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說:“我看我媽媽割過,我問媽媽,為什麼要割,媽媽說,割了就快樂了,我想快樂,我真的隻是想快樂。”
潘伊被這個孩子的話震驚了。
孩子又說:“你像我媽媽,你長得很像我媽媽,你能夠帶我走嗎?他們要毀了我!”
潘伊說:“我怎麼會像你媽媽呢?是誰要毀了你呢?”
孩子說:“你真的很像我媽媽,真的!是他們,他們……”
孩子的淚水流了下來。
潘伊此時的感覺錯綜複雜。就再她不知所措的時候,孩子輕飄飄地走到她的身邊,伸出流血的那隻手拉起了潘伊的手,孩子的手十分冰冷。潘伊覺得自己進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所有的恐懼都消失了,剩下的隻是沉重的憂傷。她的手任孩子拉著,孩子拉著她的手走出了房間,朝大門外麵走去。他們手牽手,穿過那條陰森的小巷,走向寂寞的午夜的大街……孩子把潘伊帶到一個偏僻而雜亂的地方。看得出來,這是一片舊城改造的工地。原來這裏是一片老居民區,現在已經被拆得亂七八糟了。孩子把潘伊帶上一座拆了一半的老閣樓。孩子的哭聲飄了起來,潘伊聽到孩子抽泣的聲音:“媽媽,帶我離開這個地方,媽媽,帶我離開……”
這時潘伊發現剛才還牽著自己手的孩子已經不見了。
她大聲叫喊:“孩子,你在哪裏——”
過了一會,她聽見那麵殘牆上傳來一陣微弱的聲音:“我在這裏——”
潘伊嚇壞了,趕緊給朱紅打電話。
在那殘牆上發現了一具孩子的屍體,屍體已經幹了。是有人把孩子的屍體砌進了牆裏。
孩子的屍體被火化了。潘伊把他的骨灰存在了殯儀館裏。她想自己以後會經常去看看他,可她不希望再看到孩子出現在她麵前。那個晚上,潘伊的確在夢中見到了那個孩子,還有他的母親。他的母親用刀片割著自己的手腕,孩子站在母親麵前,問她:“媽媽,你割腕真的很快樂嗎?”他母親流著淚說:“真的很快樂!”母親自己割完,就把孩子的手腕也割開了。母親看著孩子的血流幹後,就包起了自己的手腕,再把孩子砌進了閣樓的牆裏……
其二:心裂
潘伊起得很早,她來到天井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她有意無意地往天井裏瞟了一眼,那株巨大的滴水觀音還是老樣子,幾片葉子在微風中動了動,葉尖上落下幾滴水珠。
潘伊突然想起了那個割腕的孩子,自從把他的骨灰放在殯儀館後,他就沒有再出現過,可是,潘伊總覺得那孩子還身處在這座古宅中。
潘伊覺得肚子有點餓,就不再想那個割腕的孩子了,走到大門邊,打開大門,準備到巷子外麵的街邊吃早點。可她剛剛打開古井巷幼兒園的大門,一陣冷風迎麵撲來,潘伊渾身一激靈,看到門口站著一個女人。那個女人臉色蒼白,眼睛血紅,她對潘伊說:“你就是新來的幼兒園老師潘伊?”
潘伊點了點頭:“你是誰?”
女人冷笑了一聲說:“我是誰?嘿嘿,我是誰重要嗎?”
潘伊覺得這個女人長得和自己十分相似,難道是自己眼睛花了,根據自己的影像虛擬了一個女人站在門口和自己說話?潘伊揉了揉眼睛,定睛看著門口的女人,的確,這個女人真實地站在那裏,眼中帶著一種冷意。這個酷似自己的女人究竟是誰?
