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番外:負解方程式》(3)(2 / 3)

在家人聚集、招待客人的客廳裏,全家福的照片隻有一張。

沒有夫妻兩人的照片,沒有一家人外出旅行的照片,連聖誕或新年的照片也沒有。

沒有育司的近照。明明有好幾張展示火野老師與精華學院的學生共同度過的時光的照片,卻沒有體現育司成長的照片。

並且,也沒有火野瑛子單獨的照片。也沒有她跟家人以外的熟人——朋友或同事合拍的照片。

這個家庭,不太正常。

校醫小川醫生,在東京都內的自己家裏開了個內科診所。電話打過去,是他本人接的。而且,應對之中毫無疑惑,他十分爽快地就答應與我見麵了。

他剃著個小平頭,臉色紅潤,一看就知道是個性格開朗的人。至於膚色較黑,估計是打高爾夫時曬的吧。身上穿的POLO衫也是高爾夫裝。

“這兒最安靜了。”

說著他把我領進了診所的候診室。

“您在精華學院不坐班吧?”

“要是學校裏需要醫生那麼忙活,那還得了嗎?”他苦笑道,“平時隻要有保健老師在就可以了。搞活動或修學旅行時,我都會去。我也會出席全體大會。開懇親會或聚會時,他們也會叫我去。”

“那麼,那種時候,這裏誰照料呢?”

“有我兒子在呢。”

原來如此。怪不得候診室的牆上掛著兩張行醫執照呢。

“你已經是第五個了。”

還沒等我切入正題,他就直截了當地開腔了。

“此話怎講?”

“大家都來問,如今的精華學院還靠得住嗎?那些初中部的家長都很擔心,所以來找我商量。看來他們不敢完全相信學院方麵的說法啊。”

對於體驗集訓事件以及之後的罷免火野老師一事,精華學院官方給出的解釋是“活動中學生發生健康事故以及與此相應的處分”。初中部的部長和教務主任也被理事會處以了口頭警告並減薪三個月的處分。

“健康事故”這種說法,我還是頭一回聽說。估計了解事件細節的初中生家長中,很多人都難以接受這樣的解釋吧。也難怪,這樣的說法,確實叫人放心不下。

“是啊,您說得沒錯。”

“你家的孩子讀幾年級呀?”

既然他已經認定我也是學生家長,我也就樂得順杆上了。

“初一。升學考試費了老大的勁兒,好不容易讓他考入了私立學校,我們總不能老是提心吊膽的吧。”

“明白,明白。”小川醫生善解人意地點了點頭,“我已經做了二十年——呃,二十一年的校醫了。年頭不短了。比起有些老師,我的資格更老些。”

“而且,您也是體驗集訓事件的當事人之一呀。”

生性爽朗的小川醫生聽了這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這話就別提了。那天夜裏,我並不在那個亂七八糟的現場。沒說的,那就是火野老師的過錯。”

看來小川醫生對於體驗集訓事件本身,是毫不懷疑的。

“當天,在開始集訓之前,您是為學生們做過體檢的,對吧?”

“就是簡單地問問情況而已嘛。”

“在那會兒,都沒有問題吧?”

“是啊,都健康著呢。”

“有沒有顯得特別緊張的呢?因為像這樣的體驗集訓,別的學校可從未搞過啊。”

“也是,公立學校是搞不起來的。”

“我們家小孩直到現在還惶恐不安、心有餘悸呢。是不是太過嚴酷了?”

小川醫生猛地瞪起了眼睛,說道:“又不是在三伏天裏不讓開空調地蠻幹。再說之前也搞過好多次了,從未有人受傷或得病呀。”

“可是,即便是我這個家長,要讓我去學校的地板上睡一個晚上,也還是不大情願的。”

“我小時候遇上刮台風,還在廟裏住過呢。那可是真正的避難,確實很可怕。現在的這個又算得了什麼呢?不過是模擬體驗罷了。”

“可對於學生們來說,還是有點膽戰心驚、惶恐不安的吧?”

“怎麼說呢?每個學生的感受不盡相同。不管怎麼說,這類體驗集訓以後也不會搞了,往後就不用擔心了。”

他臉上的神情仿佛在說:這樣就萬事大吉了。

“在您看來,火野老師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小川醫生愣了一下,說道:“他已經不幹了呀。”

“他原本就是個急脾氣嗎?據說在事件發生後,他還在教職員會議上打了初中部部長齋木先生,是吧?被罷免的直接原因應該在這方麵吧?”

性格開朗的小川醫生,頓時覺得不痛快了。

“你連這個都知道了?那還來問我幹嗎呢?”

