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長談之後,陸依依終於認錯了,保證“我一定把心思都放在學習上”,可是做起來卻遠沒有嘴上說的這麼容易。寫著似曾相識的習題,望著倒背如流的課本,過著兩點一線的單調生活,總覺得越來越疲倦,提不起高三學生應有的那股衝勁。
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與安寂一樣,陷入了低潮期。
雖然自己知道不能繼續這樣,卻不知道應該如何振作。
九月很快走到盡頭,即將到來的是全國人民共同期盼的十一黃金周,不過對於高三考生來說,嚴重縮水的假期沒什麼好期待的。放假前一天還在上晚自習的陸依依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裏,剛打開手機準備瞄一眼QQ群,就聽見裏麵劈裏啪啦地傳出一陣陣提示音,嚇得她趕緊靜音,不料還是驚動了正在客廳看電視的媽媽。
“依依,再這樣就沒收你手機了!”
“明天放假,讓我休息一下吧。”陸依依央求。
“別聊得太晚,不準開電腦。”看在放假的分上,媽媽網開一麵,姑且沒有沒收手機。這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但是電腦是絕對不讓陸依依碰的。
陸依依見好就收,連忙答應,手上也沒閑著,迅速點開QQ群,查看聊天記錄。所有與安寂和OMI有關的群都被刷爆了,大家都在討論一個話題——安寂剛剛上傳的新歌。
新歌的歌詞正是陸依依三天前看過的。沒想到安寂這麼快就錄了出來!
當時陸依依就覺得歌詞裏有很多地方不妥,但她欲言又止,以為安寂隻是隨便寫寫,不會公開,沒想到安寂不但公開了,還取了一個非常狂妄的名字,叫作《全世界為我低頭》。
新歌的節奏非常強烈,說唱部分還夾雜了一些英文的粗話,完全就是負麵情緒的徹底爆發。雖說英文說唱歌曲裏也有大量粗話,但是國內歌迷很難認可這樣的文化。特別是安寂在OMI時期走的是優質偶像的路線,突然轉型成街頭痞子的風格,那叛逆乖張的粗獷唱法的確很難讓人接受。
出了這麼大的事,論壇管理群早就亂成一團,但是為了不打攪陸依依複習,美嘉沒有發來一句私聊,隻在群裏組織大家四處刪帖辟謠。陸依依不想辜負美嘉的一片好心,望著不停刷新的聊天屏,好幾次想說話都忍住了。
陸依依暫時關閉管理群,又去其他地方看了看。那些聚集了三教九流的公共論壇裏已是罵聲一片,汙言穢語不堪入目。有人說:“這就是他的本來麵目,終於撕破偽裝了。”還有人舊話重提:“以前早就有人爆料說他是因為打架才被學校開除的。”更有人罵道:“什麼偶像啊,就是一個高中文憑的混混兒罷了!”這樣下去,安寂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良好形象又要崩壞了。
陸依依擔心得坐立不安,然而安寂卻滿不在乎。不一會兒,管理群裏傳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大家快來看啊,安寂開直播了!”說著分享了一個直播網址。
陸依依點進去一看,觀眾人數已經超過兩萬,還在以可怕的速度不斷增長。
屏幕中,安寂抱著吉他,坐在一套繁複的錄音設備前,麵無表情地對著話筒說:“很抱歉消失了這麼長一段時間,不過我沒有閑著,寫了很多新歌,今天突然想唱給大家聽聽。”
他戴著一頂黑色的棒球帽,帽簷的陰影擋住了上半張臉。陸依依無法看清他的表情,隻從他壓抑的嗓音中,聽出一絲痛苦的哽咽。他沒有化妝,蒼白的嘴唇幹裂脫皮,緊繃的皮膚暗黃無光,顯得非常憔悴。這麼差的狀態還素顏出鏡,簡直是自己槍斃自己的偶像身份。
你到底想幹什麼?被嚇得眼冒金星的陸依依急得幾乎快要昏倒了,呆呆地望著屏幕中滿天亂飛的禮物和特效,還有刷得看都看不清的網友留言。這次直播好像是安寂的個人行為,沒有任何人管理現場,留言的不僅是粉絲,更有一群蜂擁而至的鍵盤俠。