就在這時,一縷朝陽從巷子口照射進來,讓潘伊感覺溫暖,她偏臉朝巷子口望去,覺得陽光是那麼的親切,她再次轉過臉時卻發現那奇怪的女人已經不見了。奇怪了,巷子裏靜悄悄的,如果沒有金色的朝陽,一定會十分陰冷。潘伊似乎忘記了饑餓,她隻是站在門口,看著金色的朝陽,直到李姨的出現。
今天,李姨是第一個到幼兒園的人。
李姨從巷子口的陽光中走來,在潘伊的眼裏變得虛幻,直到她走到潘伊的麵前,對潘伊笑著說了聲:“潘老師,早上好!”潘伊才覺得李姨是真實存在著的。李姨的到來,讓潘伊的心平靜了些,隻有她一個人的古井巷幼兒園,還是十分的寂寞,況且還發生過割腕孩子的事情。她想對李姨說剛才門口站著一個女人的事情,可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不一會,李姨就進門去了,她放下東西就開始打掃衛生,潘伊更加和她說不上話了。李姨的話本來就不多,也很少和老師們交談。
李姨盡管見到潘伊總是麵露笑容,但是,潘伊還是看得出來,李姨的眼睛裏總是掩藏著一縷陰霾。
李姨有什麼心事?
中午吃飯時,潘伊把早上開門時看到一個和自己長得很像的女人的事情告訴了朱紅。朱紅邊聽潘伊的話,邊說中午的菜太鹹,簡直沒辦法吃!潘伊講完後,朱紅瞪大了眼睛:“不會吧,那一定是你的幻覺!”潘伊也覺得奇怪,也許朱紅說的沒錯,自己起得太早,還沒有完全清醒,所以產生了幻覺,也許她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影像。朱紅不一會又說開了:“怎麼回事呀,這菜鹹得根本沒法吃,李姨是怎麼搞的!”
這時李姨從廚房裏探出了頭,怪異地朝朱紅這邊望過來。
坐在朱紅對麵的楊藍冷冷地看了朱紅一眼。
張園長聽到朱紅的話,說:“李姨也夠辛苦的,偶爾菜鹹點也是正常的,如果你覺得鹹就多喝點水吧。”張園長說歸說,吃完飯,她還是把李姨叫到了自己辦公室,對她說:“李姨,你是怎麼搞的,中午的菜做得那麼鹹,我們大人不要緊,孩子們吃了口渴多難受!以後要注意點!你沒有聽人說嗎?說你是我親戚,讓你在幼兒園上班是照顧你!”
李姨低著頭站在張園長麵前,一言不發,張園長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有什麼變化。
自從潘伊來了之後,李姨每天都走得比較早,因為她不用再留下來鎖門了。孩子們被家長們接走後,老師們也陸續回家了。張園長走時問潘伊:“潘老師,我先走了,沒有什麼困難吧?”潘伊笑笑:“謝謝張園長,我沒有困難。你回去吧!”張園長說:“有什麼困難一定要和我說啊!”潘伊說:“一定的,張園長。”
張園長走後,古井巷幼兒園就隻剩下潘伊和朱紅了。朱紅隻要沒什麼事,就喜歡留下來陪潘伊。朱紅等張園長離開後說:“張園長就是嘴巴甜,說得比唱的好聽,實際上嘛——”
潘伊說:“朱紅,不要這樣說張園長,她已經對我夠照顧的了!”
黑夜對潘伊來說是難熬的。朱紅被她男朋友宋清波接走後,潘伊就陷入了寂寞之中,她不是很喜歡看電視,回到房間,她反鎖好房門,突然想上網,可幼兒園裏就張園長辦公室裏有一台電腦,她不好意思過去,便打消了這個念頭,於是她坐在床上看書,但隻看了幾頁,就看不下去了,潘伊合上書本,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潘伊的手機響了一下,是誰在深夜裏給她發短信呢?
潘伊早上起床後,穿過天井,來到了大門邊上。
她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打開這扇古舊的大門。
這座宅子建造至今,有多少人在清晨打開過這扇門?
潘伊的腦海裏浮現一個問題:有多少人在清晨打開這扇門的時候,會看到門口站著一個女人——臉色蒼白,眼睛血紅的女人?
