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Ⅰ部:事件》(39)(2 / 3)

得知樹理陷入了這種狀態,教師們的反應可分為兩種。一種是單純的震驚,怎麼又發生了這樣的怪事?這所學校、這裏的學生就像受到了詛咒,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脫離困境?

另一種反應則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懷疑。

“這下三宅可以不用開口了,還能獲得同情,一舉兩得。”

楠山老師更是口出惡言,直接指責樹理裝病,引得其他在場者的視線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楠山老師不為所動,倒是看他的人首先心虛了,紛紛將視線移向別處。

津崎校長也沒能嚴肅批評楠山老師的輕率言論。他本該高聲訓誡:既然已經聲明沒有找到舉報人,作為教師就不該光憑傳言和主觀印象說出這樣的話。可他沒能這樣做。

對外他還能堅持口徑:不知舉報人是誰,淺井鬆子死於交通事故,與舉報信無關。這也是必須堅守的底線。可是在校內,津崎校長已經喪失了這份魄力。

誰都不相信我了。

我已經沒用了。

我到底在什麼地方犯了錯,在哪個節點失了策?津崎校長考慮過很多次。是柏木卓也死去的時候?是剛收到舉報信的時候?是與佐佐木警官商量後,對學生開展詢問調查的時候?是HBS的茂木記者來電的時候?是被他的采訪激怒的大出勝衝到校長室大吵大鬧的時候?

不知道。隻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時間無法倒退,失去的生命不會回歸。

“我……”坐在無法開口的津崎校長的麵前,淺井夫人開始自言自語起來,仿佛忘記了津崎校長的存在,“我並不認為鬆子跟那封舉報信毫無關聯。”

津崎校長稍稍睜大了眼睛。鬆子的父親撫摸著妻子的後背,在默默地低頭落淚。

“不是嗎?要是一點關係也沒有,她怎麼會死呢?”

僵硬的嘴角多少有點鬆動了。津崎校長開了口:“您注意到什麼了嗎?”

淺井夫人愣愣地看著津崎校長:“是在那檔電視節目之後……”

“哦?”

“和鬆子……一起看的。”

鬆子看了那期節目,感到很震驚,顯得有些驚慌。

“她一下子變得無精打采的。我還以為……”

淺井夫人紅腫的眼裏又流出了新的眼淚。她用手擦了擦,怔怔地看著手背的淚水,好像在奇怪,為什麼自己還有眼淚。

“我隻以為,節目報道的是她的學校,她才會吃驚。我勸她,這和你沒關係,快打起精神來。我真傻。”淺井夫人壓抑著聲音,嗚咽起來。

“後來她就吃不下飯了。”鬆子的父親說著抬起頭,直麵津崎校長,“我還跟內人說,這事對她觸動很大。可我們根本沒將女兒和舉報信聯係起來想過。”

津崎校長抿緊嘴唇,努力忍住湧上來的哽咽。他點點頭:“我也認為淺井不是那樣的學生。”他無法抑製聲音的顫抖和尾音的變調。

淺井夫人看了丈夫一眼,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校長先生,是三宅嗎?”淺井夫人問道,“寫舉報信的是三宅樹理吧?鬆子她……幫著三宅……”

聽到這個直截了當的提問,津崎校長渾身一震:“有什麼判斷的依據嗎?”

“鬆子和她是朋友。”

鬆子常常提起樹理。樹理也來玩過很多次,因此淺井夫人非常了解樹理。

“老實說,我不怎麼喜歡樹理。可隻要表現出這個想法,鬆子就會生氣。她認為我根本不了解樹理。”

這正是鬆子的為人。津崎校長又一次強忍住哽咽。

“遇到事故的那天,”淺井夫人有意將“事故”兩字說得很重,“鬆子說是要去樹理家,才出門的。”

見女兒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淺井夫人還以為她跟樹理吵架了。

“我想她的表情那麼嚴肅,是要去找樹理和解吧。我問她怎麼了,鬆子說沒什麼,又說,回來後可能有事要跟媽媽商量。”

淺井夫人胖胖的手蓋在臉上,卻遮不住那張痛哭流涕的臉。

“所以我才……什麼都沒問,就讓她出門了。我認為這樣比較好。因為那孩子……也不小了,做父母的不能總是攔在前頭……”

然而,鬆子就此一去不回。

“她的神情是那樣苦悶……”夫人號啕痛哭起來,丈夫抱著她的肩膀,“我卻沒有阻止她。本該好好問明白的,可我隻說了聲‘小心點’就送她出門了。就算會擔心,可現在也覺得沒什麼不對……”

夫妻兩人都哭了起來,津崎校長也垂頭抽泣著。淺井夫人的悔恨之痛,切切實實地鑽進了津崎校長的身體。為了不逃避痛苦,甚至讓痛苦懲罰自己,津崎校長將舉報信的事從頭到尾述說了一遍。

“早先,我們就認為三宅樹理可能是舉報人,現在也是這麼想的。還認為,淺井鬆子在三宅樹理的要求下為她做了幫手。”

“鬆子不會這麼做的!”淚流滿麵的父親高聲怒吼。

他的妻子將手放在了他的膝頭:“孩子他爸……”

“你也說啊!鬆子她不會這麼做的。就算朋友要她幫忙,她也不會做壞事的!”

“所以說,”淺井夫人搖著丈夫的膝蓋,“那孩子,沒覺得那是壞事。她不認為舉報信是假的。她信以為真,才願意幫助樹理。”

津崎校長也是這麼認為的。並且,當時誰也沒料到事態會發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估計她們認為,隻要寄出舉報信就行,其餘的事情老師們自會處理好。

她們畢竟還是初中生。更何況鬆子非常相信老師。

從褲子口袋裏取出手帕,使勁擦了擦臉,淺井夫人吐出一口顫抖的氣息:“校長先生,現在想來確實是有點怪。我出席了節目播出後召開的家長會,聽警方說那封舉報信有問題,回來就告訴了鬆子。鬆子相當震驚,就像聽到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還說警察真厲害。”

鬆子之前應該從未像佐佐木警官那樣思考過。這也難怪,在警方指出這一點前,津崎校長自己也沒有想到。

鬆子大概是在這時注意到的:樹理會不會對自己撒了謊?她很苦惱,左思右想,最終決定去向樹理本人證實,了解真相後,再向母親和盤托出。

“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孩子,”淺井夫人的聲音仿佛呻吟,“也很大度,因此遇事會欠點考慮。這一點和我很像,隻要是自己信任的人說的話,會不假思索地相信的。”

“這種情況,”津崎校長說,“成年人也會有。”

更何況鬆子把友情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朋友要她保密,就連父母都會瞞著。她正處於這樣的年齡。

“都是我處置不當。”津崎校長雙手觸地,拜伏在鬆子的遺像前,“應該早點找三宅談話。如果盡早采取措施,事態就不會發展到如此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