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聲音?”賀望東納悶地問道。

緊接著,傳來一種可怕的啪嚓聲,繼而一切歸於平靜。

“管他呢!來,接著來!”遙大鯨一門心思全在骰子上。

“莫不是有什麼東西掉下來了?”顏莊揉著眼睛道。在這一堆人中,屬他年紀最大,熬了一夜,已然精疲力竭。

“總之先去看看。”賀望東說。

於是,顏莊起身,吱的一聲,把對門推開。微弱的光線緩緩進入房間。顏莊又揉了揉眼睛,道:“嗬,天快亮了。”

大鯨伸開雙臂打了個哈欠,使勁兒往椅背上靠了靠。

賀望東的視線越過顏莊的肩膀看向院子裏。他指著倉庫的門前,問道:“那是什麼?”

“哎喲,是個人吧?真的是,怎麼睡那裏,著涼了可怎麼辦好!”顏莊皺著眉頭道。

“不像在睡覺啊。”賀望東探出身子,眼睛盯著倉庫前那個看起來像人一樣的東西。

“我去看看。”

“像是掉下來的。”

“掉下來的?哪裏?”

“從樓上唄,不然還能從哪裏掉下來?”

“若真是那樣可不得了,這麼高的地方……”顏莊的聲音有些顫抖。

一樓的倉庫本身就有兩層,若再從樓上掉下來,就相當於從三層高的地方掉下來,且又是石頭地麵,再怎麼著也得受重傷。

“你看那……不是血嗎?”賀望東指著地麵道。

“不會吧?”

“什麼?有人掉下來?”大鯨雖是來賭博的,但畢竟在金吾衛當差,聽到有人掉下來,自然而然就起身走到了門口。

“我看像。”賀望東說。

“什麼像不像,過去一看不就知道了!走吧,一起去。”大鯨瞬間就把賭錢的事擱在一邊兒了。

三人急忙穿過院子。因為賭了個通宵,腳下都有些輕飄飄的,尤其是顏莊。賀望東還算好,第一個走到倉庫門前。

“果然沒錯。”

不幸的是,此人掉下來時頭朝下,腦袋像個被摔爛的西瓜,不過臉還能勉強辨認出來。

“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大鯨說。

“昨晚你還和他一起吃過飯呢!”賀望東一眼就認出,此人正是謝全。

“哦?是嗎?啊,對,就是他!”這回大鯨也確定了。

隻有顏莊眼睛看著別處,口中道:“不會的……怎麼會呢……”他素來以俠義自居,真遇上事了,反而顯得沒出息,連死人的正臉都不敢看。

“你還不信!人就在這,你自己過來看!”大鯨道。

“這個謝全,住哪個房間?”賀望東問道。

“嗯……是阿悅安排的,好像就在這上麵……”顏莊的回答有些含糊。

“是自殺嗎?”

“應該不是。若是自殺,好歹穿戴整齊,你看他穿著中衣,還弄髒了……自然,你要說他睡夢中突然驚醒跳下也有可能……或者夢遊……”這時候周圍已經聚了一些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議論著。

大鯨抱著胳膊,儼然是在思考的樣子。“總之自殺他殺都有可能……”大鯨說完,環視了一下四周,最後視線落在賀望東身上。他是在向賀望東求助,希望能得到一點兒啟發。

賀望東蹲下來,親自證實謝全確已斷氣,起身歎了口氣道:“昨晚見此人,隻覺得他性格軟弱,沒想到今早就遭遇不幸了……”

“行了,別感歎了,幹活吧!”大鯨催促道。

“幹什麼活兒?”賀望東問道。

“我的活兒唄。”大鯨說著,有點兒不好意思了。總不能每次都指望賀望東,至少最基本的調查還得自己來,於是他又轉身問顏莊,“這個謝全是什麼時候住進你這裏的?”

“哎,其實他昨天才來。”顏莊道。

“他是來做什麼的?”

“是我請他來幫忙的……我不擅長寫寫算算,就托朋友找了個人。有個朋友去南方,就給我推薦了謝全。我見了他幾次,覺得他為人老實,就決定聘請他。本來他從明天……不,是今天起就該開始做事了。”

“他以前是做什麼的?”

“這……我倒是不太清楚。介紹他來的朋友說他身家清白,我自然也就沒有多問。”

“哦……”大鯨問到這裏就碰壁了。他偷偷看向賀望東。

賀望東沉思了一會兒,道:“去報告武侯鋪之前,先去看看他的房間。”

“請、請吧。若在平日,這個時候該開始熱鬧了,今天倒是還安靜……”顏莊稍稍定了定心,在前麵帶路。

顏莊把自己的工匠都安置在這客棧裏。近日,懷德坊的羅漢寺開始修葺房子,工人們都去那裏幹活了。趁著房間都空著,顏莊便叫人來修補一下。白天木匠敲敲打打的,有些吵鬧,但一到夜裏,客棧就安靜了。通往二樓的樓梯甚是陡峭。天還沒有全亮,顏莊拿了個小燈籠照路。他點燈用的是昂貴的蜜蠟。

謝全住的房間裏,進門後左側放著一張床,被子胡亂地堆在床尾處,看起來像是剛起床時踢的。如果一個人是有準備地自殺,被子不會這麼亂糟糟的。

枕頭邊上有一盞煤油燈,散發著微弱的光。對著院子的門朝外開了半扇,被風吹得直晃動。曙光通過這開著的半扇門照進來,房間裏的東西清晰可辨。

“看樣子是個意外。開著的那扇門外原本是有欄杆的,但昨天拆掉了。這個謝全肯定沒留意,開門就往外走,一腳踏空,就這樣掉下去了……”大鯨對自己的分析感到很滿意,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賀望東卻不以為意,自言自語道:“怪哉……”

“哪裏怪?”