潘伊還是打開了那扇門。
門外靜悄悄的,什麼人也沒有,整條巷子靜悄悄的,什麼人也沒有。
這個早晨沒有陽光,陰天。
潘伊看著李姨從陰冷的晨光中走來,她的臉是灰色的。
李姨看到潘伊,臉上擠出一絲笑意:“潘老師,早上好!”
潘伊也笑了笑回應:“李姨,早上好。”
李姨走過潘伊麵前時,潘伊叫住了她:“李姨,等等。”
李姨滿臉疑惑:“什麼事?”
潘伊用手指了指李姨的脖子:“李姨,你這是怎麼啦?”
李姨的脖子上一塊青一塊紫的,像是被誰掐過似的。李姨趕緊轉過頭,說了聲:“沒什麼,沒什麼!”然後匆匆進了宅子,幹活去了,這一天,李姨的脖子上都圍著一條毛巾,別人沒有看到她脖子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掐痕,潘伊也沒有和任何人說,包括朱紅,因為她覺得李姨可能有什麼難言之隱。
奇怪的是,潘伊今天看到朱紅,莫名其妙的臉就會發燙,她會想起昨天晚上的那條手機短信。
朱紅十分敏感,似乎發現了潘伊微妙的變化,她對潘伊說笑了笑說:“潘伊,你好像心懷鬼胎?”
潘伊的臉越來越燙,嘴上狡辯:“你才心懷鬼胎呢!”
朱紅說:“好了好了,和你鬧著玩的,對了,有什麼心事的話千萬不要悶在肚裏,和我說,說出來就痛快了!”
潘伊點了點頭:“明白。”
她們在說話時,楊藍一直冷冷地看著她們。
潘伊說:“楊藍怎麼對我總是冷冰冰的?”
朱紅說:“甭理她,她對誰都那樣。”
潘伊不說話了。
這個中午,李姨做的菜還是很鹹。朱紅吃了一口就開始罵:“怎麼搞的,想鹹死我們呀!”楊藍沒有說話,隻是冷冷地看她,潘伊也沒有說話。這時,那個叫王波的小朋友突然叫了一聲,把裝飯菜的盤子扔在地上,飯菜灑了一地。楊藍站起來,厲聲對王波說:“王波,你幹什麼!”
王波突然哭了。
孩子的眼淚是最好的武器。
朱紅看到王波哭了,趕緊走過去,哄著他說:“乖,波波乖,有什麼事情和老師說,老師幫你。”
王波不哭了,他說:“渴!”
朱紅說:“李姨這兩天怎麼搞的呀,菜放那麼多鹽幹什麼?難道真的想鹹死我們,連孩子也不放過。”
張園長說:“朱老師,你別說了,快給孩子喝水。”
有好幾個小朋友也同時喊著:“渴!”
這時,李姨從廚房裏走出來,她的眼神十分迷茫。她來到王波扔掉盤子的地方,蹲下身,顫抖著從地上抓起一把飯菜塞進嘴裏,她的嘴巴張得很大,飯菜在她的嘴巴裏慢慢地咀嚼著,然後咽下去,食物滑過她喉管的聲音那麼的清晰,在場的人似乎都聽到了。她把飯菜吞下去後喃喃地說:“鹹嗎?鹹嗎?我怎麼感覺不出鹹淡了呢?”說完,她又抓起一把地上的飯菜,塞進嘴裏……
這個晚上朱紅沒有留下來陪潘伊。朱紅一下班就和潘伊告別,興衝衝地走了,一定有什麼好事在等著她。
潘伊看著朱紅離去,心裏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絲不安。
潘伊在寂寞中走出了古井巷幼兒園的大門。她穿過冷清的古井巷時,鬼使神差地在古井的旁邊停了下來,往幽深的古井裏瞅了一眼,她仿佛聽到古井裏有什麼聲音,她渾身一激靈,慌忙離開了。走出古井巷,她好像從舊社會回到了現實之中,大街上的車水馬龍讓她的心又有了活力。
潘伊找了間咖啡館坐下來,叫了杯咖啡,邊喝邊聽著《卡薩布蘭卡》那首著名的歌曲。聽著這樣的歌,潘伊不禁有些癡迷。她的手機響了幾下,潘伊知道有短信,她也知道是誰發來的,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她根本就不認識幾個人,尤其是男人。
晚上12點13分,潘伊才離開那間咖啡館。
