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哭喪著臉的是李家老二,李三強,他們兩兄弟長的很像,通過對話知道受傷的是他大哥李三方。
“這是怎麼鬧的,行,馬上去,俺打個電話給派出所。”
“哎,我嫂子在家,她說凶手是李範根。”李三強留下一句話,頭也不回的跑了。
“李範根?”
劉鐵力打完求助電話趕往李家大院,一路上回憶起那個個子不高灰不溜秋的小夥子,毫無存在感的人,總是問一句說一句,倒是很懂禮貌,老爹去年幹活時倒了黴從幾米高的地方摔下來死了,後來與母親相依為命。
慫小子還未滿成年,想起高大威猛的李三方,他有什麼本領做到的?
嘀咕了幾句,麵前的李家大院門口圍滿了看熱鬧的村民,聯防隊長劉鐵力大聲呼喝著:“別圍著了,該忙啥忙啥去,快讓開!”
側著身子擠了進去,全村最高的三層小樓院門敞開著,喊了一嗓子不見有人答應,地上留著幾滴血跡,房後傳來了‘嗚嗚’的女人哭泣聲。
尋著聲音,劉鐵力閃身向後院走去,手裏緊握著木棍。李三方中了槍傷,凶手如果還在,需格外小心,發起瘋很難控製住局麵。
小樓的後院很開闊,是改造後用來加工精細木料的一塊場地。隻見地上有一大灘血跡,血泊中側身躺著一個人,看背影是個男的。旁邊不遠處蹲著一個女人,蓬頭露麵的哭泣,身上同樣沾滿了血汙。
“李家嫂子,你還好吧?”
李家兄弟隻有李三方娶了媳婦,弟弟還是一個光棍,躺著的男人,估計就是她的丈夫。
李三方其實比劉鐵力小幾歲,但居住在閉塞的山溝,有錢有勢的才是大爺,所以平常見到李家兄弟,都是點頭哈腰‘李大哥長,李大哥短’稱呼著。
劉鐵力邊說邊靠近,女人的頭深埋在膝蓋深處,對進來的人毫無察覺,他搶先一步蹲在地上,搖了搖側身臥著的李三方,早已失去了生命的跡象。胸口明晃晃的插著一把窄窄的水果刀,刀身插進身子裏,隻剩一個刀柄露在外麵。
劉鐵力哪經曆過這種場麵,之前以為是導致受傷的小糾紛,村裏竟然出現了血腥的犯罪現場,親手摸到了尚存餘溫的死人,直接愣在原地。身後陸續湧進屋不少看熱鬧的村民,有的婦女受到驚嚇提高嗓音尖叫起來,帶孩子的趕緊把娃兒藏在身後。
“大家讓一下,有什麼熱鬧看的,讓警察同誌們進去,別破壞現場。”
李三強帶著幾名村派出所聞訊趕來的警察,配合著其他幾名集合的聯防隊員和衛生所醫生,把現場拉上一條繩子,無關的人員圈在屋子的一側。
村派出所的警察,趕來的基本都是年輕剛畢業分配來的大學生,毛手毛腳的,見到這陣勢倒是很興奮,在職輪崗的幾年,有幸碰到大場麵的凶殺案現場,比在學校觀摩視頻材料時刺激多了。
其中有位年長的派出所主任,戴著白手套,身邊站著一位年近40歲的男人,是他的好朋友,這幾天因私人關係剛巧請來到鄉裏做經驗報告的唐禮警官。作為客人,遭遇上這樣的大案子是一定要跟來的,尤其就經驗來講,唐禮來自希捷市市局,各方麵案件閱曆更為全麵,可謂一部警員界完美的教科書。
年輕的警員主動謙讓,讓市局委派下鄉授課的唐教授走在最前邊,唐禮蹲在躺著的屍體旁,沒理會哭泣的女人,側臉詢問著第一時間趕來的聯防隊長:“老哥,你進來現場時是什麼樣的,能幫我口述一下麼?”
