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巷幼兒園(1 / 3)

文\/李西閩

其一:割腕

潘伊路過巷子邊那口古井時,眼皮跳了跳。她想,古井巷一定是因為這口井而得名的。古井巷幼兒園就在巷子的盡頭,她站在門口,門敞開著,裏麵一片寂靜。這是一座老宅子,以前一定住的是有錢人家。在這個叫赤板的現代城市裏有這麼一條寂寞悠長的小巷和這樣一座老宅子,這讓潘伊有種怪怪的感覺。已是傍晚時分,又是陰天,小巷裏空空蕩蕩的,有幾分淒涼。潘伊朝裏麵叫了聲:“有人嗎?”沒有人回答她。她又叫了聲:“有人嗎?”還是沒有人回答她。潘伊遲疑了一下,就提著皮箱走了進去。

這是一座府第式的老宅,有上廳和下廳,還有兩排廂房。上廳放滿了提供給孩子們午休的小床,下廳整齊地排放著小桌小椅。上廳和下廳隔著一個天井,天井中間有一個很大的陶缸,陶缸上種著一株巨大的滴水觀音。潘伊站在下廳裏,看著滴水觀音若有所思。突然,她身後傳來了沙啞的聲音:“你是新來的潘老師吧?”潘伊心裏抖了一下,猛地回頭,看到一張蒼白的中年女人的臉,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潘伊朝她笑了笑:“我是潘伊。”中年女人說:“我是幼兒園做飯打雜的李姨,張園長等了你一天,家裏有事先回去了,吩咐讓我等你,房間已經幫你收拾好了,我帶你去。”李姨把潘伊帶到上廳的一間西廂房後就走了,臨走時她交代潘伊要把大門關好。

潘伊看著李姨匆匆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她關好大門後回到房間,房間裏放著一張單人床、一個書桌,還有一個老式的立櫃。也許是因為長時間沒有人住的緣故,房間裏有一股黴味。潘伊把窗戶打開透氣,然後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對於這個地方,她並沒有過多的要求,一切都會重新開始。離開原來工作生活的城市,來到赤板,是對過去生活的逃避,她不想沉湎在失敗婚姻的陰影之中。

天很快就黑了,她覺得自己餓了。李姨每天隻在幼兒圓做一頓午飯,但是她告訴過潘伊廚房的冰箱裏有很多吃的東西,讓潘依自己隨意使用廚房。潘伊把廳裏的燈打開,然後就去廚房裏弄吃的。廚房收拾得十分幹淨,可以看出李姨是個勤快的女人。潘伊也不想弄得太複雜,她看有雞蛋和西紅柿,就決定下碗麵吃。很快麵下好了,她端著一碗西紅柿雞蛋麵走出廚房,這時她看到天井裏有一個小男孩正背對著她,不知道在陶缸下幹什麼。

潘伊覺得奇怪,她對那小男孩說:“你是誰?怎麼還不回家?”

小男孩卻並沒有理她。

潘伊把麵條放在桌子上,朝那小孩走了過去。

突然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

她走進天井,血腥味更是變得濃鬱起來。

潘伊走到那孩子身邊,彎下腰,伸出手想要去拉那個男孩,小男孩突然站起來,轉過身,怔怔地看著她。

潘伊吃驚地張大了嘴巴發出一聲尖叫:“啊——”

潘伊分明看到小男孩的左手上拿著鋒利的刀片,右手的手腕上被割開了一道口子,鮮血直往外冒,腳下的青磚上已經淌著一攤鮮血。

潘伊感到自己的牙齒在顫抖:“你——”

小男孩子詭異地朝她笑了笑,然後朝門口跑去。潘伊看著他跑到大門口,打開門衝了出去。等她反應過來追出去的時候,她才發現悠長清冷的小巷裏一個人也沒有。潘伊渾身冒起了雞皮疙瘩,她感覺到有一陣陰風吹過來。她趕緊回到了門裏,死死地把門頂上。她不明白那個男孩子是誰?他為什麼要割腕?