進入古井巷後,潘伊想起了那個和自己長得很像的女人,也想起了古井裏傳來的古怪聲音。她心裏有些恐懼,在小巷昏暗的燈光下,她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整個小巷裏充滿了潘伊的腳步聲,潘伊被自己的腳步聲追趕著跑。她打開幼兒園大門時,老宅裏揚起一股冷風,潘伊心裏產生了一個念頭:這個老宅就是一座墳墓,她就在這座墓裏活著。
手機又響了一下,她的心也隨之跳了一下。
奇怪的是,潘伊在這個夜裏突然想起了李姨,李姨一把一把地將地上的飯菜往嘴巴裏填的樣子讓她十分絕望……還有李姨脖子上的那青一塊紫一塊的掐痕……
又一個清晨,潘伊起床後,還是來到天井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潘伊有意無意地往天井裏瞟了一眼,那株巨大的滴水觀音在濃霧中,青青的葉子在微風中若隱若現,潘伊看不清葉尖有沒有上落下幾滴水珠,她抬頭望了望頭頂的天空,卻隻看到濃濃的霧。
潘伊仿佛聽到門口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看了看表,時間還早,會是誰在大門口叫她呢?
潘伊走到大門邊,那叫她的聲音卻消失了,她想透過門縫看看門外究竟是誰,可她看到的還是濃濃的霧,根本就看不到任何東西。
潘伊對著門外說:“誰在叫我?”
沒有人回答她。
潘伊想,現在是白天了,就是開門應該也沒有什麼問題,再過一會,上班的人和孩子們就會陸續來了。想到這裏,潘伊打開了大門,她看到一個黑影在濃霧中閃了一下就消失了。
潘伊問了聲:“誰!?”
沒有人回答她,她被濃濃的大霧包裹著,鼻子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潘伊一直在濃霧中站著,感覺到寒冷卻無動於衷。
她突然聽到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眼前出現了一個奇怪的情景:一顆心裂成了幾瓣!
她希望在這片濃霧中第一個出現的人是李姨,這種想法莫名其妙卻又如此真實。可她第一個看到的卻是張園長,然後是楊藍,然後是朱紅……直到這個濃霧的早晨被陽光帶走,她都沒有看到李姨。
李姨一直沒有出現。
這讓張園長十分著急,李姨沒有來,午飯怎麼辦?她打電話到李姨家裏,一直沒人接。她不在家,她那沒有工作的兒子難道也不在。實在沒有辦法了,張園長隻好先叫了外賣。
濃霧是在中午的時候散去的,潘伊感覺到有許多聲音被濃霧一並帶走了,包括那心碎的聲音。
奇怪的是,中午吃飯時,大家都覺得送來外賣裏沒有放鹽。朱紅第一個嚷嚷:“簡直是見鬼了,這幾天怎麼啦,要麼鹹得要死,要麼沒放鹽,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碗筷,看著朱紅忿忿地嚷嚷。誰也沒有說什麼,隻是看著朱紅,仿佛朱紅是個怪物。潘伊也看著朱紅,想起了那天夜裏給她發信息的那個人,潘伊有點心神不寧。就在這時,有一個人默默地站了起來朝大門口走去。
太陽在天空中若隱若現,那個獨自走出門的人是王波。潘伊注意到了他,不一會,大家的目光都往門口望去,因為他們都聽到了王波稚嫩的聲音:“井裏有人!”
潘伊第一個跑了出去。
然後大家相繼跟了出去。
他們來到巷子裏的那口古井邊。王波趴在井邊的護欄上,往井裏瞅著,他的口裏不停地說著:“井裏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