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遺忘
窗簾緊閉的房間中,隻有電腦屏幕發出的熒光照在安寂臉上。陸依依輕輕推開門,他聽到聲響扭頭望來,看到是陸依依後,摘下耳機問道:“怎麼了?他們呢?”
“他們去練歌房了,我來看看你。”陸依依邊說邊走進房間,隨意到處張望著,很快就發現剛才的快遞盒已經被放在置物架上了,類似的紙盒還有好幾個,上上下下壘了好幾層,但是一個都沒有開過封。湊近以後,還能聞到淡淡的灰塵味。
“你看什麼呢?”安寂有些心虛,快步走上前來,把紙盒推向置物架深處的陰影中。
“這是從美國寄來的吧?”陸依依試探性地問道。
“嗯,都是落在那邊的一些小東西。”安寂說謊了,顯然不想讓她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麼。
“其實雪音剛才已經告訴我了……”明知道這麼說會讓氣氛變得尷尬,陸依依還是沒有假裝出毫不知情的樣子,配合他演戲,而是直接問道,“你為什麼不吃藥呢?”
過於直截了當的語氣顯得有些嚴厲,就像責難一樣。安寂別過頭,無言以對。
“如果你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還不如回美國去呢,至少那邊有人監督你按時吃藥。”
越來越嚴厲的指責終於引來安寂的大聲反駁:“為什麼?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你自己說的不算,要聽醫生的!”陸依依一點兒也不退讓。她經曆過安寂自導自演的“死亡大戲”,親身體會過徹底失去他的切膚之痛,不想讓那種刻骨銘心的痛苦再重來一遍了。
“那就算見不到我,你也無所謂嗎?”
“我們依然可以聯係啊,見不見麵不都一樣嗎?”
“可我不想那樣。”
安寂低沉的聲音很快就被陸依依的反駁覆蓋了。
“我們以前不都在網上聊天嗎?你為什麼一定要見我呢?”
話音剛落,手腕突然被抓住。陸依依嚇得張大嘴,驚愕地抬頭盯著安寂突然變得嚴肅起來的臉。還沒等她問出話來,手腕上傳來的力道已經將她拉得傾斜。
短暫的呆滯後,她驀然意識到,自己居然已經被安寂緊緊地抱在懷中了。
“你幹什麼?”下意識的低吼剛剛脫口而出,陸依依的下巴就被抬了起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陸依依的大腦徹底空白了兩秒鍾。恍恍惚惚地回過神來,她的臉頰已經染上紅暈,嘴唇上還殘留著一點兒溫暖的觸覺,除此之外就是想要挖個洞躲起來的緊張和羞澀。
“你看……”詭計得逞的安寂笑著問她,“怎麼可能是一樣的呢?”
陸依依輕輕推開他,氣呼呼地轉過身去,低著頭不再說話。心髒狂跳不已,她不僅說不出話,甚至連該用什麼表情麵對他都不知道了。明明剛才差點兒吵起來,現在氣氛卻突然冷靜下來。
“如果我去美國的話,不要說親你了,就連碰都碰不到你。每天隻能隔著屏幕用文字跟你聊天,就算偶爾視頻一下你也要想方設法躲著室友。我不想我們的關係變成那樣,你也不想,對不對?”說著,安寂握住陸依依的肩膀,把她旋轉半圈,讓她麵朝自己。
但是陸依依依舊低著頭不吭聲,一直沒有看他,目光落在地上。沒有一點兒初吻的甜蜜和幸福,隻有淡淡的哀傷,她現在想的是另一件意義重大的事情。
“依依?”察覺到她的態度有些反常,安寂不安地輕輕碰了她一下,誰料卻看見一滴眼淚重重地砸到地上,頓時嚇得不知所措了。
“所以……”陸依依好不容易擠出的聲音中已經帶著哭腔,“你不肯回美國,全都是因為我?我明明已經被鄭重警告過了,以前我還覺得很無辜,現在才知道他們的指責都是對的……”
林仁美的話再次在腦海中蘇醒。原來自己的存在,真的是安寂的拖累。
雖然很喜歡這種隨時都能見到他的日子,但是,他真的應該留在這裏嗎?他真的知道為了維持這樣親近甜蜜的關係,他要做出多大的犧牲,冒多大的風險嗎?
手術後遺症的征兆被忽視,寄到手上的藥物被擱置,安寂總抱著僥幸的心理,任性而錯誤地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狀況。勸他,會被當成小題大做;不勸他,萬一出現最壞的情況,陸依依肯定無法原諒自己。鬱結於心的矛盾糾結成堅硬的石頭,哽得陸依依喘不上氣來。
“你怎麼了?”安寂被陸依依突如其來的眼淚嚇得慌了神,對於她結結巴巴的哭訴也聽得半懂不懂,急得手足無措,連遞紙巾幫她擦眼淚都顧不上了。
“我犯了一個錯……”陸依依一邊吸氣一邊說,“我不該答應你,不該耽誤你。如果哪天你的病情真的惡化到無藥可救的地步,我不僅無法原諒我自己,還會恨我自己!恨我因為想和你在一起,延誤了你的治療時間,恨我這麼自私,分不清輕重緩急,自私自利……”
“依依。”安寂打斷她喋喋不休的自責,“我沒事,你好好看著我,我不是已經好了嗎?”
