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夢總是突然醒的,就像泡沫一般,越吹越大,最後啪地破滅,什麼也沒有,除了空虛。沒有腳踏實地的建立起來的東西,就無法形成精神和物質上的支撐。
——東野圭吾《時生》
1
一隻不知名的小鳥,在樹枝上叫起來沒完沒了,吵得心煩。
它有著紅色尖尖的嘴巴,一身烏黑的羽毛、白肚皮,形態大概比成人的拳頭緊握大不了多少。
我翻了個身,從一個美夢中驚醒,呆呆地發愣,下午的時光稍縱即逝,了無痕跡。
理想的泡沫就在幾天前,被一個警官的到來擊穿廢碎。
躺在床上,像泄了氣皮球一樣的那個男人就是我。
記憶說不上痛苦,也絕不算好受。平靜下來重新總結一下自己:年已三十、宅男、無業、無房、無存款、未婚,母親因老年癡呆寄住在養老院,警官調查中的我,一無是處。擱在今天,作為社會中排擠的一類人,真恨不得晚上穿著一身黑,出門碰瓷掙點錢,說嚴重點的,尋死未嚐不可,提前要買好幾份保險,留給我的下一代。
想得挺美。悲傷的現實是,我特麼根本就沒有下一代,連個繼承人都沒有,某天從世界上消失了,誰會記得我的痕跡,為我留下一滴眼淚呢。
我按響了床頭的紅色警鈴,很快護士小霞走了進來,關切地俯下身子問道:“王先生,您怎麼啦,哪裏不舒服。”
當然不能告訴她哥心裏難受,難受得要命,被殘酷現實打擊的像潑了一盆冷水,我緩緩回答:“給我加點被子,冷了。”
“嗯,等我一下,太陽落山了呢,確實屋子溫度下降了。”
原來時間這麼快,我並未注意到外邊天色的變化,即使出院了,像我這樣的人投入到社會中能有什麼作為呢?碌碌無為的上網衝浪,就是在浪費生命罷了。
瞥見夕陽,晚霞似血。紅色在我的眼裏是殘忍的顏色,想想過去浪費了多少這樣的青春,在虛擬的世界中尋歡作樂。
身體健康的時候,我是不可能有如今的待遇的,渴求它們偶然降臨的時刻,我又開始思念起家人來,和我那個隨記憶流失的家。
父親去哪了,我沒有過分的刨根問底,既然未被提及,也許是人家留給自己的情麵,可能聽到結果的打擊更甚,唯一有線索的母親,被我親自送進了養老院,她現在過的還好嗎,此時此刻,或者四年中的某一時刻,會想起她那個養大不爭氣的兒子嗎?
今晚的食欲不是太好,往日可口的飯菜擺在眼前難以下咽,收拾餐具的時刻,笨手笨腳的中年護工以為我手術後遺症犯了,急的團團亂轉,準備喊人,我及時阻止了他,好言規勸著,我隻是主觀上的吃不下。
沒心沒肺隻顧吃東西的日子是真的過不下去了,康複後我的未來在哪裏呢?
采血後,護士小霞拉上了窗簾,外麵的天色過度成黑色,一種孤獨寂寞之感強烈地向我襲來。我想喊住護士停下腳步,多陪陪我,哪怕簡單的聊天就好。話到嘴邊,又覺得一切是那樣的突兀而陌生,吐了口口水咽下肚子,眼睛瞪得圓圓的。
真正了解我此時此刻心境的人還好,萬一安上一個心理變態在公共場所勾引醫護人員的罪過,是不是他們會把我徹底趕出去呢。
小霞臨走前注視著我,大概發覺了怪異的表情,駐足關切的問道:“王先生,您不舒服?”
這是今天第二次詢問我了。
我特別想拉起她的小手,老淚縱橫的說一句‘哥心裏苦,寶寶有苦說不出’,話到嘴邊,變成了事與願違的:“哦,可能累了吧,休息一陣就好了。”
“嗯,那好。有什麼事可以直接叫夜班護士。”小霞規範的回答著,日複一日,心裏大概在想這個從早到晚躺在床上的逗B男人除了吃就是睡還慵懶的說這麼累,莫非經常半夜起來偷偷開Party麼?
