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一點點
車裏放著稍顯動感的音樂,不緊不快節奏剛好。
我有想過問問黎華,為什麼隻有他一個人,怎麼沒和薛家正他們在一起。也想過問他我們要去哪裏,怎麼會主動叫上我。
但我什麼都沒問,今天,在這個小雨綿綿的夜晚,我既然自願地孤身坐上了黎華的車,就代表我已經默認至少把今晚的自己交給他安排。
除非他打算去跳海,那我絕對不可能陪他。
黎華帶我去市裏海邊的一家酒吧喝酒,隨便找了張圓桌,兩個人對著坐下。
酒吧還在暖場,放的是很舒緩的音樂,燈光靡靡,此時坐在我對麵的黎華,比往常還要好看一些。
服務生端上來水果和酒水,開瓶倒酒的時候,黎華從果盤裏拿了片西瓜遞給我。我下意識地拒絕了,順口還說出了原因:“我不是很喜歡吃水果。”
黎華的手沒收回去,用尋常的口氣勸道:“女孩子吃水果皮膚好。”
這話我聽過幾百遍,始終沒能打動我,而且我覺得我的皮膚也沒比那些拿水果當飯吃的姑娘差。但他還說:“以後生的孩子皮膚也好。”
我小心翼翼地從黎華手中接過那片西瓜,都不敢碰人家手指頭一下,仿佛他很高貴。
他給我們倆都倒上酒,沒有碰杯,自己喝自己的。眼睛掃視周圍環境,想了點什麼,他問:“王玉潔的事,你早知道了?”
我又是一愣,終於知道黎華今天反常的原因,這是受刺激了啊。
我點頭,有點抱歉的意思,我抱歉的可不是沒有告訴他,而是抱歉,對不起,你被戴綠帽子這事兒被我知道了。
他抿了口酒,微微皺眉,饒有興致地看著我:“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我琢磨這事應該是燕小嫦知道以後告訴黎華的,而且按照關係來講,由燕小嫦告訴黎華,比我來告訴他好很多。
我說:“可我看你好像也沒什麼反應。”
黎華跟我講了個小故事,他說:“我認識一個朋友,男的,家裏挺有錢,但是家裏覺得他年紀小,不給他錢。你猜怎麼著,這孫子找了個當小姐的,靠小姐把自己養著。”
我笑了。
黎華也嗤笑一瞬,跟我碰了下酒杯,仰頭喝酒,一幹而盡,我跟著幹了。喝完了這杯酒,我才反應過來,黎華想表達的意思是:存在即合理,合理即接受,他被戴綠帽子,也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我又想起了那個章老板,以及疑惑了自己那麼久的問題。黎華剛好和我想一塊兒去了,他忽然問我:“我還真有點想不明白,你們女孩子為什麼願意給別人做二奶?”
我一直覺得“二奶”這個詞不大好聽,從黎華嘴裏說出來,感覺更難聽一些。我想,王玉潔的事情,在他心裏多少還是有點小疙瘩。
我坦白:“為了錢啊。”
他說:“為了錢,給男人夾胳肢窩下麵,聞人家一晚上狐臭,有那麼好受嗎?反正要是我,我不幹。”停頓一下,看我沒有反應,接著說,“衣服鞋包化妝品,沒有那個錢,可以不買,山裏的人不都過得好好的,也沒人閑得沒事跑過去看不起她。”
他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說:“那萬一是有別的什麼原因呢?”
“你什麼原因?”
我下意識地說:“我當時沒有學費。”但一想,我哪兒來的原因,我不是他說的那種,怎麼我短信跟他解釋的,他就是不相信呢?
我說:“我真的是送外賣,哎呀……”
他無視了我後麵的話,問:“現在有了?”
我點頭:“後來我爸給我了……對了……”我從兜裏把取的那三千元拿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到黎華麵前,“那個,你不能不要啊,本來就是你的。”
瞟了那一小疊錢一眼,他沒什麼動作,繼續說教:“我還是覺得不至於,就算沒有學費,學也可以不上,上不上學不能決定以後怎麼樣。那比爾·蓋茨、李嘉誠、成龍、周潤發,不都沒上過幾年學?”
我說:“你說的那都是名人。”
“名人怎麼了,你就能確定自己以後不會是名人?你是表演專業不是嗎?”
想想也是,現在的黎華,距離成名大約也就是一步之遙吧,這樣的專業水準,這樣的品性相貌,這樣的身家實力,隻要運氣不太差,許多東西都是手到擒來的。
不想反駁什麼,我淡淡地笑了一下,黎華垂目看了看我,回以相同的表情。盡管沒說什麼,但我至少感覺得到,我們之間那道莫名其妙的屏障,已經逐漸消失了。
而我也知道,王玉潔的事情他不是不在乎,隻是事已至此,多說無用。
酒喝開了,膽子也放開了,我終於問起那天的事情:“你和那天挨打的那個男人,是什麼關係?”
“親戚。”他說。
“什麼樣的親戚?”
黎華略不耐煩:“他是我叔。”
“你爸的兄弟?”
