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生活並非是詭計遊戲,更注重合理性和動機論。你所想出的解答,雖然能解答謎團,但卻有些不合常理。若凶手智商正常,根本不會選擇這樣的作案手法。無論是水管衝腳印,折疊梯翻越隔離牆,都顯得太麻煩而且沒有必要。絕大多數凶手的目的是殺人和脫罪,而不是設下什麼詭計,然後興致勃勃的等警方去解答。如果我是凶手,我不會選擇這樣的方式去殺呂義的,因為現實中的不確定因素太多。不管是用水管衝洗足跡,還是折疊梯翻牆,都很容易被目擊者發現。與此相比,我隻需要選在一個偏僻的地方殺掉呂義,豈不更好?”
“那你想明白這案子到底怎麼回事了嗎?”徐佳撇了撇嘴。
“跳出案子看案子,不局限於所謂的詭計,視野更開闊一點,你就離真相更近一點。”徐川笑了笑,“其實這案子,應該來說蠻簡單的。眼下隻需要核實幾件事情就好了,對了,你們局那輛破桑塔納警車,現在閑著麼?”
夏天的午後,到處彌漫著濕熱的空氣。警局會議室的空調嘶嘶地響著,白色的霧氣在出風口清晰可見。薛晴和方麗娟坐在橢圓形會議桌的左側,而盧峰則跟他們隔了好幾個位置。徐川和徐佳坐在他們對邊,麵前堆滿了厚厚的資料。
“原來你不是保險員,而是警察。”薛晴打破了沉默,“這樣的調查方式不違法麼?”
“他也不是警察,隻是個私家偵探。”盧峰瞪著徐川,應該是找人做了調查。
徐川一點尷尬的表情都沒有,他笑嘻嘻地推開麵前的資料道:“今天請各位來,其實是想告訴大家,呂義一案,警方已經有了結果。”
沒人回應,徐川隻好幹咳一聲繼續道:“我們已經知道凶手是誰了。”
“是誰?”方麗娟問道,斜瞥了一眼盧峰。
“其實這個案子,詭異的地方就在那個汽車密室,如果沒有監控顯示,警方早就可能將某些人正式拘留了。一般意義上來講,所謂的密室設計,是凶手為了逃脫嫌疑而設下的詭計。可是這個案子裏的密室,似乎有點不同,我們等下再說。在這之前,我有一個要求。”徐川嘴角翹了起來,“盧峰和薛晴,你們兩位,不能坐的靠近一點麼?”
“靠近?”方麗娟撇嘴道,“你讓我們家晴晴跟那個人渣靠近?你有沒有搞清楚狀況?”
徐川站起身,將雙手撐在桌麵:“Jessica,有的時候,事情往往不像你眼前看到的那樣。”
“你什麼意思?”方麗娟扭頭看向一旁的薛晴。薛晴卻沒有回應。
“Jessica,你曾經告訴過我,盧峰是個花心的富二代,是個徹徹底底的人渣。我和徐佳第一次拜訪他的時候,他給我的印象的確十分的惡劣。但是後來,我卻發現了個很有趣的事情。你曾經說過,薛晴為了盧峰曾經打過兩次胎,而且都是自己一個人去的,對吧。”
“對啊!這事情我們大學同學都知道。你不信麼?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他們,要他們作證!才畢業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們都不會忘記這個人渣幹的好事。”方麗娟義憤填膺地看著盧峰。而一旁的薛晴卻輕輕地搖頭。
“重點不是這個。有趣的是,我發現薛晴又懷孕了。”徐川微笑著看向薛晴。
“這有什麼有趣的,是個女人就會懷孕麼!”方麗娟咬牙切齒,似乎對徐川的智商非常不滿。
“不過孩子並不是呂義的。”徐佳突然在旁邊插話,讓會議室變得鴉雀無聲。
隻不過沉默了一會兒,徐川繼續道:“薛晴,你和呂義分居了多長時間?或者說,你和呂義是不是從未同居過?”
薛晴身子一震,抬起頭死死地看著徐川。
“不好意思,雖然我的潛入搜查並沒有得到警方的允許,但還是很有收獲的。看你們的房間擺設,給我意識到了一件很不協調的事情。如果你們是因為吵架而短暫分居,呂義隻可能睡沙發或者折疊床之類的東西,萬萬不會在書房裏擺上一張木質的單人床。這種情形來看,是你們早已經長期分居,而且打算繼續分居下去。對不對?”
