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戰(2 / 3)

這小日本出手也太狠毒了!站在台下觀戰的熊威熊師傅沉不住氣了,一縱身,就躍上了擂台。熊師傅也是開武館的,他的熊威武館開在繡林南門,與荀師傅並稱南熊北荀。平時兩位師傅為了武林排名的事,可沒少明爭暗鬥。可現在荀師傅一出事,最先跳出來的,居然正是熊師傅。

熊師傅是心意門的高手,練的是心意拳。心意拳全稱為心意六合拳,亦稱六合拳。何謂六合?即心與意合,氣與力合,筋與骨合,手與足合,肘與膝合,肩與胯合。“拳如炮形龍折身,對敵好似火燒身”,動作講究快打猛攻。

熊師傅吸取了荀師傅慘敗的教訓,上台後二話不說,就前腳進,後腳隨,頭、肩、肘、手、胯、膝、足七拳齊用,一口氣連攻十餘招。吉井昭彥毫無懼意,看出熊師傅的破綻後,突然騰空躍起,一記下劈腿,右腳腳後跟朝著熊師傅頭頂猛然砸下。熊師傅兩手交叉,向上格擋。手足相交,隻聽“哢嚓”一聲,吉井昭彥這一記下劈腿少說也有千鈞之力,熊師傅招架不住,手骨折斷。吉井昭彥的足跟就像一塊鐵磚,“叭”的一聲砸在熊師傅頭頂。熊師傅立時頭顱開裂,砰然倒下,當場斃命。台下觀眾一片嘩然。

接下來數日,又有十餘位武林豪傑上台應戰,惜乎技不如人,多則十餘招,少則三拳兩腳,便敗在吉井昭彥手下。功力深厚的,尚能帶傷而退,功力稍遜一籌的,則血濺當場。一向好勇鬥狠的繡林人,這次真被這位用拳腳殺人比刀還快的日本武士給鎮住了。擂台擺了大半個月,繡林城裏的武師們個個心寒膽怯,竟再也無人敢上台應戰。

吉井昭彥興猶未盡。他素知繡林一地,民風強悍,武風熾烈,民間高手眾多,可是人家不願上台一戰,那也枉然。這時新上任的“中日親善維持會”會長給他出了個主意。這位會長列出了一份繡林武師名單,叫吉井昭彥用中

文寫了一份挑戰書,由這位會長逐一上門下戰書,限定其某日某時上台應戰。過時不來,皇軍上門,殺光全家。

這位“中日親善維持會”的會長不是別人,正是荀三。荀門神自日軍進城之後,就助紂為虐當了漢奸,搖身一變,成了繡林“中日親善維持會”的會長。他老爹荀師傅的硬骨頭,他可是一點也沒遺傳到。父親死於吉井昭彥手下,他卻還哈巴狗似的圍著這個殺人魔王轉。荀三本身就是練家子,比誰都熟悉繡林武術界的情況,他列出的名單,幾乎把繡林城裏所有練武的人都一網打盡。

繡林城裏,凡接到吉井昭彥的挑戰書的練家子,上台應戰的,幾乎沒有一個能活著走下擂台。可是不硬著頭皮應戰也不行啊!衣鋪街的鐵匠朱大鵬接到挑戰書後怯戰未去,當天晚上,一隊鬼子兵衝進鐵鋪,可憐朱大鵬一家六口,瞬間就成了鬼子兵的槍下亡魂。

一時間,繡林城裏殺機籠罩,人人自危。

這天晚上,易之愚正要上床睡覺,忽聽有人敲門,開門一看,隻見我的九爺爺站在門口。九爺爺手裏拎著棋盤,說深夜無眠,想找易先生殺上兩盤。易之愚不由得一怔。自從繡林城淪陷之後,鬼子在城裏實行宵禁,九爺爺就再沒有在天黑之後來找他下棋了。他警惕地四下望望,忙把九爺爺讓進屋裏。

街上不時有鬼子的巡邏兵經過,為了不讓外麵的鬼子兵看見屋裏深夜亮燈,易之愚揭下床單,將窗戶掩上。兩人在燈下驅車走馬,殺了幾盤,各有勝負。遠處的大街上,不時有零星的槍聲傳來,讓人的心一陣一陣地揪緊。又下了兩盤,九爺爺看看桌上的自鳴鍾,已是午夜,就收了棋子,起身告辭。

