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先生,記得我們間的約定嗎?”小雪指著他手裏的‘心肝寶貝’,嘟著嘴問。
“啊,還有2分半,你倒計時吧,我準時交給你,不耍賴。”口是心非的家夥,賈明拖延時間的功夫果然渾然天成,十足的一副奸商相,眼睛一刻不離開小屏幕,仿佛手中的物件成為了自己的畢生財富,生怕被別人早一刻奪走。
小雪搖頭歎息了一聲,伸出右手不再搭話,賈明自然知道意思,戀戀不舍的把手機交了出去,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記得幫我充好電,明早7點我們準時交接。”
我暈。
真是資本家葛朗台的一副嘴臉,精打細算,我被他逗得快噴飯了,小雪無奈地笑了笑,拎過筆記本電腦包,‘嗯’了一生算作回應:“我下班嘍拜拜,記得,你們多聊聊天,不要去當低頭族,都是為了你們健康啊,早休息。”
我攤了攤手,表示手裏一直啥都沒有,輕鬆地說了聲:“明天見。”伸手摸過了近在咫尺的遙控器。
電視機裏的節目依舊千篇一律的播放著,隨便一部電視劇,看10分鍾我就能猜出它的結局,隻不過今晚身邊床位多了一位新觀眾,還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話癆,無論你看什麼節目,他都能用自己的觀點大肆論斷品評一番,我就像小雞啄米似的,用‘嗯,啊,對啊,有道理’回應著,配合著賈明精彩絕倫的脫口秀。
賈明說累了,枕頭橫過來,後背緊貼著,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拿起巨大的陶瓷杯喝了一口茶水。
“其實生活遠比電視劇無聊。”
他扭過頭,沒緣由的對我說了一句。
我一愣,不知道該怎樣搭訕,道理是對是錯呢,我不知道。
曾經我是個沉迷於網絡遊戲整日宅在家裏的無業遊民,也許就是對這操蛋的無聊生活通過一種實際行動做出的無聲諷刺吧。
“其實無聊的根本原因是你缺乏一雙審美的眼睛。哈哈。”
說話突然出現了180度的大轉折,要不是我腿腳不便,恨不得下床過去打他一下。看到賈明心滿意足的猥瑣表情,隻好‘哼’的一聲表示不滿。
“哎,逗逗你而已麼,老哥,看你一臉憂鬱愁容滿麵,像誰欠你錢似的,何必呢?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一次受傷沒啥大不了的,開心點,以後的日子還長。”
賈明說得輕巧,我能比他的身份麼,其實最近自己已經開始考慮未來,卻越想越可怕,心裏冷冷的。
一點能力沒有的我,出院後將何去何從呢,回到家裏繼續開展未竟的遊戲事業?一個恐怖的事實逼近著我:沒準夜跑是假的,我失憶前真的是走投無路,碰碰運氣買過什麼意外險,旦求一死,待回到家裏不妨翻翻有沒有這樣的合同,我很好奇受益人簽的是誰。
胡思亂想間,賈明繼續著他的人生哲學:“電視劇嘛還是少看有益,我建議啊,這次住院帶了幾本書,明天推薦給你,空閑的時候讀讀,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是財富,書是大美女······”
嘿嘿壞笑了一聲。
我發現新病友這個人吊兒郎當的,說大道理的時候總惦記一些不健康的東西,脫口而出毫無違和感,例如下午介紹病情時,和我聊天想要陪什麼小美女出國遊之類。
當然不好直接指出這些事情,誰知道他是真心還是假意,我就著他的正題回答道:“你帶的書適合我嗎,都是些經商投資勵誌類的高端書籍吧,我的文化水平可能看不懂。”
“嗨,想什麼呢,生活是生活,怎麼能和工作混為一談。”賈明一邊說一邊麻利地移動下了床,在下層的櫃子裏翻騰了一陣,轉身抱住了好幾本書向我走過來,“成功的道路上不是所有人都要走前人老路的,模仿者才叫弱智,所謂條條大路通羅馬,像我這麼陽光的人,打雞血文基本不需要,萬一閱讀後營養過剩失血過多了怎麼辦,出版商賠付麼?”