可以說,潘伊整晚都沒有入睡,她隻是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想著那個詭異的小男孩。她害怕在這個夜晚還會發生一些讓她恐懼的事情。直到天邊泛出一絲白光,潘伊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她走出房間,天井中的青磚上已經沒有了那攤血跡。不會是自己的幻覺吧,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她的精神都是恍恍忽忽的。潘伊希望從這個清晨開始,自己將以一種嶄新的麵貌開始新的生活。她是通過一個好朋友介紹,才來赤板古井巷幼兒園工作的。

張園長第一個來到幼兒園,她剛剛踏進幼兒園的大門就看到了站在天井邊上的潘伊。

潘伊以前從沒見過她,但在電話裏她感覺到張園長是個熱情的人。出乎她意料的是張園長居然是個老太太,電話裏她的聲音聽上去十分的年輕。張園長麵色紅潤,一看就是保養得很好的那種老女人。她走過來和潘伊握手,柔軟的手掌傳來溫暖的感覺,這讓潘伊似乎有了一種安全感。

張園長笑著說:“潘老師,實在不好意思,昨天我有事先走了,本來還準備給你接風的!”

潘伊也笑著說:“沒關係,我來這裏,以後要多麻煩你了。”

張園長說:“哪裏的話,你能夠來,是我們幼兒園的幸運,聽說你是一個很出色的幼兒教師,我們這裏師資力量比較薄弱,你來就好了,我們幼兒園會有起色了!”

張園長把潘伊領到了她的辦公室,向她介紹古井巷幼兒園的情況。在這過程中,幼兒園的幾個老師和李姨也陸續來了。張園長也把她們叫了進來,給她們介紹新來的同事。潘伊看到李姨站在一個角落裏,蒼白的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讓潘伊印象比較深刻的是朱紅,她顯得很熱情,話也最多;還有一個是楊藍,她冷冷地看著潘伊,隻是禮節性地朝潘伊點了點頭,她下巴上的那顆痣看上去十分顯眼。

幼兒園的學生從八點左右就陸陸續續地來了,張園長帶著老師們開始了一天的工作。潘伊心裏老是想著那個割腕的小男孩,他的小臉在她的腦海中十分模糊,而他淌血的手腕卻異常清晰。她單獨和張園長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想問她什麼,卻總是開不了口,她不想一開始就給張園長留下一個多事的形象。

潘伊整個上午都在審視二十多個孩子的臉,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二十多個孩子中,會不會有昨天晚上那個割腕的孩子?她知道這不可能,但她心裏卻沒有辦法不去想那件事。

有一個叫王波的小男孩總是盯著潘伊,他的眼睛裏有種和其他孩子不一樣的複雜的神色。潘伊發現了他複雜的目光,她突然想,自己是在哪裏見過這樣的目光,可她怎麼也想不起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王波絕對不是昨天晚上那個割腕的小男孩。

晚上,在孩子們都被家長接走後,張園長和幼兒園的老師們一起到外麵吃了頓飯,李姨沒有去,她早早地就走了。吃完飯,朱紅主動送潘伊回幼兒園,隻不過一天的時間,朱紅已經和潘伊已經很熟絡了,她的確是個開朗的女孩。當她們經過那口古井時,朱紅說:“潘伊,你知道這口古井的來曆嗎?”潘伊說:“不知道呀,我才來,一切都很陌生。”朱紅笑了笑說:“以後有時間再給你講吧!”

