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氏正骨(2 / 3)

寒風刺骨,雪沙沙地下著,天地間越發顯得靜謐冷清。

荀二狼的屍體,很快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雪花。

鄒濟打個寒戰,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單衣。這時,他忽然聽到一陣細微的聲響,抬頭看時,隻見對麵仁和堂的大門不知何時已打開一條縫,許是趙廷樞夜半聽到了什麼可疑的響動,正從門縫裏探出半個身子,察看街上情形。

鄒濟不由得一呆。

仁和堂的大門“吱嘎”一聲,很快又合上了。

鄒濟不敢多作停留,急忙將荀二狼的屍體背到老街後麵的繡林山上,丟在了一個山洞裏。

風雪正緊,不大一會兒,就將地上的痕跡完全掩蓋。

鄒濟回到屋裏,才覺出渾身已經濕透,換了衣服,早已沒了睡意,就生了一爐炭火,坐在屋裏,將臨街的窗戶打開半邊,一麵烤火,一麵盯著對麵仁和堂的大門。剛才的殺人場景,顯然已被趙廷樞看了去。他素知趙大夫是個謹慎懼事之人,遇上這樣的事,必定會去報警。心中十分忐忑,監視了一夜,並未見趙大夫出門。

第二天,他就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一麵診治病人,一麵拿眼睛瞄著對門趙大夫的動靜,看見趙大夫一整天都在坐堂,並未外出,這才略略放心。

兩天後,荀二狼的屍體被人發現。雖然繡林米鋪荀老板已登報聲明與其斷絕父子關係,但畢竟血濃於水,不忍看見兒子枉死,就協助警方發榜懸賞通緝凶手,凡有提供線索抓獲凶手者,賞銀圓一千塊。懸賞告示貼得滿城皆是。鬧了一個禮拜,並無半點兒線索。鄒濟心下稍安。

這一天,鄒濟約趙大夫到望江樓喝茶。繡林地處湘鄂交界,人們自古就有喝芝麻豆子茶的習慣。何謂芝麻豆子茶?乃以芝麻、黃豆、薑絲、茶葉為佐料,

加上少許白鹽,以沸水衝泡而成。聞之濃香撲鼻,心曠神怡,飲之鹹淡適中,清香可口。據傳此茶有健脾胃,驅風寒,去膩強身之效,在洞庭湖區流傳甚廣。平常人家若來貴客,必以此茶招待,喝光之後又再添加,一碗接一碗的芝麻豆子茶喝下去,保管你中午都不想吃飯。鄒濟和趙廷樞坐著一個靠窗的位置,一麵喝著滾燙滾燙的芝麻豆子茶,一麵看著窗外的江景閑聊。

鄒濟心中有事,不知道趙大夫那晚到底有沒有看見自己動手殺人,見趙廷樞一臉平常,與平時無異,便想一探究竟,故作漫不經心地問:“趙兄,聽說荀二狼那個潑皮遇上了狠手,被人給殺了。”

趙廷樞“嗯”了一聲,說:“這事已鬧得滿城皆知了。”

鄒濟又說:“聽說荀家將賞銀從一千元提到了兩千元,仍然找不到半點兒線索。這一回,隻怕是真難抓到凶手了。”

趙廷樞喝了口茶,忽然笑一聲說:“這事倒不好說。荀家世代經商,家裏有的是銀圓,懸賞兩千塊找不到線索,定會將賞錢增加到三千、四千、五千,甚至一萬。說不定真有那掌握線索之人,正是吃透了這一層,正坐等荀家出高價呢。”

鄒濟聽得心頭一驚,暗想原來他打的竟是這主意。瞧了趙廷樞一眼,牙根暗咬:你既不仁,休怪鄒某不義。他心裏動了殺機。

是夜,月黑風高。鄒濟喝了一點燒酒,拎著一把尖刀,翻牆跳入仁和堂,直往趙廷樞寢室摸去。剛至門邊,黑暗中忽然躥出一隻大黑狗,對著他一陣狂吠。鄒濟一驚,刀就掉到地上。

屋裏的趙廷樞尚未熟睡,聽見動靜就翻身起床,喝道:“是誰?”