他好像不願意回答了,我就換了個問題:“那天咱倆被抓進警察局……是他幹的吧,他把你騙過去的?還讓警察局的人打你。”
黎華抬眼看看我,麵無表情地問:“如果是我自己去的呢?”
“去幹嗎?”
“你說幹嗎?”
“嫖?”我艱難地吐出這個字,黎華遞來不置可否的眼神,我不禁蹙眉,表示根本不相信,做出誇張的反應,“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去嫖呢?!”
黎華於是抿嘴笑了,輕輕瞪我一眼:“知道還問?”抿了口酒,他再次看向我,饒有興致地問,“我是什麼樣的人?”
“你……挺凶的。”
“除了凶呢?”
我低頭思索,沒想出來合適的評價,黎華不依不饒:“除了凶沒別的了?”
我麵露一絲著急:“你平常也不跟我說話呀,我怎麼知道……”
“那你還喜歡我?”
“啊?”這話使我愣了一下,忽然臉紅,“誰說我喜歡你,我什麼時候……”
黎華笑,我把目光移開去抿酒,心髒忽然跳得很亂很亂,麵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竟然無言以對。
從酒吧出來後,外麵仍然下著雨,秉著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的良好習慣,黎華帶我上了一輛出租車。
“去哪兒?”他問。
“學校?”我這疑問的口氣裏,頗有些征求他意見的意思。
黎華了然一笑,轉頭說:“師傅,白天鵝。”
白天鵝是我們這兒的一家賓館。
跟他進了房間,我不知道往哪兒坐才好,黎華那邊已經把外套脫掉掛起來,給了我一台階下:“不去洗澡?”
此時我還是有點怯場,想著今天晚上估計是不會回宿舍了,而我以前晚回宿舍的時候,藍恬多半會不睡覺等我,好在我回去的時候給我開宿舍門。
我覺得還是得交代下,別讓人家白等。我說:“我得給藍恬打個電話。”
黎華就把自己的手機交給我,我又想了想,把手機還給他:“算了,不打了。”
“怎麼了?”他問。
我說:“打了她就該知道我和你在一塊兒了。”
黎華又笑了:“和我在一塊兒很丟人嗎?”
此刻我坐在床上,黎華站在我麵前,房間裏燈光曖昧。黎華忽然看著我說:“你怎麼這麼漂亮?”
“啊?”
我抬頭迎上他欣賞的眼神,心髒開始撲通撲通撲通……
此時他就站在我麵前,以高大的身軀遮住頭頂的燈光,我陷於他所製造的陰影之中。這樣曖昧的姿態,讓我不得不膽怯於他的下一步動作。
於是我還是先鑽進洗手間說要洗澡。
蓮蓬頭打開,我在底下仰著頭肆意地笑。
此刻,我十分明了地發現以及確認,我喜歡他,這麼這麼喜歡!
我根本控製不住自己臉上花癡的笑容,它們如雲霞般一朵一朵肆意散開,在我的心間、眼前以及腦海,在我的整個世界,飄浮來飄浮去,綿綿蕩蕩。
在我去洗澡的時候,黎華接了一個電話,是燕小嫦打來的。
倒不是天大的事情,所以起初的時候,美人當前的黎華並沒打算在意,可燕小嫦那邊並不清楚這裏的情況,接二連三的電話轟炸徹底熄滅了黎華的興致。他看著我無奈地歎了口氣,伸手穿過我的脖子,把手指插進我的頭發裏撓了兩下,而後順手攬住我的肩膀,拿起我丟在旁邊的外套:“走吧,回去看看。”
情況是黎華的好兄弟薛家正和我的好閨密藍恬正在鬧分手,薛家正喝多了,心情不好把無辜的邵思偉給打了。現在薛家正正在女生宿舍樓下亂號,邵思偉的腦袋正在冒血。外麵下著雨,他們僵著誰也不肯走,燕小嫦隻能叫了這幫人的領頭羊黎華回去解決。
“知道他們為什麼分手嗎?”黎華問。
我搖搖頭。這事兒藍恬沒跟我提過,也幾乎沒有任何前兆。
女生宿舍樓下,邵思偉和燕小嫦坐在一處石階上,燕小嫦正在用紙巾擦邵思偉臉上的血,據說是被薛家正外套上的拉鏈刮的。而薛家正依然在發神經,用自己的外套砸草坪,一邊砸一邊喊藍恬的名字。
我和黎華靜靜看了一會兒,他瞟了眼樓上的窗戶,對我說:“你先上去看看吧。”
回宿舍給我開門的不是藍恬,藍恬正坐在床上哭,兩耳不聞窗外事。樓下隱隱還能聽見薛家正在那兒幹號,什麼話也不說,就隻顧著喊藍恬的名字。
藍恬哭,是哭得很文雅的,不聲不響,也不抹眼淚兒,但光看那坐姿就覺得挺傷心。
我以為是薛家正欺負藍恬了,問她,她什麼都不說,隻是否認了我的猜想。
分手是藍恬提的,一邊主動提出分手,一邊在這兒痛哭流涕,說實話這種作風還真挺奇特。
宿舍的電話鈴響了,我過去接起來,黎華問我:“她怎麼說?”
