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鯨一頭霧水,嘟嘟囔囔道:“是你讓我盯著,說有人要是進房間,就說明心中有鬼,就算不是凶手,也一定和凶手有關……一會兒說知道,一會兒說不知道,到底知不知道?”
“好吧,我確實對顏莊有所懷疑。就算不是他幹的,他也脫不了幹係。”
“那你就說說為什麼,說簡單點兒。我把人抓了,到時候上頭問我幹嗎抓他,我也隻能說他進了房間,懷疑他是凶手。可要是再問個為什麼,我就說不上來了,豈不難辦?”
“我明白。”
“那你說說。”
“我懷疑是顏莊幹的,但是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殺謝全。他說謝全是朋友介紹來的,但我看不是。他們肯定還要更深的關係。這得你們金吾衛去調查了。”
“這不廢話……”大鯨不耐煩了,粗聲粗氣道。
“顏莊對謝全的生活習慣很了解。他說謝全前一天才來這裏,照理說,他不應該知道謝全酒後話多的毛病。當然,也有可能是謝全自己說的,且不管這個。謝全房裏的陳設,和其他房間都不同,床的位置、牆上掛的字畫,還有塗了一半的天花板。一般說來,客棧的房間都是差不多的,很顯然謝全的房間是經過精心布置的。”
“說得好像你親眼看到似的……”大鯨嘀咕道。
“還有,我問顏莊為什麼讓謝全住那個房間,他說是謝全自己要求的。但我記得我們見謝全的時候,他還背著包袱,分明是沒去房間就直接被帶到了客廳。然後他就喝得不省人事了。顏莊讓夥計把他扛走,還說房間問阿悅,顯然是他事先安排好了。可見他在說謊,反正死無對證。”
遙大鯨若有所思,點頭道:“好像是這麼回事兒。”
“還要一件事……那天吃飯的時候,我看到一個人。”賀望東說。
“什麼人?”
“你應該也認識,就是經常在西市搭台修理的臨時木匠。”
“哦,那個應急工呀!他怎麼了?”
“像他們這樣的臨時工,往往是哪裏急需表麵工就往哪裏去,不重質量,隻重速度。他出現在顏莊的賭場,我就覺得奇怪。謝全出事當天,我去西市找他,問他:顏莊的賭場是有什麼急活嗎?他說是改裝一個房間,活兒不算多,但顏莊非得親自指點,花了不少時間。”
“親自指點?這個顏莊還真是……哦,我明白了。可是,光憑這些也不能斷定就是顏莊殺的人啊!”
確實,總不能因為顏莊叫人改裝了房間,半夜又去現場,就認定他為殺人凶手。若不能拿出更有力的人證、物證,隻要他一口咬定自己無辜,誰都不能拿他怎麼樣。
大鯨抱著胳膊自言自語道:“沒錯,看來最重要的是找到謝全以前的住所,若兩個房間真的一樣,那就有理由相信是這個顏莊在搗鬼。”
“那也未必。顏莊可以說是為了讓謝全住得更舒服啊。很多客棧都是這樣,比如為了接待新羅來的客商,特意按照新羅人[1]的習慣來布置。”
“這還真是……不好辦哪,可也得辦哪……你說我該怎麼辦?”
六
遙大鯨雖然有時會覺得賀望東愛賣關子的毛病很討厭,但對賀望東的指示,還是言聽計從的。離開掬水樓,他就去查謝全原來住的房子,可查來查去,也沒什麼收獲。
“真是怪哉,問了那麼多人,居然沒人知道這個謝全以前住在哪兒。”再次來找賀望東,大鯨有些無精打采。
“你還在查?”
“是啊,長安城這麼大,問了幾條街的人還是沒啥頭緒,都不知道從哪裏查起了。”
“他來長安時間不長,認識的人不多。”
“可不?那怎麼辦?”
“從外地來到長安,一般會去哪些地方?”
“這個……客棧?”大鯨想了想道,“不對,他一來就住進了顏莊的賭坊……還能去哪兒?看來還是得問顏莊。這家夥不用刑是不會招的!”
正說著,曹茂來了。他先前因為做了李宜的幫凶,在賀望東的幫助下免於一死,成了賀望東的仆人,不過賀望東很快就給他自由了。正因為這樣,隻要是賀望東交代的事情,曹茂可以說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有什麼消息?”賀望東問曹茂。
“這幾日我在南方人聚居之所打探了一番,你們猜怎麼著?居然沒有人聽說過謝全。我就拿出你給我的畫像,結果有個人一看就說:‘這不就是顏莊嗎?’”
“什麼?”賀望東和大鯨異口同聲地喊起來,“顏莊!?”
饒是曹茂早料到這兩人會大吃一驚,也還是被嚇了一跳,連帶說話的聲音都變了:“是、是啊,那個人還說……”
大概半年前,從江南的丹陽來了一個叫顏莊的人。他年過三十,也沒有一技之長,那身子骨又幹不了體力活兒,在長安晃蕩了半年,也沒找到個活計,思來想去,還是打算回老家去。
三天前,就在顏莊打算離開時,有人對他說:“有個薦頭也叫顏莊,何不去向他討份工作?你們同名同姓,這也是緣分哪!”顏莊很好奇,但也沒有細究,無論如何,隻要能在長安安身立命就好。於是,他去找了那個薦頭顏莊。
三天前,正是謝全出事的那天。
“還有其他的消息嗎?”賀望東問。
“我去看了顏莊……就是謝全住過的房間。”
“有什麼發現?”
“按照你的吩咐,我特意留意了天花板。”曹茂回憶道,“一半是黑色的,一半露著白木頭。對了,還有那個門,內側是藍色的。門對麵是茅房。”
“天花板哪半邊是黑色的,哪半邊是白色的?”
