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野的喉嚨哽咽了一下,眼眶裏突然泛起一絲酸澀。
於浩一語不發地坐在玻璃牆對麵,抬頭向田小野望來,卻沒有伸手去拿電話的意思。
兩個人就這樣在沉默中對望著,仿佛隻用眼神就可以交流。直到獄警提醒了一句“抓緊時間”,田小野才回過神來,拿起電話望著他。
他猶豫了一下,終於也拿起電話,顯得有些不耐煩。
“你來幹什麼?”於浩口氣生硬地問。
“其實是露露想見你,可是她申請不到探視資格,隻能拜托我。”
田小野說著拿出手機,打開郭寒露的視頻,把電話聽筒對在手機話筒上。
鏡頭前的郭寒露顯得有些拘謹。她坐在花壇邊,用手撥了撥劉海,生怕被拍胖似的一直微微低著頭,說話時不敢有太多表情,就連微笑時嘴角的弧度都被嚴格控製著。
“今天我也來了,本來打算和小野一起去看你,但是他們不放行,所以隻能這樣跟你說說話……”一開始她有些不敢看鏡頭,直到說完這段簡單的開場白後才漸漸適應過來,恢複了平常的語氣,不再那麼緊張了。
“給你寫了幾封信,但是每次寫的都是我自己的情況,其實我更想知道你怎麼樣了。
我很怕你會灰心喪氣,放棄自己。其實一年時間很短,眨眼就過去了。一年後我就畢業了,關於未來,我一直沒有太明確的規劃,但是我確定一件事,就是我希望未來可以有你……”
隻聽到這裏,於浩就深吸一口氣,用顫抖的雙手捂住了臉。也許是因為感動,也許是因為愧疚,他無法麵對鏡頭中露出明媚微笑的郭寒露。
在這裏的每一天,他無時無刻不在嫌棄自毀前程的自己,郭寒露卻待他一如既往,讓他有一種被救贖的感覺。
“我會一直等你,也請你不要逃避我。哪怕你隻是把我當成普通朋友,我也無怨無悔。我相信經曆這次磨難後,你一定會變得更好。這不是你人生的終點,你還這麼年輕,一年後照樣有無數機會在等待你,你依然可以大展宏圖。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說到這裏,郭寒露哽咽了。她抿起嘴唇,微微垂下頭,抬手示意田小野停止拍攝。
視頻隻錄到這裏就結束了。田小野把手機畫麵轉向自己,點擊了關閉。
於浩依然捂著臉不說話,喉嚨卻不停地上下動著。
他應該是哭了,田小野猜測。
心情變得越發沉重的同時,她又有一分釋然。至少他已經有悔意了,郭寒露期待的結果不是沒有希望的,說不定他們倆真能修成正果。
“你出了這種事她都願意等你,這種女孩你上哪裏找?”田小野一邊操作手機,一邊閑話家常般若無其事地說著。忽然,她抬眸問道:“你要錄點兒什麼給她嗎?”
於浩深吸一口氣,微微移開手掌,終於露出十指後泛紅的眼睛。他認真凝視著田小野,過了好久才用嘶啞的聲音說出一句:“我對不起露露……”
“你知道就好。”田小野淡淡地回應。雖然臉上沒有顯露出來,但心中多少是有點兒感動的。於浩認錯了,這對於還在監獄外等待的郭寒露來說,應該是一個好消息。
於浩始終不肯錄像,大概是不想讓郭寒露看到自己這麼糟糕的樣子,隻讓田小野帶話出去。
田小野沒有逼他,把手機收了起來。於浩一開始就像渾身帶刺的刺蝟,一舉一動都帶著強烈的敵意,想逼田小野離開,但現在他的態度明顯軟化下來,可以好好地交談了。
於浩不願多談自己的事情,也不想在郭寒露的問題上反複懺悔,故意岔開話題似的問了很多家裏的情況。隻可惜田小野開學後就再沒有見過於翰林,也沒有回過家,隻能說些“一切都好,不用掛念”之類的空話為他寬心。然後,話題自然而然地來到田小野身上。
“你最近怎麼樣?”於浩主動問道。
“開學後當然忙起來了。”田小野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在GAW 實習的消息告訴他。
他剛從GAW 離職,而且是因為朱明熙才落到如此下場,心中多少帶著一些恨意。
“白海燕買了你的店,你應該開始為她工作了吧?”
