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你是不是覺得無聊了?”

“是啊,隔壁那兩人……哎,聽得我幹著急呢!對了,案子怎麼樣了?”

賀望東道:“有一些眉目,但仍疑點重重。”他說著在桌邊坐下,接過小凱遞過來的茶水慢慢喝著。

“這種事情本就費神。賀公子奔波了大半夜,吃點兒東西吧。我讓人做了消夜,這就去取來。”小凱說完,轉身吩咐了丫鬟幾句。

不一會兒,丫鬟就端著幾個小菜進來了。

“正好我也餓了。”遙大鯨仍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拿起筷子就吃。

“就你著急。要不要把隔壁那兩個人也叫過來?”小凱指的是阿倍仲麻呂和碧雲。

“對對,一起吃。”遙大鯨嘴裏塞得滿滿的,全然不顧形象,扭頭衝著牆壁喊道,“我說你們兩個,膩歪了大半夜,過來吃消夜了!”

小凱有些嫌棄地說道:“耳朵都要被你震聾了。就在隔壁,沒兩步路,我讓丫鬟過去叫就是了。”

“不必費那個勁兒!我給你隔空吼過來多省事。”

遙大鯨把嘴裏的菜咽下,正打算再吼兩嗓子。

小凱連忙捂住耳朵道:“別別!”

賀望東道:“我們吃,隨他們去吧。大鯨你這‘隔空獅吼’……”他話說一半戛然而止,夾菜的手也懸在半空。

小凱推了推賀望東:“賀公子怎麼了?”

“我知道答案了。”

“什麼答案?”

“我一直在想凶手殺了人以後是怎麼出去的,百思不得其解,但如果凶手根本沒有進入屋子呢?”

“不進屋子?那曲明其是怎麼被殺的?”

“吃你的吧!”賀望東把菜夾進遙大鯨口中,自己則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我先去睡會兒,你們慢慢吃。”

“喂喂!你小子這就不厚道了!”遙大鯨追著賀望東到榻邊,“你知道凶手怎麼殺人了?”

“瞧你那樣,眼珠子都掉出來了!”

“你別打岔!”大鯨叫起來,“你且說說,這人是怎麼被殺的?”

賀望東無奈,看樣子不說清楚甭想睡覺了。他隻好坐起來:“凶手很謹慎,沒有留下蛛絲馬跡,但有時候,毫無破綻本身也是一種破綻。”

“啥玩意兒?說重點。”

“好吧……其實不難,隻是我們一開始想錯了方向……曲宅的門窗都是從內部閂上的,但還有一個地方,可以通到外邊。”

“還有一個地方?”大鯨摸著下巴思索著,突然眼睛一亮,高聲道,“對,煙囪!”

賀望東原本還對這個搭檔抱有期望,一聽這話,忍不住暗暗歎了口氣,道:“煙囪連著外邊是沒錯,但它都通到灶膛裏去了。莫非你覺得凶手殺完人會從煙囪裏爬出去?”

“不是煙囪?”大鯨又開始思索。

賀望東提醒他說:“是個小窟窿。”

“窟窿?”大鯨想了半天,說道,“你就別賣關子了。”

“就是穿門鈴繩的那個洞啊。”

“哦……”大鯨回憶著在曲宅看到的情景,“沒錯,鈴鐺在屋裏,繩子一端在門外,那個門的上端確實有一個窟窿……可這能做什麼?”

“那個窟窿口徑不過一寸大小吧?”

“可不?那麼小的洞能做什麼?”

“除去繩子的大小,我估計那窟窿口有六七分大小。隻要有半寸大小,就能從外麵看見屋裏的情況。”

曲宅的門鈴繩子是白色的,曲妻說原先的繩子磨損了,這是剛換上的。窟窿上頭有房簷擋著,即便刮風下雨,也不用擔心風和雨水跑進屋裏來。

“窟窿位置較高,若想從外頭看屋裏,需要一個墊腳的台子或梯子。”

“這倒沒什麼,關鍵是窟窿離屋簷那麼近,估計隻能容下一個人頭。”

“沒錯,確實局促,連身子都動彈不了。”

大鯨皺著眉頭催問道:“你到底想說啥?”

賀望東看著大鯨的樣子,終於說到點子上了:“凶手就是通過那個窟窿殺掉曲明其的。”

大鯨先是一怔,繼而感覺自己似乎被愚弄了,有些惱怒道:“別逗我了,那窟窿口湊個眼珠子還行,難不成還能隔空……”說到這裏,他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頓住了。

“想到了?”

“隔空殺人……飛鏢不行,弓箭也不行,地方太小,施展不開,但是吹箭完全可以。是……是宋卓?”大鯨眨巴著眼睛問道。

“他確實有這個嫌疑,但也並不一定是凶手。”賀望東道,“不妨設想一下,凶手先利用窟窿看準曲明其的前胸所在位置,再把吹箭筒插入窟窿中。若凶手技藝夠高,在這樣的距離,射中曲明其的要害並非難事……當然,這隻能說明凶手是怎麼殺人的,至於凶手是誰,還得你們金吾衛去查,畢竟會吹箭的並不隻有宋卓一人。”

“反正不管怎麼說,這個宋卓有嫌疑,這總沒錯吧?”

“沒錯。”

“可我還有個問題……”

“你是想說凶器?”

“對對,如果真的是用吹箭殺的人,而凶手又在屋外,那麼吹箭應該留在曲明其身上,可是……”大鯨說到一半,見賀望東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便追問道,“你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快說說!”

