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她信了,她的嘴唇瑟瑟發抖,肥胖的臉頰凹陷了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她喃喃地說:“是我做錯了什麼事嗎?”
“沒有,你什麼也沒有做,安娜,你是位好太太,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你是一個忠實的好太太。”
她驚恐萬狀,根本無法接受:“可是,你卻要離我而去……”
“是的,我要離開。”
“你要去哪兒?”
他知道有些事早說早了,她遲早會發現,甚至也會碰見:“去另一個女人那兒。”他不情願地說。
“另一個女人?”她臉上一片茫然,沒有憤怒,也沒有傷心,“誰?哪個女人?”
“莉茲。”
“莉茲?”安娜停下來,她吃驚得幾乎不能說話。
瓦特耐心地等待著。他知道,這對一個女人的打擊太大了,這深深地傷害了她的自尊。當然,這種打擊不可能在幾秒鍾或幾分鍾內被化解。
“你是指……”她終於能說話了,“你是指住在白蘭地胡同的莉茲?”
“正是她。”
安娜突然放下手中的杜鬆子酒。
“莉茲!”
“是的。”
“你要離開我,去和她同居?”
“是的。”
“多久?永遠嗎?”
“恐怕是的,安娜。”
“在那次大會上,我看見你瞟了她好幾眼。”
“是的。”
“在酒吧那次也是。”
“我沒想到你會注意到。”
“莉茲!那個老莉茲!瓦特,你難道不知道嗎?她年紀比我大,也比你大。”
“我知道。”
“她比我還要胖。”
“的確。”
“她不是索菲亞·羅蘭,也不是夢露。”
“都不是。”
“那為什麼?是她富有嗎?依我看,她也富裕不到哪去。瓦特,莫非是她允諾以後會讓你過上奢華的生活?”
“不是的。我仍然得幹原來的工作,白天上班,和往常一樣,隻是——”
“夜晚則回到她那兒,不回我這兒。你要不要離婚,瓦特?”
“如果方便的話。”
安娜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莉茲是個又老又胖的女人,而且也不富有。”她根本想不通,“瓦特,你是瞎了,還是瘋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兩者都不是。”他或許應該告訴她,那樣才公平,好吧,忠實的安娜,她應該知道實情。
“為什麼?她丈夫還屍骨未寒呢!”安娜說,“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女人?連喪都不守啊!老貝爾才死了多久?一年不到。”
“是的,安娜,”他抓住機會,打斷她的話,“問題就在這裏,我是指,老貝爾之所以進墳墓,完全是因為我的關係。”
安娜聽不懂他的話,又露出茫然的神情。
“莉茲喜歡我已經很多年了,安娜,別問我為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她一直對我有意思,私下裏總和我套近乎,還邀請我出去。我對她說過很多次:‘你是個放浪的女人,莉茲,你是有夫之婦,居然膽敢勾引男人。’她的回答總是一成不變的:‘我不勾引別人,隻勾引你一個人。’然後,有一天,在老貝爾的葬禮之後,她告訴我說:‘貝爾現在礙不著我們的事兒了。我給他吃了砒霜,如今我自由了。’”
安娜錯愕地說:“砒霜!”
“老鼠藥,”瓦特解釋道,“你還不明白嗎,安娜?”
“不,我不明白。”她說。
“她是因為我才下手害老貝爾,她為了我犯罪,一個女人為了你犯這樣的大罪,這可是很少見的啊!”
“感謝上帝,的確是很少見的。”
“你仍然沒有明白,是不是?我並不是說她那樣做是對的,或者是好事,或者從法律的角度看是合法的,或者從老貝爾的立場看是仁慈的,都不是。隻是我已經46歲了,不過是一個律師事務所的小職員,她竟然為我做了這樣的事,我簡直受寵若驚。”
安娜盯著他,並沒有伸手倒酒:“瓦特,我以前並沒發現你這麼容易被人弄昏了頭。”她說。
“這也很浪漫。”
“瓦特,你何時變成了一個浪漫的人了?”她驚訝地問。
“我是有點兒浪漫,”他說,“我得承認,莉茲害老貝爾這件事,讓我很感動。”
安娜搖搖頭:“你真是個怪人,瓦特。”她說著,繼續搖頭,但她的情緒猛然變了過來,“砒霜?”她眼中閃著怒氣。
“對。”
“警方沒有深究嗎?”
