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 畫(2 / 3)

“確是我畫的。”

“那你再畫一幅畫給我瞧瞧。”

老袁也不推辭,在桌上鋪開宣紙,拿起畫筆,隨手畫起來。不大一會兒,一幅《鬆岩觀瀑圖》便躍然紙上,畫中層岩連綿,瀑布飛瀉,用筆老健,頗見功力。孟蘭亭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

再仔細瞧那畫,用墨淡冶,層次分明,關鍵處運筆時因中指微微撥動筆杆,線條便有頓挫轉折、波磔相生之感,風格意境,竟與自己十分相似。略略一想,心中便有計較,拍著袁駝子的肩膀說:“老袁啊,正所謂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想不到寒舍之中,竟還隱藏著一位你這樣的大手筆。你在我這裏做雜工,真是可惜了一身大好才華啊!”袁駝子深有感觸,一聲長歎,說:“一個畫家,卻不能拿筆作畫,這日子過得確是難受啊!”

孟蘭亭說:“孟某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可以讓你重執畫筆,盡情繪畫,又不會暴露你的逃犯身份而惹來麻煩。”袁駝子問:“什麼法子?”

孟蘭亭說:“孟某的法子,其實很簡單。從今往後,你不再是孟府雜工,而是咱們蘭亭雅居的畫師。我這間畫室,你可以自由出入,隨意作畫。你畫的畫,鈐上我蘭亭先生的朱印,拿到外麵畫鋪裏去賣,所得畫資,你我各半。外人問起,就說出自我的手筆,反正你我畫風酷似,諒也無人瞧得出來。這樣一來,你既可以畫畫,掙些畫資過生活,又不會暴露身份惹來麻煩。意下如何?”

袁駝子說:“就怕我畫得不好,辱沒了老爺荊楚畫壇翹楚的名聲。”孟蘭亭說:“無妨,有我在旁提點,諒你也不會把我的名聲壞到哪裏去。”袁駝子感激地說:“但教我能重執畫筆,一切聽從老爺安排。”

孟蘭亭哈哈一笑,說:“老袁你太客氣了,你我同為畫壇中人,意氣相投,便是朋友,以後休要老爺相稱,論年紀,你應長我幾歲,若瞧得起我,就叫我一聲孟老弟吧。”老袁道:“好,那就多謝老弟了。”

孟蘭亭就將桌上的兩幅畫,鈐上自己的印章,教人拿到衣鋪街玉庭軒畫鋪裏掛起來。眾人見畫上鈐有蘭亭先生的朱印,以為是孟蘭亭的新作,爭相欣賞,但見經過一段時間的沉澱,孟蘭亭的畫技日趨老辣,更勝從前,不禁大加讚賞。過得幾日,兩幅畫便被人高價購去。

從此後,袁駝子就成了蘭亭雅居的一名專業畫家,每畫出一幅作品,都要鈐上蘭亭先生的印章,冒充孟蘭亭的新作,拿到外麵出售。外人不知就裏,隻道蘭亭先生新作迭出,畫風日趨成熟,都大加吹捧,說他是當之無愧的“荊楚畫聖”。

上門求畫者,又多起來。孟蘭亭早已才窮智竭,懶得動筆,有人上門索畫,講好尺幅潤格,就讓袁駝子代筆。求畫者不知底細,隻道得了蘭亭先生的“真跡”,個個歡天喜地而去。那袁駝子本是一介畫癡,隻要能讓他揮筆作畫,一展才華,畫外之事,從不過問。孟蘭亭本已江郎才盡,再也畫不出一幅像樣的畫來,靠著袁駝子這個“槍手”,卻還能名利雙收,坐享“荊楚畫聖”之名,不禁也有些飄飄然。

兩人各取所需,合作三年有餘,倒也相安無事。

這一天,袁駝子在畫室裏閉關數日,終於又畫出一幅新作,請了孟蘭亭來看。

孟蘭亭看時,隻見那是一幅《女童撲蝶圖》,圖中石橋回轉之際,一名四五歲的女童手揮網兜,欲撲雙蝶。背景柳枝垂曳,幾筆朱砂勾出橋欄。人物近似工筆白描,線條柔細,形象素雅清秀。女童頭紮雙辮,亮眼圓睜,臉上笑窩隱現,嫩唇有如朱砂一點,胸前掛著的長命鎖上下跳動。意境清新,童趣盎然。從畫法上看,袁駝子將皴擦與渲染結合起來,與平時畫風又略有不同。

孟蘭亭叫了一聲“好”,細看時才發現畫旁還題有兩行小字:吾女小倩,四歲離散,已近十載。每每憶及,心中怏然。今繪小倩幼年撲蝶之景,聊以慰藉。這才知道老袁畫的是十年前離散的小女兒,不禁心中一陣唏噓。如此好畫,他自然不會放過,欣喜之下,題款鈐印,署上了蘭亭先生的大名。

《女童撲蝶圖》甫一問世,荊楚畫壇為之驚豔。眾人爭相上門賞畫,無

不為之傾倒。孟蘭亭倒是識貨,知道這幅《女童撲蝶圖》是畫中妙品,並不急於標價出售,而是自己珍藏,待價而沽。倒是名聲傳出,慕名賞畫者絡繹不絕,幾乎踏破門檻。

過得月餘,有一天,一名外地畫商前來觀畫,看了之後,忽然一拍大腿道:“哎呀,畫中女童,我不久前曾在公安縣縣城見過。當時她正與一老翁在街頭彈琴賣唱。雖已長成少女,相貌神態卻與畫中一致。我曾與那賣藝老翁攀談,言及此女身世,說是他早年前收留的一個流浪孤女,因家遭變故,與親人離散,女童受到驚嚇,已記不得幼年之事,隻知道自己叫小倩。當時她胸前也掛有一隻銅鎖,說銅鎖鑰匙在其父親手中,誰能打開銅鎖,就是她生身之父無疑。”

旁人紛紛叫好,定要他去將那女孩找來,如果促成蘭亭先生父女相認,倒是一件功德。那人也是個好事者,立即去了。

公安縣與繡林城相鄰,過得兩日,那人果然將那小姑娘領到了蘭亭雅居。孟蘭亭看那女孩兒,雖然已長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但那秀眉圓眼,神情氣質,確與畫中女童無異。

他可沒曾想到一幅畫,竟會牽扯出這樣一樁孤女認親的事。急忙跑到後院,跟袁駝子說了。袁駝子聽了,激動得老淚縱橫,就要奔到前廳認親。孟蘭亭攔住他說:“你這一認親,豈不正好暴露了逃犯身份,如果惹出麻煩,你們父女倆都得受罪。”

袁駝子就問:“那可如何是好?”

孟蘭亭說:“那幅畫上鈐的是我蘭亭先生的朱印,外人隻道是我畫的,你把銅鎖鑰匙給我,我且去將這個女兒認下。我已無兒無女,自會像親生女兒一樣待她。你們父女雖不能即刻相認,但同在一個屋簷下,等她年紀稍長,時機成熟,再說明原委,父女團聚,豈不更好?”袁駝子聽他說得有理,長歎一聲,就把鑰匙從貼身衣兜裏掏出,交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