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害怕被追問分手的理由,也害怕去解釋,更害怕在言語中不小心透露內心的矛盾,最終反悔。她承認昨天的自己有些衝動,但正是那份衝動才令她下定決心。
如若不然,她就會永遠在猶豫、糾結和恐懼中度日如年,直到哪天安寂真的出事了,才後悔沒有當機立斷。
晚上八點多,二哈終於回來了。
陸依依看了一整天歡樂鬧騰的綜藝節目,心情漸漸平複下來,沒有被二哈看出任何異常。
“哎喲,累死我了。”二哈脫下外套往床上一扔,就迫不及待地展示起來,“依依,你看,我今天學了這個!”說著就四肢並用,全身扭動起來,一點兒也看不出她到底哪裏“累”。
跳完後,她興高采烈地問陸依依:“是不是很酷炫?我都想嫁給我自己了!”
“嗯。”陸依依輕輕點頭,興致不怎麼高昂。
那是男生的舞步,動作的力度很大,非常消耗體力,二哈才學了一天就能跳得有模有樣,可以說是很有天賦了。要不是今天陸依依有心事,肯定早就拉著她拍視頻發朋友圈炫耀了。
“對了,依依,老板讓我叫你明天一起去。”二哈在陸依依身邊坐下。
陸依依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口中的“老板”指的應該是魏雪音,這才一天就改口了。
“我不去了。”陸依依一口回絕,反正一定是為了她和安寂分手的事情。
“必須去,他給我下命令了!”二哈瞪著眼睛,鄭重其事地說,“他說就算是五花大綁也要把你綁過去,而且隻要你去了,午飯就給我加雞腿!”
難道我們的友情還比不上一隻雞腿嗎?陸依依懶得吐槽她,無力地歎了一口氣。
“對了,他還說,不是你想的那件事,而是其他事—到底是什麼事啊?”
“他還說什麼了?”陸依依認真問道。除了分手,還能有什麼事?
“沒說什麼了……哦,對了!”仿佛不提供一些額外的情報有點兒對不起陸依依,二哈友情贈送似的模仿出魏雪音的表情,“他說話時的表情是這樣的。”結果魏雪音的深沉嚴肅和憂心忡忡,硬是被她演成了誇張而滑稽的目光呆滯和生無可戀。
畫麵慘不忍睹,陸依依絕望地捂住了臉。怎麼說她也是魏雪音的鐵杆粉絲,看到偶像被這樣抹黑,真的好想一巴掌拍過去,但偏偏忍不住想笑。
“怎麼樣?我學得像不像?演得好不好?是不是很有層次?就是這樣的……”
說著,二哈嘴巴一閉、視線一沉,又來了一遍,真是收放自如,瞬間切換,毫無違和感。
“好啦,我去。”陸依依一掌推開二哈不斷湊近的臉,遞出一個“真是受不了你”的眼神。
雖然尷尬是在所難免的,但是總不能一直躲著不見麵吧?該麵對的總是要麵對。
希望再見到安寂時,可以像以前那樣自然地微笑著問候。陸依依的本意並非那種老死不相往來的斷然決絕的分手,而是希望他在愛別人之前,可以更愛惜自己的身體一點兒。
翌日,把二哈送到練功房後,陸依依來到魏雪音辦公室門外。房門虛掩著,隱約傳來敲擊鍵盤的輕響,讓陸依依知道他就在裏麵。如果不是分手的事,他到底想說什麼呢?
