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遺忘的
代價
節目播出後的第二天下午，正在處理論壇事務的陸依依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
本以為是快遞電話，沒有太在意，結果接通後對麵傳來一聲：“你看節目了嗎？”
瞬間，陸依依就像被雷擊似的，從椅子上彈起來，握緊手機問：“安寂，你在哪裏？”
“我回A城了，想見你一麵，你在家嗎？”
直到這時，陸依依才終於明白美嘉昨晚那句話的含義。安寂果然來驗收成果了。
他早已回到老家，約陸依依在濱海公園見麵。這裏見證了他的成長，從最初單純熱愛音樂的少年，到加入OMI後越來越迷茫的偶像，再到現在這個實力已被公認的實力派歌手。其實仔細算來時間並不長，其他人幾輩子的故事全都被壓縮在他年輕的生命中，讓他纖瘦的身體有些不堪重負，曾經純澈的目光中始終罩著淡淡的陰影。
不過，這次陸依依看到他時，發現他和以前大不一樣了。首先是個子長高了，誇張點兒形容就是“脖子以下全是腿”。然後是變瘦了，不是病態的瘦，而是變得更結實、更健康。剛出道時還略顯圓潤的臉頰，變得緊緊貼住腮幫，讓臉部輪廓顯得更加成熟、更有男人味。最後就是迷茫的眼神消失了，不再懷疑自己，變得非常自信，笑起來上揚的嘴角把人迷得神魂顛倒。
“你變胖了。”誰料安寂開口第一句話就把陸依依打回現實。
“你會不會說話啊！”陸依依怒了，難道他不知道女生對體重有多敏感嗎？她馬上給自己找台階，“都怪最近飯局太多了，開學以後一軍訓馬上就能瘦下來。”
“頭發也變長了。”安寂的眼睛就像掃描儀，精準地分辨出陸依依的每一處變化。
“一年沒剪嘛。”都忙著備考去了，哪有時間管發型啊。
安寂忽然歎了一口氣，說：“本來覺得一年時間很短，但是看到你，突然覺得很長。”
兩個人之間有了一年空白，再相見時已經變得有些陌生。想說時間猶如白駒過隙隻是自欺欺人，一眼就能看出的明顯變化見證著兩個人各自的成長。令人有些遺憾，又有些欣慰。
上次在這裏見麵是冬季，寒冷的海風吹走了遊客，到處都空蕩蕩的，而現在卻是盛夏，公園裏人山人海，兩個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清靜的地方，坐在被太陽曬得發熱的柔軟沙灘上，望著一浪一浪拍打過來的浪花和遠方的藍天，心情豁然開朗。
“現在網上大家都在討論你呢，沒想到你的回歸這麼成功！”
“都是節目策劃得好。”安寂倒是很平靜，“不過，還是有不少人懷疑有黑幕。”
這樣的觀點陸依依也看到不少。根據《全能歌王》的節目規則，越是成名歌手就越容易被猜出真正身份，而籍籍無名的小歌手很難被猜出來，可以在節目裏留更久，擁有更多出場機會。安寂身份揭曉後，網上出現很多質疑節目的聲音，還有人發起聯名抵製活動。
陸依依怕他又鑽牛角尖，忙說：“不是留的時間越長就越好，如果你沒有真正實力的話，大家根本不會關注你，所以你還是靠實力贏得認可的。”
“嗯，這我倒是不懷疑。”沒想到安寂居然頗為自戀地微笑起來。從前被罵得狗血淋頭，自我懷疑的他，早已解開心結，變得勇敢而堅強，不再露出那副垂頭喪氣的疲倦模樣了。
“雖然你被猜出來了，但下期不是還有返場表演嗎？你準備好了嗎？”
“還不知道唱什麼……”安寂茫然地注視著遠方，眼神放空。
陸依依望著他的側臉，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溫暖的海風迎麵拂來，把他柔軟的金色發絲刮向腦後，露出飽滿的額頭。他皺著眉頭，微微眯起眼睛，專注的眼神變得更加深邃了。
