他靜靜地看著她:“真後悔了?”
“……學長,咱換個話題吧。”黎念抬起眼,目光裏露出懇求,“別再說這個了,我已經糾結到極限了,再問下去我受不了了。”
安銘臣現在遭遇的大概算是他有史以來最大的麻煩。黎念一邊刻意避開有關新聞,一邊又很想知道結局到底如何。韓道在離開之前看出她的欲言又止,思索了片刻還是把實情告訴了她:“到目前為止我們都很順利。安銘臣腹背受敵,從EM的位置上退下來已經是遲早的事。EM前景慘淡,該遭的罪一樣都少不了。但瑞爾相對就要輕些,假如等安銘臣回到瑞爾,專注他最擅長的領域,東山再起的話,也是遲早的事。”
“對了,還想起來件事兒,”韓道想了想,“市中心彙津廣場那塊兒新開了樓盤,我有認識的朋友可以打折,你要不要考慮買一套屯著?或者覺著這邊住膩了,換著去那邊住幾天也行啊。”
黎念笑:“學長,我現在沒錢。”
韓道長長地“咦”了一聲,拿眼睨她:“不是吧。”
黎念雙手一攤,解釋:“是真沒錢。我的錢都扔進EM和瑞爾的股票裏麵,打了水漂兒了。”
她的眼神很坦然,韓道無奈地看著她,問:“故意的?”
黎念還是笑:“求一個心安而已。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飛蛾撲火,豬撞南牆,你隨意說,我不否認。”
韓道無語地瞧了她良久,最終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
韓道知曉了她一直在失眠做噩夢,提議讓她去看看心理谘詢師,被黎念婉拒。她等待了三天,依舊沒有等來安銘臣的離婚協議書。大概是如今他被公事纏住,本就分身無暇,假如現在和她離了婚,勢必又會招引來一大批蜂擁而至的媒記,所以才想緩一緩。
Ada第二天找上她,看到她萎靡的神色嚇了一跳:“我的天,你怎麼弄成這樣了?難道幾天都沒吃東西嗎?餓不餓?我去給你做點東西吃。”
黎念趴在沙發上,一副病懨懨的樣子,說話有氣無力:“吃不下去。”
“我幫你找個心理醫生看看吧,這樣下去怎麼行。”Ada蹲在她麵前,把她的頭發攏了攏,有點兒不忍心,“何必弄成這樣呢?”
黎念聽了有點兒眼眶發酸,又覺得為這個哭泣實在丟臉,便把臉埋在枕頭裏不說話。
Ada效率極高,很快找了一家私人診所,在很隱蔽的位置。據說醫生年紀輕輕便很有經驗,那裏的服務也很周到,當然收費也不低。
心理醫生戴著無框眼鏡,迎接她們的時候很是和藹地笑。由於Ada事先打過招呼,所以在看到黎念的時候女醫師並沒有表示驚異,連探究的眼神都掩飾得很好。
Ada在一邊介紹:“徐醫生,我多年的老朋友了。守口如瓶,待人熱心,總之是個好人。所以小念你不要有壓力。”
說完她便輕輕關門離開,隻留下兩個人。Ada其實心底仍舊有些抵觸,但表麵上還是展現出乖巧的一麵,很配合徐醫生的詢問。
她們提到了失眠,黎念描述自己的症狀:“……見到東西還算是有吃的欲望,但每次咽到喉嚨口的時候就開始幹嘔。吃不下去。晚上失眠,渾身酸疼難受。”
醫生推了推眼鏡框,笑著說:“其實失眠的時候偶爾吃點安定片也未嚐不可。你試過嗎?”
“沒有。”黎念的眼睛垂下去,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我怕會上癮。”
“你的心理壓力太大了。我們就說說話,想說什麼都沒有關係。”徐醫生走過來,遞給她一個嘴唇形狀的柔和顏色的抱枕,“我先來,你覺得拍戲快樂嗎?”
她順手還把一邊的音樂打開了,舒緩的曲調流瀉在整個房間裏,可黎念明顯無法領情,她歪著頭想了想:“醫生,你能把音樂關掉嗎?把鋼琴曲放出來營造氛圍的做法,我覺得……有點兒刻意,會不舒服。”
徐醫生不著痕跡地捕捉她的表情,在確認了什麼之後笑著點點頭:“沒問題。”
黎念很配合,聽著醫生輕緩的聲音,讓她想起了母親的撫摸。被徐徐營造出來的意境也很美好,是她最喜歡的畫麵,草地白雲,還有流水。她抱著抱枕蜷縮在沙發上,眼皮在雙方的一問一答中漸漸沉重,盡管睡著的時間隻有短短十分鍾,睡眠質量卻比她往常任何一夜都要好。
但她到底還是驚醒過來,因為在夢裏看到了一個秋葉凋零的花園。有大捧大捧的花瓣紛紛揚揚掉落一地,那個場景和水晶莊園無比相似。
她驚喘一聲坐起來,反射性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光滑細膩,沒有潮濕,讓她舒了一口氣。
徐醫生發現了她的異樣,摸了摸她的額頭說:“你夢到了什麼讓你害怕的事嗎?”
黎念很認真地組織著措辭,卻發現無論怎麼說都無法避免同安銘臣這三個字的關聯。她有些頭疼,擰著眉搖了搖頭。
徐醫生看出她的抵觸,淡淡地笑著說:“那今天就先到這裏。我給你開一點藥片,回去按時吃。慢慢來,失眠會好的。”
然而雖然兩人即將離婚的消息還沒有傳出來,安銘臣和黎念之間的異樣還是被眼尖的媒體發現。
起因在於安銘臣作為黎念目前的配偶,EM和瑞爾的老板,公司股價暴跌導致身家縮水的事實在這個金錢和地位至上的娛樂圈,成了格外香噴噴的噱頭。然後過了一天,黎念出入私人心理診所的照片被拍到,照片裏她戴著大大的墨鏡,下巴尖尖的,“形銷骨立”“精神不佳”“似有淚痕”,被疑“婚後並不幸福”,甚至被傳被家暴;又過了一天,她被拍到晚上沒有回去水晶莊園,而是獨自睡在了單身公寓,於是便越發被媒體驗證了他們所謂的猜測;然而又過了一天,黎念因為逛街的時候穿著平底鞋以及寬鬆的衣服,以及捂著後腰站立的姿勢,又被媒體指認疑似懷孕,先前舉動不過是為了掩飾。
總之眾說紛紜,各有各的精彩。她和安銘臣享受了幾個月平靜生活,又站在了風口浪尖處。有媒體試圖采訪安銘臣,在吃了好大一碗閉門羹後,便全部把火力集中在了黎念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