劉鐵力用力舔了舔嘴唇,哆哆嗦嗦、像做錯事的孩子:“那個,俺也是才來,三方哥當時背對著小樓房側躺著,我就給他翻過身,看看有沒有救,那陣一摸鼻子已經斷氣了,其他的沒敢動。”
唐禮點了點頭,友好的走過去拍了拍肩:“好的辛苦了。”
看著身後命案現場土地上遺留的亂七八糟的腳印,唐禮搖了搖頭。鄉下地方,人們意識淡薄,現場能保持這種狀態,已經算是不錯了。
2006年沒有攝像頭和DNA數據庫,那麼案發現場的完整度和目擊者是為數不多的破案線索。唐禮帶著隨身攜帶的手套,開始檢查起屍體的傷口來。
死者前胸口插著一把菜刀,刀身深入體內,行凶者力道很大,凶手畫像大概率鎖定是一個男人。翻過來背麵仔細觀察,脊椎的一側,有一個被血染紅的洞。
村衛生所的醫生在側,按了按血洞,及時補充:“創口像是近距離槍傷造成的。”
李三強急忙補充道:“是唄,聽我嫂子說,李範根那小子背著獵槍來的,先是趁不備正麵給了我哥一刀,走幾步看我哥背對著蹲下,怕沒死,又補了一槍。用的就是他爹打獵的那把,我在隔壁家打牌,聽到槍響感覺不對,急忙跑回來的,還是讓那小子溜了。”
說罷跺了跺腳,歎了一口氣,撤到一旁攙扶嫂子去了。
聽了李三強的敘述,唐禮皺了皺眉,放下屍體交給醫生。站起身,從兜裏掏出兩支煙,遞給派出所主任老朋友一根,自己叼起一支點燃。透過煙霧,仔細的端詳起這個院子來。不知是轉述人的原因,還是什麼,總感覺哪裏怪怪的,不符合邏輯。
“老唐,我派人先把李範根抓來對質吧?”主任建議著。
“嗯。”
唐禮晃了晃腦袋,頭點得很隨意,腦中卻在思索另一件邏輯問題。
看熱鬧的人群中不知何時摻進來一個高個子的少年,他是借著暑假機會隨父親一起來村裏聽報告的少年,17歲的唐納德,是一位對刑偵工作非常感興趣的人,未來的誌向準備考取公安大學,像父親一樣出色。
這是少年第一次接觸案發現場,早上吃完飯的他,在房間裏寫了會作業。後來同村的一群孩子趴在窗戶上熱情的邀請,他便放下本子一齊到池塘邊玩耍。後來看到很多人奔過,說是村子裏發生了命案,懷著強烈好奇心的他當然不能錯過,扔下手中的水桶跟了過去。
怕錯過父親唐禮的精彩斷案情節,唐納德脫離了小夥伴大軍,從一側人跡罕至的林子抄近路跑向李氏大院方向。這時迎麵一個人影漸漸清晰,慌慌張張的和唐納德打了一個照麵。擦肩而過時,唐納德看清了對方的臉,好像是同村那個沉默的小孩,一時忘記了名字,他背負一把槍,也許是去遠方打獵歸來,隨口打了一個招呼:“嗨,不去李家看熱鬧嗎?”
對方一驚,一句話未提,步子跑得更急了,很快消失在視線中。
每個地方總有些內向孤僻的孩子,唐納德也沒在意,誰想到偶遇能和案件聯係到一起,這是他和李範根產生的一麵之緣,冥冥之中的緣分,12年後產生了一個輪回。
十分鍾後,唐納德湊近了案發現場,在議論的人群中聽到李範根的名字時,開始很模糊,印象中在哪裏見過,突然一拍腦袋,暗叫聲‘真凶險’,自己無意間抄近路,剛剛竟然和凶手擦肩而過,還好沒受到什麼傷害。
一陣後怕,又不敢直接上去和父親說,打斷他的破案思路。死者的媳婦這時振作了不少,在李家老二的攙扶下,年輕的警員在認真做著筆錄。
“早飯後,我在後院邊上取一塊木料放到機器裏切割,老李坐在板凳上,背對著小樓收拾魚。”中年喪夫的女人淚水連連,邊說邊指著院子裏的東西比劃著。確實屍體離不遠處有一個翻倒的小板凳,前邊擺著一個裝魚的盆子,此時魚腥味完全被血氣掩蓋了。
“李家那個小哥闖了進來,很凶的樣子,背上背著槍,不由分說,走到麵前抓著老李的衣服領子,叫喚了一聲,他倆人站起來理論,沒過一會就吵了起來。”
“你們有什麼矛盾,為什麼爭吵,這種事情常發生嗎?”唐禮吐了一口煙霧問道,很在意案件的動機。
“嗯,算是吧。”李家嫂子怯怯的回話,“怎麼說呢,也許村裏人都聽過那個傳言。”
“什麼傳言?”