聽到這話後,田小野心口猛地一沉。看來是避不過去了,於浩顯然十分關心這件事。
“嗯。”田小野承認了,輕聲道,“第一批服裝年前就已經上市了,反響還不錯。”
“我能看看嗎?”於浩突然提出這個令田小野措手不及的要求。
“這個……”田小野有點兒猶豫,擔心會刺激到他。GAW 的雅韻係列本來是他在負責的,如果不是因為出了那場車禍,第一批上架的服裝裏應該就有他的設計。
但是,迎向他堅定的眼神,田小野實在找不到理由拒絕。
也許他隻是好奇而已,想知道當初自己負責的項目如今怎麼樣了。
既然他已經能以平常心看待《百美圖》了,自己也應該大大方方的,不要這麼畏首畏尾。
想到這裏,田小野用手機打開網店頁麵,給他看剛上市的那些新款。
於浩湊到玻璃牆麵前,看得非常仔細,仔細得令田小野不安起來。
“怎麼了?”田小野轉過手機屏幕看了一眼,沒發現什麼異常。
“沒什麼?”於浩終於收回目光,笑了一下,身子向後仰,忽然放心下來似的靠坐在椅子上,“恭喜你,我就知道你會成功的。”
意外的讚賞令田小野始料未及。她不敢誠實地開心,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圍繞這套設計已經鬧出很多糾紛了,如果能就此與於浩冰釋前嫌,也算一件好事。
想到這裏,她淡淡回了一句:“謝謝。”
半個小時的探視時間轉瞬即逝。在獄警的催促下,田小野起身與於浩道別。
剛剛走出監獄大門,郭寒露就迎了上來。田小野把剛才於浩的反應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她聽後果然十分欣慰,用手捂住胸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說了那麼多自以為是的話,我還怕他會生氣呢。”
“他有什麼好生氣的?被一個女生這麼發自肺腑、不計回報地喜歡,高興還來不及呢。”
“這次謝謝你,他應該不會不理我了。”郭寒露輕輕拉住田小野的手,溫暖的眼神中充滿感激。她最怕於浩故意疏遠她,不給她回信,今天聽到於浩的答複後,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了。
以前無論自己做什麼,於浩都認為是理所當然的,現在他終於悔悟了,懂得珍惜了。
兩個人沒有多做逗留,直接乘當天的長途車返回市裏,又一起坐公交回到學校。
正好趕上食堂晚飯時間,兩個人一起去吃了一頓很久沒嚐的小火鍋,郭寒露搶著刷了卡。
與早上剛出發時相比,郭寒露的心情明顯好多了。舒展的眉眼間帶著笑意,說話時音調微微揚高,節奏輕快得好像唱歌一樣。看到她解開心結的樣子,田小野由衷地替她感到開心。
不過,一想到未來兩人有可能從同學變成親戚,就有一種奇妙的虛幻感……無論如何,郭寒露的苦戀終於出現了“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征兆,還是祝福她吧。
雖然小長假期間不用去公司上班,田小野卻主動在家裏加班。
整個雅韻項目就隻有她一個人負責設計,做好了功勞要與全公司分享,可一旦出了什麼問題,所有責任都是她背,無法推卸給其他人。
正因如此,她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點兒都不能懈怠。
因為做的是自己喜歡的事情,所以無論多忙她都充滿幹勁,從不計較有多少回報。
小長假最後一天下午,田小野坐在床上,正在從圖書館借來的書籍裏尋找靈感。
就在她看得入神的時候,放在枕頭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喂。”雖然屏幕顯示的是一個陌生號碼,但她還是第一時間接聽了。
“你好,請問是田小野嗎?”
“是的。”
田小野每次回話都十分保守,一個字都不肯多說,態度也冷淡得近乎不禮貌。現在推銷和詐騙電話多如牛毛,她早就習慣用這種冷冰冰的態度應付了,一旦對方露出推銷的狐狸尾巴,她就馬上掛斷。
誰料這次的情況卻有些不同尋常。
電話對麵那個年輕男子居然很有禮貌地說:“我是蘇冬陽的經紀人,有點兒事想當麵和你談一談,請問你有時間嗎?”生怕田小野不同意似的,馬上補充道,“不會耽誤你太長時間。”
田小野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差點兒把手機掉到床上。她下意識地直起背來,不敢再軟綿綿地靠在枕頭上,而是端端正正地坐成一個九十度的直角。
對方還在等她回答,但她卻慌亂得失去語言能力。她知道蘇冬陽的經紀人隻會為一件事找她,而且已經沒有掩飾的可能了……“就……就你一個人嗎?”田小野很怕經紀人會讓她和蘇冬陽當麵對質。
“就我一個人。”
得到這樣的答複後,田小野稍微鬆了一口氣。
“請……請問你有什麼事?”田小野帶著一絲僥幸的心理明知故問。