易之愚正要起身相送,九爺爺忽然歎口氣說:“今天晚上,也許是我跟易先生最後一次下棋了。這張棋盤,看著不起眼,卻是我祖上傳下來的,據說是紫檀做的,就留下來送給先生吧。”易之愚怔了一下,就問:“九爺何出此言?”九爺爺說:“今日白天,荀三已經代表吉井昭彥向我下了挑戰書,約我明日上午上擂台一戰。”易之愚不由得一震,咬著牙罵道:“荀三這個漢奸!”又說:“九爺不必長他人誌氣,您的醉拳我見識過,真要是上了擂台,那吉井昭彥也不見得能落到什麼好處。”“唉……”九爺爺瞧他一眼,欲言又止,搖一搖頭,歎息一聲,朝他拱拱手,打開門,無言而去。

易之愚心中有事,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上,他爬起床,去敲我九爺爺的門,敲了半天無人應門,就知道九爺爺赴約比武去了,提著長衫下擺,就急急忙忙往繡林中學趕。

寒風刺骨,天冷得厲害。繡林中學的操場上已經圍攏來不少看熱鬧的觀眾。四周走廊裏站著一些荷槍實彈的鬼子兵。易之愚擠上前去,看見擂台上站著兩個人,一個是穿著白色空手道道服的吉井昭彥,另一個是我的九爺爺。九爺爺今天上穿一件黑色對襟大褂,當腰攬一條紅色帶子,下穿燈籠褲,顯得十分精神。

比武已經開始。九爺爺雙腳足尖踮起,身子向後斜仰,雙手做握杯狀,擺出了醉八仙中韓湘子端酒迎故人的招式。吉井昭彥在中國碰到過不少對手,還從沒見到有人像醉漢一樣站上擂台的,知道奇人必有異技,心裏就多了一份警惕,不敢貿然進招,側身抬腿,試探性地踢出一腳。九爺爺急忙偏身閃避,因為移步太急,腳下一個踉蹌,人就差點摔倒。

易之愚雖是外行,但在台下也看得出來,九爺爺這次是真的腳步淩亂下盤不穩,絕不是故意藏拙誘敵深入,心裏就有些奇怪:九爺今天的狀態不對呀!

吉井昭彥一試之下,心中已然有數,輕蔑一笑,左手打出一記刺拳,引開對手的注意,右腳暗中起腿,一記掃踢,踢向九爺爺腰肋。九爺爺踉蹌撤步,搖身閃避,卻已遲了,“叭”的一聲,吉井昭彥的腳背像鐵鞭一樣掃在他腰間。九爺爺側身跌倒,爬起來時,嘴角已流出血來。

易之愚的心就懸起來,雙方甫一交手,九爺爺就無招架之力,這可一點不像那天晚上他看到的一招製服荀門神的嶽九爺呀!

吉井昭彥不等九爺爺站穩,突然騰空躍起,一記飛腿,踹向九爺爺胸口。九爺爺腳踩梅花步,一麵退避,一麵將雙手交叉護在胸前,想將對方這一腳擋在身體之外,無奈對方淩空一擊,力道太強,九爺爺雙手封擋不住,胸口紮紮實實挨了一腳,人就像斷線的風箏,直飛出去,重重摔在擂台邊上。他以肘撐地,勉強坐起,“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

易之愚擠到台邊,問:“九爺您今天怎麼了?”

九爺爺拭拭嘴角邊的鮮血,慘然一笑,道:“我老頭子今天沒喝酒,身

上一點勁也使不上來。”

易之愚跺足道:“您今天怎麼不喝些酒再上擂台呀?”