曹茂想了想道:“靠近床的那半邊是黑色的,靠近院子的那半邊是白木頭的。”
“果然是他。”賀望東拍了一下大腿。
“還有一件怪事。半個月前,就有人去打探過顏莊……就是謝全。”
“果然是他!”大鯨也拍了一下大腿。
“還有這個……”曹茂說著從袋子裏取出一個掛軸。
大鯨呀的驚歎一聲,乍一看,這掛軸和謝全房間裏掛的那個一模一樣。“小人計其功,君子道其常。”待他念完才發覺字體不一樣,雖然很相近。
“這個顏莊……謝全肯定是被賭場的顏莊設計殺害的。”大鯨分析道,“提前打聽、誘騙顏莊、改裝房間,連字畫都做了,他早就想好了要殺掉謝全。”
“要是顏莊死不承認呢?”
“這……”
看著大鯨發愁的樣子,賀望東笑道:“放心吧,他會承認的。”
七
都說長安最美是春日,其實夏日的長安也別有風味。石榴花和夾竹桃競相開放,將原本就繁華的長安城裝點得更加喧鬧。
掬水樓中,夏日的傍晚,將古色古香的桌椅搬到院子裏,在盛開的石榴花和夾竹桃下那麼一坐,旁有美女和美酒相伴,別提有多愜意。
賀望東叫上大鯨和晁衡,與小凱以及碧雲一同在院中飲酒暢聊,不過聊的還是顏莊賭坊那件案子。
“老賀,你怎麼就認定顏莊……不是,謝全是殺人凶手呢?”一杯酒下肚,大鯨問道。
賀望東慢悠悠地喝著酒,和小凱眉來眼去了一番,才回道:“這個真假顏莊的案子,說起來也是湊巧。”
在長江沿岸有個叫丹陽的小鎮,前幾年出了個頭腦聰明但性情乖僻的年輕人,大名正是謝全。這個謝全不務正業,以騙人錢財為生。有一次,因詭計被識破,受騙者要求謝全還錢,謝全一時起了殺心,之後逃出了丹陽。這樁事,賀望東是聽一個朋友說起的。
“可憐了自幼與他一同玩耍的老好人,因受他的牽連,天天被鄉裏人欺負數落,不得已也離開了家鄉,四處漂泊,聽說也來了長安。”那個朋友喝著酒。
“那個謝全一直沒有抓到嗎?”
“天下這麼大,上哪兒找去。這種人若不能繩之以法,恐怕會禍害其他人啊!對了,聽說你最近……”
那天見到“謝全”時,賀望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個殺人犯謝全。當時並未太在意,畢竟同名同姓也沒什麼可奇怪的,何況眼前的“謝全”懦弱膽小,怎麼看都不像做慣了騙錢殺人勾當的人。直到看到“謝全”的房間,賀望東才開始起疑。
離開賭坊後,賀望東去西市打探了一番,又派曹茂去江南人中間打探,這才推測出了整個案子。
原來謝全殺人後,一路從江南逃到了長安,化名為顏莊做起了薦頭。“顏莊”正是那個老好人玩伴的名字。本來他買了客棧,開了賭坊,也算是有了安身立命之所,誰承想,真顏莊也跑來長安了。這個真顏莊老實木訥,攬不到活兒,聽說有個和自己同名的薦頭,就想來求份工作糊個口。兩個顏莊一碰麵,事情就複雜了。
真顏莊說道:“你不是謝全嗎?這些年不見,你混得好像挺好……”
假顏莊也不掩飾,一邊請真顏莊喝酒,一邊道:“能在長安碰到老朋友,實在是意料之外啊!實不相瞞,當年那件事之後,我真是寢食難安啊,冒用你的名字,也實屬無奈之舉,還望看在自幼相識的份上,能體諒體諒。”
真顏莊老好人的脾性一上來,連聲說:“自然,自然。”
假顏莊又歎道:“這幾年埋頭苦幹,好不容易才有了眼前這番景象。如今你來了,就跟著我做事吧。隻是這名字的事,還望替我保密,待想到周全之法再說。”
真顏莊本就沒什麼主意,假顏莊說什麼,他都隻會點頭稱是。這麼一來,兩人算是達成了默契。自然,對於假顏莊而言,殺掉真顏莊是勢在必行的,他可不想自己幾年的心血付之一炬,還搭上性命。就算真顏莊確實不會說出去,他也必須死,隻有死人才能完全保守秘密。
大鯨半夜抓了假顏莊後,按照賀望東的指示,又派人去丹陽,從官府找了個認識謝全和顏莊的人。
“哎呀,遙公子啊,這般美景美酒,就不要再談那些殺人的事兒了。”小凱搖著扇子,輕輕拍打了一下大鯨的肩膀嗔怪道,“怪煞風景的。”
賀望東道:“若是不跟他說個明白,他怕是沒有心思賞花乘涼。”
“就是,不弄明白,我這心裏頭就是癢癢的難受。先跟我說說,完了再可勁兒乘涼。”大鯨道。
眾人都忍不住笑了。
“這麼說來確實有酒的功勞。我也沾沾酒的光。”說著,大鯨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小凱馬上給他斟上一杯,他又一飲而盡,這麼三四個來回,他就不省人事了,搖搖晃晃地起身道:“小人……什麼功勞……君子……嗯……忘了,哈哈。不去小便,不去……不留神就掉下去了!阿彌陀佛……”
沒有人理會這個醉鬼。晁衡和碧雲不知何時已走到角落。
“哎,蚊子!”小凱用扇子拍了一下賀望東的臉,她其實是想說,“我們也去找個清靜的地方吧。”
“知道了。”賀望東站起身,笑著摸了摸小凱的麵頰。
[1]新羅人:如今的朝鮮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