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我的青春,以你為名2》(5)(2 / 3)

兩個人就這樣雙手緊握,看著安詩韻殘存無幾的生命一點點被死亡無情地吞噬,直至最後,安詩韻在深夜寒冷的空氣中徹底閉緊沾滿淚水的雙眼,窒息而亡。

當心跳歸零的那一秒,病房中安靜得像連呼吸聲都沒有的真空世界。

陸依依有點兒暈眩,默默落淚的安寂也沒有動,兩個人保持著同樣的動作,仿佛悲痛的靈魂已經脫離身體。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並不久,隻是痛苦令時間變長了,陸依依突然聽見安寂抽泣的聲音,緊接著就是壓抑的嗚咽,撕碎人心的悲泣。

他終於失聲痛哭,徹底爆發。無處發泄的悲痛化為憤怒,如猛獸般吞噬他的理智。

他捂著臉,從指縫間流出的淚水與一句句撕心裂肺的話語狠狠地敲擊著陸依依的心。

“我不會原諒他……他連我媽死都沒有出現,我為什麼要原諒他?”

這一句遲到的回答,安詩韻已經聽不見了。聽不見反而更好,因為連陸依依聽了都覺得心碎。

“我從來都沒有認過他,就算他現在出現,也不是我爸。”

這輩子永遠無法原諒的人,在此刻更是帶給他刺入骨髓的深切恨意。他在心中狠狠地發下毒誓,無論那個人是誰,無論那個人以怎樣道貌岸然的模樣登場,都不可能換回他的原諒。

一切都太晚了。錯過的時間奪走了可以彌補的機會,十年的逃避幾乎摧毀了他們之間的父子關係。安詩韻的去世,讓安寂更有理由恨他。過去與母親平凡而幸福的生活在這冷酷的寒夜戛然而止,畫下句點。這份缺失的情感永遠不可能從另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身上得到補償。

望著在嘶啞的痛哭聲中狠狠詛咒著父親的安寂,陸依依含淚抱緊他孤單無助的身體。正是因為可以理解他的痛苦和仇恨,才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語,勸他原諒太難,隻能陪他哭,陪他痛,陪他勇敢地走向未知的未來,直到他強大到可以不再受到傷害。

大約深夜兩點的時候,接到消息的安逸凡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一直在追OMI活動的安琪兒也從另一個城市連夜趕來,但是他們都沒能見到安詩韻最後一麵。

安逸凡幫情緒失控的安寂辦完所有手續,主動提出送一夜未合眼的陸依依和美嘉去她們訂好的酒店,但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拒絕了他的好意。現在這種時候,她們都想守著失魂落魄的安寂,即便什麼也做不了,也希望能伴其左右。

夜風無聲地揚起窗簾,幾乎沒有移動過的安寂一直坐在漆黑的病房中,低頭望著空無一人的床位發呆。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沒人敢輕易靠近,他周圍的時間和空氣仿佛都是靜止的,大家都隻能從虛掩的門縫中,擔憂地遠遠望著他被孤獨和悲傷吞沒的黯然背影。

“我們去把活動室收拾一下吧。”美嘉提議。

陸依依輕輕點頭,兩個人來到幾個小時前還熱鬧得好像過年似的活動室。夜深人靜之中,東倒西歪的椅子和滿地狼藉的熒光棒都無聲地證明著當時的混亂。不知是過於悲傷還是過於困倦,陸依依的腦海中一片混亂,耳邊不停回蕩著安詩韻倒下時四周響起的吵鬧人聲。

美嘉搬了一把椅子到舞台上,本想踩上去,把黑板上的條幅取下來,結果因為神誌恍惚而一腳踩空了,重重地跌在地上。陸依依嚇了一跳,急忙跑上去扶起她,但她坐在地上,捂著臉壓抑地哭了起來。她哭得低啞而悲痛,這哭聲仿佛會傳染,陸依依的喉嚨也澀痛起來。