九爺爺苦笑一聲,說:“荀三……昨天就把全城所有酒坊酒鋪的酒缸都砸了,連街坊鄰居家的酒瓶都砸得一個不剩,整個繡林城裏,可是連一滴酒也找不到了。”

易之愚的心就沉了下去,荀三這個漢奸,他是要報那一箭之仇,想讓九爺死在擂台上哩!易之愚張嘴叫了一聲“九爺”,聲音哽咽,就說不出話來。

九爺爺一笑而道:“無須為我擔心,大不了一死,也不能讓這小日本小瞧了咱們中國人。”掙紮著站起身,欲再次迎戰吉井昭彥。

易之愚想了一下,忽道:“有了,九爺請稍候。”轉身跑到學校門口的小店裏,借來紙墨,把白紙鋪在擂台邊,拿筆蘸了些墨水,就在畫紙上描繪勾勒起來。

少頃,一幅老漢醉飲圖就一揮而就。九爺爺低頭看時,隻見畫紙上一位白須老者,懷抱一壇,腰掛一葫,手執一壺,左斜右倚,東倒西側,自飲不休。酣然醉態,呼之欲出。九爺爺細看畫中老者,麵容清臒,眉目似曾相識,才知易先生畫的正是自己,心頭一熱,恍惚間,隻覺空氣中酒氣飄香,人就飄飄然有了些微醺之意。

丹田之內一團烈火燒起來,九爺爺身似樹搖,醉眼斜瞄,手呈握杯拳,腳踩醉步,踉踉蹌蹌就朝吉井昭彥走去。

吉井昭彥見他東斜西歪,一副搖搖欲倒的模樣,心中越發輕敵,搶身進步,左腿屈膝提起,腳尖上勾,力達腳跟,一記正蹬腿,驀然踢向九爺爺麵門。他這一招,已使足十分力氣,隻想速戰速決,一招製敵。九爺爺身形輕晃,腳跟著地,人就像一個不倒翁,向後斜躺下去。吉井昭彥一腳踢空,九爺爺又像一個被人推倒的不倒翁,雙腳粘牢地麵,身體突然反彈上來,向前一個踉蹌,似是站立不穩,直往吉井昭彥身上倒去。

吉井昭彥兩手做了一個封擋的姿勢,想要將他推開,孰料九爺爺這一倒,竟似牆倒山崩,暗蓄排山倒海之力,他雙手尚未推出,九爺爺的身子就已靠在他胸口。挨傍擠靠,醉拳四大奇功,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兩人身體甫一接觸,吉井昭彥碩大的身軀就像皮球一樣彈了開去,“砰”的一聲,摔出擂台,

跌在地上。人還沒爬起,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

台下觀眾呆了半晌,驀然回過神,震天介叫起好來:“中國人贏了,中國人贏了!”

九爺爺瞧著四麵走廊裏站著的鬼子兵,心知此地不宜久留,衝著台下觀眾團團一揖,跳下擂台,與易之愚攜手匆匆離去。

回到酒鋪,九爺爺整整衣衫,對著易之愚一揖到地,說:“多謝易先生的好‘酒’。”易之愚急忙拱手回禮,道:“不必言謝,那是九爺功夫好,醉拳已經練到了‘無酒醉’的最高境界。”兩人相視一笑,莫逆於心。

易之愚說:“九爺還是收拾行李,到江北去避一避吧。易某略通醫術,看那吉井昭彥倒地後氣色不對,隻怕是受了內傷,估計熬不過今晚。明日一早,日軍聯隊長吉井一雄必定會找上門來為他弟弟報仇。”

九爺爺就哈哈一笑說:“果然瞞不過先生的眼睛。吉井昭彥雙手沾滿中國人的鮮血,我本欲教他血濺當場,但四周有日軍警戒,他若死在當場,估計你我,還有擂台下的百姓,沒有一個能活著離開。所以我使了幾分暗勁,吉井昭彥肋骨未斷,尚能活動自如,隻是五髒六腑皆已移位,隻要他晚上一躺下,必定嘔血身亡。”

易之愚道:“還是九爺想得深遠。”

九爺爺在背上挽了一個包袱,關了酒鋪大門,對著易之愚一拱手,咱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酒戰

九爺爺再次回到繡林城,已是五年之後。此時鬼子兵已經戰敗投降,國軍接管了繡林城。九爺爺把屋裏打掃幹淨,就將三斤半酒鋪的招牌掛了出去。晚上打烊的時候,九爺爺聽到有人敲門,開門一看,卻是隔壁的易之愚易先生手拎棋盤,站在門口。兩人哈哈一笑,進屋,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