“那個,我來說吧。”弟弟李三強接上了話茬,“李範根那小子,他爹前幾年一直在我們兄弟的木料場打工,去年的一次意外事故,一腳踩空從木材堆兒頂上掉了下來,頭先著地,送縣醫院沒救過來。我們哥倆很講究的,主動承擔了醫藥費、搶救費,事後看在他們孤兒寡母生活困難,還隨村委會送給他家兩萬撫恤金。真夠意思了,這小子,還認為自己吃虧,簡直是為了多騙錢無理取鬧,已經好幾次在路上攔下我大哥理論了。”
“哦,這麼回事。老張,你知道這事兒麼?”唐禮又吸了一口煙,看向好朋友——派出所主任,主任姓張,想聽他談談對這件事的看法,畢竟自己外來客,怕是李三強說的太主觀。
張主任表情為難,瞅了瞅李家人,伸手示意下唐禮借一步說話,唐禮心領神會的點點頭,兩個人找了院子邊一處沒人的地方。
果然內有貓膩,張主任謹慎地發言:“老唐,李家人在我們村兒挺蠻橫的,聊天時我和你提到過,就是做木材生意準備競選村長那個。
唐禮‘嗯’了一聲,記起來了。曾經在到村裏的那天就問過,老朋友張主任也是本屆村長候選人之一,威望很高卻提不起興致,他當時隻是搖搖頭,說爭不過李家的‘大地主’,閑話間提及了木材場的兄弟的為人處世。偏僻的地方什麼事情都有,這種區域性形成的大惡人絕不少見。
地方一霸在村子樹敵一般很多,村民們敢怒不敢言,即使身份某天成為了受害者,按照情理很多人主觀上還是會偏袒同情凶手更多一些。
張主任低聲繼續說道:“李範根他爹李久德,是個老實的莊稼漢,那次弄木材,按嚴格安全操作來說高處作業應該配安全繩之類的,可那兄弟倆雇傭的都是鄉裏鄉親,為了加快速度怎會注意那些,買繩子還占成本,所以一旦出事誰能說得清。不過是自知理虧,賠了點錢,夠幹啥的,李久德一死,他媳婦一病不起,兒子為此懷恨在心,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了解了內幕消息,唐禮心裏有了低,但任何事情都是有度的,超出法律範圍,再替天行道的理由也是在為犯罪找借口狡辯。
隱藏的另一個理由也存在著:以道聽途說的故事作為理論依舊,是警方偵破案件的禁忌,事實基礎放在第一位很重要,這樣可以大幅度避免冤假錯案的發生。
李三強時不時白了張主任一眼,知道老家夥鬼鬼祟祟和市局的人在一起竊竊私語肯定沒什麼好話,人多又不好發作,耐著性子由嫂子繼續回顧案發時刻。
“李範根因為瑣事和我丈夫動了手。”說到這裏李家嫂子臉色一變,估計也想到了爭論的內容,自知理虧,咳嗽了一下,避重就輕,“然後我丈夫稍用力推了他一下,那孩子體質弱,一個踉蹌後退了幾步,狠狠地說我還會再來的,轉身走了。”
“當時我也鬆了一口氣,以為他真的走了。誰知幾分鍾後,他像又想起了什麼,轉身折回來,手裏握著什麼東西,直接走到還站著的老李麵前,趁愣住之際,不由分說就刺了進去。後來,後來我一看,是我家廚房裏的菜刀,那孩子看樣子根本沒走,八成選順手的凶器去了。”
講到這,李三方的媳婦又抽泣了起來。
“我傻眼了,害怕得要命,怕他紅了眼再找我麻煩,呆在原地不敢叫喊,看見他沒有拔出凶器,又朝著小樓逃跑了。老李在我麵前,捂著胸口嘴裏吐血,緩緩蹲了下去。我打算挪著步子過去攙他一下,誰知那孩子竟然停下步子,轉過身,陰沉著臉,把背上獵槍取了下來,對老李的後背,又補了一槍,看老李徹底倒下,才跑。”
全部敘述完,李三方的媳婦再次癱軟到地下。
“警察同誌,可得為我們做主啊,抓住殺死大哥的凶手,我們家願意懸賞。”李三強補了一句,麵露凶光,“你們去抓李範根沒有,千萬別讓這狼心狗肺的小子跑了。”
唐禮‘嗯’了一聲,考慮整件事的邏輯性是否成立,這時幾位聯防隊跑進來,衝張主任耳語了幾句,張主任麵色一沉,對唐禮嘀咕道:“李範根處隻有他母親在家,據說這小子上午和家裏說去林子裏打點野味,持槍走的,一直沒回來!”