這群人恨不得用最惡毒的語言把安寂罵得狗血淋頭,不停地用汙言穢語拚命刷屏。
知道OMI的就刷“叛徒滾出去”,連OMI都不知道純粹湊熱鬧加落井下石的就開始人身攻擊,而且每當遇到粉絲反駁還越刷越上癮,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
粉絲們氣的氣,怒的怒,全都喪失理智,跟這群人針鋒相對,用越來越粗俗的字眼反擊著。雙方人馬勢均力敵,在留言區裏唇槍舌劍,掐得一片烏煙瘴氣,但安寂連看都沒有看,低頭抱著吉他,輕輕撥響琴弦,在簡短的前奏後,用美好的嗓音唱出一首原創的抒情歌曲。
但是,優美動聽的歌曲無法安撫眾人激動狂躁的心。整個直播間沒人聽他演唱,所有人都熱火朝天地爭論著,謾罵著,掐得硝煙彌漫,你死我活。幸好是在網上,如果是在現實中,肯定早就打得鮮血淋漓了。有人好心好意地發言維護秩序,但是瞬間就被淹沒在滔滔謾罵中。
唱到一半時,安寂抬頭望了一眼屏幕,終於對留言區的混亂忍無可忍,猛地按住琴弦。一聲刺耳的雜音後,他突然停止演唱,把話筒拉到嘴邊說:“不好聽就別聽啊,我又沒攔你。”
他居然黑著臉親自上陣,用充滿敵意的生硬口氣跟網友對掐起來。
“我的確唱得不好,但是仗著有背景,還是出道了。”
“也的確長得醜,黑眼圈很深,因為最近晚上都睡不著。”
“滾出娛樂圈?不好意思,我大概還要再待上一段時間,等我想滾的時候就會滾了。”
“以前夾著尾巴小心翼翼是怕我媽看到你們罵我會傷心,但是現在不怕了,你們盡管罵吧,讓我看看你們究竟能罵多厲害,還能創造什麼新詞。”
他說得很平靜,炮轟敵人的同時也嘲諷自己。他沒有狂躁,也沒有憤怒,隻是一種自虐般純粹的發泄。他越說越起勁,根本停不下來。如果再沒有人阻止,罵戰將無休止地持續下去。
陸依依顧不上考慮太多,馬上給他打電話。
鈴聲在陸依依耳邊響起的同時,在直播的安寂也聽到放在桌邊的手機響了起來。本以為這樣就能打斷罵戰,但安寂隻是冷漠地瞥了來電顯示一眼,就直接食指一劃,把電話掛斷了。
他從容地對著鏡頭說:“想說什麼就直說,我在這裏回答你。”
他知道電話是陸依依打來的,也知道陸依依在看直播。他沒有留給陸依依勸阻他的餘地,而是用強硬的態度逼人知難而退。他在心房築起高牆,隔絕外界攻擊的同時,也切斷了善意的支持。他已經失去理智,不分敵我,把矛頭指向每一個靠近他的人,任性地攻擊著。
陸依依還能說什麼?望著屏幕,四目相對,仿佛安寂就在麵前。
他們就這樣彼此對望,空間的距離就此消失,雙方似乎都可以直接看透對方的心。
謾罵消失不見,人群化作塵埃。混亂到極點的直播室突然安靜下來,隻剩下兩個人在無盡虛無中沉默對視。彼此的悲痛是一樣的,失望是一樣的,就連所思所想都是一樣的。唯一不同的是,站在萬丈懸崖前,陸依依想挽救他,但他卻選擇了自我毀滅。
突然,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傳來,打斷了陸依依的思緒。
屏幕中安寂驀然扭頭,向畫外望去。背景中依稀傳來模糊的吼聲,拍門聲,開鎖聲。
不等陸依依反應過來,她就被彈出直播室。她立即嚐試重新進入,但進入後主屏幕卻是一片漆黑,隻有一群看熱鬧的網友議論紛紛。半分鍾後,她再次被彈出直播室。這次,整個直播室都被關閉,刪除,徹底消失,再也沒人可以進入了。
所有群都鬧翻了天,每個人都討論著剛才的直播。
陸依依捏著手機,呆坐桌前,遲遲沒有回過神來。過了好一會兒,混沌的大腦才重新啟動。她猜多半是安逸凡和安琪兒打斷了直播,那陣雜亂的響聲就是他們破門而入的動靜。
正想著,QQ突然響了起來。群聊天是不會響的,隻有私聊才會響。本以為是管理群的誰,沒想到低頭一看,卻驚訝地發現跳出來的是YUKI的博美犬頭像。
“依依,你看了剛才的直播嗎?”YUKI開門見山地問。
不等陸依依回答,他接著說:“我在國內,想去見見安寂,你有時間嗎?”