深吸一口氣,陸依依輕輕推開房門。電腦桌後的魏雪音抬頭望來,看到是陸依依後,微笑著用目光示意她坐在自己對麵的鋼管椅上。不想被別人聽見這場對話的陸依依,悄悄關上了門。
“你們到底怎麼了?”魏雪音撥開擋在兩個人之間的筆記本電腦,雙手交叉放在桌麵上,身體微微向前傾,嚴肅地凝視著麵前的陸依依。
他的目光一直直直地盯著陸依依有些紅腫的眼睛,令陸依依有點兒無所適從。
“不是說不提這件事嗎?”陸依依低著頭,小聲說。
聽到這句話,身體前傾的魏雪音猛地向後一仰,整個人靠在旋轉椅上,拉開了與陸依依的距離。他想了想,說:“其實昨天我本來想找他問清楚,但是發現很難有機會開口……”
陸依依默默聽著,在腦海中想象著安寂生氣的樣子。他以前生氣時總愛把自己關在漆黑的房間中,什麼人都不見,什麼話都不聽。這次魏雪音大概就遭到這種待遇了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樣。”魏雪音總是能一眼看透陸依依的心思。稍作停頓後,他慎重問道:“你們真的分手了嗎?”生怕陸依依聽不懂似的,他又著重強調道,“你真的對他說出‘分手’這兩個字了嗎?還是你表達得太委婉了,他根本就沒明白……”
一向條理清晰的魏雪音變得有點兒語無倫次,不知道應該如何準確描述。
“總而言之,從他身上,我完全看不出你們已經分手了。”
無論他究竟想要表達什麼,反正這個結論陸依依是聽懂了。
“他一點兒變化都沒有嗎?”陸依依有所警覺。安寂不是那麼會隱藏情緒的人,喜怒哀樂總是寫在臉上,有時候就像一個易燃易爆的危險品,所以經常被不熟悉的人誤解。就算他想要隱藏分手後的低落,也絕不可能偽裝到連魏雪音都看不出來的完美地步。
陸依依的問題令魏雪音沉思起來。過了一會兒,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倒是有一點兒變化……”在陸依依的目光追問下,他抬起頭,輕聲揭曉答案,“他開始吃藥了。”
門虛掩著,輕輕一推就開了。窗簾依舊緊閉,明明是大白天,還開著燈。
安寂坐在電腦前,專心致誌地盯著屏幕,手指快速地點擊著鼠標,發出一陣急促的輕響。
陸依依在門邊站了好一會兒,他都沒有扭過頭來。確認他不是故意不搭理自己,而是太專注於工作後,陸依依壯起膽子,輕輕地走了進去。
這時,安寂終於發現有客人來了,抬頭向陸依依望來。
陸依依緊張得立即停下腳步,站在三四米外,準備好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來。
突然,安寂笑了一下,招呼她道:“依依,你來,聽聽這首歌。”
無論表情神態,還是語言動作,都和以前一模一樣。直到這時,陸依依才終於明白魏雪音想要表達的意思。這怎麼看都不像是故意裝出來的冷靜,而是真的忘了那件不開心的事情。
陸依依下意識地瞥了置物架一眼,發現最外麵的一個快遞盒已經開封了,旁邊還有一個貼著英文標簽的白色藥瓶。正如魏雪音所說,安寂已經做出了一點兒改變,不再排斥吃藥了。
但是,這樣的改變是否與分手有直接關係,陸依依並不知道。
“你怎麼這麼看著我?”安寂投來詫異的目光,問,“出什麼事了?”
一時間,陸依依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呆呆地坐在他身邊的鋼管椅上。她知道安寂不會幼稚得以為“隻要假裝不知道分手就可以不用分手”,但是此時此刻她無比希望安寂就是這麼幼稚可笑,因為這可以讓她排除另一個更加嚴重、更加可怕的推測。
“安寂,別這樣,你會嚇到我的。”陸依依凝視著他純淨的眼睛,“你真的忘了嗎?”
“我忘什麼了?”安寂終於放開鼠標,轉身麵向陸依依。
“你不要以為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就真的什麼都沒發生過。我說過,我們已經分手了,你不要為了我而堅持留在國內,該接受什麼治療就要乖乖聽醫生的話。”
安寂似懂非懂地看著雙眉緊蹙的陸依依。
如果是在演戲,他一定會問“什麼時候”,但是他沒有。他有點兒驚訝,有點兒迷茫,但又好像突然明白過來,絞盡腦汁地思考和回憶著什麼,最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這樣的反應是陸依依最不想看到的,因為那個最可怕的猜測越來越難以被推翻了。
沉默數秒後,陸依依問:“你是不是剛剛才想起來的?”
安寂認真地辯解道:“我知道,我沒忘……我都已經開始吃藥了,你還想怎麼樣?”他顯得有些不耐煩,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重新把目光轉回電腦上,握起鼠標繼續工作。
陸依依扯住他的袖子,焦急地追問著:“安寂,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怎麼了?”
安寂用力掙開陸依依,低吼道:“你可不可以不要用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看著我?”
他煩躁的樣子看上去很凶,陸依依嚇得縮回手,不敢再吭聲了。
他點擊鼠標的頻率變得更快,力度變得更大,像是在發泄著什麼。忙亂之中什麼地方出錯了,他從牙縫裏發出煩悶的吐氣聲,用更快的速度修改著,卻越改越錯。
陸依依默默陪伴在一旁,目光不經意間停留在貼在顯示器邊緣的便利貼上。
安寂以前就有把待辦事項寫在便利貼上提醒自己的習慣,但是現在便利貼的數量明顯變多了。不僅是顯示器邊緣,就連牆壁上都貼了不少五顏六色的便利貼。
陸依依仔細一看,發現上麵除了待辦事項之外,更多的是旋律和歌詞的片段。
他以前明明沒有這種習慣,難道是因為記不住了,才用這樣的方法記住嗎?陸依依越想越害怕,他為什麼連旋律都記不住了?他的記憶力到底變成什麼樣了?