小霞輕輕關好了房門。
出去後的她應該下班了吧,褪下白大褂,換上青春靚麗的時裝,坐上電梯,穿梭在花花綠綠的人群中,融入在美麗的城市夜色裏,牽著男朋友的手,去夜市閑逛,去電影院看午夜場,去震撼的音樂場泡吧,去······
驚奇地發現我的腦洞一直保持靈光,依次思考下去,我甚至可以構思一部不錯的都市言情小說,曾經的時光浪費在遊戲世界看上去簡單可笑,不如當一位網文寫手,有些微薄的稿費收入和小圈子的粉絲,想想也是件挺棒的事情。
逝去的時光是找不回來的,沒有人叫賣‘後悔’兩字,胡思亂想間再看牆上的掛表已經是夜裏11點多,睡意全無,估計是白天睡得太多了吧。
蹬著天花板發呆,這個時間段想必電視機裏沒有什麼精彩的節目了。平時的新聞同樣索然無味,曾經夢想著在某個新聞事件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打開封存記憶的閘門,幾次失敗後突感十分可笑:憑借自己的影響力,尤其在得知身份後,更不會有什麼媒體來關注我。頂多是被撞的第二天,在城市早報最小的一個角落,刊登著這樣一則不痛不癢的新聞:我市一無業遊民半夜跑步途中被車撞至重傷已送至醫院,具體原因調查中。連現場圖都吝嗇搭配,肯定被旁邊的美食旅遊類的彩色廣告圖片掩蓋的體無完膚了吧。
時間轉眼步入了五月份,月初的法定假期,護工和護士臨時換成了陌生的幾個人。考慮到他們辛苦的操勞換來3倍的工資待遇,躺在床上的我算作是享受服務一族吧。
每每想及此處不禁臉紅心跳,李主任周中休假結束後曾經本著認真負責的態度來看過我一次,滿麵笑容,仿佛年輕了許多,帶了些另類的小工藝品擺在窗邊桌子上,讓我體會些出國旅行帶來的快樂,他不住地發問:“小王啊,怎麼樣,好很多了吧。”
“嗯,最近護士正在為我做康複訓練。”我幹脆的回答,微微抬了抬左右腿,酸脹感尚存,向他展示著一段時期的成果。
“好,好啊,年輕人麼,身體就是恢複得快,要時刻保持好心情,等可以走了,去醫院新修建的園子裏散散步,大病初愈,心情好才是根本。”
我認真的點了點頭,肯定了他的建議,同時對能親自出門散步,充滿著強烈的期盼心,如饑似渴。
沒人有印象幼兒時期第一次脫離父母的攙扶,費力地站起身獨自起立行走,內心是怎樣的澎湃,我能在步入中年的時光,再次體驗到這種人類最原始的感覺,如重獲新生一般。
眼眶不知不覺的濕潤了,李主任看見我的表情異樣,微微一愣,馬上笑嗬嗬寬慰道:“小王,不要過分激動,記住,心情,心情很重要的。”
除了父母,眼前的李主任算是我人生第二次睜眼後見到最親近的人吧,上次唐納德看望後人有一陣不見了蹤影,去偵破口中提到的那件多年的懸案去了,使我有很多想傾訴的事情不知道與誰搭訕才好。
整點而來的護工一度成為我的目標。可惜,那個上了歲數的中年男人太沉悶了,隻要我不引起話題,他很少與我主動搭訕,有時眼神短暫的碰撞後,馬上遊離開,像是有心事故意逃避我似的。他也知道我的身世嗎,也許非親非故的服務人員隻是保持和我雇傭的金錢關係而已吧。服務項目裏,並沒有義務陪聊的項目,兩個年齡有差距的男人,在一起除了浴室扔肥皂、能擦出什麼火花才怪。
李主任還真是我肚子裏的一隻蛔蟲,在我們亂七八糟驢唇不對馬嘴的一番對話後,空氣中沉默了一分鍾,我思考什麼樣的話題能留住他再待一會,給平淡生活充滿點兒樂趣,他倒是首先提出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小王啊,看我這記性,這次來是要和你說一件事的。你一個人住習慣不,這個時間段,醫院單間占用的差不多了,馬上準備給你調換一位新病友過來。之前送你來的唐警官意思是希望你可以單獨靜養,一直按照單間交費,可現在確實遇到資源緊缺,我打電話問過那個唐警官,他倒是沒有什麼異議,所以和你商量下。”
出資方財神爺都沒意見,相比較下我的意見也隻是形式上的。何況病房裏多一個人也許就不這麼孤獨了,有個夥伴在也是不錯的選擇吧。
都是些寬慰的想法,身無分文的我,又有什麼選擇權握在手裏呢?