他的語氣很急促,陸依依隔著手機都能感受到他的焦急。
OMI新專輯的宣傳期已經結束,活動漸漸減少,YUKI大概是回國休息的。安寂住在安琪兒家,YUKI不方便單獨前往,所以才約陸依依一起去。
“好。”陸依依二話不說,一口答應。她知道YUKI和她一樣,都被剛才安寂的所作所為嚇壞了。無論如何一定要盡快見到他!不然,安寂真的要自我毀滅了。
幸好正值十一黃金周,媽媽雖然抱怨了兩句,但是心疼安寂剛剛失去母親,還是同意陸依依前去探望。出發前,她一再囑咐:“這些都是大人的事情,你一個小孩子根本管不了。這次你過去,好好安慰一下他,回來以後就抓緊時間努力學習,再也不要分心了。”
陸依依唯唯諾諾地點頭答應,其實根本就沒有往心裏去。
陸依依與YUKI一起來到安琪兒家,進門瞬間就感受到整個家的氣氛都十分沉重。
眉眼低垂的安琪兒不聲不響地打開門,把兩個人領到客廳。安逸凡早已等候多時,抬手示意兩個人坐下,歎氣時嘴裏散發著濃重的煙味。在此之前,陸依依還以為他不吸煙呢。
“這段時間他的狀態很差。”安逸凡說,“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連吃飯都不出房門,我們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你們來看看他也好,好好和他談談吧。”
簡單地囑咐了幾句,安逸凡親自帶路,領兩個人來到安寂房門外。
“安寂,你朋友來了。”他輕輕敲門,把聲音壓得很低,似乎生怕刺激到房間裏的人。說出這句話後就轉身下樓,隻留下深鎖雙眉的陸依依和YUKI在門外等候。
陸依依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還以為會被拒之門外,沒想到過了一會兒,門開了。
安寂站在門後。他穿著皺巴巴的睡衣,赤腳踩在地板上,目光渾濁,眼眶微腫,頭發蓬亂,沒有洗漱。他的狀態比直播那天更糟,至少那天還是洗過臉的。陸依依有些心痛。
“你們來幹什麼?還有什麼好說的?”他冷笑著,一臉不耐煩的樣子,轉身坐回床邊。
床上的被子沒疊,亂糟糟地隨意堆在角落裏。房間中窗簾緊閉,隔絕了一切光線,仿佛是電影中吸血鬼居住的陰暗城堡。
YUKI和陸依依悄無聲息地坐在他斜對麵的小沙發上。沙發鬆軟舒適,卻令人如坐針氈。
“直播過後你看新聞了嗎?”YUKI率先開口,語氣沉重得仿佛壓著千鈞巨石。
安寂無奈地搖了搖頭說:“直播後我就被禁網了,他們怕我又和網友對掐。”
“那天晚上各大娛樂網站的編輯都熬夜加班製作專題,淩晨你又登上各大網站的頭條了。他們真要恨死你了,長假第一天晚上就給他們找活幹。你想承包一整年的頭條嗎?”
