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想,白芷整個人都不自在起來,那晚林鬱的告白仿佛還響在耳側,她也清楚地聽到自己拒絕了他,她覺得他們真的不適合見麵。
可是……郵輪雖大,但活動範圍也有限,她不可能一直待在房間裏,萬一見到怎麼辦?
晚飯的點,七胖百無聊賴地等在餐廳門口,目光搜尋著白芷的身影,白芷沒看到,倒看到一個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女人,那人戴著墨鏡,臉上和頭上都裹著紗巾,全身上下除了手,沒有一寸肉露在外麵。
七胖樂了,船上還有阿拉伯女人?
“阿拉伯女人”走到七胖麵前,不動了。
七胖奇怪地瞅著她,這墨鏡怎麼越看越眼熟?
“是我。”白芷假咳了兩聲,壓低聲音道。
“我去!”七胖嚇得往後退了一步,“白姐,你鬧哪樣?”
“你輕點聲。”白芷不滿地瞥了他一眼,往餐廳裏走去。
七胖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白姐,現在是晚上,你戴著墨鏡合適嗎?”
白芷不理他,自顧找了張桌子坐下,迅速地點了餐。
七胖正要坐下,白芷突然開口道:“對了,林鬱認識你,你還是別跟我坐一塊兒了。”
“……你穿成這樣是怕小白臉把你認出來?”七胖摸了摸腦瓜子,表示自己已經跟不上老大的思路了。
白芷默認,小心地拉下臉上的紗巾,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所以你接下來還是別跟我一起行動了。”
“可是小白臉已經知道你在這兒了啊……”
“噗……”白芷一口水噴了出來,“他怎麼會知道?”
七胖轉了轉眼珠子:“我跟他打了下招呼……”
“……”白芷有些恨鐵不成鋼,她怎麼有這麼蠢的手下?!
“我還把咱們的房間號也告訴了他……”七胖又補了一句,“你知道有多巧嗎?他竟然住在……”
“你給我閉嘴!”白芷忍無可忍,深吸了口氣,“你坐一邊去!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七胖老老實實地坐到了一邊。
這頓晚飯白芷吃得很沒精神,她沒告訴七胖,這趟旅途其實是秦三爺安排的,目的是為了讓她實地考察郵輪的情況,因為他有心要拿到這條航線的郵輪合作權。
郵輪上有自帶的賭場,如果賭場能夠被秦三爺操控,那麼,又將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而更重要的是,隻要打通泰國的關卡,郵輪簡直可以成為一個有著天然優勢的販毒天堂。
但是,國內到泰國的航線,一直掌握在林家手裏,這也是秦三爺一心想要跟林鬱打好關係的原因。
雖然白芷並不打算真的幫助秦三爺跟林家達成合作,但是,心裏總歸還是有些心虛,畢竟她剛拒絕了林鬱,卻又打上了林家的主意。
第二天是全天的海上航行,七胖一大早就出去看日出了,白芷睡到自然醒,換上“阿拉伯女人”的裝束,打開了門。
對門的人也正好打開門準備出來,白芷抬頭看了眼,整個人如被點了穴,定在了原地。
誰能告訴她為什麼林鬱會住在她的對麵?
等等……七胖好像想要告訴她,隻是被她勒令閉嘴了……
白芷無比懊惱,但一想到自己如今全副武裝,不免又淡定了些,而林鬱的視線從她身上掃了一眼就移開了,仿佛壓根沒認出她,自顧走開。
白芷鬆了口氣,選了另一個方向離開。
走了一會兒,白芷突然頓住,林鬱好像知道她的房間號……
白芷有些氣餒,把頭上和臉上的紗巾狠狠地扯了下來!還武裝什麼?人家心裏指不定怎麼笑話她!
七胖!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你,哼!
白芷咬了咬牙,把錯都歸在了七胖身上。
這天晚上,白芷在賭場晃悠了一圈,得了個結論,這就是個以娛樂為主的小賭場,不會有大額賭注,純屬小賭怡情。
白芷決定回房準備休息。她剛一打開房門,就看到一個裸著上身的女人和七胖滾在沙發上,兩人的衣服落了一地……
她倏地退出來把門關了回去。這日子沒法過了……
白芷又回了賭場,找了台放在角落裏的無人的老虎機,用100美元換了一萬個幣,決定在這裏耗一個晚上。白芷不厭其煩地操縱著搖杆,一次次地投幣,玩了兩個小時後,她的賬戶裏還有9000個幣。
這輸得也太慢了!白芷無聊地打了個哈欠,困得睡眼惺忪。
“既然困了為什麼不回房?”