我愉快的接受了這個提議,起碼表情顯得自然,據說五一小長假後就會迎來新病友,李主任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臨走前,轉過身衝我神神秘秘的來了一句:“到時候你會見到一位老朋友。”
沒留給我提問的時間,李主任來無影去無蹤的遁去了。
期盼新病友的過程令我短暫的找回了日曆上時間的概念,每天都在計算著日子,同時絞盡腦汁的考慮誰是我的老朋友,清醒後這個概念是那樣的陌生。
唐納德。
三個字出現在腦海裏,他粗略算作是我的‘老朋友’之一吧。
記得幾天前享用完病號營養餐的我打開電視機胡亂撥弄時,在一檔地方台晚間新聞專欄裏,曾播放過這位‘希捷市第一神探’的英雄事跡。好奇的驅使我放下手中的遙控器,調大聲音津津有味的觀看起來。
畫麵中的他顯得更年輕,英姿颯爽,鏡頭下對凶案的客觀分析侃侃而談,通過一件驚心動魄案件的回顧,找一些群眾演員重回案發現場,能使觀看的普通群眾產生身臨其境的感覺。反正我的感覺正是如此,說不出的驚險刺激,刑偵記錄儀拍攝的即將破門而入逮捕犯人的場麵上下抖動著,手裏不知不覺為他們捏了一把汗。
雖然拍攝的結局早已知曉,拍攝的目的僅僅作為一檔說教式的普法教育,可這類節目比較生搬硬套的流水線國產劇,劇情的走向依舊刺激。
原來撞傷我的人是個這樣厲害的角色啊。
出眾的外貌,年紀輕輕的他一定追求者甚多,我算不算得上間接認識了一位城市明星呢?
觀看的過程中,恰好趕上小霞每晚下班離開前查房時打招呼,我條件反射‘嗯’了一聲應付著。
她好奇地瞥了電視機裏的節目,隨口來了句:“原來是他呀。”
“你也認識?”我絲毫不在意她打斷了我的觀看進度。
“當然啦,唐警官,那個城市神探,前幾天他看望你出門,我還在走廊裏遇到衝他打招呼呢,帥死啦。”小霞臉上浮現花癡的表情,每個女生皆是如此吧,“下次再來,你幫我管他要個簽名唄,要是能拿到照片就更好了。”
“哦。”我悻悻地答應著,心裏卻想神探算什麼明星,至於把女護士迷戀成這樣嗎,一陣內心冷笑,嫉妒心作祟。
“去年轟動全國的希捷市玩具公司董事長連環殺人案,就是他堅持主破的,你因為失憶,否則一定會有印象的,唐納德多火呀。”小霞一邊拔下我手臂上埋針的針管,一邊繼續補充道。
我的腦中靈光一閃,仿佛斷線遊離在空中的風箏,正在不受地球引力的突破雲層,卻遭受外力猛地一個振顫,一根細小的線於地麵抓了一下,使我瞬間打了個冷顫。
‘哦,原來自己一直是被地麵控製的呢。’
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我的表情突然變得痛苦了吧。
小霞轉身發現了異樣,連忙拍拍我的頭不住安慰道:“別太多想,你是不是覺得我才說的話想起什麼啦,這是好的現象,但別太拚,很累的,對接下來的恢複不好。”
“嗯。”我猛拍了幾下腦袋,左右搖晃,試圖驅趕這種難受的感覺,卻聽到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呼喚。
‘我關注過這個人,唐納德,自己是不是出事之前早就認識他?’
小霞的話是對的,那夜,我開始失眠了。
2
男人的到來是在節後的第一個工作日,早餐後的一小時,天空開始飄起了小雨,不久,陰暗得厲害,幾道電閃雷鳴,狂風暴雨模式開啟。
窗戶被雨點砸的響聲很大,清早護工在整理地上的垃圾時,關嚴了窗子。爭得我的同意後,打開房間裏的燈,拉緊了深色的窗簾,將外邊的喧囂與室內徹底隔絕。
病房裏漸漸變得悶熱,空調的製冷溫度不敢調的太低,怕引起病人的不適,像我這種體型偏瘦的人,尚且忍受的住。
護工走了,不一會兒再一次有人敲門。
我以為是護士小霞,通常這個點左右她會逐一查房,說了聲‘請進’,緊接著是擰開門把的推門聲,門廊左側的衛生間遮住了一部份視線,暫時還看不到外邊進來的人。
腳步聲判斷不止一個人,果然,聽到了一位男人的聲音。
“就是這間嗎,康複中心的新樓裝修很不錯。”
“賈先生,小點聲,別打擾您的室友休息。”又傳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聲音好熟悉,控製不住好奇,我轉過頭看向那裏。
一位麵色發白的男人先走了進來,穿著標準的白藍相間條紋病號服,呲著牙對我友好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朋友,你好啊。”
我同樣付之一笑,正欲回答他,後麵跟上來的兩個人,護士裝打扮,其中一個,我還真的認識,轉移了視線隨口驚呼道:“小雪?”