“他們對這種事情沒什麼興趣。”
“我可以把你告訴我的話告訴給警察。”
“安娜,他們隻會認為是一位嫉妒女人的誣告,你除了丟臉,什麼也改變不了。當然,我會否認,莉茲也會。”
“他們可以開棺驗屍,砒霜在死者的體內不會消失,這種新聞屢見不鮮,警方可以證明老貝爾是被毒害致死的。”安娜眯起眼睛說,語氣堅定。
瓦特搖搖頭,爭辯說:“你保證你能說服警方,證明老貝爾不是自然死亡的嗎?老貝爾的胃病拖了很多年,他的病曆上寫得清清楚楚。要開棺驗屍,需要很多手續,不是憑著道聽途說,就可以開棺的。”
他緩和聲音:“別那樣,安娜,別再爭了,事情有時候就是這樣,我找到新的愛人,也許你也會找到新的。”
安娜的淚水奪眶而出,一條條黑色的淚痕布滿了她的臉。瓦特不想看她哭,急忙從椅子上站起來,跨過房間走到窗前,透過窗子看夏日夕陽下的後花園。安娜在他的身後,用手帕抹著鼻涕,發出很大的響聲。
讓她哭一陣吧!他想,哭的權利總是該給她的。事實上,如果麵對自己的離去她卻毫無反應的話,他的心裏會不是滋味。她又哭啼了三四分鍾,他聽見她打開手提包,拿出幹淨的手帕,也許她正用圍裙擦淚水也說不定。
然後,哭聲停止了。他轉過身來,看到安娜那多肉的臉上全是一條條黑色的淚痕,頭發蓬亂,樣子嚇人,但她的嘴唇緊緊地抿著。她正在堅強起來。
她開口道:“我想,你不會留下吃晚飯吧?”
“我已經收拾好一隻行李箱了,其他的東西,我可以改天再來拿。”他搖搖頭。
“你確定要走嗎,瓦特?”
“我真的要走了。”
她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楚楚可憐,他差點兒就要心軟了。他本以為把事情說出來是最難的,現在才發現,走出這個屋子更難。
“別這樣,安娜!”他說著在她對麵坐下,把剩餘的杜鬆子酒倒在杯子裏,“讓我們為過去的美好歲月幹一杯吧!”
他高舉酒杯,做出敬酒的樣子,然後一飲而盡。安娜則心不在焉地呷了一口。
“其實你也沒有損失什麼,”他繼續說,“在我逐漸衰老的日子裏,讓莉茲照顧我,你則占有年輕時的我,安娜,幹了!”
他使勁兒地喝酒,其實不是在鼓勵安娜,而是在鼓勵自己。喝完酒後,他再也無法忍受安娜那副愁苦的樣子了。
他走出廚房,衝進過道,上了樓梯。行李箱仍然在他的床下,他把它拖出來。
然後他找到自己的帽子,準備戴上,到莉茲那裏去。莉茲是全世界最熱情的女人,這一點已經得到證明了。
他在鏡子前左照右照,把帽子戴得更斜一點兒,在心裏想:我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竟然能得到兩個女人的愛?他什麼也看不出來,不過,他覺得自己還是挺英俊的。現在,走吧!
他下樓。
走到樓底時,他突然全身發麻,右手不堪行李箱的重負,他鬆開手扔下它,在樓梯上坐了下來。他眨眨眼睛,原本陰暗的過道,現在仿佛更加昏暗。他把帽簷兒向後推推,但仍然看不清。
安娜走了過來,焦慮地低頭看著他:“怎麼了,瓦特?”她問。
“我不知道……”
她在他身旁坐下,肥胖的手臂搭在了他的肩上。
“瓦特,那是我的安眠藥,”她親切地低聲說,“我今天才配回來的,整整一盒,我全倒進酒裏了。”
“你什麼時候放的?”他問,一點兒也不生氣,隻是好奇。
“你站在門前,背對著我的時候。我的皮包就在手邊,我故意大聲哭,又大聲抹鼻涕,所以你沒有察覺。我怎麼舍得讓你到莉茲那兒去。她毒死她不愛的人,我則毒死我非常愛的人,顯然,我比她更愛你,是嗎?”
的確,她愛他,不是嗎?他將頭靠在她的肩上。
“睡吧,瓦特,”她安慰道,“祝你睡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