YUKI沒有責怪他,而是用開玩笑的語氣淡淡說出。那晚他看到直播時真的很想把安寂臭罵一頓,不把他罵哭誓不罷休,但是現在已經冷靜了。可氣是可氣,但更多的是心痛和無奈。
如此沉重的玩笑一點兒都不好笑,不過安寂聽後還是幹笑了兩聲,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他們曾經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但在退團風波後產生的隔閡一直橫亙在兩個人心中。雖然依舊牽掛著彼此,但是被“背叛”拉遠的距離卻讓他們在每次見麵時,顯得越來越生疏了。
片刻的沉默後,YUKI收斂笑意,開始切入正題:“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這次,安寂沒有吭聲,默默地低下了頭。
“如果你還想繼續唱歌,就不要跟網友置氣了。你舅舅對你很好,聽說他已經為你製訂了很好的複出計劃。你這樣任性妄為,他會很為難的。”
“複出?”安寂冷笑著,語氣有些激動,“就算我在他的安排下複出了,還不是和在S TOWN一樣?其他人會怎麼想?他們依然會覺得我沒有半點兒才能,全是靠關係上位的。”
“你不要管其他人怎麼想,自己問心無愧就行了。”
“可我就是有愧。”安寂帶著滿腔怨氣打斷他,“連我也覺得自己很差勁,如果不是他們的兒子和外甥就一無是處,不配站在舞台上,不配唱歌跳舞,不配有粉絲,更不配當偶像。我為什麼要任人擺布,任人操縱?如果可以的話,我根本不想在宏宇出道,我想走自己的路。”
他不服從安逸凡的安排,打亂預定計劃,私自上傳歌曲還做直播,就是一種反抗,想要擺脫被操縱的命運。在心底深處,他知道安逸凡是為了自己好,但是他不願接受這樣的善意。
“無論你在哪裏出道,黑你的人都有話說。就算你在其他公司出道,他們也會覺得是宏宇幕後操縱。你現在的所作所為隻是在鬥氣,消磨其他人對你的忍耐和包容,對自己百害而無一利,這就是幼稚。你的自暴自棄太令人失望了,這樣下去粉絲都會離你而去。”YUKI的語氣也跟著激烈起來,在任性的安寂麵前,他除了失望還是失望,連繼續勸說的力氣都沒了。
“真正喜歡我的人就會留下,就算所有人都走了,我也可以唱給自己聽,唱給我媽的在天之靈聽。我不需要太大的舞台,隻要懂我的人關注我就行了。”
安寂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望著一直不敢吭聲的陸依依,仿佛渴望著支持。
在他心中,陸依依就是那個懂他的,一定會留下來的人。
“你那天打電話想對我說什麼?”舊事重提,安寂的語氣顯得咄咄逼人。當初兩個人隔著屏幕的“對視”被安逸凡的突然闖入打斷,最後整個直播都終止了,陸依依沒有機會開口。
“我想讓你冷靜一下……”陸依依聲音小得仿佛做了什麼壞事。那時情況緊急,陸依依來不及多想,隻是看到直播室中群魔亂舞的混亂場麵後,下意識采取的行為。
“冷靜有用嗎?可以改變現狀嗎?反正無論我做什麼都不是自己的努力,回到S TOWN有那個男人,留在宏宇又有舅舅。走到哪裏都有靠山,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這麼有後台!”
“你越是懷疑自己就越迷失,越會做出瘋狂的事情。雖然冷靜無法改變你和他們的血緣關係,但至少可以讓你不要這麼自暴自棄。YUKI說得沒錯,大家會對你失望的。”
“失望”二字從YUKI口中說出和從陸依依口中說出的分量是完全不一樣的。安寂的表情明顯僵硬了一下,眼神也隨之暗淡下來。他扭開頭,倔強地說了聲:“無所謂。”
嘴上說著無所謂,心裏卻是在乎的。頑固的神情軟化下來,顯得局促不安。
陸依依不敢繼續說下去,怕會刺激到他,隻能望著YUKI求救。
看到安寂執迷不悟的樣子,YUKI的語氣加重了。他說:“我們可以理解你,是因為我們知道你承受的打擊,但是其他人不行。他們隻能看到你在鏡頭前的樣子,不在乎你到底經曆過什麼。你把負麵情緒帶到工作中去發泄,你的工作沒有做好,那麼他們罵你是應該的。”
兩個人的年齡相差無幾,但YUKI顯得成熟很多。安寂被訓得一聲不吭,沉默哽咽。
陸依依於心不忍,安慰道:“安寂,大多數粉絲都不知道你的身世,他們看到的是舞台上神采奕奕的你。大家都是被你的實力所吸引的,不是其他什麼……”
“如果我連出道的機會都沒有,你們怎麼看到我?那個男人親口對我說,如果我不是他兒子,我要兩三年後才有機會在一個不受重視的新人組合出道。”
“可是……”
陸依依還想爭辯,而YUKI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你現在說什麼他都不信了。”抬頭又問安寂:“那你想怎麼樣?”
“除非可以改頭換麵,在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
“你清醒一點兒好不好?你覺得這有可能嗎?你已經站得這麼高,這麼醒目,不可能再重新開始了。與其糾結於這些沒用的東西,不如接受現實,振作起來,用實力讓那些人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