女護士衝我吐了吐舌頭,指了指身邊的小霞:“聽她說,你恢複的不錯啦。”
言語間已是分別了許久的朋友,頗感親切。
“嗯,好多了,馬上能站起來了。”
分別後再次相逢的一次短短的關心,才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語言,它勝過千言萬語,勝過多少句言過其實的‘我愛你’。
喜悅的表情浮現在她尖尖的下巴上,應該是替我高興吧,小雪和小霞站在一起,她的美麗動人是蓋過對方的。
“喂喂,咳咳。”先進來的男人坐在靠近門口的單人床上,不知是有意無意的咳嗽,對著我‘嘿嘿’一笑,“市級大醫院就是好,患者和護士還能搞對象呢?老哥,你太重色輕友了吧。”
小雪衝我吐了吐小舌頭,我尷尬的笑了笑,目光回到眼前的男人臉上,他的臉色真的很白,顯得不太自然:“我們早就認識,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再看見很激動,哥們你好,以後咱們就是難兄難弟了。”
“喂,這才對嘛。”男人點了點頭,開始整理自己的私人物品,幾本書,包裏拿出一台高大上的超薄筆記本電腦十分紮眼,“也不能叫難兄難弟,我起碼能到處走走,她們說你是空中飛人。”
說了誇張地做了一個被車撞飛的姿勢,然後笑著又幹咳了幾聲。
“點背不能賴社會,命苦不能怪政府。”男人很愛說話,喋喋不休的,確實是一個調節氣氛室友的不錯人選,“等出院後買張彩票吧,沒準成為百萬富翁,還有,少坐飛機,傳說買彩票中大獎和空難的概率差不多,哈哈。”
小霞幫忙拿著洗漱用品,略帶責備地說道:“賈先生,你別說太多話,對身體不好。”
擦,多說話對身體不好,是什麼歪理邪說,我不禁暗自嘲諷了一番,這個被稱作‘賈先生’的男人,除了臉色發白,其它的正常如故,再就是偶爾幹咳,也不算是什麼嚴重的問題吧。
慢慢‘賈先生’就會發現了解,靠在窗邊的病友經濟基礎是一個連彩票都缺閑錢去買的閑人,坐飛機的昂貴價錢簡直是癡人說夢了,他大可不必擔心,我苦笑了一下。
小雪問了我一些簡單的問題,然後告訴了我一件算是很高興的事情:“新的康複大樓人員不足,今後的一段日子,我按要求調過來負責這層了,有什麼事找我和小霞都可以。”
“太好了。”控製不住欣喜的我忍不住感歎了一聲,惹得護士小霞和‘賈先生’不約而同地笑了。
時間來到正午,兩位護士姐姐離開有一段時間了,隔壁床的男人一直擺弄著筆記本電腦,時不常接通幾個電話,像是談論生意上的事情,激動的時候咳嗽幾聲,說話的聲音提高了幾倍。臉轉向我,歉意的笑了笑,估計考慮到場合,聲音立刻又低沉了下來。
嘴裏動不動就幾百萬,莫非鄰居是一位財主麼?