其實潘伊也沒有心情聽她講什麼古井的故事,盡管她知道這口古井一定有許多許多神秘的故事,從它井口的青苔就可以看出來。潘伊滿腦子還是那個割腕的小男孩。她想問朱紅,可她還是開不了口。朱紅陪她看了會電視,邊看邊聊,朱紅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有朱紅陪著,潘伊心裏稍許踏實了些,可她的目光還是總會不自覺地往天井裏瞟。她似乎希望那個小男孩再次出現,又害怕他出現。這時,朱紅的手機響了。朱紅接完電話就笑著對潘伊說:“潘姐,我得先走了,男朋友找我有事,這家夥說不定又喝多了,否則不會這樣催我的。”潘伊也笑了笑說:“你快去吧,讓你陪我這麼久,真不好意思!”朱紅說:“我們姐倆還說什麼客套話,你一個人住這裏,人生地不熟的,有什麼困難盡管和我說,那我就先走了,有事情打我手機。”

潘伊把她送到門口,朱紅走時也是像昨天李姨走時那樣叮囑她說:“一定要把大門關好!”

朱紅走後,潘伊心裏頓時變得空落落的。

她往裏走時心裏頓是忐忑不安起來。

潘伊提心吊膽地走到天井邊,看了看天井,沒有人。廳裏電視發出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響,和這座老宅的寂靜產生了強烈的反差。潘伊關掉電視,回到自己的房間,把門反鎖上。昨天一個晚上沒有好好睡覺,潘伊覺得很累。

燈開著。房間外麵很靜,一枚針落地的聲音她都可以聽見,可是外麵什麼聲音也沒有。燈亮著,潘伊怎麼也睡不著。潘伊心想:潘伊呀,你不要自己嚇自己了,好好睡一覺吧,明天精神好了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不要胡思亂想了!她把燈關了,很快進入了夢鄉。

黑暗的老宅裏,似乎有一個人在遊走。

潘伊是在淩晨三點時醒過來的,她感覺胸口仿佛壓著一塊石頭,異常的沉重,呼吸也變得很困難。潘伊不知道胸口壓著的是什麼,她伸手拉亮了燈。她看到一個小男孩坐在她的胸膛上,冷漠地看著她!這個小男孩就是昨天那個割腕的小男孩,他手腕上的血流到潘伊身上,另外一隻手上還拿著刀片,他的眼睛裏似乎有淚光在閃動。

“啊——”

潘伊大叫了一聲。

她用力地推開身上的小男孩,翻身下床。

潘伊渾身顫抖地對床上那個用淚眼注視著她的小男孩說:“你是誰?你為什麼要嚇我?”

小男孩沒有回答她,他也下了床,朝門外走去,此時,潘伊的房門洞開,不斷有冷風灌進來,走到門口時,小男孩回頭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潘伊的頭像是要裂開似的痛。就是在她最痛苦的那段日子裏,頭也沒有如此痛過。連續兩個晚上被那個小男孩折磨,潘伊顯然十分憔悴,上班時也無精打采的。張園長看她這樣,問她是不是生病了。她搖了搖頭說:“沒有,張園長,我沒事。”朱紅則更加關心她:“潘姐,你的臉色很難看,我看我還是帶你去醫院看看吧!”潘伊謝絕了她的好意。她們在和孩子們做遊戲的時候,那個叫王波的小男孩突然對她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你是不是看到什麼了?”

中午,孩子們都午睡了,隻有王波還坐在小床上,顯得很不安。

潘伊走過去,輕聲對他說:“王波,快睡覺!”

王波楞楞地看著她,什麼話也沒說,過了一會,他躺下了。潘伊走後,他又睜開了眼睛。

潘伊和朱紅在房間裏輕輕地說著話。

潘伊突然問朱紅:“你見過一個割腕的男孩嗎?”

朱紅的臉色陡然變了:“你說什麼?”

潘伊又說:“你見過一個割腕的男孩嗎?”

朱紅楞了一會說:“這麼說,你看見過那個孩子?”

潘伊點了點頭。

朱紅喃喃地說:“怎麼會這樣呢?”

潘伊說:“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朱紅說:“我們都沒有見過,可是,可是王波那孩子說他見過。他和我們說時,我們誰也不相信,還以為他是胡說的呢!你竟然也見過了!奇怪,真是奇怪!”

潘伊的心猛然提了起來:“王波怎麼說的?”

