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劑猛藥。不是溫柔的安慰,而是粗暴的掌摑。也許可以一巴掌把安寂打醒,但也許隻會適得其反,把本就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瞬間點燃,引發更激烈的爭吵。
“那我就活該一輩子被罵有黑幕嗎?”安寂的口氣也強硬起來,“我的所有努力,一切成就,最後都會變成一句話——他就是投胎投得好。這樣下去有意思嗎?我還不夠清醒嗎?”
“你們別吵了。”急得快要哭出來的陸依依小聲勸阻。
音量很小,但還算管用。YUKI深吸一口氣,努力冷靜下來,問:“那你想怎樣重新開始?”
安寂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斜身抱起床邊的吉他,低頭撥響琴弦。舒緩的旋律從他指尖流出,仿佛是休戰的標誌。他歎了一口氣,輕輕閉上眼睛,沉浸在這一刻音樂帶給他的安慰中。剛才的爭吵就這樣被美妙的音符淡淡拂去,兩個人都漸漸平靜下來。
沒人願意打破這樣的平靜,就連YUKI也收起還未說完的話語,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
陸依依盯著專心致誌彈奏的安寂不敢眨眼,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微小的瞬間。她隱約預感到安寂正在計劃著什麼,那一定是一件大事,能讓所有人震驚。想問,但找不到機會開口。
這時,安寂突然輕聲說:“我已經想好了……”
手指依舊撥動著琴弦,沒有停下。微微睜開的眼睛凝視著地板,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好什麼了?”不等陸依依開口,YUKI迫不及待地追問。
安寂咬著嘴唇猶豫了一會兒,突然猛地用指尖劃過琴弦,令優美的旋律戛然而止。
他抬頭望著YUKI和陸依依,似笑非笑地說:“已經想好重新開始的方法,但是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們……”
十一黃金周的最後一天,陸依依終於明白安寂那句話的含義。她的預感果然沒錯,安寂真的醞釀出一個驚天動地的大計劃,把整個安家都震得不得安寧。這天清晨,她接到安琪兒十萬火急打來的電話:“你有安寂的消息嗎?他去找過你嗎?”
“怎麼了?”還沒睡醒的陸依依迷迷糊糊,邊問邊揉眼睛。
“安寂失蹤了!”安琪兒快要急哭了。
“什麼?”陸依依徹底清醒過來,腰上就像裝了彈簧似的,“噌”地一下彈坐起來。
電話對麵的安琪兒語無倫次,陸依依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驚慌失措。她混亂地說:“安寂不見了,保姆早上發現的。我爸調出了小區監控,發現他半夜就走了。我爸已經去找了,我在家裏打電話。他帶走了吉他和一些衣服,一句話都沒留下,我們一點兒線索都沒有……”
亂七八糟地說了半天,最後終於講出重點:“你能去他家看看嗎?”
安寂突然離開,最有可能就是回老家,但是安逸凡和安琪兒趕過來最快也要小半天。在沒有確定安寂是否回老家之前,他們隻能先在附近尋找,讓陸依依去安寂的老家看看情況。
“好,我馬上就去。”雷厲風行的陸依依立即把手機夾在脖子裏,邊說邊穿鞋。
因為放假,爸媽都沒有起床。手忙腳亂套上衣服的陸依依說了聲:“媽,我有事出去一下!”匆匆關上房門。背後隱約響起媽媽的喊聲,但她已經一頭鑽進電梯,無法回應了。
坐上出租車的時候,陸依依連頭發都沒梳,一邊催促司機快點兒,一邊摸出內嵌小梳子的隨身鏡梳頭。她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安寂家,顧不上會不會打擾鄰居,直接粗暴地拍門大喊:“安寂,你在家嗎?”
房間裏麵沒有任何回應,倒是鄰居家的狗受到驚嚇後“汪汪汪”地不停亂叫。
這時候安琪兒的電話又打了過來:“依依,你到了嗎?安寂回去過嗎?”
“我到了。他應該回來過,但是已經走了。”
“你怎麼知道?”