我腦中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嗨。”他放下手機,走下床拍了拍我的肩,“老哥,幫看著點東西,我去樓下食堂了。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那裏可是山珍海味啊。”
他的措辭十分誇張,一個病人康複的中心,按常理飯菜大多清淡的可以,聽他的一番品評,怎麼像是有一桌滿漢全席似的。
隱約間,我想起了一個婦人有兩個兒子分別賣雨傘和草帽的故事了,總是因為下雨天一個兒子不能開張做生意而無病呻吟,其實在樂觀人的眼裏,一麵普通的白牆都充滿色彩呢。
麵前食盒裏麵的菜很清淡,即便每天都在變幻著花樣,印象中每周不曾重複過。菜品按照一套科學營養的菜譜製作而成,護工在中午和晚上準時準點帶給我,早上由小霞代勞。據護士小霞說,配餐來自樓下內部食堂,對健康有益,搭配著一種餐後水果,補充各種人體所需的什麼微量元素。可時間長了,再好的飯菜偶爾也會顯得單調乏味。
還剩一多半的飯菜,我咀嚼的格外緩慢,在昏暗的房間楞得出神,一旁的護工早已吃完,一聲不響地打掃著床下的移動便盆。
伴隨著一首陌生的曲子,病房門被推開了,賈先生用餐後走了進來,一手拍著肚子,一手拿著牙簽,愜意的哼著小曲剔牙。
“不會吧,老哥。”他看了一眼手腕的表,又看了看我麵前的餐盒,驚奇地問道,“我可是排了好長的隊才吃的飯,時間都過去一小時了,你怎麼送到嘴邊的美食還磨磨蹭蹭的思考人生呢?”
“哎,食之無味啊。”我一聲歎息,緊接著問道,“他們是不是給我減東西了,樓下食堂都有什麼好吃的?”
“嗨,哪能有什麼。”賈先生拍了一下大腿,眼珠亂轉,“唯一一點,醫院食堂限製喝酒,確實挺痛苦的。有點酒吃著菜,那才完美呢。但不管怎麼說,比我以前常見的那些臭魚爛蝦強多了,養生!”
接下來的用餐時間沒那麼乏味了,主要在於可以聽到隔壁‘新鄰居’的點評——什麼樣的飯菜好吃啦,什麼更有營養啦,如何搭配才是最完美的,賈先生在表達時透露出自己的身份像是比較高貴的一類,要不為什麼總有人喜歡請客約他吃飯呢?
“其實你老弟我的生意也就那麼回事,整天到處飛來飛去時間久了蠻累的,某時做一些違背意願的事,很少回到家裏。”他終於抱怨了一句牢騷話,樂觀的人偶爾會在周圍人少時,發出另一麵的真情吐露才算正常吧。
了解到‘賈先生’叫做賈明,浮想聯翩的名字,一位規模在50人以上民營公司的總經理,公司主要做一些平麵設計和廣告策劃,公司在希捷市中心城區核心地帶租了一間寫字樓,說到此處,賈明兩眼放光,對著剛認識的室友王秉鈞喋喋不休地介紹了公司最知名、引以為驕傲的幾款設計產品,說到厲害之處口沫橫飛,右手總不自覺地做出摸嘴唇的姿勢,咳嗽聲此刻完全停止了。
我隻能配合著適當點了點頭,其實他講的幾個案例,對我而言和幾天前看過的唐納德破案專輯介紹一樣,腦袋中一片空白,均是陌生的新詞彙,僅僅是聽著順耳罷了。
“他們說你遭遇車禍後失憶了,我一直不相信,那都是影視劇的橋段,什麼車禍癌症治不好,騙小孩子的,哥們你真失憶了?”說罷他神神秘秘地把頭探了過來,聲音壓得很低,目光炯炯。
“嗯,我醒過來時,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躺在這裏的原因一概不知,更別提其他的過往了,你說慘不慘。沒缺胳膊少腿,已經是萬幸。”攤了攤手,這些天我好像第一次把完整的一句話說出的這樣連貫,是受了他的氛圍渲染吧,有些隱藏的因素不知不覺在改變著什麼,或者說試圖撬動著什麼。
“噢,天那。”賈明的誇張表現像是原始森林探險發現了什麼新的物種,站起身來呈現出扇形在我的床邊左右亂轉,試圖看出個所以然來,“我身邊竟然遇到有你這樣經曆的一個人出現,真是奇了,有空我要好好請教你。”
“嗬嗬。”我苦笑著回答,“有什麼好請教的。”
“羨慕唄。你知道不,我就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失憶就好了。”
“不會吧。”他打破了我的三觀。