“對了，上一期你舉起話筒又放下，是想說什麼嗎？”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陸依依打破沉默。
安寂在節目中長達五秒鍾的沉默勾起了廣大網友的好奇和討論。有人說他是心虛，自知身份暴露，所以不再狡辯；有人說他是尷尬，不敢麵對曾經的黑曆史；還有人說他是故意炒作，又用“影帝”級的演技來蒙蔽眾人。不過，知道真相後的陸依依眼淚差點兒掉下來。
“我想罵人，但是忍住了。什麼史上最慘車禍現場啊！我是被坑的！我唱得可好呢！”
他說著憤憤然扁起了嘴，那認真得可愛的表情令陸依依忍俊不禁。
“有什麼好笑的？”安寂扭頭望著撲哧笑出聲的陸依依，“我說錯了嗎？本來可以澄清的，但那場活動的策劃和《全能歌王》的策劃是同一個，舅舅勸我不要舊事重提，真鬱悶。”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明明沒有犯錯卻找不到地方說理，所有委屈隻能隱忍下來，繼續背負“史上最慘車禍現場”的汙名，安寂的鬱悶程度可想而知。陸依依為他掬了一捧同情的眼淚。
“對對對，你唱得好極了，我有音頻為證。”陸依依邊說邊打開一直保存在手機裏的那首《夜之光》。這不是現場錄音，而是事後安寂單獨錄給她的。因為錄的時候不小心磕巴了一下，他千叮嚀萬囑咐絕對不許分享，所以這首歌成了陸依依手機裏的獨家珍藏。
雖然音質不太清晰，但溫暖的歌聲充滿治愈力，刹那間仿佛連強烈的海風都變得輕柔了。剛聽了兩句，陸依依突然靈機一動，激動地說：“對了，你的返場表演就唱這首歌啊。”
“啊？”安寂呆了一下。歌手的身份被揭曉後的確可以演唱自己的歌曲，但是這首歌是他一年前創作的，不是很成熟，要拿到全國人民關注的大舞台上去表演，總覺得心裏有些怯。
“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爬起來。既然你無法親口澄清真相，那就用事實來澄清啊。
隻要你唱得好，大家肯定再也不提車禍現場了，不然你一輩子都不敢唱這首歌，那多可惜啊。”
聽上去好像很有道理，安寂摸摸下巴，陷入沉思。
“好，那你幫我錄一段視頻。”安寂突然站起來，打開手機的錄像功能，塞給陸依依，“我這次回老家就是來找靈感的。本來節目組為我安排了一名跟拍攝影師，被我拒絕了。我答應他們自己把找到靈感時的情景錄下來，拿回去做成VCR（錄像）。”
突然被委以重任的陸依依呆呆點頭，接過手機問：“怎麼錄啊？”
“對準我就行了。”安寂說著向前跑出兩步，與鏡頭拉開距離。
鏡頭中的他麵朝大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熱情的海風灌進他寬鬆的衣服，把他吹得脹鼓鼓的，而下半身的小腳牛仔褲則緊緊裹住他筆直而修長的雙腿，讓他看上去很像插在沙灘上的一杆旗幟，宣揚著青春和自由。
陸依依正看得出神，他突然回頭望來，對著鏡頭燦爛一笑。金色的發絲掠過他眯細的眼眸，白皙的皮膚在耀眼的陽光下變得透明，被海風揚起的衣衫仿佛一對張開的翅膀。陸依依隔著鏡頭都被電了一下，緊張得心裏小鹿亂撞。
安寂對著鏡頭，邊想邊說：“現在，我正在老家的沙灘上。終於知道下周該唱什麼歌了。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爬起來，我相信，聽完那首歌，你們一定會對我刮目相看……”
他一會兒抬頭眺望遠方海平線，一會兒低頭望著腳下細軟的沙灘，一會兒把被風吹亂的發絲掖到耳後，一舉一動都美好如畫。因為海風太大，他必須抬高嗓門，顯得有些吃力，但他一直笑得非常開心，舒展的眉眼間再也沒有一絲陰霾，終於找回了曾經快樂而自信的自己。