我被他的犀利詞彙逗樂了,當然,遠不及遞過來這幾本眼前的書名毀三觀,什麼‘絕對的名推理’啊,‘言情小天王新年力作’,甚至還有一本《霸道總裁愛上我之終極大合集》······
形態婀娜的封麵,畫風各異配圖震懾著我的雙眼,賈明自豪地接上了一句:“不錯吧,我發現老哥你也兩眼放光了。我假期的時候就希望拋開工作,看這些輕鬆的書,劇情很吸引人,《霸道總裁》暫不外借,還差三分之一等我看完的,剩下的你先隨便挑。”
他翻開《霸道總裁》那本,向我展示了書中可愛的暖色係書簽,倒是和他奶油小生的外表蠻搭的,就是不知道萬一哪天他的客戶拜訪,在辦公室書桌上發現了這樣一本神文,他們的表情會是怎樣的精彩。
迫於他的熱情洋溢,或者說我渴望在新事物上的第一次突破,我憑直覺拿起了一本推理小說,準備翻開它閱讀下介紹時,賈明像發現新大陸一般:“老哥品味不錯啊,原來喜歡燒腦的,那本是我一個多月前網購隨意選的特價產品,你先讀,等完事後我們交流感想,我再排列下接下來的閱讀計劃。”
賈明的熱情真的不一般,常說一個女人的吵鬧聲等於五百隻鴨子,可225病房裏多了他之後就如同是進了鵝圈。下午一直堅持聊天沒休息的我開始變得困倦,真怕他的過度興奮狀態準備和我舉行徹夜長談。
萬幸他也是人,沒有充電複讀機那麼變態,收拾好剩下的書打了個招呼就到門廊處的衛生間洗漱去了。
十分鍾後,賈明光著膀子在我的對床坐定,正等待著下一波的幺蛾子在哪裏,他打了一個哈欠,揉揉眼睛:“老哥,我困了,先睡了。明早調好了鬧鍾,還要早起晨練的。”
說了句‘晚安’,他指了指右腕上一瞧就高檔的手表,把枕頭重新鋪好。
我長籲了一口氣,回了句“晚安”,把電視的聲音調製最低,不久低沉沉的鼾聲傳來。
倦意襲來,關上了電視機,新病友入住的第一天,就這樣在喧囂中愉快的度過了。
4
我經常做夢,醒來時卻記不得夢到過什麼。
那是一種很累很累的感覺,過度的陷入深睡狀態,休息的時間越久,反而沒有得到應該有的輕鬆舒適。
就像今早,起來時頭痛的厲害,但不排除‘功勞’歸結於我的那位新病友,畢竟好久聽不到一個人連續說話不停歇長達N個小時。
我會做一些什麼夢?一丁點印象沒有,有關於失憶前的痕跡,是否可以通過夢境暴露出來呢。
嚴謹的科學尚且論證不全的事情,想來也是無用,我伸著懶腰瞥向隔壁,被子疊的整齊,人已然消失不見。
腦細胞的清醒度極低,剛準備按鈴呼叫護士彙報,立即浮現出昨晚賈明打著哈欠說晨練的事情,我盡力彎著身子拉開窗簾的一部分,借著明亮的天色,屋裏床上的掛鍾指向6點30分。
他起的夠早。我默默讚歎,而且鬧鍾一點聲音沒有,當然不排除我睡得過於沉穩所致。
護工在早餐的時間準時到來,賈明終於回來了,還是那身病號服,人的精神狀態依舊很好,向我們分別打了招呼,自言自語道:“外邊的天氣不錯,昨天的這場雨後,整個空氣清新極了,總不鍛煉,腿變得好沉。”
他微笑的望著我,伸出右手不停上下揮舞,掌中展示是他昨天被收去的手機,看樣子按照規定時間已經被取回了。
他正在被人類生產的科技自我束縛著,卻又渾然不覺自我陶醉其中。
“我先吃飯去了,好餓。”賈明轉過身準備下樓,“小雪很夠意思,電量滿滿的。”
單獨在房間時,護士趙雪走了進來,發現我正在吃飯,把電腦包放在隔壁床上:“等會幫我還給他。”
“嗯。”我邊吃邊答。
她調整好我的掛針,偶爾一眼掃到了窗邊擺放的一本書,不覺笑了下。我同樣微笑著,腦中設想她如果看見了賈明枕下的《霸道總裁愛上我之終極大合集》那本又會浮現怎樣的奇葩表情。
賈明早餐後回到了房間,今天將有哪些新鮮的話題,我很期待。
護工走後,他正準備說點什麼有意思的見聞,手機的鈴聲打破了我們繼續談下去的節奏。
手機鈴聲是一首快節奏而魔性的曲子,我不記得他它的名字。昨天大腦皮層經曆過幾次洗禮,導致現在一發聲就像不自覺地哼哼出調子來,果然朗朗上口。
賈明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伸出手指對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站起身按下接聽鍵,急匆匆地奔向廁所關門。
估計是他更高級別的上司領導、或者重視的大客戶,我的猜測,神神秘秘的。平日裏說話毫無遮攔,這回嚴肅的異常,一定是職場上壓迫自己的大人物吧。
十多分鍾,我對著窗外發呆時,賈明走了回來。
一臉嚴肅的表情:“王哥,有件事求你。”
見稱兄道弟的他頭一次如此嚴肅的加上姓名喊我,可能遇到了什麼大問題,搞得我連忙緊張兮兮地回答:“什麼事,你說。”
“等會我媳婦,或者說女朋友要來。”
我心平氣和了好久,從來沒有急切地希望拍巴掌打一個人,但現在有了一個人選,就站在麵前,所以語氣加重了不少。
“你女朋友要來,你遮遮掩掩做什麼?”