唐禮一驚,有現場的目擊證人,再加上嫌疑人突然失蹤,行跡可疑,一切的證據都指向了一個結論。
“怎麼樣,跑了吧,我打算自己雇人去抓,不犯法吧!你們警察可以扣住他媽,那小子戀家,沒準會尋她母親回來。”李三強從別人那裏得到了消息,顯然聯防隊員裏有收過他家好處為他辦事的親信。
“放心吧三強,我們絕不放過凶手,有市局的領導坐鎮,給你們做主。”張主任出麵解了圍,指了指還在調查取證的唐禮。
這時的唐禮沒有再管其他人的議論,找實習警員用村裏唯一的照相機拍了幾張照片,準備過幾天拿去衝洗。又走到小樓一層左側的廚房,確實開著門,麵板上亂糟糟的,各類刀具很多,同樣找警員拍了照片。後院地上,李三方最初倒下的位置和李範根開槍的位置,按照劉鐵力和李家媳婦的供述用粉筆做了標記,分別拍照。剩下的就是抬走屍體了,交給衛生所處理。平章村不具備解剖的各項條件基礎,詳細的驗屍工作隻有作罷。
死者應該先死於刀傷後的失血過多,在場人都統一了這一結論,因為槍眼距離心髒有一段距離,也許是緊張過度打歪了吧,獵槍的準星本身就不好。
李三方的葬禮舉辦的很隆重,因為是橫死者,按照當地習俗,死去的第二天就在平章村風風光光的舉辦了,村委會的全體成員、各方麵有權勢的人物均來參加,唐禮父子也來到了下葬的地點。
村裏的土地有的是,固執執行著老一輩的土葬,一堆衣著暴露的女子被邀請圍著新墳前臨時搭建的舞台又唱又跳,還放了幾掛鞭炮,搞得倒像是迎親結婚似的。
唐納德不解地望著父親,昨晚他已經把小路上撞見李範根的事情原本的告訴了他,如今的嫌疑人依然在逃。
“傷風敗俗。”
唐禮歎息了一口氣。
8
人雖然死了,現場的疑點總結出幾條。
嫌疑人首先選擇刀刺,隨後又補了一槍,這不是常有的邏輯思維。
有最簡單致人於死地的東西在,何必多此一舉呢?例如沙漠中饑餓的人們看到近處有一塊蛋糕,絕不不會再折騰一千米去碰碰運氣吃一塊土豆吧。真的是積攢多年的怨恨,覺得受害者死一次遠遠不夠嗎。
院子的魚盆裏還有一把刀,據死者妻子口述,李範根是返回廚房後取來的菜刀,為什麼當時不拾起盆裏那把的直接給對方一刀,那樣不是更省事嗎?
下午在李範根家的走訪,安慰過李範根的老母親後,她一邊哭泣一邊宣泄著情緒。
“俺兒子不可能殺人,警察同誌,請你們明察。”
“哎,範根啊,做的什麼傻事哦。”
翻來覆去的幾句話,說是冤枉,目擊者又真實存在著。尤其唐納德講出他自己的目擊證詞,唐禮認為比李三方媳婦的描述更令他印象深刻。
收工打烊返回住處,夜深人靜的第一晚,唐禮獨自在屋裏關好門,開始進入角色,模擬犯罪者的心態。
獵槍的長度大概在70厘米。
背著槍出門殺人,太過於招搖了,懷裏從家揣著一把刀,找上門聊幾句突然下手的話,豈不是更隱蔽,下手更方便?怎樣才能保證受害者家廚房一定有順手的武器呢。
除非,除非凶器是刻意留在那裏的。
按照這條推理,能解釋通很多問題。
李範根背著獵槍,未必是尋仇,可能隻是壯膽用的。根據他在村子裏一貫的行為習慣,和高大蠻橫不講理的李三方理論,背著黑漆漆的家夥,能起到一定心理暗示作用。
而且獵槍的準星很差,傷人的幾率很低,萬一李家兄弟兩人全在屋,很可能局麵直接被逆轉。
了解隔壁鄰居情況得知,李三強習慣性找他們在一起打牌,他上午出門的頻率很高,李範根稍微留意些的話,知道李三方自己在家也有一定可能。
當晚,唐禮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從兜裏掏出一支煙點燃。伴隨著漂浮在空中的煙霧,若隱若現的臉龐,他想到了案件的另一種可能:李三方的媳婦和弟弟聯手犯案,串供的可能性。
最大膽的猜測,對於本案來言概率同樣絕不是為零。因為最具有說服依據的東西,出現在現場插在屍體胸口處的那柄刀上。
