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番外:負解方程式》(3)(1 / 3)

火野嶽誌的家位於西東京市的北部。從最近的電車站出來坐公交車過去,大約需要十分鍾。那一帶商品房林立,看著會讓人誤以為是房展現場。

因為是星期天上午,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有人在忙乎著。有洗車的,有侍弄盆栽的,還有父子倆在練習投接棒球的。有的人家甚至在塑料遊泳池裏放滿了水,讓幼童在裏麵撲騰。到處都是歡聲笑語的景象。

火野家是一幢二層樓,玄關旁有一個停車棚。現在,停車棚裏並沒有汽車,一輛鏽跡斑斑的舊自行車橫放在地上,一個身穿T恤短褲的少年正在給自行車做保養。少年的身旁有個打開的工具箱,裏麵放著各種各樣的工具,還有油槍、噴罐等。

看這架勢,與其說是做保養,還不如說是在修車呢。車把和車座已被拆下了,眼下,那少年正在拆車鏈。少年看上去也才十二三歲的樣子,可擺弄起自行車來手法卻十分老練,仿佛他已經修了半輩子的車似的。

玄關的門開了,出來了一位身穿白色T恤和東南亞民族風長裙的女性。隻見她輕快地走下玄關前的台階,對車棚裏的“修車技師”說道:“怎麼樣?能修好嗎?”

那少年卷起拆下的車鏈,“嗯”地應了一聲。

“冰淇淋做好了。午飯後,可以當作甜品來吃。”

“巧克力碎片別放太多。”

“知道了。”

那女性笑吟吟地點了點頭。隨即,她便注意到了我。我對她微微地點頭致意。盡管我今天也沒打領帶,卻是穿著夏天的薄西裝來的。

大門旁的姓氏牌[10]寫著:

“火野嶽誌,瑛子,育司。”

“請問,您是——?”

火野夫人有著一張溫和的圓臉蛋,她看著我遞過去的名片問道。她那眼神,就像在看一隻伸手一摸就會被咬一口的小動物似的。

“我丈夫大概在半個月之前就去小石川[11]的老家了。畢竟住在那兒會更方便一些。”

屋裏稍顯零亂,但看著還挺舒服。

本以為會吃閉門羹,所以當火野夫人十分爽快地將我讓入客廳時,我稍覺意外。其實,令人感到意外的,還有一件事。

或許是校方的處心積慮生效了吧,這次的“體驗集訓事件”並未被媒體盯上,就連網上也沒見熱炒。當事人個個守口如瓶。用秋吉先生的話來說,就是:

“上私立學校的學生都知道,自己的學校發生了不好的事,有可能影響到自己的升學甚至就業,所以不會隨隨便便地將事情捅到推特上去。”

其結果就是,火野一家人並未遭受“社會”這一無形大軍的攻擊。然而,夫婦之間以及家庭內部的焦躁和擔憂則是另一回事。

即便如此,火野夫人給我端來大麥茶時,臉上並無憔悴之色。裙子的腰部略顯寬鬆,或許說明她消瘦了幾分,不過她的眼眸還是相當明亮,嘴角邊的皺紋也不明顯。

“您剛才說的‘方便’,是指與學院進行交涉方麵嗎?”

“也包括這個吧。不過首先是找工作的方麵。”火野夫人有點不好意思地微笑道,“很難找啊。可我丈夫說,沒工作的話太丟人了,所以正拚著命找呢。”

“沒有在精華學院複職的意向嗎?”

“打了理事老師呀,估計是沒希望了。其實我丈夫也隻是想把那個‘體驗集訓事件’搞清楚罷了。”

我點了點頭後,火野夫人便露出探尋的眼神問道:“杉村先生您是菅野先生事務所的嗎?”

“菅野先生?”

“就是那位律師先生呀,城南共同法律事務所的。”

“就是您先生委托其與校方進行交涉的法律事務所嗎?”

“是啊。不過我沒有去過。”

“我倒是見過他們的一位姓藤野的女律師。”

“啊,您說的是藤野先生啊。”火野夫人的嘴邊露出了笑容,“我見過一次的。她是菅野先生的助手。”

哦,怪不得藤野會說什麼“我們”,並跑到學校去拿什麼課程表。

“是這樣啊。不過我跟城南共同法律事務所毫無關係,完全是受別人委托的。”

“這麼說??是那些學生?”

“不。我的委托人不是‘體驗集訓事件’的當事人。他隻是個想了解事件真相的人。”

撒這麼點小慌,我是毫無心理負擔的。在我做偵探的頭一年裏,想要說謊時,謊言總是纏在舌尖上,怎麼也不肯出去。到了第二年,謊是說得出口了,可總覺得鼻子跟前有股子臭味兒。如今呢,我已經到了脫口而出、毫無感覺的程度了。

火野夫人像是泄了氣似的說道:“那就是班裏其他的學生了。唉,想不到連累了這麼多的人??”