賈明聳了聳肩,做了一副無辜狀:“別生氣嘛,女朋友要來看望,當然需要你配合說一些我在這裏表現不錯的話啦。”
“這,我們才剛接觸,我真的不知道怎麼配合。”我一臉茫然。
“哎,簡單,所以才叫配合麼。就說我戒煙了,按時吃飯休息,從不打電話談業務,特別乖。”賈明忍不住壞笑。
原來男人發起嗲來是這個樣子啊,他終於打破了我的世界觀。
“拜托王哥。”他很正式叫著我的稱謂,行了個拱手禮,“她年齡比我小,眼看10月份結婚了,不能讓她擔心。”
我能怎麼辦,隻能答應下來量力而為吧。
賈明開始占用病房裏唯一的衛生間了,告訴我說要注重一下儀表。十多分鍾他重新走出來,說實在的除了頭發整齊了些,我沒有發現他外觀絲毫的變化,還不停地認真詢問著我‘怎麼樣,帥不帥’。
有錢的人自然帥。
我突發奇想的詞語真相告訴他,又怕打擊積極性,硬生生憋了回去。
賈明把枕下的‘神書’交給了我,再三囑咐書簽不要弄亂,又把筆記本電腦寄放在我這裏,說隻要幫忙借我幾天上網打遊戲聊天。
我哭笑不得,自己曾玩過什麼樣的遊戲,使用過多少種聊天工具,暫不提賬號密碼,連名稱早就忘到哪個角落喝西北風去了。
一切準備妥當,他坐立不安的斜靠在床上,一個女朋友看望就能逼得堂堂總經理坐臥不寧,我很好奇對方到底有什麼魔力。
“當、當、當”。有節奏的敲門,敲門聲很輕。
“請進。”賈明搶在我之前回答,料想是女朋友到了吧,神色似聽到發令槍響起跑的馬拉鬆隊員。
門廊處出現了一位妙齡女郎,她長發飄逸,妝容得體,個子高高的,穿著標準的職業女性襯衫,搭配著職業套裙,十分工整的樣子,雙手自然合攏垂在腰際,拎著一款女士包包,微微頷首,首先對我表示了一下友好:“你好。”
我拿著本推理書愣在床上,未等回答,她徑直走過去坐在了賈明的床上,瞧瞧這兒看看那兒,關切地問道:“老公,你今天感覺身體怎麼樣?”