朱紅說:“王波有一天中午睡覺起來,說他看到一個小男孩死了,是割腕而死的,流了很多很多的血!王波這孩子顯然是嚇壞了,從那以後,這孩子就像變了個人是的,因為他的父母關係不好,老是吵架,我們還以為是和他的家庭有關,我和張園長還去過他家,讓他父母親好好對待孩子,不要讓孩子心裏有創傷。王波應該是在夢中看到那個割腕的小男孩的。”

潘伊說:“是這樣呀!”

潘伊不明白的是,自己看到的怎麼會和王波夢中看到的一樣呢?

這天晚上,潘伊沒有睡覺。她在等待那個割腕的小男孩再次出現,如果他真的出現了,自己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可整個晚上,那個小男孩沒有再出現。隻有冷風一陣一陣地吹過,整座老宅靜得可怕。潘伊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張園長一大早就來到了幼兒園。她走進潘伊的房間。她看到潘伊呆呆地坐在床上。潘伊看張園長進來,下床對張園長說:“張園長,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張園長笑笑:“有點事想和你談談。”

潘伊心想:張園長大清早地趕來,要和自己談什麼呢?

張園長讓潘伊坐下,她坐在潘伊的對麵。張園長關切地說:“又一晚上沒睡?我們這裏條件比較差,你又一個人住這裏,我們關心不夠,讓你吃苦了。”

潘伊笑笑:“張園長,你太客氣了,這裏的條件不錯的!“

張園長說:“你這樣說我實在是難為情啊。對了,朱紅已經和我提過那孩子的事情了。”

潘伊不清楚張園長說的是哪個孩子,是王波還是那個割腕的小男孩。

張園長又說:“你是不是也夢見那個孩子了?”

這下潘伊明白了,她搖了搖頭。

張園長臉色有些變化:“怎麼可能呢?那孩子已經離開赤板一年多了。那時朱紅還沒有來。他母親親口告訴我的,她要帶他離開赤板到另一個城市裏去的。後來證實,那女人的確和她的孩子一起離開了。”

潘伊問道:“那女人?”

張園長歎了口氣:“那是個可憐的女人,沒有結婚就生下了那個孩子,孩子的父親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再也沒有出現過。女人一個人帶著孩子,那日子多難你也可以想象得到。她人就變得喜怒無常,孩子跟著她也常常受苦。那個孩子後來就送到我們幼兒園來,楊藍知道那孩子,對了,楊藍還見過那孩子……”

潘伊說:“見過那孩子什麼?”

張園長說:“可憐的孩子!他母親要謀生,每天晚上都很晚才來接他。每次接上他還罵他,把外麵受的氣都撒在孩子身上。那天晚上,是楊藍陪著孩子等他媽媽來接。楊藍隻是去了一趟衛生間,回來就發現孩子在天井裏用一個刀片在割腕,已經割開了,鮮血直流。好在發現的及時,送到醫院搶救過來了。後來,那孩子就不來幼兒園了,再後來那女人就帶著孩子離開了這座城市,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裏呢!因為那件事情,楊藍一直心裏有個疙瘩,她原來也是個挺開朗的姑娘。對了,王波現在睡的那張床就是原來那個孩子睡過的。”

園長的這番話讓潘伊心裏堵得慌,怎麼會這樣呢?

又一個晚上。這是個周末,朱紅晚上請潘伊去唱卡拉OK,很晚了才散場,朱紅和她的男朋友把潘伊送回來後就走了。潘伊洗了個澡就想早點睡覺,她回到房間時,又看到了那個小男孩,他站在房間的中央,整個房間裏頓時充滿了一股詭異的氣氛。他的手腕上還在淌著血,他的眼睛裏湧動著淚花,用迷惘無助的眼神盯著潘伊。

潘伊壯著膽子說:“你不是和你母親離開這座城市了嗎?”

孩子突然說:“我沒有走,是我媽媽走了,她沒有帶我走!”

孩子的聲音輕飄飄的,就像陰風一樣吹過。

潘伊哆嗦了一下,問:“你為什麼要割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