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命,都握在這位救星手裏了。我艱澀地轉過頭,看到了自己迫切想要見到的人。
稍顯昏暗的燈光下,這位心理學界的超新星看起來大概隻有十八九歲的樣子,棕色的靴子上點綴著一些銅環,鬆鬆垮垮的象鼻襪把腿型襯的修長筆直,淺白色不到膝蓋的百褶裙散發著青蔥氣息,天藍色的毛料對襟上衣映著光滑柔軟的長發,略顯稚嫩秀氣的臉可愛地笑著。
我聽到自己發出莫名其妙的聲音,那是上下頜的牙齒在不自覺地打顫。想逃,卻四肢冰冷,一動也不能動。
白小鬆依舊興高采烈的介紹著:“怎麼樣,老沈,我說你會吃一驚吧?不光年輕,還超級漂亮,對不對?哈哈,王教授收的學生啊,果然是神仙一般的存在嘞!”
她歪著頭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彎起嘴角笑了:“你好,沈逸遠先生,我們又見麵了。”
白小鬆臉上浮現出迷茫的表情:“怎麼……你們認識?”
我抓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吼道:“你到底是誰!”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她邁著優雅的腳步走到沙發邊,坐下,“我是張璿,英文名字是soulmate。”
“我管你是什麼東西!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聲嘶力竭的咆哮。
白小鬆腳步踉蹌地跟了過來,像喝醉了一樣,反反複複地問道:“怎麼了?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紅酒你們已經喝了點啊,”她拿起酒杯,“本來想在酒瓶裏下藥的,可這橡木瓶塞真是麻煩,我隻好在所有的酒杯裏都塗了點。”
“門和燈都是你開的?”我看著白小鬆一臉迷惑的慢慢倒下,“你怎麼弄到的鑰匙?”
“你們不是還有個人沒到麼?”張璿放下酒杯,一臉調皮的笑容。
“徐慧?”我用力咬著嘴唇,保持清醒,“你到底要做什麼?又是怎麼做到的?”
“四個人裏,好像就數你的智商跟情商稍高了那麼一點吧,剛好你喝下的紅酒也不多,那我就解釋給你聽好了。”
我用力點頭。
“白小鬆說得不錯,我確實是王進的學生。不過,王進這個人,你們大概也都聽說過,他收學生隻看重天賦,根本不關注人品。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水隻供養生命,完全不會在意供養的是綿羊還是惡狼。還好,正因為他這種超脫了善惡的價值觀,我才能從他那裏學到點東西。說起心理學,我接觸的時間很早。在十二歲的時候,我就通讀了赫爾曼·艾賓浩斯的《心理學原理》和《心理學綱要》。
“十三歲那年,發生了一件事,改變了我的一生。我離開了家鄉重慶,在各地遊蕩,還好身上有筆錢,讓我不必為生計發愁的同時很有空閑。六年的時間,我閱讀了大量的心理學書籍,也做了一些實驗。嗯,我是為了複仇,所以自己必須要強大。”
頭痛欲裂,整個人都感覺輕飄飄的,像極了服下過量感冒藥的症狀。我吃力地問道:“複仇?向誰複仇?”
她搖了搖頭:“你的好奇心太重,而你的時間又太少。跟你無關的事情,還是不要問了。我們回到這個話題。跟著王進研討了幾個月,將自學的心理學知識以及一些膚淺的實驗認知融合成了我自身的心理學係統,實現了質的飛躍。兩個月前,偶然接觸到了白小鬆的一個學弟,要我幫忙給白小鬆捎點東西過去。在路上,出於好奇,我拆開了那個包裹,裏麵是一篇分析夢境的文章。通篇看下來,沒有什麼新意,不過文章裏提出了一個觀點,頗為有趣。
“我們都知道,催眠,是心理暗示的終極階段。但是催眠需要被催眠人的高度配合才能夠完成,而且由於被催眠人的意識堅定程度不同,催眠的效果也會差距很大。那篇文章裏,提出了一個假設,人在夢境中的時候,潛意識被意識的壓抑程度是最低的,如果能在此時對潛意識施加影響,反作用於意識,經過長期重複的心理暗示強化影響,是否可以在短時間內控製人的行為?