噢。
原來這位妙齡女郎就是新病友的女朋友,而且是快結婚的女朋友,她頂多20歲出頭,穿上學生裝走在學校門口裝成是未成年人我都相信,果然有錢的人真帥啊。
可能知道自己曾經的屌絲身份,身邊赤裸裸的反麵教材刺激,我的脆弱神經如臨炸彈侵襲,若不是答應為了配合他,我早就按下呼叫鍵,要求護士小姐姐趕快進屋打氧氣、心肺複蘇緩解一下沉悶了。
戀人間聊了幾句悄悄話,賈明向她介紹我:“這位哥哥長我一歲,我們相處得非常融洽。”又指著她:“王哥,這是我的女朋友孫佳穎,叫她小穎就好。”
“你,你好。”見到美女,我明顯出現底氣不足的現象,聲音降低了幾個分貝,磕磕巴巴的打招呼。本來按照頭腦中的預演想戲謔的叫聲‘弟妹’,話到嘴邊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難怪賈明在見她之前需要精心修飾了一番,否則兩人葷素不搭站在一起讓外人怎麼看。
相處快一天的時間,賈明給我的印象是能言善辯,頗有古時舌戰群儒的大家風範,對熟人和陌生人皆是如此,可以隨時拿任何人安上恰當的笑話尋開心。
女朋友可以說是他的軟肋,被我暗中觀察發現。
他的話語明顯少了,更多的時候一臉嚴肅,所講的每一句話極有分寸,又不願多說,完全失去了昨天那個威風凜凜的總經理形象,活生生變成戀愛中的小男生。了解他的人,產生出別具一番的喜劇色彩。
再堅強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麵,再完美的推理也有致命的缺點。
自己怎麼會想出這樣一句不倫不類的話呢。
哦,瞧了一眼手裏借來的推理小說,我算是活學活用了吧,原來看書真的可以陶冶情操。
聊了一個多小時,多是些戀人間的竊竊私語,孫佳穎起身想要告別,青春靚麗的她具備大家閨秀的風範,不忘了首先與我說一聲‘再見’。
她的眼睛眨來眨去,後知後覺的我認為這意思是示意我可以‘借一步說話麼’。
我咧著嘴尷尬的笑了,按照電視劇裏的劇情,我確實可以裝作起身說‘我送送吧,剛好想去一趟護士站’之類的話,然後約出去幾分鍾,等人家女朋友路上有些背著老公囑咐我的話,例如‘替監督他,幫我看好他。’等等這類。可實際情況局限,我如今情況他麼的是真起不來身啊。
逃避,逃避是內心本能的驅使。我故意回避她的目光,端起了手裏的書,發現書在緊張之餘拿反了。
“剛好,我要去趟護士站,問問消炎藥幾點可以掛針,老哥,你腿腳不便就算了,我一起幫你詢問。”賈明聰明過頂,仿佛猜到了什麼,起身向外走去替我解圍,同時提醒了女朋友我無法下床的尷尬事實,“穎兒啊,你不是想要上廁所嗎,屋裏這間就可以,平時隻有我自己用。”
關上房門,我和孫佳穎都尷尬的笑了,她彎腰低頭說了句:“對不起”。
“沒關係,也許下周,你再來看他時,我已經活蹦亂跳了。”
“嗯。”她客氣的說道,“也祝你早日康複。”
終於剩下我們兩個人,估計賈明等一陣才回來,孫佳穎根本無意去廁所,開始了她的囑咐:“先生,幫忙替我看著他。”套路的劇情,“不要讓他吸煙,早點休息,少接打電話。”
我腦袋像搗蒜似的點頭,沒忘記按照賈明要求回答:“你老公他表現一直很好,而且醫院是禁煙的,你放心。”
孫佳穎皺了皺眉,欲言又止,我以為她不滿意,又超水平發揮加了幾句話:“肺炎沒問題的,炎症都是小病,像我,車禍把整個人變成了空中飛人,不還健健康康的活著。”
我連說帶比劃的笑話比起賈明弱智通俗了不少,並未引得她發笑,她還是用怪怪的眼神看著我,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種種舉動,表明她是一位有故事的人啊,世界上朋友很少的我,是不是可以幫上一把呢:“你好像有什麼心事,想告訴我。”
我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嗯,我也在猶豫,王哥,老公說你人不錯,雖然我們接觸短暫,這才第一次見麵,哎。”
孫佳穎欲言又止,時間緊迫,病房隨時有可能進來人,急得我坐立難安,像一隻焦慮不安的野獸,渴求的眼神望著她。