“是不是氣氛太熱烈,讓安阿姨的病情加重了?”美嘉埋著頭,用很低的聲音問。

“又不是高血壓,怎麼會和演唱會有關係?你不要胡思亂想了。”陸依依緊緊摟住她的肩膀,用在心中安慰自己的話安慰她,“本來醫生就說安阿姨的病隻能撐過今年夏季,而現在早就立秋了,幸好今晚我們趕上了,不然安阿姨的願望就無法實現……”

忐忑不安的心情一直糾纏著她,令她忍不住胡思亂想。其實她也像美嘉一樣,把一切都怪罪到自己身上,所以她知道美嘉最想聽什麼,把一句“不是你的錯”說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在催眠著美嘉,也催眠著自己。

她們一會兒發呆,一會兒抽噎,一會兒打起精神收拾房間。熱鬧之後留下的狼藉在深夜的燈光中,顯得無比刺眼和蕭索。耳邊仿佛還能聽到大家愉快的歌聲,但眼前浮現的卻是安詩韻咽氣時痛苦的倦容和安寂孤獨的背影。

當她們強忍著悲痛把活動室整理完畢時,已經是翌日清晨。深藍色的天空在地平線上泛出淡淡的白光,沉睡了一整晚的城市在清爽的晨風中緩緩蘇醒。一夜未眠的兩個人都有點兒頭昏腦漲,去洗手間洗了把臉,陸依依望著鏡中自己眼眶烏黑的憔悴模樣,幾乎快要認不出自己。

安琪兒送來早飯,是最簡單的麵包和酸奶。她問:“你們什麼時候回去?我可以送你們一程。”她隻穿著睡衣,外麵裹著深黃色的外套,卷曲的發絲有些淩亂。昨晚在酒店聽到消息後她連衣服都來不及換,直接跳下床趕來醫院,沒想到還是錯過了見姑姑最後一麵。

“安寂呢?”陸依依小聲問。

“正在病房收拾遺物。”

“我去跟他道別一下。”擦去眼角的淚珠,陸依依深吸一口氣,起身向病房走去。

美嘉本想跟去,微微起了起身,但不知出於什麼考慮,最後又坐了回去,大概是想留給兩個人單獨說話的空間吧。她是體貼而善解人意的,卻不是好演員,掩飾不住臉上的淡淡酸楚。她多麼希望安寂最需要的人是自己,但聰慧的她早就知道不是,所以隻能忍著哀傷,默默望著陸依依離去的背影,望了很久很久,想了很多很多,最終隻發出一聲惆悵的歎息。

“篤篤。”房門虛掩著,陸依依屈起指節輕輕敲了兩聲。

清晨的住院部安靜極了,令人不自覺地放輕呼吸聲。蹲在電視櫃前的安寂扭頭望來,與門後陸依依陰鬱無神的雙眼四目相對。有那麼一瞬間,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有些回避對方的眼神。短暫的停頓後,安寂又低下頭,繼續整理著抽屜。

他的眼眶還紅著,顯得有些憔悴。陸依依輕輕來到他的身後,問:“需要我幫忙嗎?”

“我媽沒有留下多少東西,我很快就能收拾好。”說著從抽屜裏取出一個文件夾,“你們先回去吧。”安寂隨手把文件夾打開,發現裏麵裝著身份證、戶口本、醫保證等各種證件和文件,於是盤腿坐在地上,一張一張地仔細查看。

他已經不哭了,但顯得很累。暗淡的雙眸充滿疲憊,蒼白的臉上全是倦容。連聲音都是嘶啞低沉的,發不出太大的音量。也許是知道自己說出的每句話都帶著哽咽,他一個字都不願多說。

陸依依就這樣靜靜地低頭望著他,想要道別,卻又想這樣一直看著他,陪著他,直到……永遠。

永遠有多遠?這似乎是一個難解的命題,而此刻的陸依依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這些哲學概念,她想要的,不過就是這樣和他在一個空間裏待著,忘卻時間,忘卻一切。