“什麼也不說,還哭著呢。”我回答。
黎華也沒怎麼猶豫,坦然地說:“行,你好好安慰她吧,我帶家正走了。掛了。”
“嗯。”
黎華把電話掛了,電話裏,關於我,關於我們,他隻字未提。
我心裏多少有點失落,不過很快被藍恬轉移了注意力。
“誰打的?”她帶著哭腔問。
我說黎華。藍恬問我說了什麼,我就把黎華的話轉述了一遍。特奇怪的是,就這麼簡單兩句話,倒是很有效果,藍恬之後沒怎麼哭了,也可能是薛家正已經被帶走了的緣故。
我還是會追問分手的原因,藍恬給了個特別傳統沒新意的答案:“不合適。”
他們說分手就分手了,而這件事情對我的直接影響是,失去藍恬和薛家正的這層關係,我似乎也失去了再正當見黎華的理由,連燕小嫦都不聯係我們了。
藍恬分手以後,情緒低落了兩天,很快就恢複了,之後幫我弄了個手機。
拿到手機的當天,我給黎華發了個信息,告訴他這是我新辦的號碼。黎華隻回了一個字:“哦。”
我有點心寒,有點不大敢對黎華抱有任何幻想和執念。
我打算到當地一個娛樂城的台球館做擺球員,據說運氣好時有小費拿。
當時我正在和娛樂城的經理了解情況,李拜天從門口進來,把裝球杆的盒子找了個稱心如意的位置放下,扭頭看我一眼。
我也就看了他一眼,二十五歲上下,長得不算特別出眾,但也是平常人看了都能入得了眼的那種。
“麵試啊?”李拜天問坐著的經理。
經理急忙站起來:“李總,你坐你坐。”
這小李總倒是客氣,不打算坐,眼睛再瞟我一回,接著問經理:“幹嗎的?”
“擺球的。”經理說。
李拜天嘀咕了一句:“身材不錯。”眯了眯眼,他問我,“學生?”
我點頭。
“哪個學校,學什麼的?”
我有什麼說什麼,李拜天說:“我那兒缺幾個禮儀,你條件不錯,幹不幹?”
李拜天是搞攝影出身的,是這家娛樂城老板的朋友,兩個人合夥搞了個婚慶禮儀公司叫超級婚禮。
對於婚慶禮儀,那邊隻是愛好加投資,李拜天才是正兒八經的公司操作人。
我簡單問了他一些問題,心裏衡量了下,去那個婚慶公司幹禮儀,比在這烏煙瘴氣的地方擺球強多了,於是有點頭的打算。
經理說:“李總,這不好吧,北哥前兒才跟我說,讓招倆漂亮姑娘充門麵。”
李拜天斜眼瞥他,說:“你這地方都是些臭老爺們兒,要那麼些漂亮姑娘幹什麼,還嫌不夠亂啊。”
李拜天給了我一張名片,說讓我想好了給他回複。
我覺得這是個機會,回去以後就把事情跟藍恬分享了,再去超級婚禮公司麵試的時候,一道兒也帶上了藍恬。
這地方門麵不大,辦公的人也很少,李拜天的辦公室算是最大的一間。他坐在一張老板椅上,我和藍恬坐在十步開外的沙發上,旁邊有很多攝影器材,我這心忽然突地一跳,不會遇上騙子了吧?
李拜天長得就像個騙子,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印象,可能是因為他盯著人看的那種目光太犀利了,站在他麵前時常會有一種沒穿衣服的感覺。
關於我帶藍恬來,李拜天也沒什麼意見,反正像我們這種條件還可以的年輕小姑娘,對他們來說越多越好。而在這裏兼職,也不用每天定點報到,隻要過了培訓期,有活動的時候打個電話,參加活動,活動費一場一結,而且不會少。
“就是辛苦點。”李拜天是這麼說的。
我和藍恬本就學表演出身,有基礎。李拜天唯獨有個要求就是,讓我和藍恬沒事兒多穿穿高跟鞋,先練著,因為有些活動做起來時間很長,如果平常不習慣的話,到時候一穿一天的高跟鞋,會受不了。
聖誕節的中午,我和藍恬一起從食堂出來,偶遇了黎華那票人。
我經常覺得,在人潮湧動的地點,和喜歡的人偶遇是件很浪漫的事情。
當然,我也曾經在一次次尋找中期待過這樣一場不期而遇。這段時間,黎華沒有主動找過我,但我試圖找過他。
我經常沒事兒就給自己找理由在學校裏亂溜達,出入學校的時候,也改了走南門的習慣走東門,因為那樣會經過他們打球的球場,我會朝裏麵看,試圖尋找他的身影。我還借故去參觀過大舞蹈室,咬牙去外麵的飯店吃飯。
把自己打扮得好好的,每次尋找都抱著這次應該就會遇見的心態,可是有的時候,緣分擺在那裏,怎麼都碰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