“答案是肯定的。我在張楠那些普通人身上做了實驗,得到了預想中的效果。但我仍然有一個疑問,對於心理素質和心理防備較高的心理學研究者的身上,是否也能夠成功呢?現在看來,結果還不錯。”張璿微笑著看著我。
“不可能。”我抵擋著猶如海浪一般襲來的陣陣困意,咬牙道,“就算你可以通過夢境強化催眠的力度,在某個時間段控製人的行為。但你根本不可能控製人的夢境的內容!這隻在理論上行得通,現實中根本無法操作!”
“人真是種可悲的生物,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以為不可能?”張璿站起身,張開雙臂,“你們難道都不記得了,兩個月前你們曾經在這個房間裏,觀看過一段視頻?”
“視頻……”我用力掐著自己手臂,“你是說那段視頻……”
全身像被抽去了骨頭,我轟然倒地,撞翻了茶幾,四周響起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
“撐不住了?好可惜,你聽不到故事的結局了……”張璿清脆的聲音被意識的黑暗逐字吞噬。
不知道過了多久,醒了,喉嚨很幹,全身癱軟無力。扶著牆,艱難地站起身,我掃視了下房內。
白小鬆死了。
他可笑的倒在沙發上,周圍散落著大量的純淨水瓶子。張開的口腔裏還有混雜了血絲的液體流出,是內髒被過量的純淨水撐破了?
沒有一絲生還的喜悅,扶著牆壁,我一步步地向門口挪去。
外麵的世界依舊漆黑一片,是天還沒亮,還是天已經黑了?我不知道。從口袋摸出手機,卻發現已經摔壞不能用了。要怎麼辦?
不遠處,一團光亮緩緩地靠近,是輛深夜的出租車。
“坐車?”司機探出頭來,衝我喊道。
摸了摸口袋,錢包還在,我點了點頭。
靠在車座上,我無力的吐出了口氣。為什麼留下了我一個活口?要報警麼?警察會相信麼?用催眠和心理暗示殺人?不如直接判定我是凶手來的簡單快捷吧?那麼,張璿留我活口的原因,就是為了讓我做替罪羊麼?我要如何才能為自己脫罪?王進會承認自己有這樣一個猶如魔鬼一般的學生麼?
那段錄像?
“師傅,去傳媒大學!”我用力拍著司機的肩膀。
是的,我收到過一張視頻DVD,是從複旦大學寄來的,署名是王進。在和楊森、徐慧、白小鬆聚會時,我偶然談起這件事,發現他們也收到了一張署名王進的視頻DVD。大家拿到一起探討,卻發現內容完全一樣!是一個患有輕微妄想症病人的自述和他的一些生活片段。不過有點奇怪的是,不但王進沒有出現在視頻裏,視頻裏幾乎沒有第二個人出現。
就算開始的自述是這個病人架好攝像機自拍的,那接著的跟拍的又是何人?肯定不是王進!很可能王進根本不知道這段視頻的存在!是誰?張璿?如果是張璿的話,那寄給我們這段視頻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心理暗示發揮作用的前提是暗示對象心理的不完善和缺陷。而心理暗示的強大在於,一旦被根據個體的人格缺陷設計心理暗示內容,那麼就如同找對了開鎖的鑰匙,很容易激活個體的人格潛意識,甚至讓被暗示者產生接受暗示、接受控製、接受操縱的渴望和需要。
三個半小時的錄像,隻有一小部分能吸引到我,其餘的卻索然無味。如果我的猜測沒有錯,我感興趣的那一小部分,應該就是針對我而設計的,不管是視頻裏的病人說話用詞、舉動,甚至連背景設置和物品擺放都是精心布置的。楊森、徐慧、白小鬆應該也隻對那段視頻裏的不同部分感興趣。畢竟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理特征,而不同的心理特征就有著不同的心理弱點。那段視頻暗含著四把鑰匙,成功的打開了我們這四把鎖,將深度催眠的種子埋進了我們的潛意識!