我趕緊滿臉堆笑道:“不好意思。可是,這類道聽途說難免會走樣啊。”

小川醫生摸了一把鼻子底下,氣鼓鼓地說道:“動粗是事實。但他們倆早就不和了。”

“哦,‘不和’。”

雖說這裏沒有旁人,可小川醫生依舊湊到我跟前後才小聲說道:“火野老師跟齋木先生互相看不上眼,都很討厭對方。所以,出了這事兒後,就總爆發了嘛。”

“有什麼過節呢?”

“齋木先生總說火野老師狂妄自大。嘿,反正合不來唄。”

從教職員簡介來看,火野嶽誌被錄用為精華學院的教師,正好是在十年前,二〇〇一年四月。而齋木先生則是於二〇〇八年四月,從精華學院的事務局長,被調任為初中部部長。也就是說,他原本是事務管理人員而非教師出身,結果卻當上了初中的“校長”。這種現象恐怕也隻在私立學校裏才會有吧。

我決定試探一下小川醫生。

“火野老師或許覺得,一個從未上過講台的人竟然成了初中部的頭頭,難以接受吧?”

“就是,就是這理。”小川醫生立刻表示讚同,“他本就是個熱血漢子嘛。他自己的信條就是‘熱血教育’,想要將自己的滿腔熱血都獻給學生。所以他很受擁戴啊。即便是在學生家長之中,他也有些狂熱粉絲。”

反過來說,遭人嫌棄也就不奇怪了。無論是在上司那裏,在家長那裏,還是在自己班上的學生那裏,都一樣。

“聽說他做社團的顧問也取得了十分驕人的成績呢。”

“他確實很熱心,很投入。年輕時就弄斷了跟腱,所以現在參加不了激烈的運動項目了。不過,做做指導還是沒問題的。”

“是啊。如此看來,火野老師還真是‘文武雙全’。他指導的吹奏樂團也在什麼大會上獲得了個冠軍,是吧?”

小川醫生有些古怪地笑道:“我說,你難道比我的資格還老?你回去問問你家孩子吧。那不是什麼吹奏樂團,是行進管樂隊。”

“啊?”

“就是拿著樂器一邊演奏一邊變隊形的那種,是一種遊行表演,跟運動部的活動差不了太多。”

原來是這樣啊。

“不過,得那個獎也是三四年前的事了。他自己也老抱怨,‘近來光是指導學生學習就已經忙不過來了’。”

也難怪,過去三年,他是D班、C班、D班的班主任嘛。這說明他在精華學院內老是接手些學習能力差的班級。

“出事的那個班級,就是D班嘛。”

“嗯,在開會時,他就經常講起那個班的補習問題。”

“那麼,火野老師是出於某種考慮,才把自己的工作重心轉移到這方麵來的嗎?也就是說,他是想多關心一點那些學習有困難的學生了?”

小川醫生“嗯——”地哼了一聲,將胳膊抱在胸前。

“我跟他也不算特別熟悉啊。”

盡管如此,就目前來看,他還是對火野老師抱有好感的。

“隻是——嗯,是啊。火野老師再婚了,也接受了妻子帶來的孩子。估計他也是有多方麵因素的考慮吧。我記得在喝酒時,他稍稍透露過一點。”

我故作驚訝地說了一聲“啊,怪不得呢”。可臉上的表情應該沒什麼變化。實際上我也並不感到吃驚。

但是,這樣的小把戲還是早點收場為好。

“明白了。星期天冒昧造訪,真是不好意思。告辭了。”

“哎?這就行了嗎?”

“嗯,足夠了。哦,對了——”

我一邊放好脫下的拖鞋,一邊裝作臨時才想起似的問道:“到目前為止,您聽說過老師體罰學生的事嗎?”

“你這是什麼話?”小川醫生立刻瞪起了眼睛,並厲聲道,“怎麼會有體罰學生之類的事情呢?我說,你真是學生家長嗎?”

“是嗎?哦,真的告辭了。”

我趕緊跑出來,來到最近的一個電車站,給秋吉先生打了個電話。

“不好意思,十分突然地問您一個情況。火野老師是再婚的,他夫人帶了個孩子過來,這事您知道嗎?”

秋吉先生的吃驚程度似乎要比我剛才的稍大些。

“我不知道。我問一下內人,請稍等。”

沒過多久,秋吉先生就回來了,並十分仔細地確認道:“您說火野老師的夫人是帶著孩子來的,那就是說,他夫人也是再婚的,是吧?”

“一般來說,是這樣的吧,當然也不能排除單身母親的情況。”

“哦哦,是啊。不管怎麼樣吧,我內人知道火野老師離過一次婚。據說那事兒還挺出名的呢。”

既然是這樣,恐怕還是火野老師自己跟學生說起的可能性比較大。因為他是個篤信“熱血教育”,將全身心都獻給學生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