“七胖在滾床單,回不去……”白芷下意識地答了一句,剛一答完,她就反應過來,猛地抬起頭。
隻見林鬱站在她麵前,眸光深邃如星海。
(5)
白芷沒想到自己早上還對林鬱避之唯恐不及,晚上卻進了他的房間。
她在心裏怪七胖沒節操地把人帶回了房,又怪自己實在是犯困想睡覺,卻不敢去想自己是在貪戀他曾給過的溫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沉迷。
“次臥空著,你去睡吧。”林鬱的語氣很平常,像是在對待一個普通朋友。天知道她玩老虎機玩了兩個小時,他就在遠處看了她兩個小時。
白芷點了點頭,正準備回房,肚子卻突然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餓了?”
白芷尷尬地點了點頭。
“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白芷脫口而出:“餃子。”
她剛一說完就後悔了,正想改口,卻見林鬱走進廚房,道:“好,你等會兒,我去做。”
白芷怔了怔,坐在沙發上發呆。
她想起高三的時候,放學路上她被一個騎電動車的人給撞了,小腿骨折,一個月都走不了路。
她心裏盼著徐欣能來照顧她,可徐欣卻隻給她請了一個保姆,她心裏賭氣,不肯讓保姆進門,直接辭了。
她本以為,徐欣總會來一次的,可徐欣卻一次也沒來。
那時候外賣還沒有盛行,家裏沒有米菜,公寓也不是電梯房,她沒法出門,一天下來隻吃了包泡麵,便在床上躺屍。
好在第二天是周六,林鬱一早便來看她。
她餓得兩眼發黑,看到林鬱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樣,委委屈屈道:“林鬱,你再不來我就要被餓死了!”
那天林鬱也如今天這般問她:“你想吃什麼?”
“我想吃我媽做的菜……”她腦子裏想了很多菜,最終卻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可是她哪裏吃過媽媽做的菜呢?徐欣在她還未記事時就已經改嫁了。
林鬱也被她難住了,沉默了會兒,溫和地問道:“我給你做好不好?”
白芷的眼睛亮了亮,問他:“你會做什麼菜?”
林鬱想了想:“餃子吧。”
白芷連連點頭:“好啊好啊,我要吃白菜豬肉餡的。”
其實林鬱也沒做過餃子,他一出生便是富家公子哥兒,家中有的是保姆、廚師,做菜這種事哪裏輪得到他?
可他莫名地想要為白芷做一頓飯。
白芷本以為林鬱主動開口,應當是有點廚藝的,可她沒想到,他純粹是信口開河,雖然菜買回來了,餃子也包好了,可煮的時候餃子皮都散架了,更重要的是,餃子餡裏沒有加鹽,吃著十分寡淡。
彼時林鬱尷尬得有些臉紅,訥訥道:“要麼別吃了……我讓阿姨做一份送過來。”
白芷卻不聽他的,大口大口地吃著,道:“不要,阿姨做得再好,也沒有你做的有味道。”
“什麼味道?”他有些愣。
“家的味道啊!”白芷看著他笑,眉眼裏全是滿足。
後來林鬱每天都來看她,一日三餐,他頓頓為她準備。
那時她在家休養,林鬱卻還要上課,可是每天早上五點多,他就已經到了她家,他為她熬上粥,準備好早餐,才去上學。
中午一放學他就趕到她家,為她做上簡單的兩個菜,再匆匆回去上課。
晚上他會留得久一點,時常給她燉一鍋排骨湯,吃完後,他會輔導她做功課,讓她跟上學習的進度。
那是白芷覺得最幸福的一個月,林鬱做的飯菜,一開始味道並不是很好,但是她怕說了實話林鬱便不給她做飯了,所以次次都昧著良心誇林鬱做得好吃。
林鬱聽得開心,她便吃得開心。
後來林鬱的廚藝漸漸鍛煉出來了,可她傷好後,林鬱便沒再去給她做飯了,隻是偶爾她饞了,他才會在周末給她下個廚。
林鬱曾那樣對她好過,她每每想起來,心裏都會有暖流湧過。那些年少時他給予她的善意和溫暖,支撐著她度過後來沒有他的每一個年頭。
白芷回過神來,聽到廚房有切菜的聲音,她不由自主地起身走了過去。
她走到廚房門口,看到林鬱正在切白菜,白菜被他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然後他再一起剁碎。