“每當回到這裏我就能重獲勇氣，也許是因為曾經有人在這裏對我說過一句話吧……”他又回過頭來，不是望著鏡頭，而是望著鏡頭後的陸依依。“她說，贏了就皆大歡喜，輸了也會一直陪我直到東山再起。這句話不是謊言，因為，她現在真的依然在我的眼前……”
說到這裏，安寂突然向鏡頭伸出了手。
全副心思都在拍攝上的陸依依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手就已經被他抓住。
“好了，這樣就可以了。”他從陸依依手中奪過手機，按下停止鍵。
兩個人的距離近得差點兒貼到一起，陸依依臉頰漲紅，心髒撲通直跳，呆了好幾秒還回不過神來。剛才從鏡頭裏看到安寂突然伸手抓來的時候，還以為他要把自己從鏡頭後麵扯出去呢，嚇得她魂飛魄散。
陸依依本以為最後這一段會被剪掉，沒想到八月中旬節目播出時，居然全放出來了！
那周與“安寂重唱《夜之光》”這個熱門話題齊頭並進的居然是“安寂視頻告白”。
網友們都在興致勃勃地討論：“到底是誰給安寂拍的視頻啊？”“安寂肯定有女朋友了！”“說視頻是女朋友拍的人你們是不是傻！那明顯就是節目組的安排。”“有圖有真相，那段視頻絕對是女人拍的。”陸依依半信半疑地點開那個“有圖有真相”的長微博，還真在視頻截圖中看到被紅圈圈出來的幾根比蜘蛛絲還細的頭發，這就是所謂的真相。
都怪當時海風太大，她的三根發絲居然出鏡了……不過，連這都能看出來？流下兩行寬海帶淚的陸依依真要給火眼金睛的網友們跪了。
安寂重返舞台的重磅消息很快就傳到日本。
根據當初與S TOWN簽下的合約，安寂不能私自登台表演，但是安逸凡想了很多辦法，比如說把安寂的藝名改為ANJI，而且在《全能歌王》的前幾期節目中采用了蒙麵演唱的形式。雖然日本方麵早就注意到了虎麵歌手，但是在確定他就是安寂之前，他們不便公開發難。
第三期節目播出後，安寂的身份被猜評團猜出，全國觀眾為之震驚。在隨之而來的驚歎和掌聲中，安逸凡沒有沾沾自喜，而是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做好了迎接日本方麵責難的準備。但是，令他意外的是，一直等到第四期節目播出，日本方麵依然沒有一點兒動靜。
安逸凡有點兒忍不住了，私下向安琪兒打聽，結果安琪兒卻告訴他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就在《全能歌王》第四期播出當天，OMI在日本的舞台演出中發生了意外。YUKI因為一個舞步沒有踩穩而當眾摔倒，傷勢嚴重得根本站不起來，無法繼續後麵的表演，最後隻能被隊友扶下舞台。接下來的表演中隻有其他三名隊員，YUKI再也沒有登場。
後來幾天，YUKI沒有出現在公眾視野中，不過有人拍到他在醫院坐輪椅的照片，一時間引起公憤。擔心YUKI傷勢的粉絲們聚集在S TOWN公司大樓外徹夜不歸，這時YUKI一直帶傷表演的消息才慢慢在粉絲群中擴散。於是有人舊事重提，集中炮火譴責未夜明明知情還強迫YUKI表演，令其病情加重；還有人直接把矛頭對準弗羅娜，要求她辭去經紀人一職。
短短半個月，OMI粉絲群內部出現嚴重分裂，多次在錄製現場發生衝突。如果僅僅是OMI的單獨活動就算了，偏偏有很多粉絲不分場合，當著其他組合粉絲的麵產生爭執。
類似的情況一多，其他組合的粉絲當然就不滿了。他們不僅越來越不待見OMI的狂熱粉絲，就連OMI都被冠上“腦殘教教主團”的惡名，被圈外人士恥笑。不少好事的八卦雜誌都跟風報道OMI粉絲素質低下的事件，影響十分惡劣。