“嗯,真的。”賈明雙手背在後麵,來回踱著步子,“忘記了煩惱,整天不像過去那麼累就好了,特別想有天一睜眼,再也沒有我那個亂七八糟的交際圈。”
這就是社會上每個角色各有各的煩惱吧,我盤算著。當我正在為下一頓的飯錢從何而來絞盡腦汁時,忙碌富有的人正在為了卸下他們肩負的沉重包袱不遺餘力,夢想著有一天退休就徹底解放了,可細一想想,距離退休真的還有好長的路要走,到達那裏前,自己的身體是否能永不停歇的高效運轉吃得消呢。健康響起了警報的時刻,才送進醫院開始後悔吧。
可能懶散的我隻能考慮出這點覺悟吧,到達一定的高度位置後,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就會變化的。
“哎,但是老哥,不行的。”賈明的感慨把我拉回到現實,他像是真的認真考慮了失憶後的種種,“人,總有許多放不下的東西,我若失憶了,家裏的父母等著生活費,女朋友跟別人跑了,還是算啦,得不償失。”
提起家庭,我的第一反應是被自己送到敬老院患有老年癡呆的母親。
她過得怎麼樣了,是否還惦記著我?在沒失憶前,我竟然選擇把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主動隔絕在離自己遠遠的境地,真是何等的不孝子啊。
開始自責,內心翻滾,眼前的賈明仿佛消失了,而自己在一個密閉的空間,不知不覺間,眼睛竟然濕潤了。
“嗨,你怎麼了,我沒聽說過失憶的人愛哭是什麼毛病,我說我女朋友,你一個大老爺們哭什麼玩意,顯得關係不清不楚的。”
回到現實,賈明坐在對床驚奇地看著我,還關心的伸出左手遞過一張紙巾,我隨手接過來擦了擦眼睛,卻更加模糊了。仔細一看是自己中午就餐後擦過嘴扔到中間床頭鐵櫃上剩下的、一張黃色的餐巾紙。
這就是傳說中的自食惡果吧!
“沒,朋友,我不是擔心弟妹,我是想起了自己家中的一些事。”我小聲地回答。
“啊,你不失憶了,複原了。”賈明一臉驚訝,像發現了新大陸。
“沒,和王秉鈞這個名字一樣,家裏的事,都是醫生和看望我的朋友,告訴我的。”
“哦。”
說完兩腮不覺紅紅的,‘朋友’一詞出現在口中無比別扭,我把唐納德當作朋友,把趙雪護士當作朋友,把李主任當作朋友,未來,也許會把對麵的他當作朋友,也許我在他們心裏,隻是一個稍微臉熟的陌生人罷了,一切都不過是一廂情願。
一般午餐後的1小時,我都會選擇躺下熟睡幾個鍾頭,這是來到康複中心後形成的習慣,主要無事可做。自從黃偉的到來,時間過得飛快,再次停下聊天感覺口渴看一眼牆上的掛鍾時,距離晚餐時間近在咫尺。
我問他,你是不是純療養目的來這裏的,看上去完全沒什麼病。
他抱怨著:“想療養,我早帶著幾位看著順眼的小妞兒出國了,在這裏遭罪,和住監獄似的,限製的太多了。”
吊兒郎當,一臉無辜的樣子。
“你到底得了什麼病啊?”
“肺炎或者慢性支氣管炎這類吧,反正除了幹咳、陰天下雨會胸口悶悶的,其它並無大礙,醫生隻勸戒煙。”
賈明對這些事情滿不在乎,“要不是倒黴催的自己定下的公司每年定期體檢,偶然閑下來去參加後發現報告結果異常,誰會來這個地方呢。主要家女朋友和同事一起勸,喋喋不休像犯了天大的事情一般,希望住院治療更規範一點,怕公司客戶總煩耽誤治療,我熬不過他們,就來到了這裏。”
一天之內他電話接聽的程度確實超出了我的想象範圍,忙碌程度堪比美國總統,提到此處他又抱怨道:“哎,白天還好,女朋友和醫院協商規定,每晚7點到早7點時段要沒收我的手機和筆記本,必須養成早睡早起多鍛煉的習慣。”
就看哥們的健康勁兒也不像是在騙我,內心多少有些欣喜的成分在:晚上沒有了手機,我們就算暫時‘平等了吧’。
曾經大概我也有過一台功能齊全的山寨機,它犧牲在車禍中想想挺懷念的,唐警官出於人道主義關懷,是不是下次探望可以賠給我一款呢。
3
還有五分鍾晚上七點,用過晚餐,護士趙雪走進了225病房。
禮貌的打過招呼,賈明蜷縮著身子在床上蹭來蹭去,手裏緊握著手機,回避著小雪的目光,樣子十分滑稽,像一個叛逆期剛上學的孩子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