時間的流逝變得緩慢,耳邊是他修長的手指在紙頁間翻動的輕響。窗外偶爾傳來幾聲早起鳥雀的婉轉低鳴,晨風揚起窗簾,把馥鬱的花香送入房間,繚繞在兩個人發紅的鼻尖。

陸依依心想:如果沒有昨夜的悲慟,這該是多麼美好的畫麵。

我要走了。這句話在醞釀了許久之後,終於還是來到了喉嚨口,就在陸依依差一點兒要講出來時,突然發現眼前忙碌著的安寂的表情出現了變化,從剛才的漫不經心變成了震驚愕然。他低垂的雙眸驀然睜大,緊盯著手中的一本存折。

“怎麼了?”陸依依小聲問。

安寂抬頭看了看她,什麼都沒說,直接把存折遞給她,仿佛在說:“你自己看。”

這麼私密的東西,陸依依本不想接,但安寂懸在半空的手卻那麼強硬,令她不敢拒絕。滿腹狐疑地接過來一看,她立刻被上麵的數字嚇得呆若木雞。

裏麵存了很大一筆錢。她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麼大的一筆錢,大得都有些數不過來。

“我媽不可能有這麼多錢。”安寂冷笑著搖頭,口氣中充滿警覺和自嘲。他無法相信平時勤儉節約的母親竟然留給自己一筆巨額遺產。

“每個月都有一大筆錢進賬,從未間斷。”

“難道是……”聽到這裏陸依依眼前一亮,突然猜到答案。

“是他給的。”安寂盯著陸依依,態度篤定而冷漠。

陸依依心中猛地一沉,無法形容的緊張和恐懼突然襲上胸口。安寂話中的“他”,指的就是他的父親,存折上的那筆錢就是他父親每月定時支付的撫養費。

“我知道他會拿錢,但沒想到有這麼多。最諷刺的是,我一直花著他給的錢,卻一次也沒有見過他。我甚至不知道他長什麼樣,更不知道以後要怎麼麵對他……”說著說著,安寂扭開頭,隻把後腦勺兒留給滿臉呆愕的陸依依。那半哭半笑的語氣,聽上去令人格外心痛。

對於即將出現的父親,他是排斥的,甚至有點兒恐懼,不願與其見麵,更無法做到安詩韻死前乞求的“原諒”。直到這時,陸依依終於恍然大悟,明白為什麼安詩韻可以供養安寂學習音樂,甚至讓他出國培訓,原來用的就是這筆錢。

“收拾好了嗎?”凝重的沉默突然被門口傳來的話語打斷。

兩人下意識地扭頭望去,隻見安逸凡走了進來。苦尋多年的姐姐昨夜死亡,照理說他的悲痛應該不亞於安寂,但他卻顯得很平靜,隻有眼眸深處的那抹灰暗映出淡淡的感傷。他經曆過大風大浪,也見過不少死亡,成熟令他顯得格外強大,就像是一具打不爛的金剛不壞之身。

走進房間後,他一眼就看到陸依依手上的存折。他並不驚訝,而是用早就知道的口吻說:“這些都是你父親給你的錢,你母親每一分都花在你的身上,她自己一點兒都沒動。賬戶是你的名字,已經全部存為定期。你馬上就要成年了,用不著別人代為保管,就自己留著吧。”

之所以知道得這麼詳細,大概是因為安詩韻生前特意交代過吧。

“我不要。”板著臉的安寂突然站起來,搶走陸依依手上的存折,拿給安逸凡。

安逸凡沒有接,輕輕撥開他的手,說:“不要這麼任性。”

“我就當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本存折,讓他拿回去,我一點兒都不稀罕。”

麵對怒火中燒的安寂,安逸凡沒有責備也沒有勸慰,隻是不急不躁地按照自己的節奏說:“昨晚我已經聯係到他,正好他就在國內。”說著低頭看了一眼表,“你馬上就能見到他了。”

聽說安寂的生父即將趕來醫院,本來已經打算回家的安琪兒和美嘉都決定不走了,要留下來看個究竟。安寂全身散發出要大鬧一場的強烈氣場,擔心場麵失控的陸依依更不敢走了。

不過,安逸凡說的“馬上”信不得,大家苦苦等過整個上午,等過午飯時間,等到耐心都快被磨平了,“那個人”還是沒有出現。直到下午兩點,徹夜未眠的大家都有些困倦,各自找地方閉眼假寐的時候,安琪兒突然匆匆忙忙地跑來,說:“來了來了,我爸接人去了!”