李家嫂子說,刀是家裏廚房切水果蔬菜用的,痕跡檢查中卻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刀柄像被精心擦拭過一般,指紋作為最重要的證據之一,本案中被破壞的格外徹底。
根據先後到達現場人員的順序,李三強曾經試圖做出拔刀的動作,但感覺插得很深,拽過一次紋絲未動,這大概解釋了上麵指紋有被擦拭的痕跡遭到破壞的原因吧。
即使退幾步講,刀如果是家裏自己人插進去的,那李範根的逃亡便無法解釋,他發現玄機,目擊到凶案,第一時間主動選擇來報案平冤,才是一個正常人應該做的事情吧。
推理陷入了一個死結,李家嫂子的口供成為了本案定案的證據,再加上李範根背著獵槍往返李家大院的時間,與案發時間基本吻合,有包括唐納德在內的多人目擊到,嫌疑人的腳步匆匆,行為異常,一切都指向了唯一的可能。
落後的刑偵手段,李範根在警方的視線中消失了整整9年。轉眼2015年,平章村的張主任已經退休多年賦閑在家,不再經手這個案子,隻是每任經手的派出所民警,都會過目這個案子幾遍吧。
包括財大氣粗的李家,經曆案子後,家裏沒了主心骨,分崩離析瓦解的極快。聽說李家老二和遺孀嫂子分了家產,離開了平章村,分家時遇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件,最後鬧到還親人對峙法院,下達判決書前後鬧出了一段小插曲,感歎世態炎涼金錢至上,分到了滿意的金額後,再也沒人在意命案和凶手的事情了。
唐禮依舊堅持著,心中始終放不下,責任心驅使,或者是職業的敏銳嗅覺吧。李範根的母親自從那件事後一病不起,兩三年就去世了。身為孝子,他依然未歸。
唐禮身在希捷市市局當上領導的一天,聽到某晚下塘區內關於一件酒吧惡性傷人致死案件時,起初委派給了更年輕的行動小組。
直到次日翻閱資料,死者的名字再次刺激到了脆弱的神經:李三強。
一個普通的名字,腦袋卻如過電一般,刑偵人員的本領使然,死者的籍貫,畫像越來越清晰了:不正是平章村李家的老二麼,9年後重新出現在大眾的視野中,因為凶殺案死亡。
李三強是第二個死者了。一個聲音告訴著自己,直覺的判斷不知是否準確,他又把調查檔案找人提交到辦公桌,仔細審閱起來。
照片上的李三強臉色慘白,穿著落魄邋遢,倒在酒吧後門的黑暗處;另一張拍下了脖子處深深的掐痕、它瘀青、泛紅;隨身的錢包、手機和一塊手表不翼而飛。現代刑偵手段的進步,屍體經過簡單的化驗立即發現,嘴中含有一種迷幻藥的成分,大概是喝過了投放此藥的酒走出後門,然後失去意識,被人從身後勒住了脖子,窒息死亡的。
如果有下藥的成分,那麼凶手臨時起意,偶然劫財的情況很小了,搶走身上物品,僅僅是為了引人耳目而已。據調查了解,該款迷幻藥在一些不正規網店和實體成人店私下都在出售,所以想通過來源查找嫌疑人的線索如大海撈針。
而且凶手的性別無法確定,正常李三強的強壯程度,一般單獨行動的男人很難近身,如果是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呢,任何人均有可能。
酒吧隻在內部和正門的一處留有監控,經辦案人員證實,李三強當晚八點零五分左右,自己一個人走進酒吧的。不排除事先與人約好的情況,但由於他外貌打扮上過於普通,酒吧裏的音樂聲較大燈光較暗,暫時沒有任何目擊者存在。
唯一對他有印象的是一位酒保,他的證詞簡單明了。
“這位先生獨自一個人坐在遠離吧台的位置,叫過我,點了一杯酒,扔過錢來。當時就一副醉醺醺的樣子,我看不清他的臉,和他周圍有什麼人。若不是你們警察根據一個角落的攝像頭確認我倆說過幾句話,我甚至很難和門口粘貼尋找線索告示裏麵的男人對應得上。”