“我想,您先生一定也掛念著學生們。”

停了一會兒,火野夫人答道:“那是自然,他肯定會的。”

這時,玄關處的大門開了,並傳來了人聲。

“火野夫人,你們好啊。”

“媽媽,是金田伯伯來了。”

“您請便。”

我一催促,火野夫人就出去招呼了。

外麵傳來了熱情的交談聲。那位叫作金田伯伯的客人,好像是位上了年紀的男性。或許他有點耳背吧,說起話來嗓門很大。

我悄悄地移動了一下位置,觀看起掛在一旁牆上的好幾個相框來。相框裏裝了好幾張六英寸大小的生活照。有老照片,也有最近拍攝的。

有一張像是火野嶽誌大學時代拍的,是足球隊員在操場上合影的紀念照片。他好像是個守門員。還有在精華學院正門口拍攝的照片。夾在老教師中間,他這個新教師笑得有點尷尬。

火野老師與學生一起拍的照片也很多。有班級的集體照,有修學旅行或校園文化節時抓拍的照片。他好像擔任過多個社團的顧問:籃球部、壘球部、兜網球部,還有穿著統一製服的吹奏樂團。照片上人人笑逐顏開,還有學生舉著優勝旗幟、獎杯或獎狀。

有沒有和家人一起拍的照片呢?有一張一個三歲左右的男孩在公園的沙坑裏玩兒的照片。估計是育司吧。還有育司跟火野夫人穿著泳裝,在不知哪兒的海水浴場拍攝的照片。

一家三口一起拍的照片隻有一張。火野嶽誌站在玄關門前,育司站在低一級的台階上,火野嶽誌將雙手放在育司肩上。火野瑛子則坐在育司腳邊,雙手放在膝蓋上,正麵對相機怯生生地微笑。育司看樣子要比現在小一圈。估計是買下這幢房子後拍攝的紀念照片吧。

“那麼,我就告辭了。育司,拜托了。”

金田伯伯走了,大門關上了。火野夫人抱著個大西瓜回到客廳。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來的是鄰居。”

她的眼神十分柔和。

“說是育司給他修車,特地來表示感謝的。”

“我剛才看到了也很佩服啊。育司真是心靈手巧。”

“他就喜歡幹這種細致的活兒。”

“我手笨,看著就羨慕。育司今年多大了?”

“六年級了。”

“真是個能幹的孩子。”

“金田伯伯的自行車說是已經騎了三十年了。車站前的那個自行車店跟他說,還是換輛新的更合算,他生氣了,所以讓育司給他修。”

不論是什麼狀況,不論對象是誰,母親隻要聽到自己的孩子被誇獎,都會高興得話多起來。

“真是個好孩子。”

我站起身來說:“今天冒昧打擾,真是不好意思。能告訴我您先生在小石川老家的住址或電話號碼嗎?然後我就告辭了。”

“您要跟我丈夫見麵嗎?”

“是的。老師現在怎麼樣了,身體可好,有沒有什麼為難的事情,我的委托人都十分關心。”

火野夫人的臉色微變。

“是這麼回事呀。多謝了。”

她的臉上露出了剛才在照片上看到過的那種怯生生的微笑。

“雖說我丈夫原本就受學生們歡迎,可出了這種事,還令他們擔心,真是過意不去。”

來到屋外,我看見育司正用一把小刷子仔細清掃掛車鏈子的齒輪。

“再見了。”

我跟他打了個招呼,他便停下了手裏的活兒,微微地點了一下頭。我下台階來到車棚處,朝他的手邊看去。火野夫人也站在玄關的台階上朝這邊看著。

“這輛車哪裏出毛病了?”

“騎著的時候,車座直晃悠,還經常掉鏈子。”

“這可危險啊。”

“據說,一捏閘,還會發出怪獸一般的叫聲。”

“哦,怪獸叫啊。”

湊近一看,我發現這個小技師所用的工具箱不是真正的工具箱,而是個代用品。大概有A4紙大小,塑料製品,套著尼龍套子。上麵印著名稱和賽車圖案,但由於蹭了不少油汙,看不太清楚。

“育司,能問你個問題嗎?”

火野夫人像是微微地吃了一驚。

育司眯縫起眼睛望著我:“什麼問題?”

“我跟我的孩子都喜歡吃帶巧克力碎片的冰淇淋。你不喜歡嗎?”

育司難為情地笑道:“因為放了巧克力碎片,冰淇淋就變得不順溜了啊。”

“是這樣啊。”

跟他們母子告別後,我就離開了。雖說時間不長,收獲還是挺大的。

看來,火野夫人和育司沒有了作為丈夫、作為父親的火野嶽誌,日子過得也很安穩。而要斷定“反倒過得安穩”,似乎還為時尚早。但是,母子倆輕鬆愉快的笑容,完全能旁證牆上那些照片所反映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