“你的意思是,他以為那裏有欄杆,於是才會往前邁步?”

“對啊。我記得這欄杆就是昨天拆的,是吧,顏莊?”大鯨回頭看著顏莊問道。

“是的。”

“看,我說的沒錯吧。”大鯨忍不住露出一絲得意。

“你怎麼斷定他是開門就往前走呢?”賀望東問道。

“啥?”大鯨被賀望東這個問題弄得哭笑不得,“開了門不都往前走嗎?常識,懂嗎?我看你沒睡醒吧?哦……昨晚你就沒睡,難怪……”

“謝全是昨晚才住進這裏的吧?”賀望東回頭看著顏莊問道。

顏莊急忙答道:“是,是,是的。”

“我看那謝全懦弱無主,這樣的性格,頭一次住陌生的地方,多半會感到不安,若說按平時的習慣開門就往外走……怎麼說都有些奇怪啊!”

聽了賀望東的話,大鯨回頭一想,也不得不承認道:“有點兒道理……”

賀望東沒有理會正皺眉思考的大鯨,而是問顏莊:“老板,方便帶我去其他房間看看嗎?”

“沒、沒什麼不方便的,請。”顏莊有些僵硬地說道。

於是,在顏莊的帶領下,賀望東和遙大鯨走馬觀花似的把賭坊中的客房都看了一遍,一圈下來,天已經全亮了。待回到謝全住的房間,賀望東問道,“老板,為什麼這個房間跟別的房間不一樣?”

顏莊囁嚅著說道:“最近打算翻新,這一間正在施工,其他的還沒有動呢。”

“你這裏有這麼多房間,卻把謝全安排在沒完工的房間裏,怕是不妥吧?”

“不是我安排的,是他自己執意要住這一間的。”

“哦?”賀望東稍作停頓,突然換了嚴肅的口吻對顏莊道:“老板,這個房間裏的東西萬勿亂動。若是你不小心動了,休怪我把你弄進大牢去!”

“是、是……”顏莊被賀望東一唬,嚇得直冒冷汗。

大鯨也有些吃驚,這個賀望東平時吊兒郎當的,這會兒搞什麼?

“大鯨,把房間再仔細看一遍,什麼東西放哪兒了,都記好了。”

“知道了。”大鯨心中雖疑惑,但對於賀望東的話,他還是十分信服與順從的。他環視了一番房間,又從顏莊手裏接過燈籠,查看了天花板和牆壁,邊看邊嘀咕:“天花板是黑色的……咦?不對,靠近門的那一半沒上黑漆,還露著木頭,門的裏側是藍色的。牆上掛著字畫……”

“那字畫上寫著什麼?”賀望東說道。

“嗯……寫著什麼……太暗了,看不太清啊!”其實哪裏是太暗了看不清,分明是他肚子裏墨水少,字一潦草他就認不出了。

“我看看。”賀望東走過來。

牆上掛的是阮籍的《詠懷》第十六首中的兩句:

小人計其功,君子道其常。

賀望東解釋道:“這是一種勸誡,意思就是,小人計較個人的利害得失,而君子則遵循常規來行事。”

“我也不計較個人得失,這麼說來,我也是君子啦!”大鯨的話有些驢唇不對馬嘴。

不過賀望東沒空計較,他對顏莊說道:“把這幅字拿下來,我要帶走。”

掬水樓的二樓,賀望東坐在桌子前為小凱寫詞。

“賀公子還寫不出來嗎?”小凱從後麵替賀望東扇著風,見賀望東遲遲寫不出,將扇子放在自己腿上,忍不住催問道。

“正在苦思冥想。”

“賀公子今日為填一首詞,花的時間未免久了些。”

“其實剛才寫了一首,但覺得不適合你唱,就再寫一首。”

聽聞此話,小凱不禁喜由心生。她溫柔地起身,把手放在賀望東的肩上。

“做什麼?”賀望東回過頭。四目相對,彼此的心意立馬就融合在一起。他輕輕撫摸著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正當曖昧之意濃鬱時,走廊上傳來跑動的聲音。小凱的手不自覺地從賀望東肩上縮了回來。

“抓到了,抓到了!”遙大鯨人還沒現身,聲音已經傳來了。

“什麼抓到了?”賀望東問道。

“想必不會是什麼好事。”小凱雙頰泛紅,不停地用扇子扇著。

“呀,不開心?哦,是不是我破壞你們的好事了?”大鯨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小凱被他一說更惱了,仰麵望著天花板,耍起了小性子,但在男人看來,這模樣比起平時來,反而添了幾分不一樣的味道。

“啊,說正事兒!”大鯨道,“就那個顏莊,他偷偷地進了謝全的房間,還揭開地板……我的人早就等著他呢,一下子就把他抓住了。”

“那可太好了。”

“嗯,太好了。不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初步查看了謝全的房間後,賀望東告誡顏莊不得動房內的東西,並讓大鯨派人去盯著。這天深夜,顏莊偷偷地進了房間,被大鯨的手下打了個正著。

“果然是顏莊啊……”賀望東輕輕點了點頭。

“他真是凶手?可那天晚上,他和我們在一起啊。他不是一晚上都在玩骰子嗎?先是聽到叫喊聲,然後是有東西掉下來的聲音,但那會兒顏莊就在我們旁邊呢……再說,那個謝全不是他剛剛才雇來的嗎?”大鯨雖按照賀望東的指示抓到了顏莊,但完全摸不著頭腦。

“他是怎麼辦到的,這倒是不難推測。至於為什麼,我就不得而知了。”賀望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