薛晴嘴唇翕動一下,卻並沒有出聲。
“發現你懷孕,更是偶然。我在你房間的CD架上,發現了幾張胎教的CD碟片。這讓我有些疑惑,從心理學上來講,有過墮胎史的女性,對能夠聯想起不愉快回憶的東西抱有很強烈的抵觸情緒。而胎教的CD碟片,用來幹什麼呢?每天晚上睡前聽下,然後大哭一場?大概你不會有這麼嚴重的自虐心理吧。我做了個大膽的猜想,你,是不是又懷孕了呢?
“可是你跟呂義已經分居了好長時間,跟盧峰的關係又那麼惡劣,怎麼可能再度懷孕呢?我帶著這個荒謬的猜想,跟徐佳一起跑遍了全市的所有醫院,最終在一家規模不大的私人醫院裏,發現了你的孕檢報告。是4月21日的,也就是呂義死亡的前一個多月。而且,我們在那裏更是意外地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
“什麼東西?”方麗娟好像剛緩過神,問道。
徐佳將麵前的筆記本電腦扭向他們,上麵正播放一段視頻:“這是那家醫院門口的監控錄像,那天錄到了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那裏的人。”
盧峰忽然站了起來,坐到薛晴身邊,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輕聲道:“把視頻關了。”
徐佳看了他一眼,扭過了筆記本屏幕。而方麗娟則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孩子是你的。”徐川麵向盧峰,沉聲道。
“是我的。”盧峰點頭。
“你們,你們,什麼時候……和好的?”方麗娟結結巴巴地問道。
“和好?他們根本就沒有鬧過別扭。”徐川冷笑道,“兩個人演的一出好戲,不僅騙了呂義和你,連周圍所有人都給騙了。”
“可是,可是,薛晴墮胎的時候,是我陪著一起去的啊,還是兩次!他們如果感情這麼好,為什麼要墮胎?是大學裏不能生孩子?不對啊,現在大學生都可以結婚了,而且以盧峰的條件……”
“就是因為盧峰的條件,Jessica,你經常叫盧峰什麼?”徐佳接話道。
“人渣……富二代……”
“是吧,富二代,他之所以有錢,是因為他的老爸。”徐佳道,“因為盧峰的老爸早就給他謀劃好了婚姻對象,所以一直反對他跟薛晴的戀愛。所以盧峰才不得不扮演起花花公子的角色,按照有錢的人邏輯,亂搞可以,但談真感情卻不行。盧峰在大學期間,緋聞很多,但確確實實的女友,卻隻有薛晴一個。”
“怎麼會是這樣?”方麗娟突然想到了什麼,“那……呂義?”
“是個幌子。”徐川道,“盧峰的老爹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對一直徘徊在盧峰身邊的薛晴產生了懷疑,很可能聘請我的同行展開了調查,並且似乎查到了一些什麼,對盧峰開始施加壓力。而薛晴的自殺,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薛晴默不作聲,隻是將頭貼在盧峰的胸膛上,緊閉雙眼。
“呂義將薛晴送往醫院後,搶救了過來。而盧峰和薛晴不知道是誰想到了這個點子,可以利用呂義對薛晴的癡情,再給盧峰的老爹演一場好戲。”
“是我。”薛晴平靜地回答。
“所以,你從盧峰身邊離開,和呂義同居了。哦,不對,你們隻是住在了同一房間內,卻並沒有任何男女朋友之間的關係,對不對?你們覺得這個騙局很精彩吧?最起碼成功的瞞過了盧峰的老爹。”徐川收起臉上的笑意,冷冷地向薛晴問道,“但你想過沒有,這對呂義來說,是種什麼樣的折磨?”
薛晴依舊沉默,而盧峰則等了好一會兒,輕輕地說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徐川冷笑道,“在毀了別人的人生之後,僅僅一句對不起就可以了麼?”
“呂義不是我們殺的。”盧峰抬頭,“我們兩個都不是凶手。”
徐川並不理睬盧峰的辯白,而是繼續道:“呂義或許一直搞不明白,為什麼薛晴都跟他住進了同一屋簷下,對外以男女朋友示人,可是他卻怎麼也跨不過那條線。或許他給自己找了許多解釋,比如說薛晴在前段戀愛中受的打擊太大,對愛情有心理恐懼之類的。直到有天他在薛晴的房間內,發現了那幾張胎教的CD碟片,擊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我們沒有打算瞞他,晴晴準備找個合適的機會對他坦白,而我則會給他一筆錢作為補償。”盧峰抱緊了薛晴,回答道。
“什麼補償?是讓他作為你孩子名義上父親的補償麼?”徐川諷刺道。
“晴晴已經墮過一次胎,醫生說如果這次還墮胎的話,很可能晴晴就無法生育了。”盧峰頓了下,“請原諒,我們這樣做,也是逼不得已。”
“被人目擊到的在酒吧的那場吵架,就是薛晴對呂義坦白計劃的結果吧。一個但凡有一點尊嚴的男人,就算是一無所有,能夠忍受這種欺騙和屈辱麼?”