一位到達過現場的年輕警員急匆匆跑進屋子,敲響了唐禮辦公室的門。
“請進。”
年輕民警很少見到領導嚴肅的樣子,尤其他身處這個級別的,很難直接對應市局像唐禮這樣職位的高層,今天特別接到了刑偵隊長的通知,唐局對這個案子特別關心,有可能關於多年前的一樁懸案。最近一段時間,無論有什麼重大發現,可以直接麵見交流。
進屋恭敬地行了一個禮,唐禮毫無架子,起身邀請他坐在會客沙發,遞過一瓶礦泉水,坐在對麵關切的問道:“這兩天辛苦大家了,因為這件案子,沒少熬夜吧。”
民警的眼窩黑黑的,搓了搓手:“領導,都是應該的,維護社會治安,我們的職責,很久沒有這麼惡劣的案子,更應該格外重視。”
客套了幾句,得知年輕的警官姓汪,他是第一時間接到報案趕往案發地的幾個轄區民警之一。當時隻以為是醉漢醉倒的普通事件,報案人是一位年近六旬的晨練者,眼神不好,隱約一眼瞥見胡同裏有一個依靠牆壁坐倒下的人,叫喊幾聲沒回答,也不敢太靠前,作為熱心的市民怕春天一晚上待在此地會凍到醉漢,就掏出手機撥通了110指揮中心。
汪警官他們到達現場,貼近對方才發現不對勁,一摸手腳冰冷,早已沒了生命的跡象,脖子上的勒痕明顯。這時圍攏看熱鬧的市民越來越多,轄區民警馬上保護好現場,打電話尋求刑偵隊伍、法醫等專業人士的介入。
講到此處,汪警官從兜裏拿出了手機,按亮屏幕,好像在尋找什麼:“唐教授,您知道的,東北的夜間溫度很低,常常早上的時候,太陽出來的光景,會有露水。”
“嗯。”唐禮明白對方開始介入要表達的主題了,聽得格外認真。
“刑偵大隊到來時,由於趕上上班的高峰時段,是在我們尋求支援的二十多分鍾之後。”汪警官把手機調到一張相冊照片,伸手遞了過來,舔了舔嘴唇,繼續說道,“所以刑偵大隊來到現場時,跟我第一次到達現場時,看到的東西應該是少了一樣。還好我當時就覺得奇怪,可能會成為物證,事先用手機拍了下來。它是寫在被害人一側的牆壁上的,後來隨著室外溫度升高、露水的蒸發,慢慢消失了。”
唐禮接過手機,看到上麵的圖片,手機的像素不算十分清晰,放大、再放大,逐漸露出端倪。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小夥子,覺得未來需要提拔一下,他的敏銳觀察能力,做轄區的普通民警可惜了,完全可以發展成更專業的刑偵技術隊。
照片上究竟是什麼東西呢,那像是用燃料或者是血一樣顏色的東西寫下的什麼字。陌生人看到歪歪扭扭的字體,也許很難辨認,唐禮卻如同觸電一般幾乎彈跳起來。
‘三方’。
七劃的兩個字。三方是死者哥哥的名字,一個埋沒了9年的名字,喚醒一段塵封的往事。
“三方。”
唐禮慢慢念出了兩個字,對麵的汪警官撓撓頭:“哦,是三方嗎,我以為是川弓,三萬之類的,不知道那代表誰的名字,或者是暗示。”
“能確定是他寫的嗎,或者是凶手故意留下的?”唐禮眉頭緊皺。
“像是他,我特意觀察,他的左手食指上有一個小口子,血漬已經幹涸凝固了。”
“嗯,窒息後可能出現了短暫的意識蘇醒,腦中念念不忘的字寫在了案發現場角落的牆上,不夠冷靜的凶手隻會當成是受害者無目的性的機械式掙紮,這是死者給我們留下線索。”唐禮滿意地點點頭,微笑地望著眼前的年輕人,“小汪,通過短暫的接觸,我發現你的觀察十分細致,年輕人有潛力。”
被表揚後的汪警官神情變得羞澀,能得到市局領導德高望重的唐禮肯定,在他的人生際遇中寫下了濃重的一筆:“唐教授,我平時喜歡閱讀刑偵類的書籍,是我一直的夢想,會努力的。”
“好,好。”
送走了汪警官,唐禮坐回到了座位上。臨走前,在自己手機通過微信傳輸拷貝了一份現場證據照片,這時又拿出來反複的觀察了一番,‘三方’兩個字錯不了,它指向的凶手又是誰呢?