賀望東又故意賣起關子來:“你小子動動腦子也能想到。”

大鯨果真認真思索起來,俄而說道:“我明白了,在吹箭上係上細繩,殺完人後把吹箭拉回來。我聽說西域就有一種細而堅韌的絲線,隻要足夠長,應該不會影響到凶手吹箭。”

“這不是沒有可能,但凶手顯然不是這麼做的。”賀望東看似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其實眼睛亮得很,能注意到被別人忽視的細節。

曲宅新換的鈴繩是白色的,若是按照大鯨的推測,鈴繩上麵必定會沾染血漬,但事實上並沒有。

大鯨再次急躁起來:“到底怎麼回事,快說快說!”

在遙大鯨的催促下,賀望東簡明扼要地說出自己的推測。大鯨叫了一聲“原來如此”,噔噔噔跑出去,一溜煙就不見了。

賀望東站在欄杆邊,已是深夜,街上依舊人來人往。有的一直未回家,有的原本已經回家,但因遊興未盡,又跑了出來。

曲明其被殺的案子並不複雜,相信金吾衛很快就能查個水落石出,可自己的身世之謎卻沒有半點進展。賀望東不禁歎了口氣,暗暗思忖,罷了,說不定解開了還不如不解開,就讓這個謎陪伴自己一生吧。

賀望東打著哈欠道:“困了,總算可以睡會兒了。”

小凱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怕是睡不安穩呢!”

“怎麼說?”

“估計賀公子才睡下,遙公子的大嗓門兒就該來吵你了。”

聽小凱這麼一說,賀望東哈哈大笑起來。確實,以大鯨的性格,一定會第一時間來找賀望東報告案件進展。果不其然,天才亮沒多會兒,遙大鯨像一陣旋風似的猛然闖進來。

“抓到宋卓了!”

“哦……人是他殺的?”

“本來隻是懷疑,想著先抓來問話,誰知這小子心虛,沒問幾句就嚇得全坦白了。我也算沒有白辛苦這大半夜……這還真是托你的福,那個右金吾衛的長史大人對我可是另眼相看哪。”大鯨滿麵得意,興致勃勃,仿佛忘記了發生命案本是件憾事。

左右金吾衛的長官是從三品上將軍,次官是大將軍,下邊各有兩名將軍,再下邊是從六品的長史。而遙大鯨的官銜是正八品下的“騎曹參軍事”。

“那群家夥也不見得比我高明多少,他們也都以為是吹箭上係了繩子。”大鯨活靈活現地講述著“破案”的過程,“我告訴他們:‘你們都錯了,其實凶器還在屋子裏!如果凶器被收回去,鈴繩上必然會有血,但那繩子幹淨得很呢。凶手其實是用冰做的吹箭殺死了曲明其,而冰吹箭在身體的溫度下融化成了水,所以曲明其的衣服是濕的。’你猜怎麼著?他們都說,那衣服上的不是酒嗎?我就說:‘當然不是,酒壺裏的酒還是滿的呢,曲明其根本沒來得及喝酒,就被殺死了。’這下大家都服氣了,哈哈哈……”他不過是把賀望東幾個時辰前說的話原封不動地複述了一遍,卻不記得這些話正是眼前這個聽自己說話的人教的。

“得了,說說我不知道的情況吧。”賀望東道。

“啊……哦……”大鯨笑了一陣,這才反應過來,“你想知道什麼?”

“宋卓是曲明其的徒弟,他為什麼要殺死自己的師傅?”

“他說是同情那個女人。”

“哪個女人?曲明其的小妾?”

“是啊!他說曲明其不是個好東西,對小妾動不動就拳打腳踢。尤其是那個女人逃跑被抓回來後,曲明其因為自己眼睛壞了沒法演出,更是天天拿那個女人出氣。唉,想想也是,那麼漂亮的女人被這麼個老頭子糟蹋,不管是誰都會產生同情心的。更何況,他們幾個天天在一起表演,感情更深厚一些……”

“這麼說,另外三人是同謀?”

“是,不過宋卓正要交代,被我及時攔下了,最後他隻承認是自己一個人幹的。”

“你小子還算明白。另外兩個人想來和那個女人一起去看燈了吧?”

“沒錯。”

“他們必然會在人多的地方晃悠。”

“你看見了?”

“那個女人的嫌疑是最大的,她自然要在人多的地方晃蕩,以此擺脫嫌疑。”

“有理。”

在抓到宋卓之前,遙大鯨就連夜派人去找了長安城幾位技藝高超的製冰匠人、鐵匠,以及稍有名氣的其他吹箭藝人,專門詢問了用冰製造吹箭的事情。據說,這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每個藝人對於吹箭的形狀、重量都有不同的要求。要想表演成功,必須使用自己熟悉的吹箭。宋卓製作的冰吹箭和他平時表演用的吹箭還有些出入,因而吹了三支,才射中曲明其的心髒。對於此,宋卓感到遺憾。

末了,大鯨感歎道:“還別說,這個宋卓在吹箭技藝的追求上,還真有點兒執著。”

賀望東喝著酒道:“同情心……說得這麼簡單,不知道背後還有什麼故事呢。說不定是那個女人求宋卓殺掉曲明其的呢?”

“反正宋卓一力承擔下來了,這案子算是可以結了。”大鯨似乎也有些同情那個女人,不願意將她牽扯進這宗案子當中來。

隔壁的屋子傳來了歌聲,是一支不熟悉的曲子,調子中充滿淒切哀愁。或許是碧雲思鄉心切,在為同樣身在異鄉的仲麻呂唱自己故鄉的曲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