“你讓我冷靜一下。”陸依依撥開他的手,抽抽搭搭地說,“我想做一個重要的決定。”
安寂緊張地打斷她的話: “ 依依, 我錯了, 我不該突然親你, 你別這樣,我……”仿佛已經預感到她想說什麼了,安寂這麼做是想在她真正說出口前,讓她打消那個念頭。
但是,那個最可怕的字眼還是落地生根,化為現實。
“我們……分手吧。”陸依依驀然抬頭,迎向安寂錯愕的目光。一瞬間的猶豫就會讓她心軟後悔,所以她一秒鍾都不敢與他對視,說完就逃也似的衝向門口。
“你別開這種玩笑。”在她消失前,安寂一把抓住她的手,語氣變得十分嚴厲。
“我沒開玩笑。”陸依依使出吃奶的力氣,想把手從他的五指中抽出來,但是努力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最後還是安寂害怕弄傷她而主動鬆手,她才終於成功逃脫。
陸依依一頭衝進走廊盡頭的衛生間,躲在裏麵哭了很久。不敢發出聲音的喉嚨被哽得很痛,胸口又脹又悶,眼睛周圍被淚水泡得刺痛。
最痛苦的不是分手的決定,而是明知道那個決定是錯誤的、違心的,卻不能修改,必須眼睜睜看著自己摧毀自己的幸福,連帶著把安寂也帶入苦悶,落得一身傷疤卻無處喊痛。
害怕成為罪人的恐懼,戰勝了想要成為戀人的甜蜜。分不清是顧全大局還是落荒而逃,那些振振有詞說出的理由多麼空洞虛假,扒開用理智偽裝起來的外皮,藏在最深處的內核,就隻是可恥的懦弱而已。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傳來一聲輕響,屏幕上彈出二哈發來的短信:“依依,你在哪兒啊?”也許魏雪音、舞和REN就在她身邊,焦急地等待著陸依依的回複。
“對不起,我有點兒不舒服,先回去了。”不知該如何麵對他們的陸依依選擇了逃避。她靜靜地在隔間裏坐了很久,直到情緒漸漸平複後,才默默地獨自離開了公司。
冷風吹在淚痕未幹的臉上,傳來些許涼意。她忍不住低頭看了手機一眼,隻有二哈發來的“好好休息,多喝熱水”,沒有安寂的任何消息。
他在幹什麼呢?算了,已經不用去想了……“依依,給你這個。”二哈扒在床欄上,踮起腳,塞過來一片發熱貼。她自始至終都以為陸依依是因為生理痛才提前返校的。神經粗真好,陸依依忍不住有點兒羨慕她了。
“你這麼早就備著啦?”側臥在床的陸依依盯著她圓溜溜的眼睛,疲倦地笑著。二哈怕冷是出了名的,不過這才十月,大多數人才剛穿上薄毛衣呢,她居然都買好發熱貼了……
為了不辜負二哈的一片好意,陸依依把發熱貼貼在了一點兒都不痛的肚子上。
暖意很快就傳遍全身,說來真奇怪,陸依依胸中的陰鬱也隨之散去,沉重的心情變得輕鬆起來。
時間是晚上七點,陸依依倒是吃過晚飯,躺在床上休息好久了,但是二哈才剛剛回來。看她一臉興奮喜悅、眉飛色舞的樣子,大概還沉浸在與OMI成員見麵的驚喜中吧。
“我已經答應從明天開始去上課了,依依,你陪我一起去吧?”