對方言簡意賅地說:“我現在在狀元路一個叫‘喵嗚咖啡’的地方,應該離你家不遠。
你想知道是什麼事的話,就過來一趟吧。有些話還是當麵說,更清楚一點兒。”
狀元路就是學校附近的小吃街,也就是田小野出租房的所在地,而喵嗚咖啡則是田小野閉著眼睛都能走到的一家小水吧。
看來對方已經把她的底細摸得很清楚了,連她住在哪裏都了如指掌。這次主動提出見麵,肯定是醞釀已久的慎重決定吧……半個小時後,田小野來到喵嗚咖啡。
出門前她花了很長時間梳妝打扮,總覺得必須要讓經紀人覺得自己是一個能配得上蘇冬陽的女孩子,就算這樣做隻是徒勞無功……雖然以前無數次從喵嗚咖啡門前路過,卻從未光顧過。掀開沉重的深藍色印花布簾,空調濕潤的冷氣和淡淡的花香味撲麵而來。
作為麵向學生消費群體的咖啡廳,這家店的麵積並不大,裝修得也不豪華高雅,不過隨處可見的可愛擺件和盆栽植物依然彰顯出店長的用心。
咖啡廳分為上下兩層。下麵是店員出售和製作飲料的地方,左邊角落裏有一張很小的藤編圓桌和兩個單人座位,右邊有一條逼仄的木梯通往二樓。二樓要寬敞一些,零星擺放著五張深棕色的方木桌,靠窗的牆壁邊有一排吧台座,圓柱形的座位好像樹墩一樣,上麵還有年輪的圖案。整家店的光線偏暗,無論店外如何陽光普照,這裏永遠都是陰涼的感覺。
田小野拿著一杯店員剛做好的金橘汁,順著木梯走上二樓。二樓隻有一個人,所以田小野一眼就看見那個坐在吧台最深處的年輕男子。
男子聽到腳步聲後,扭過頭向她望來,就像早就認識她似的,很熟絡地揚起手打了一聲招呼。
以前田小野從蘇冬陽嘴裏聽說過一些關於經紀人的傳聞,知道他是一個隻比蘇冬陽大五歲的“大哥哥”。雖然兩個人年紀相仿,但他初中畢業後就進入演藝圈打拚,後來從藝人變成經紀人,已經是一個老江湖了,論資曆和人脈,絕對是圈內很多經紀人都望塵莫及的。
田小野靦腆地笑著點頭回應,一邊慢吞吞地走過去,一邊仔細打量他。
他穿著最普通的格子襯衫和長褲,戴著眼鏡,頭發修剪得整整齊齊,像個普通的上班族。雖然不時髦,卻幹淨整潔,能給第一次見麵的人留下好印象。他帥得很低調,走在人群裏的回頭率不會很高,但是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的五官長得非常端正,幾乎無可挑剔。
“你好。”田小野對他點頭。
“你好,請坐吧。”他向旁邊挪了挪,讓出位置。
田小野放下紙杯,略顯僵硬地坐在他身旁。他先做了自我介紹,生怕田小野懷疑似的遞上名片。田小野這才知道他叫趙慷。他應該等了很久了,桌上的咖啡杯已經快空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嗎?”趙慷開門見山地問。
“嗯。”田小野輕輕點頭,一直不敢看他,仿佛是個正在接受批評的學生。
趙慷誠懇地說:“我實在勸不了他,所以隻能來勸你了。”
話越說越清楚,他果然是來勸田小野和蘇冬陽分手的。意識到再也無法逃避後,田小野低聲說:“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麵了。”明知道這樣的借口無濟於事,她還是忍不住想要辯解。
果然,趙慷一副很頭痛的樣子,馬上說:“不見麵也不行,必須要徹底斷絕關係。”
突然嚴厲起來的語氣令田小野有種被冒犯的不悅。不想跟他吵起來,她隻好選擇了沉默。
“道理我就不多說了,你應該都懂。既然懂,為什麼不理智一點兒呢?”
他所謂的“理智”就是分手,田小野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依舊隻能不吭聲。
“我見過太多像你們這樣沒見過世麵的年輕人,以真愛為借口去犯一些不可理喻的錯誤。最可悲的是,隻有當你們到了我這個年齡,才會感到後悔,但是已經晚了。”
趙慷越說越激動,顯然是把在蘇冬陽那裏受的悶氣,統統發泄到田小野身上了。
他的話越來越刺耳,田小野一開始還能忍受,但是聽著聽著就忍不住想要爆發。
她突然抬起頭,生硬地打斷他的話,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們不是真愛?”
在見到蘇冬陽之前,田小野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一個人。她以為小說裏“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情故事都是騙人的,什麼魂牽夢縈、日思夜想都是誇大其詞的形容,直到見到蘇冬陽後,她才真正明白這種感受。
這三年來真真實實盈滿胸臆的誠摯感情,怎麼能輕易被一個外人嘲笑呢?憑什麼莫名其妙就被打上“沒見過世麵”“不可理喻”的歧視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