現在偶像團體的更新換代速度非常快，OMI已經是一個出道三年的老團了。四個老成員與半路加入又中途退出的安寂不一樣，他們已經不是未滿十八歲、稚氣未脫的新人了，如今的他們已經快要邁過二十歲的門檻，不僅身材更加高大魁梧，而且眉眼間的稚氣退去，氣質也越來越成熟。去年夏季，OMI推出的第二張專輯累計銷量突破千萬大關，這是OMI最風光的一段時間。雖然OMI最近一年推出的單曲和迷你專輯都能在各大榜單雄踞榜首，卻始終未能打破自己創下的紀錄，所以類似“OMI過度消耗粉絲感情，開始走下坡路”的論調從未淡出過。
繼安寂退團後，YUKI又受傷倒下至今沒有重返舞台的消息，無疑是動搖軍心的致命一擊。
YUKI休息的時間越長，質疑OMI即將解散的聲音就越多。陸依依在關注《全能歌王》的同時，也默默擔心著YUKI的傷勢。已經很久不上OMI論壇的她，在YUKI受傷的那個星期，幾乎每天都蹲在論壇裏守情報。很多安寂的粉絲群也都討論著YUKI的病情。
一個禮拜後，刷遍論壇也找不到最新消息的陸依依終於忍不住了，明知道有些唐突，還是戰戰兢兢地給YUKI發了條私聊：“你好點兒了嗎？”別看隻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字，這可是陸依依幾經斟酌後慎重敲下的。
本以為會被無視，沒想到剛發過去，熟悉的博美犬頭像就活潑地跳了起來。YUKI通常隻在結束一天工作和訓練的深夜出沒，很少會在白天回複消息。這次能回複得如此及時，恰恰印證了陸依依最不願知道的答案——他一定傷得不輕，現在還在養傷，所以才能這麼清閑。
“快好了，最近就能上台。不要告訴別人哦。”
YUKI用有些調皮的語氣說出這個天大的好消息，陸依依高興得差點兒叫出來，忙問：“那你什麼時候能回歸？大家都眼巴巴盼著你呢。”
“那你呢？”
屏幕上突然蹦出的三個字讓陸依依呆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總覺得YUKI非常在意自己的態度，塞滿擔憂的心裏頓時變得暖暖的，有些羞澀和甜蜜。
“我當然也希望你早點兒康複，回到舞台啊。”這還用問嗎？
“你不是早就移情別戀了嗎？還會關注我們的演出嗎？”
沒有真要興師問罪的意思，但是字裏行間卻帶著淡淡的醋意，陸依依的心尖被這句話微微刺了一下。YUKI好像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以前也說過類似的話……“當然會啊，你們表演的視頻我一個都沒落下，全都看過呢！”陸依依摸著良心發誓這些都是大實話，就連之前因為高考而錯過的近百段視頻，放假後她都全部補完了。
雖然她現在是安寂粉絲論壇的管理員，但是YUKI是她不變的初心，她無時無刻不牽掛著，關注著。
“嗯。”看來YUKI很滿意這個答案，不再繼續追問了。
“你一定要早點兒回來，我們都等著你呢。”陸依依發去一個鼓勵的大心。
對麵稍微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發來一段長長的肺腑之言：“本來已經覺得很累了，想過是否要放棄，但是一想到這是唯一讓你看到我的辦法，就舍不得離開舞台了。如果哪天我真的離開了，好像連最後一點兒與你的聯係都失去了，也許這就是我一直堅持到現在的原因吧。”
雖然他清清楚楚說的是“你”，但是陸依依閱讀時理所當然地將其理解為“你們粉絲”。把YUKI對她的表白當成了對所有粉絲的感言，沒有深想其中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