“我才不去呢。”陸依依懶洋洋地拉長聲音,直接轉過身去麵朝牆壁。
“反正放假你也沒事做,陪我去吧!”二哈用冰涼的手指猛戳陸依依溫熱的後頸窩。
“不去不去,我又沒有唱歌跳舞的天賦,隻會耽誤你上課。”其實最大的原因是不知道如何麵對安寂,不然陸依依不會拒絕得如此堅決,想當初美嘉上課她就是全程陪同的。
“我們是不是朋友?”二哈拿出撒手鐧。
“不是。”這樣的對話以三天一次的頻率重複出現著,早就變成日常寒暄了。
“哼。”二哈拍了她的後腦勺一巴掌,氣呼呼地走了。
這天晚上,兩個人沒有再說話。二哈倒不是真的生氣了,而是躺在被窩裏看人氣偶像的表演看得入迷了,浮想聯翩地幻想了好多以後醜小鴨變成白天鵝的美好生活。但是,等她真正開始上課才知道,她離白天鵝還隔著十個斯巴達老師和一升眼淚的殘酷事實。
陸依依很想在沉睡中忘掉一切,但偏偏失眠了。
時間越來越晚,每次她把手伸出被窩,拿手機查看時間時,都能明顯感覺到溫度越來越低。她心中始終忐忑不安,想要看到安寂發來消息。哪怕是很壞的消息,隻要知道他的想法和態度,就可以讓陸依依安心地閉上眼睛,但是就連這樣的期盼都破碎了。
還記得最後一次確認時間是深夜三點多,然後陸依依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來。
寢室裏空無一人,二哈不知所終。陸依依正疑心她真的生氣了,卻看到桌上擺著買好的麵包和酸奶,以及一張紙條,上麵寫著:“依依,我培訓去了!晚上回來。”右下角還畫了一隻吐舌頭的小狗。看來她對“二哈”這個外號非常自豪,準備終生使用了。
學霸和大小姐放假都回家去了,這幾天隻有她和二哈兩個人留守宿舍。耳邊清靜下來後,她反倒有些不適應了。獨自坐在書桌前,盯著漆黑的電腦屏幕上映出的倦容,呆呆吃掉了整個麵包。
睡太久連反應都變得遲鈍了,她還想繼續發會兒呆,卻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思緒。
看到是魏雪音打來的,陸依依有點兒不敢接,害怕他問起昨天的事情。
鈴聲持之以恒地響了很久,知道躲不過去了,陸依依深吸一口氣,努力裝出自然的語氣,問道:“喂,怎麼了?”不知道安寂把實話告訴他沒有,真怕他是來勸和的。
“你昨天怎麼了?”
聽到這句開場白,陸依依鬆了一口氣。魏雪音緩和的語氣聽上去不像已經知道內情了。
“沒什麼,就是突然肚子痛,現在好多了。”既然如此,隻好說謊了。
“那就好。”柔和的聲音中帶著淡淡的笑意。
陸依依試探性地問道:“安寂呢?”
“在寫歌呢。”
“哦……”
看來安寂沒有把分手的事情告訴他,是自己多慮了。
“怎麼了?”魏雪音察覺到陸依依有點兒不對勁。
“沒什麼。”她突然揚高音調,裝出很有精神的樣子,立即轉移話題,“二哈怎麼樣?她去公司了吧?”
“嗯,正在上課呢,小舞親自教她跳舞,她可要慘了。”
“為什麼?小舞很嚴厲嗎?”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啊,明明長得那麼軟萌。
魏雪音笑著解釋道:“這倒不是,就是他的精力旺盛得異於常人,不知道休息。以前跟他練舞時,我們都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他還可以跳兩倍速和三倍速來嘲諷我們呢。”
陸依依開始在腦海中想象舞跳三倍速的畫麵,忍不住笑出聲來,壞心情也隨之淡去。
“那他和二哈還真是絕配呢。”陸依依由衷感慨道,“不知道誰先被累倒。”
接著兩個人又聊了好一會兒,都是與安寂無關的閑話。陸依依嘻嘻笑著,不再是偽裝出來的假笑,而是發自內心的笑容。什麼分手後就是以淚洗麵的世界末日,似乎完全不是這樣。
不知道怎麼回事,對話戛然而止。因為兩個人都晚了一秒說話,就再難找到開口的機會。突然降臨的沉默令兩個人都意識到,好像應該互相道別和掛斷電話了。
“那我們下次再聊。”
就在這句話出口的瞬間,魏雪音突然嚴肅地問:“依依,你真的沒事嗎?”
看來自己的演技太差了,沒能完全解除他的疑慮。即便如此,陸依依還是決定咬牙演到底,輕快地笑著說:“沒有沒有,女生每個月都會這樣,你別問了好不好?”
誰料他卻反問:“我就這麼不值得信賴嗎?”隨之傳來的歎息中帶著一點兒自嘲和無奈。
陸依依突然愣住了,不知道怎麼回事,哽咽的喉嚨裏有哭聲差點兒湧上來。她知道不能在這裏停頓,一停頓就露餡了,但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話,害怕自己一張嘴就會突然哭出來。
“依依?”半天沒有聽到回音,魏雪音擔心地催促著。
“我跟他分手了。”陸依依幾乎是脫口而出,下一秒就後悔了,但是說出的話已經無法收回,她在慌亂之中,用快得好像在生氣的語速低吼起來,“所以你不要再問了,好嗎?”
突然聽到意想不到的真相,對麵的魏雪音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陸依依不敢等到他出聲,就用緊張得顫抖的手指,匆忙切斷了通話。
那之後,陸依依一直心神不寧,害怕魏雪音再打電話過來,幹脆把手機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