“我愛的不是他。”薛晴的一句話,讓人如墜冰窟。
“所以呂義是死是活,都沒有關係,對吧。你和呂義是在酒吧開始爭吵的,根據目擊者的描述,你推搡著呂義出了酒吧,然後在大概十分鍾後返回了酒吧。這十分鍾是個空白。”
“隻有十分鍾的時間,晴晴不可能殺了呂義之後再把車開到那個停工的建築工地,然後再返回酒吧的。”盧峰再次替薛晴辯護。
“我又沒說人是薛晴殺的。”徐川眯起了眼睛,“雖然十分鍾的時間裏,做不到你說的那些事,但薛晴卻做了另一件事,使得整個案子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
盧峰和薛晴一起沉默,而方麗娟則不知所措的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呂義對你說了什麼?使得你在他背後狠狠地刺了一刀?”徐川冷冷地看著薛晴。
“他活該。”薛晴咬著嘴唇,恨恨地道,“他那天喝了很多酒,醉醺醺的,還帶了把刀。說要將我懷孕的事情告訴峰哥的死鬼老爹,還說如果我和峰哥不分手,就用這把刀殺了峰哥。他憑什麼,憑什麼要拆散我和峰哥,我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他憑什麼非要跟我在一起?”
徐川擺擺手,止住了薛晴的話,繼續道:“就是你的這一刀,讓事情朝著不可挽回的方向發展下去。剛才我已經說了,這個案子最詭異之處,莫過於那個汽車密室。但是掌握了這些情況之後,我突然產生了逆向思維,凶手為何要設置這個莫名其妙的密室呢?你們三個人嫌疑人都有確切的不在場證據嘛。如果說,這個密室並不是凶手有意造成的呢?換句話說,如果凶手根本不知道那裏有監控攝像呢?”
“你把我繞糊塗了。”方麗娟苦笑,“如果凶手不知道那裏有監控攝像的話,他不就大搖大擺地從車上走下來了麼?”
“凶手走不下來了,”徐川搖頭,“他已經在車上變成了一具死屍。”
眾人皆是一驚,方麗娟更是顫聲道:“怎麼可能,你是說,凶手竟是呂義?”
“警方在車上,發現了兩樣奇怪的東西。一件是夾有盧峰毛發的愛馬仕領帶,一件是有方麗娟指紋的美寶蓮唇膏。也正是因為這兩樣東西,警方才將你們兩個作為了嫌疑人進行調查。你們能想起來,這兩樣東西是什麼時候忘在車上的麼?”徐川問道。
兩個人都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別想了,這兩樣東西,根本就不是你們自己忘在車上的。”徐川道,“警方對領帶和唇膏進行了再次鑒定,發現了一些問題。從領帶上提取了少許的皮屑組織,經過DNA鑒定,證明是呂義的;而唇膏上方麗娟的一個指紋,呈現出一種月牙狀的殘缺,經過演練推斷證明是有人戴著手套拿起唇膏的時候,不小心壓掉了原本的指紋。這兩件事,證明了我的推理。領帶和唇膏是呂義從你們那裏偷出來後,放在車上的,目的就是為了加重你們兩個的嫌疑。而所謂的汽車密室,則是一次並不成功的複仇。”
徐川靠在椅背上,冷冷地看著薛晴道:“呂義不是傻子,他在發現那些端倪之後,雖然並沒有對你質問,但並不代表他不在乎。他對你近似瘋狂的背叛一再的容忍,但並不能代表他可以容忍你把他像傻瓜一樣的愚弄。他固執地認為,讓你們兩個的關係變成了現在這種狀況的罪魁禍首,一個是盧峰,另一個則是方麗娟。如果他不能挽回你的心,至少要向這兩個人複仇。其實如果要拆散你和盧峰,有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做法,就是像他威脅你的那樣,將你懷孕的事情告訴盧峰的老爹。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沒有這樣做?”