接下來,張璿跟隨四個已經陷入催眠狀態的病人,在複診的階段拜訪了我們四個心理學醫師,點燃了引爆深度催眠的導火索!楊森已經死了,猶如他夢到的一樣;白小鬆已經死了,猶如他夢到的一樣……
徐慧呢?徐慧怎麼樣了?
要盡快趕到傳媒大學,我有個老朋友在那裏,對視頻編輯非常精通。找到他,解析那段我所感興趣的視頻,找出其中的催眠指令,重新錄製一段與之心理暗示相反的視頻,應該可以解除我的催眠狀態。
雖然不知道這樣可行不可行,但也隻有試試了。
徐慧……你等著,等著我,我成功之後,一定會找到你,把你從永遠的噩夢中拯救出來!
“到了。”司機轉過頭,麵無表情地看著我。
推開門,一陣夜風吹來,我打了個寒顫。
這是哪裏……
我告訴司機的地址明明是傳媒大學,這條陌生的小巷是什麼地方?
“師傅……”我轉身去喊司機,他卻下了車,從駕駛座下翻出了一把扳手。
要……幹什麼?
他目光呆滯地看著我,一步步地向我靠近。那不是神智正常的人的眼神。你……也被催眠了麼?放我走出房間,隻不過是個貓玩老鼠的遊戲麼?先給我希望,再給我絕望麼?
“張璿!你給我滾出來!”我衝著黑暗孤寂大聲叫道,回應我的隻是嗚咽的夜風和步步緊逼的殺機。
我對他沒有優勢,從體能到武器上都沒有優勢。心理醫師喪命扳手之下?真是個愚蠢的死法。
嘭!血順著額頭留了下來。不是我的,是他的。他依舊麵無表情地看著我,舉起扳手再次用力地砸在自己頭上。
嘭!我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
他笑了,血順著臉頰流到嘴角。他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瘋了麼?潛意識對催眠的抗拒造成了行動與思維的衝突麼?
我轉身向小巷內跑去。
遠處有光,有光,就有人,就有希望。
隻要能活下去,我就……
轉個彎,我一個踉蹌,收住了腳步。腸胃痙攣引起的疼痛讓我彎下了腰,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活下去?隻不過是個笑話罷了。眼前的景色異常熟悉,雖然夜色漆黑,雖然我從未來過這裏,但那種相識的感覺還是肆無忌憚地充斥著我的大腦。我用力地咬著嘴唇,試圖讓自己保持清醒。不,我的意識是清醒的,但我的身體卻脫離了大腦的控製。
深度催眠?
我習慣性地將右手搭在牆壁,撫摸著略帶涼意的古舊青色石磚,無可奈何的朝巷子深處走去。直走一百七十一步,右轉二十六步,推開半掩著的紅漆鐵門,穿過隻有十幾平米的天井,走進了燈光搖曳的房內。走進了燈光搖曳的房內。很簡單的布置,卻彌漫著素雅婉約的氛圍,我歪在靠門邊布衣沙發上,脫下皮鞋,疲倦地閉上雙眼。
心如死灰。
“回來了?”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我轉過頭睜開眼,一個女人帶著呆滯的微笑著向我走來。我苦笑著看著她,仿佛她不應該出現在這裏一樣。牙白色的運動鞋,水藍色的牛仔褲,玫瑰紅色的長風衣……她走到我身邊,蹲下身,麵無表情地道:“我等你好久了。”
“徐慧……”
她看著我,將藏在身後的雙手高高舉起,耀眼的光芒閃爍。
落下。
血花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