鄒濟心知不妙,隻得罷手,從原路退回,爬上一棵大樹,翻到牆外。

趙廷樞披衣出房,走了兩步,感覺腳下有異,低頭看時,竟是踩到一把寒光閃閃的尖刀。人就怔住了。

一擊不成,鄒濟心中殺機更濃。

又過得幾日,已是逼近年關。大家都收拾著準備過新年,看病的人少了,診所生意日漸清淡。

這一日,鄒濟正坐在屋裏看《正體類要》,忽然瞧見趙廷樞撐著一把油布傘,

冒著寒風細雨,急匆匆出了門。鄒濟見他孤身一人,心中一動,隨手將平日用來削夾板的一把短刀揣在懷中,連傘也來不及取,就冒雨跟上去。

趙廷樞沿著老街,一路往南行去。

雨像蛛絲似的下,風也不大,卻出奇地冷。

趙廷樞走得匆忙,並沒有覺察到身後的“尾巴”。不多時,已走出老街,來到長江邊。

江邊有一片沙洲,洲上有幾棵枯樹。雖是極冷的天氣,江水卻並不結冰,依舊緩緩向下遊流淌。

走上沙洲,趙廷樞忽然止住腳步。鄒濟不敢跟得太緊,急忙閃身躲到一棵大樹後邊。

趙廷樞目光四下一掃,忽然收了雨傘朗聲道:“既然來了,又何必藏頭縮尾?”

鄒濟一驚,以為對方發現了自己,正欲現身,卻聽得一陣嘿嘿冷笑,忽然從不遠處的一棵枯楊樹後邊跳出一人,四十來歲年紀,人長得瘦精精的,兩隻眼珠子卻滴溜溜亂轉,極是靈活。衝著趙廷樞一抱拳,說:“趙先生,您可真準時啊!”

趙廷樞卻不還禮,冷冷地瞧他一眼,問:“盧三,你到底想如何?”

那叫盧三的漢子說:“我約趙先生到此,別無他意,隻是最近手頭緊,想再找先生借點錢花。”

趙廷樞怒道:“盧三,你別得寸進尺。”

盧三嘻嘻一笑:“如果趙先生不肯破財消災,那盧某就隻好去報警,將你年輕時在省城學醫時酒後亂性,奸殺少女的事抖出來,讓全繡林城的人看看咱們的繡林名醫趙廷樞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趙廷樞變了臉色,盯了盧三一眼,沉吟半晌才無奈地說:“好吧,我這裏還有一百塊大洋,你且拿去。”伸手入懷,做出掏錢的樣子。

盧三以為勒索成功,就嘻嘻笑著,伸手來接。

誰知趙廷樞從懷裏掏出的並不是銀圓,而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盧三臉色一變,不及反應,寒光閃過,匕首已被當胸紮入。他“啊”地

發出一聲慘叫,人就仰麵跌倒,掉落江中,撲騰幾下,很快沉入江底。

鄒濟在樹後瞧見,驚得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一向斯文儒雅的繡林名醫,殺起人來,竟是這般利索。想了一想,旋即醒悟,將手裏的短刀一丟,暗忖:事到如今,何須我再動手殺他,隻要將他這江邊殺人的把柄牢牢抓在手中,他自然也不敢將我半夜行凶的事透露出去。於是輕咳一聲,大步從樹後走出。

趙廷樞轉身瞧見他,吃了一驚,忙問:“寒風冷雨,鄒先生何故到此?”

鄒濟不答反問:“趙先生又何故到此?”

趙廷樞猶疑片刻,說:“閑來無事,到江邊走走。”

鄒濟道:“我也如此。”

趙廷樞自知剛才的事,定然已被他瞧了去,臉上就有些不自然。

兩人各懷心事,心照不宣,相視一笑,肩並肩,沿著江岸走去。

春節過後,荀二狼的案子,因為實在找不到線索,也就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