白芷看著林鬱認真的模樣,心裏微微發熱,這是她放在心底妥帖珍藏的人,如江肖塵所說,他是她心底的白月光,溫柔又皎潔,照亮她的前路;他也是她心口的朱砂痣,如火一般烙在胸口,無法磨滅。
白芷看得出神,心潮起伏,真恨不能衝上去告訴他,她真正的心意。
白芷的眼中迅速地浮現一抹濕意,她突然轉身,走上陽台,海浪聲自底下響起,漆黑的蒼穹上掛著一輪明月,白芷的眼中有淚水無聲地噴薄出來,她想起一句詩: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她的心上人近在眼前,她這樣想念著他,卻不能走上去,擁抱他。
林鬱端著餃子出來的時候,白芷已經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回到了客廳。
白芷看著熱騰騰的餃子,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仍然是白菜豬肉餡的,比從前還要好吃,這是家的味道。
“你哪兒來的食材?”白芷埋頭吃餃子,將感動埋在心裏,悶聲問道。
“看到你也在郵輪上的時候,就讓他們準備了。”林鬱看著她,輕聲道。
白芷一愣,聲音不由得有些嘶啞:“林鬱,我不值得……”
“我當然知道你不值得。”林鬱突然打斷她的話,聲音裏有一絲堅決,“所以這是最後一次了,離開這艘郵輪,我們便再無瓜葛。”
白芷心裏一酸,想說些什麼,終究沒有開口,隻“嗯”了一聲,埋頭吃餃子。
第二天一早,七胖精神抖擻地打開房門,迎麵就飛來一隻鞋,直接拍在他的腦門上。
七胖吃痛地喊了一聲,有些委屈地看向站在客廳的白芷。
白芷扯了扯唇:“下次要是再敢把人帶回來,我扒了你的皮。”
七胖心虛地一笑,連連保證不再犯。
白芷這才放過他。
旅途接近終點,白芷已經把郵輪逛了個遍,她觀察了每一個能營利的地方,無論如何,總是需要向秦三爺彙報一把的。
這天晚上,白芷收到一條消息,沈剛手下的兩名臥底被江肖塵揪出來了。
死無全屍。
白芷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希望有人告訴她這是一條假消息,可是手機卻一直沒有動靜。
她一直都知道沈剛手下還有別的臥底,她不知道是誰,隻知道自己並不是孤身一人,還有人和她並肩作戰。
那是她的戰友。
隻要想起他們的存在,她就會充滿力量。
可是……不過一夕之間,他們就……
江肖塵!又是江肖塵!
他為什麼要活著?!
為什麼?!
白芷的肩膀微微顫抖,一張臉因為極端的憤怒憋得通紅,連眼睛也泛了紅,她緊緊地握著自己的雙手,恨不能一槍崩了江肖塵!
這一刻,白芷深深地體會到了一種無力感。
無能為力。
戰友死了,她卻什麼也做不了。
這感覺太糟糕了,糟糕得讓她想要一醉不起,假裝這一切都沒發生。
白芷刪除信息,直奔酒吧。
她點了兩瓶酒,一個人坐到角落,直接仰頭猛灌。
酒精麻痹了她的痛苦,卻沒有抹去她的記憶。
她想起這幾年,她如履薄冰,每一天都過得像世界末日,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跟毒販麵對麵談交易,想起自己差點被江肖塵送到毒販的床上,想起自己在異國被毒販的對手追殺,狼狽逃亡……
她還想起這三年,墮落的三年,用酒精和賭博填充自己的年華,日夜顛倒,醉生夢死……可她犧牲了自己最寶貴的年華,卻沒能換回等價的回報……
也許她一回韓市,就會跟那兩個臥底一樣,身首異處。
這麼多年第一次,她完全放開了自己,不再想醉後會不會露餡,不再想去維持該死的清醒,她恨不能自己醉死!
也不知道喝了多久,白芷隻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她終於想不起來自己的臥底生活,這才滿意地癱倒在沙發上,手裏仍然拿著酒瓶往嘴裏灌。
她的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卻出乎意料地看見了林鬱的身影。
撐著傘的他、吃冰激淩的他、為她做飯的他……還有放下一切告白的他……
然後,她終於沒能忍住一直在眼眶打轉的淚水,嗚嗚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