“哎,還是告訴你吧,畢竟最後的時間裏可能相伴最長的人就是你了,你千萬保密,別告訴他。”孫佳穎走到床前,湊近了些壓低聲音,“我老公上次的體檢報告,他看到的是我要求醫生做好的,其實他的肺部在X光下有陰影,是癌症。”
“啊。”我條件反射低聲呼了一聲,伸出手來捂住了嘴,生怕別人聽見,自己看對方的樣子絕不是玩笑,想起賈明平時正常的樣子,樂觀的心態,怎麼能和這麼悲劇的詞彙聯係在一起呢。
“那應該抓緊治療啊。”我說出了自己想法,“別隱瞞耽誤病情。”
孫佳穎沉沉地擺了擺手,眼窩中像是有晶瑩的東西在打轉:“醫生說已經晚了,治療的結果,很可能是更快速擴散,風險太大,他的家人也是這個意思,讓他繼續無憂無慮的開心下去吧。”
一個殘酷的現實擺在眼前。
讓他繼續無憂無慮的開心下去吧。
也許是這個世界上關心賈明的人,現在唯一能做好的事情了。
我可能成為他生命最後的一段日子裏,陪伴他最多的人,終於明白孫佳穎此刻托付的沉重了。
“還有多久?”我打聽了一句。
“不知道,幾個月吧。”孫佳穎調整好情緒,麵巾紙擦了擦淚痕,待會兒不能露出破綻,“這裏的醫生護士基本都知道,他們很重視職業操守替我們保密。”
“嗯,你對我也可以放心。”我回答,“雖然我們第一次見,我對你老公其實很是投緣。”
“謝謝了。”
她再次向我表達謝意,擠出的笑與顏值不搭:“過幾天我再來,不打擾你休息。”
病房安靜了。
賈明還沒有回來,可能遇到哪個護士姐姐談心去了。
他之前一臉幸福地說,說他們快要結婚了,悲劇的結局將會徹底粉碎這一切吧。
死亡是距離我們很遠的一件事情,有時卻近在咫尺。呼吸就能夠觸及到的距離感,可怕得厲害。
5
賈明回來了,自帶搞笑buff的男人,走到哪裏都帶著一份充滿活力的喜慶。
“怎麼樣,她背地裏是不是囑咐得和我說的一模一樣。”他控製不住顯示自己的神猜測,“小穎剛發了條微信過來,說你人很不錯的。”
“是吧。”我咧著嘴,表情估計不那麼自然,賈明何等的聰明,坐在一旁關切地問道:“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像丟了魂似的,剛才被我的小女朋友刺激到了?”
“對,誰讓我是個光棍。”借坡下驢,不忘人家的保密囑托,“你的女朋友那麼年輕,公開秀恩愛的真氣人。”
“哈哈。”賈明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安慰道,“沒關係,等我好了出院,告訴她,從她的閨蜜裏給你介紹一個。”
我想告訴他,不是缺女朋友的問題,本質上是貧窮限製了我的交往實力。
悲傷暫且擱在肚子裏,看到活蹦亂跳的賈明那麼快樂,我倒是顯得小肚雞腸了,請讓單純繼續的快樂下去吧。
連續幾天,我在為腿部的良好變化感到欣喜,同時,上次沉重的談話內容困擾著內心。尤其在看見隔壁床賈明所注射的藥物越來越多,他的咳喘越來越嚴重時,禁不住捏了一把汗,如鯁在喉,搞得賈明像看穿我的不良情緒,有時反過來不停寬慰我,交流些使人產生快樂的小說劇情。他依舊堅持早睡早起的習慣,偶爾聊著外出晨練遇到的一些小事。
不知道失憶前,我的欺騙水平如何,現在是假裝的離譜,總想找人聊一聊,不吐不快,慢慢隨著時間的推移,開始後悔打聽賈明女朋友這些亂七八糟的私事了。
有時知道的越多,百害而無一益,類似那些知道自己做了虧心事的有神論者,才害怕夜裏惡鬼找上門一樣。
“王先生,下周三,最快下周二,您可以在我們攙扶下起立走一走了,是不是感覺最近腿部的力量不錯?”
周五的晚餐後,護工帶著飯盒剛剛離開,查房的護士小雪一邊按壓我腿部的穴位一邊興奮地說道。腿有時彎曲會不自覺地抽搐一下,據說這是‘膝跳反射’的一類。
我受到她的感染也很激動,康複走路的那天等待無比漫長,由春天進入立夏,標誌著炎熱的時光即將到來。賈明下樓吃飯尚未上樓,看上去他隻能晚一點分享我的喜悅了。
趁房間裏隻有我們兩個人,我是不是可以試探性的說出憋了許久的話?
當然,別以為我是準備不著調的對護士妹子日久生情,借機會表白,那是一本愛情小說,而接下來的劇情將把氛圍變得賊虐。
我對著趙雪擺擺手,雖然病房門關著,就像做了虧心事,壓低了聲音,身子往前湊了湊:“上次賈明的女朋友來了,她和我說那個,她是不是逗我的?”