蜷縮在長沙發兩頭的陸依依和美嘉“噌”一下坐起來,坐在牆角椅子上睡覺的安寂猛地睜開眼睛。雖然已經辦理了退房手續,但是沒有病人住進來,大家依舊習慣聚集在這間病房。

“我爸剛接到電話,那個人已經到車庫了。”跑得氣喘籲籲的安琪兒一邊粗喘氣,一邊說。

那個所有人等待已久的“負心漢”終於要現身了。他是誰?長什麼樣?凶不凶?對安寂是什麼態度?太多問號同時蹦出來,令陸依依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出。她回頭看了看安寂,發現安寂正扭頭望著窗外草木,似乎是用這樣的態度彰顯著內心的抗拒和排斥。

“我們先回避一下吧。”安琪兒催促陸依依和美嘉跟她出去。

畢竟待會兒父子相見,這麼多外人在場不方便。

“哦,好,好的。”陸依依呆呆地點著頭,跟美嘉一起小跑著來到安琪兒身邊。

臨出門前,三人都回頭望著安寂,安寂卻沒有一點兒反應,仍然望著窗外,似乎陷入回憶中,意識早就不在這個時空了。見狀,三人彼此交換了目光,默默走了出去。

房外就是通往小花園的走廊。三個人穿過走廊後,剛剛踏上灌木叢中的一座小橋,突然看到車庫方向走來幾個熟悉的身影。所有人最先認出來的就是安逸凡,他腳步匆忙,挾風而行,白色襯衫在花園裏花花草草的顏色映襯下顯得格外醒目,身旁還跟著兩個人。從模糊的輪廓可以看出是一男一女。

難道那個女的是繼母?陸依依正想著,人影已經走到可以看清麵部的地方。她做夢都想不到,她居然認出了那個女人!陸依依好像被雷擊中似的,怔怔地停下腳步,再也無法行走。明知道應該趁被發現之前躲起來,但是身體卻動不了。有同樣反應的還有美嘉。

“那不是弗羅娜嗎?”美嘉幾乎是尖叫著吐出這個恐怖的名字。

更令人驚訝的是,弗羅娜身旁那個西裝革履的男子她們也不陌生。

安寂剛出道時,他曾在新聞中宣布這是公司新人,也曾在安寂被抹黑得最厲害的時期,在記者會上默默地站在後台守護,還曾無數次地出現在安寂的話中。就是他,讓安寂單獨接受訓練並以OMI新成員的身份出道,也是他,在安寂出道前後無處不在,運籌帷幄。

他就是S TOWN的董事長——林喬治。

“公司的人怎麼來了?為了官司的事情嗎?”答案已經非常明顯,但是就連聰明的美嘉都不敢相信這個真相,而是本能地逃避著,推測著其他的可能性。

“不對……”陸依依輕輕搖頭,突然明白了很多事。安寂出道前後種種匪夷所思的異常,被曝光“富二代”“走後門”的各種消息,全都如此清晰合理地連接起來。

原來,林喬治就是安寂口中那個“我從未見過的男人”。

不是“從未見過”,而是“近在咫尺卻無法相認”。

安琪兒的臉色也是煞白的,連她都是第一次知道:他就是安寂的生父。

房間裏的氣氛緊張得就像法庭上結有深仇大恨的原被告雙方在對峙。入秋後漸漸涼爽下來的天氣也起不了降溫的作用,沒人願意在這個令人窒息的空間中久留。

門外,安逸凡和弗羅娜一左一右地坐在長椅上,頭都扭向另一邊,久久不發一語。

即便氣氛已經尷尬如斯,誰也沒有起身離去,因為他們都關心著房間裏的兩個人,生怕出狀況。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房間中,安寂望著眼前熟悉而陌生的林喬治,已經從驚訝中平靜下來,帶著充滿敵意的冷笑發問。

“看到你的資料以後就知道了。”林喬治從容不迫地回答。從他毫無破綻的語氣中聽不出悲傷和愧疚,但是從他凝視安寂的雙眸裏,卻可以隱約看出淡淡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