“他家這麼久沒人住,門縫裏肯定被塞了很多傳單,但是現在一張都沒有,肯定是被他扔了。”陸依依邊說邊走到樓梯口的垃圾桶旁看了一眼,果然在裏麵發現一大遝傳單和小卡片。
“那你下樓問問小區保安。”
“這裏又不是什麼高檔小區,保安怎麼知道?他還帶走什麼東西沒有?”
安琪兒好像正在安寂房間裏清查物品,慌忙地說:“還有錢包和護照。”
護照?陸依依愣了一下,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因為隻有一個地方會用到護照。
“你別著急,我馬上去機場看看!”陸依依說完立即掛斷電話,飛快地衝下樓去。
A城是個三線城市,機場的候機廳很小,一眼就能望到頭,當初陸依依就是在這裏遇到安寂的。今天是黃金周的最後一天,去程返程的人都很多。大清早機場裏就人頭攢動,熱鬧非凡。一路飛奔的陸依依猛地衝進候機廳,嚇得眾人紛紛側目。她顧不上旁人的目光,焦急地在人群中搜尋著安寂的身影。突然,她的視線在角落裏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坐在角落裏,戴著時尚的豹紋棒球帽,低著頭發呆,蹺起的大長腿邊放著一把吉他,旁邊還有一個塞得脹鼓鼓的登山包。雖然他已經盡可能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但過往行人都會忍不住多看他幾眼。陸依依更是在三秒鍾之內,一眼鎖定與眾不同的他。
安寂,果然是他!陸依依幾乎要哭出來,撥開人群狂奔過去。還沒靠近,他就已經發現,輕輕地抬頭望來。四目相對的刹那,時間仿佛靜止,周圍的嘈雜全部消失不見。
“你在這裏幹什麼?安琪兒他們到處找你。”離他還剩三步時,陸依依就忍不住低吼起來。與此同時,一直握於掌心的手機突然響起,顯然又是安琪兒打來的。
“依依,你到機場了嗎?”安琪兒把時間掐得真是分秒不差。
“找到了,安寂他……”話沒說完,手機就被搶走。陸依依詫異地抬頭望去,安寂已把電話掛斷。安琪兒也不是好打發的,立即又撥過來。這次,安寂幹脆直接關機了。
動作幹淨利落,陸依依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電話對麵的安琪兒估計已經猜到是安寂幹的,要氣炸了。
“你幹什麼?你知道大家有多擔心你嗎?怎麼一句話不留就走了?”陸依依生怕安寂起身就走,連忙堵在他麵前質問,口氣也凶巴巴的,引來不少人側目。
“我留了。”安寂倒是很平靜,不但不生氣,還微笑著說,“我已經設置好一封定時發送的郵件,飛機起飛以後,我舅舅就會收到。”
飛機?陸依依這才想起重點,低頭看了一眼安寂手中的登機牌。目的地居然是倫敦!
不等她叫出來,安寂主動交代:“以前OMI經常到國外做宣傳,幸好英國的簽證還沒有過期。雖然英國也有很多OMI的粉絲,但認識我的人應該比國內少多了,我想去闖闖。”
“你瘋了嗎?”聽他說得這麼簡單,陸依依快要急哭了,“你過去以後怎麼生活?”