薛晴偏過了頭:“我沒興趣知道。”
徐川歎了口氣:“那樣勢必會對你造成傷害,站在盧峰父親的立場上,他知道這個消息後,要對付的首先必定是你。他會采取什麼手段我們不得而知,但至少你肚子裏的孩子,是絕對保不住的。
“那天在酒吧,是呂義主動找你的吧。不管他跟你談了什麼,你給他的隻不過是冷冰冰的拒絕,或者還有嘲諷?在你看來,這個事事都讓著你的惡心男人,怎麼可能有資格跟你討價還價?就算是他不願意戴那頂綠帽子,隻要拿得出錢,還愁找不到人麼?你們一路推搡著走到了酒吧外麵,在那輛比亞迪附近,你在憤怒之下,奪過呂義手中的刀,狠狠地刺在了他的後背上。”
“是他先衝我揮舞刀子的,我那是正當防衛。”薛晴麵不改色。
“這一刀,刺破了呂義所有的希望,卻燃起了他複仇的火焰。”徐川唏噓道,“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如歌的行板》,曲調壓抑而悲涼,作者柴可夫斯基正是由於無法承受感情生活的挫折而服毒自殺。呂義愛著你,用著自己的方式,雖然他並不懂你,而且你也並不愛他。他或許因為這樣而苦惱,甚至與你爭吵,但卻幻想著這種平淡的日子一天天持續下去,直到生活把你打磨成他心中平凡而又體貼的女人。但你的所有表現,卻把他推上了絕路。
“呂義在酒精和仇恨的驅使下,按照心中勾勒了無數次的計劃,把車開向那個停工的建築工地。在路上,他向自己腹部刺了一刀後,然後將折疊刀丟棄。之所以選擇停工的建築工地,是為了減少目擊者,隻要沒有被人發現他的死亡過程,隻要車上留有那條領帶和唇膏,如果盧峰和方麗娟再沒有確鑿不在場證明,就能成功地將兩人定為此案的重要嫌疑人。不,就算兩個人都有確鑿的不在場證明,車上的這兩樣東西照樣可以使他們一生都背負著殺人嫌疑犯的汙名。在寂靜的建築工地裏,呂義閉起了眼睛,在淒婉的《如歌的行板》的悲鳴中,慢慢死去。
“可以說,這個計劃相當的完美,如果沒有意外的話,盧峰和方麗娟兩位,隻怕現在還在警局協助調查。”
“什麼……什麼意外?”方麗娟臉色蒼白,哆嗦著嘴唇問道。
“第一個是監控錄像。”徐川道,“呂義到死恐怕也沒有想到,他駛進建築工地的入口處,恰巧在了交通用監控攝像頭的拍攝範圍之內。從轎車駛進入口,到發現屍體,除了報警者,警方並未在監控錄像中找到可疑人物。第二個是那場突如其來的大雨,雨水弄濕了轎車周圍的土地,根據死亡時間推斷,凶手行凶之後若是離開,必定會留下腳印,但結果是現場並無腳印。這兩個意外的出現,使得轎車成為了一個廣義上的密室,也使呂義的複仇計劃產生了巨大的逆轉。警方雖然根據車上的領帶和唇膏,立即鎖定了盧峰和方麗娟兩個嫌疑人,卻對於那個因緣巧合下產生的汽車密室束手無策。如果對嫌疑人進行抓捕審訊,勢必得先解開汽車密室這個難題。”
方麗娟長籲口氣,拍了拍胸口道:“嚇死我了,如果沒有這個攝像頭和那場雨,還真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什麼地步。”
“那我們都沒有嫌疑了不是麼?”盧峰急切地問道。
徐佳猶豫了一下,道:“盧峰和方麗娟,你們兩個可以走了。薛晴得留下。”
方麗娟神色複雜地看了盧峰他們兩個一眼,抓起手包走出了會議室。被最好的閨蜜所欺騙的滋味,也不怎麼好受。
“為什麼晴晴得留下?呂義不是自殺的麼?關我們什麼事。?”
徐佳道:“薛晴刺呂義的那一刀,是不是正當防衛,還需要調查。”
盧峰露出輕鬆的笑容:“這個好說,我一定能找到目擊證人的。我們現在可以走了麼?需要保釋金和保釋人的話,我隨時都可以提供。”他拍了拍攬在懷中的薛晴:“太好了,多虧了那個攝像頭。有句話怎麼說來著,蒼天有眼。”
薛晴笑了,閉起了眼睛,兩個人在會議室旁若無人地吻了起來。
突然之間,一陣低沉抑鬱的大提琴聲在耳邊緩緩響起,猶如落寞悲愴的控訴。是《如歌的行板》。兩個人睜開眼睛,詫異地看向正在發出聲音的筆記本電腦。
徐川眯起眼睛,很客氣地道:“麻煩兩位到別處去親熱好麼?我想自己一個人靜靜地聽下音樂。說起來,為什麼有的愛情會不被人所祝福,這個問題你們認真考慮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