也許安寂自己已經察覺到了,所以剛才被踩到痛處時才會用低吼來掩飾心虛。
但是,明知道後遺症已經開始出現,他卻依然抱著盲目自大的樂觀……“依依……”
陸依依想得正出神,突然聽到安寂低沉的聲音。
“我真的不想回美國,我喜歡留在這裏……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知道什麼時候該走。一直以來,你都是最相信我的人……”
安寂轉過頭來,幾乎是用乞求的目光凝視著陸依依。他已經冷靜下來,不再大吼大叫,這樣反而令每個字的分量都變得重如千鈞,沉甸甸地壓在陸依依的胸口上。
不知道怎麼回事,仿佛被他誠懇的目光催眠了一樣,陸依依輕輕低下頭,發出幾不可聞的聲音:“嗯……”雖然隻是一個含混不清的音節,卻帶著“好吧”
的含義。
得到這樣的回複後,安寂安心地笑了起來。
雖然答應了,但是她的內心依然矛盾著。回到寢室後,陸依依查閱了很多資料,看到很多案例和建議。越看越覺得自己錯了,不應該那麼草率地答應他。他必須回去,必須回去……
這次的情況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樣。當初她之所以可以眼睜睜看著他飛往英國,在他最低潮的時候也依然堅信他能東山再起,都是因為相信他的才華,相信他一定能夠給汙蔑和詆毀他的人以反擊,令真相大白於天下。這一點到現在都沒有改變,但是這次是不同的。
陸依依無法相信他對自己病情的判斷。
他口口聲聲說著自己最了解自己的身體情況,會在必須要離去的時候離去。但是,治病最怕的就是貽誤時機,必須在病症出現的初期就提高警惕,而不要拖到病入膏肓、無藥可醫的時候才想起要治療,那時往往已經錯過了最佳治療期,再怎麼後悔都沒用了。
所以,在安寂回美國這件事上,連一秒鍾都不能多等。
安寂有時候非常固執,陸依依知道僅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肯定無法說服他,就算再加上魏雪音,恐怕也無法令他改變主意—那該怎麼辦呢?
陸依依突然鬼使神差地從抽屜裏找出林仁美的翻譯留下的那張名片。
這張名片混在一大堆快遞員、電腦維修員和校園貸客戶經理的名片中,已經快被陸依依遺忘了。當她找出這張名片時,終於明白了林仁美這麼做的意義—也許林仁美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所以才提前做好部署。真不愧是弗羅娜的親姑媽,隻有她才能降服安寂吧?
盯著名片猶豫了好久,陸依依終於下定決心。
雖然這樣做背叛了安寂,但是陸依依已經別無選擇了。如果與安寂麵對麵,看到他的眼神,聽見他的乞求,就會忍不住心軟,答應他的一切要求,但是這些都是錯誤的!
彌補錯誤的唯一辦法,就是把真相告訴林仁美,讓她盡快接走安寂。不管安寂願不願意,她一定有辦法把安寂送回美國。至於安寂事後會不會討厭自己,陸依依已經顧不上了。
還好是國內的電話號碼,陸依依撥通後,一鼓作氣地講完一切,對方連半句話都插不上。
“請你們,盡快把他帶走吧……”隻有這樣,才能盡快把一個完好健康的安寂送回來。
後麵這句話,快要哭出來的陸依依咬緊嘴唇,隻在心裏說給自己聽。
送走你不是因為不愛你,而是為了以後和更好的你重逢。
安寂,你一定要回來……
那之後直到黃金周假期結束,陸依依再也沒有去過金羽文化。她經常從定期去公司培訓的二哈口中打聽安寂的消息,可惜每次二哈都說沒有機會跟安寂見麵,不知道安寂的情況。後來,二哈帶來一個重要的情報—公司裏來了幾個日本人,其中一個是氣質好得像明星一樣的貴婦,另外幾個全都是高大威猛的撲克臉製服男。
不需要二哈過多描述,陸依依一聽就猜到那個貴婦是林仁美。
不知道林仁美說服安寂沒有?兩個人有沒有吵架?安寂會不會恨自己?陸依依亂糟糟的腦子裏總是翻來覆去地想著這些問題。
那個禮拜陸依依整天都在不安中度日如年,隻盼望周末早日到來,二哈能帶回最新消息。誰知,不等二哈前去刺探情報,陸依依就在星期五的晚上,提前接到安寂發來的第一手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