“隱姓埋名,重新開始。其實我英文歌也唱得很好。”依舊是風輕雲淡的語氣,仿佛不知人間疾苦。真虧他還有心情說笑,陸依依被他從容無畏的態度搞得哭笑不得。
就在她想要衝過去把安寂拉走的瞬間,安寂突然改變動作,把腿邊的吉他橫抱在胸前。
像是為了證明剛才的話,他輕輕地唱起了一首英文歌。那是披頭士的經典老歌Hey Jude (《嘿,朱迪》)。
Hey Jude, don\\u0027t make it bad. (嘿,朱迪!不要這樣消沉。)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快樂地唱一首哀傷的歌。)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 (記著,隻要將它唱入你的心田。)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 (世界就會美好一些。)人生總是充滿沮喪和失意,隻有懂得安慰自己,才能讓受傷的心重新振作。多虧了這個世界還有這麼美好的旋律,能讓人在大哭之後含淚感動地笑,勇敢地麵對今後的漫漫長路。
很久以前,他隻是一個單純地唱著歌的孩子,因為熱愛音樂而有了夢想,憧憬著更大的舞台。有一天,他終於獲得出道的機會,以為出道後就能站上更大的舞台,唱歌給更多人聽,跳舞給更多人看,直到罵聲蓋過掌聲,流言遮蔽真相,清澈的世界變得渾濁,充滿陰霾,才驀然意識到獲得光輝後必須付出的代價。有過失落和失望,也有過迷茫和孤獨,他一步步堅強地硬撐著走過來,以為這就是成長的必經之路。但是,這一切都在被父親告知的真相後失去了價值。
Hey Jude, don\\u0027t be afraid. (嘿,朱迪!別害怕。)You were made to go out and get her. (你生來就要學會勇於克服恐懼。)The minute you let her under your skin. (在你決心擁抱恐懼的那一刻。)Then you\\u0027ll begin to make it better. (世界就會美好一些。)在錯誤的安排下,走進最坎坷的試煉,繁華散盡後隻留下一身疲倦和狼狽。久久的反思中,唯一慶幸的,就是自己依然有一顆追求美好音樂的虔誠之心,渴望在更寧靜的天空下,做回曾經單純的自己。重新開始很難,這不是逃避過去,而是踏上新的征途。
在讓粉絲喜歡自己之前,先要變成自己喜歡的自己。這個願望,隻有離開才能實現。
And any time you feel the pain.( 無論任何時刻,你感到痛苦了。)Hey Jude, refrain. (嘿,朱迪!記得停下來。)Don\\u0027t carry the world upon your shoulders. (你不用把世界的重擔都往自己肩上扛。)隻要重新振作起來,自己一定會變得堅不可摧。
清澈的歌聲伴隨著舒緩的琴聲擴散,仿佛有一陣輕風撫去心中塵埃,安慰著悲傷,把一切苦難都染成美好的色彩。因為是公共場合,他把聲音壓得很低,但依然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在大家聚過來圍觀之前,他停住了,望著又驚訝又陶醉的陸依依。
“你覺得我會成功嗎?”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因為這首歌,陸依依冷靜下來,不再急躁,也不再慌亂。荒唐的是她居然想退開,不再擋在安寂麵前,任他去走他想走的路。不再勸阻,隻是祝福。
陸依依的眼中不知為何泛起淚光,視野裏就像有水晶閃爍,美麗而虛幻,猶如童話。她有些哽咽,還沒來得及講話,廣播突然響起。
“前往倫敦的安寂旅客,登機口即將關閉,請您盡快登機。前往倫敦的……”
原來已經到登機時間了。安寂明明早就可以過安檢,但是他沒有。
陸依依恍然大悟,有些感動,問:“你在等我嗎?”