肯定不能是他死去了9年的哥哥,按照慣性推理,指向性仍然是在逃的李範根嫌疑最大,動機是因為父親的意外死亡,對李家兄弟先後展開報複,合理的解釋。李三強的死亡前訊息,是讓警方可以想到9年前哥哥的案子,用最簡單的字,傳遞更加有效地訊息。
可是,一個喪父仇恨真的可以隱藏9年,這麼久才再次發作嗎?
案發後一周,對於凶手依然沒有線索。
死者李三強在希捷市的臨時住所被找到。
唐禮親自帶刑偵隊深入現場,屋內髒亂的倒像是一個單身男人的處所。四處散落著肮髒的衣物和食品廢物,沒有電腦等設備,一齊進屋的房東都連連皺眉:“租給他這半年,每次來收租時,租客男人都穿著隨意堵在門口主動遞上錢來,看上去像是很富有的樣子,幾次白天來都在,沒見他出去上班,據他自己說是個外地的生意人,我也沒多問。”
有價值的東西房間裏幾乎沒有,銀行卡、身份證、戶口本,幾樣能證實主人身份的東西一樣不在,一個抽屜裏壓著幾百元現金。當時遺落在案發現場的手機被別人刻意格式化過,應該是凶手幹的,同樣沒有在上麵留下指紋,而死者的錢包消失不見了。
熟人作案、約出死者、陷阱設計好、迷暈殺害、然後偽裝成搶劫財物殺人。唐禮的腦中早已形成了一個論斷,合情合理。
所以通話記錄才被清理得幹幹淨淨吧。
附近的鄰居走訪排查,每當問起,‘你對那間屋子的男人有印象嗎?他的交際圈是怎樣的。’
得到回答的信息量有限,不但平日裏沒人和他打招呼,也從沒見過他約會過什麼人來往。
‘單身男人,男女關係可能不太檢點吧。’
鄰居神神秘秘。
‘有什麼證據?’
‘我瞎猜的,好像有女性登門過,再問問別人吧。’
其實我們身邊,直到今日還有很多這樣類型的人,若有若無的存在著,即使有一天消失,有人問起才會想到,否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認為偷偷搬到別處去了而已,這是居住在一個大都市久了所形成一麵之緣的鄰裏關係。
回到局裏,案件的分析討論會緊張有序的進行,唐禮闡明了自己一段時期分析的觀點,拿出了手機中汪警員拍下的照片,投影到巨大的屏幕上,同時引出了9年前的平章村凶殺案。
與會在坐的很多新刑警第一次接觸到那件案子,通過大量證據的分析,唐禮主觀上並無任何傾斜,希望同僚各抒己見。幾個有分量的老刑警,分組討論後得出了他們的一致觀點:‘酒吧案的嫌疑人暫時認定為李範根。’
這與唐禮的論斷不謀而合。
根據搜集來的資料,圖解了李三強離開平章村之後的動向:近些年來,李三強依然靠著變賣木材廠分的的錢聊以度日,沒有正經工作,交際圈狹窄,一直單身,偶爾去附近的棋牌社打打牌,買幾張彩票碰碰運氣,過著坐吃山空的日子,存款揮霍得照理說剩不下多少,即將麵臨租不起房子的日子。
沒聽說和誰結仇,排除了外借高利貸的嫌疑,剩下的,唯有當年間接害死李範根父親這一件事作為被殺害動機了。
會後,唐禮提筆簽字,批屬了本案和9年前案件合並的決定,他同時交代去尋找另一位關鍵女人——鄭海霞的下落。
鄭海霞,李三方的妻子,土生土長的平章村人,小學文化水平。17歲那年被家裏人安排嫁給了家境殷實的李家,凶案發生後離開村莊,同樣下落不明了好多年。
莫非,被殺紅了眼的凶手提前處理掉了麼,屍體尚未被發現確認?
檔案處調取十年間希捷市幾具無名女屍資料,重新進行一遍排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