特意忽略了更詳細的表述,用‘那個’代替敏感詞彙,如果醫護人員私下都知道,不必形容的那麼詳細。
小雪停住了手中的活,陰沉的神色給了我答案,其實通過一段時間觀察隔壁床的氣色,我多少猜的出一星半點。
賈明的掛針藥瓶從來沒有藥物名稱,他閑時無聊問過一次,護士總是‘嘿嘿’一笑,故作輕鬆地回答他:‘節約成本低碳環保。’
“王先生,出於保護病人隱私,我們不方便告知。”小雪做了一個‘你懂得’的為難表情,“沒想到他女朋友什麼都說了,可能是悲傷憋得久了快到崩潰的邊緣吧,唉,她既然信任你,那麼請一定要繼續保密哦。”
“知道了。”我點了點頭,目光暗淡了,能明白大家此時此刻的心情。在官方肯定了隔壁床所患病症的說法後,變得更加理智平和一些了。
一位經曆了一次生死的人,死神的呼吸時刻在伴。
可惜賈明還小我一歲,他的事業、他的家庭,他的女朋友,以後該如何安排呢。
獨自在城市打拚,賈明住院的事情隱瞞父母,定期還在撥通電話,故作輕鬆地向老人彙報工作的成績,隨著病情的惡化,終究紙裏包不住火的。
我們在用謊言欺騙他,同時他又用謊言欺騙父母,我們的這種‘善意謊言’一直傳遞下去,傳遞在陌生人和親屬間無差別化。
小雪看著隔壁沒回來人,又囑咐了幾句:“王先生,出於責任,你要盯緊他不要吸煙。”
“我盯著呢,他近期表現不錯。”
“是嘛,也許隻是表麵做出的樣子,你聽說過‘朋克養生’沒?”
“什麼養生?”我暗自嘀咕了一句那是什麼鬼,文化水平太低,限製了自己的想象空間。
“‘朋克養生’是我在論壇裏看到的視頻中一個很流行的詞彙,像我們這些年輕人啦,每晚熬夜,又怕皺紋太多,於是一邊敷著昂貴的麵膜一邊熬夜;像年輕人肚子痛啦,嘴上吃藥說養胃,胃藥是隨著涼啤酒服用的;聽說手機輻射傷害眼睛,一邊玩著手機,一邊把屏幕換成了綠色環保型,等等的例子,你懂了吧。”
我點了點頭,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例如賈明告訴哦我他去晨練鍛煉身體,其實可以是借機躲避大家邊走路邊吸煙。”
“聰明。”小雪眼中認為就是這樣吧,也許發現了某種蛛絲馬跡。
“哎,春困秋乏夏打盹啊。”
病房門打開後,不見其人先聞其聲,聊天的主人公吃飽飯歸來。
咳嗽了兩聲,發現我和小雪正在不自然的對視,調侃了一句:“我好像無意間破壞了什麼好事?”
“哼。胡言亂語。”小雪白了他一眼,伸出小拳頭比劃了下向外走去。
房間裏換成我們兩個人,賈明的八卦還在繼續:“老哥,趙雪倒是不錯,麵容身材年齡職業值得考慮,但我友情提醒你一點,我在護士站,見過幾次一個帥小夥給她送零食,兩人眼神就不對,這個競爭對手不得不考慮,我依然選擇看好你。”
他真的誤會了,搞得我很尷尬,還好女方提前走了,否則聚在一起公報私仇,小雪威脅他一天不準玩手機的懲罰是非常有可能的。
我開始向他解釋誤會,出於麵子的考慮,從我們見麵的第一刻我就給自己安排了一個小白領員工的角色。我真實的經濟基礎,倒插門想做個上門女婿估計在新時代的物質社會中如履薄冰。見過小雪手上的一顆求婚鑽戒,我一年生活費等值的奢侈品正安靜的戴在人家手上。
不知不覺想得太多心在流血腦子很痛。
其實上帝是公平的,它剝奪了我的財富,賜予了我健康的軀體。聊天分神後,我第一次不去羨慕眼前的這個人了,剩下的隻有默默的惋惜。
住院期間千篇一律的生活迎來的第五個周末,我通過自己的方式記錄著。
白天賈明的女朋友孫佳穎又如約來了,她穿著更薄的吊帶衣、七分褲、白色的小涼鞋,讓我感覺到室外溫度的上升。她帶著鮮花,特意把鮮花擺放在我們兩人中間的床頭櫃上,大概是出於某種感激讓我這個孤獨的人同樣享受到這份短暫的夏日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