不知道要等的人是否會到來,但是安寂依然固執地等到最後一分鍾。結果就像奇跡一樣,她真的出現在人海盡頭,氣喘籲籲地跑向自己,披散的發絲飛揚在肩頭,熟悉的麵龐焦急而憂傷。即便如此,這個畫麵仍然無比美好,足以深深印刻在安寂的記憶中,化為永恒的瞬間。
“幸好等到了,沒有留下遺憾。”他微笑著起身,提起登山包,把吉他掛在肩頭,走到依然擋住他去路的陸依依麵前。
“還有什麼話想說?”他輕聲發問,哪怕廣播已經重複到第三遍了。
“你走吧。我說過,隻要是你自己做出的決定,我都會支持。”陸依依語氣急促,生怕耽誤安寂登機。
“你等等,我……我……”她全身上下地翻找著,很想找點兒禮物出來,但出門時走得太急,什麼像樣的東西都沒帶,隻有一個在地攤上買的隨身鏡,覺得拿不出手。
看出她的窘迫,安寂拉住她掏口袋的手,說:“不用了,臨走前就送我微笑吧。”
說完自己先微笑起來。上揚的嘴角,清澈的眼眸,美好得令人感動。陸依依已經忘記有多久沒有看到他的笑容了,這種恍若隔世的錯覺,讓陸依依的眼眶中泛出淡淡水霧。
“嗯。”陸依依用力點頭,使勁微笑,但還是落下眼淚,破壞了安寂笑著告別的計劃。
“我真的要走了。”當廣播重複第四遍時,安寂低頭用指尖擦去掛在陸依依臉頰的淚痕。
有那麼一秒鍾,他專注地凝視著這個一路從風風雨雨中執著追來,忠誠相隨,不求回報,見證了自己所有光輝和狼狽的女孩,唯一的遺憾就是要暫時消失在她的眼中了,有點兒不舍和愧疚。
就在他下定決心,轉身離去的瞬間,陸依依突然一把拉住他,把什麼東西塞進他手中,認真地說:“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不要忘記經常送自己一個微笑。”
安寂低頭一看,發現是麵小鏡子。輕按開關,鏡蓋打開,明亮的鏡麵中映出他的樣子。他微笑,鏡中人也笑起來,安靜而恬淡的笑容撫慰了他的心,頓時讓他覺得充滿力量,不再孤獨。
“謝謝。”安寂低聲道謝,沒有太多言語,誠懇的眼神令人心醉。
兩人相視而笑,離別的傷感已經消失。
“暫時忘掉我吧,回家好好備考。給我一年時間,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不管安寂說得多麼有底氣,陸依依還是忍不住問:“真的嗎?”
“我向你保證,最遲下個夏天,我一定會重返舞台。那時高考應該也結束了,你可千萬不要落榜哦。”
“才不會呢。”不要忘了她可是學霸,“我就怕你說話不算話,一走就杳無音信。”
“你看那邊。”安寂轉身指著大廳裏的LED宣傳屏,上麵正在滾動播放房地產和化妝品廣告,“我向你保證,當你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會出現在所有廣告屏上。無論你在城市裏的哪個角落,隻要一抬頭,就可以看到我。”
安寂專注凝視著屏幕,目光中閃爍著巨大的野心,說得無比認真:“那時我要向全世界宣布,我將重返舞台。”
“什麼?他去倫敦了!你就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安琪兒氣得差點兒想從手機裏鑽過來咬陸依依幾口。
“他說服我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相信他。隻要他想,他就能做到。他不會被埋沒,因為他太閃亮了。他會成功的,無論走哪條路,他最終都會有一番成就。我們要相信他!”
陸依依還在陶醉中,說出的話仿佛都是帶著粉紅色的。
“你有沒有問他住在哪裏?”
“來不及問,不過,他又沒把電腦帶走,你翻翻瀏覽器曆史記錄就知道了。”
“我居然把這招忘了。”安琪兒說著立即啟動電腦,“先不說了,我查到他住址再來教訓你。追都追到了,怎麼就放他走了呢!”
安琪兒高抬貴手,陸依依的耳根總算清淨了,但一回到家裏,媽媽就開始不停追問:“依依,你大清早幹什麼去了?說也不說一聲,電話也一直占線,最後居然關機了!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已經高三了,要好好學習……”以下省略千篇一律的勸學演講十分鍾。
如果是以前,陸依依會覺得很煩,但今天她的心情格外明媚,笑嘻嘻地把媽媽推出書房,說:“好了好了,我馬上開始學習,你別打攪我了。”說著還真的坐在書桌前,打開課本。
雖然安寂離開了,卻留下一個約定。
從現在開始到明年夏天,他們都會用這一年時間實現各自的夢想。望著桌上堆積如山的參考書和牆上的高考倒計時,想到安寂離開時的自信和堅決,陸依依不但不難過,反而倍受鼓舞。至少安寂不再自我封閉,怨天尤人,他又笑了,又找到了夢想和方向。
自己也不能輸啊!陸依依翻開課本,握住鋼筆,重新啟動學霸模式。
從這一刻起,他們都將開始各自的修行,隻為再見時可以讓對方看到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