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就隨它了。
今天我和藍恬都穿著十公分的高跟靴子,她是毛呢短裙,我是小腳牛仔褲,食堂門口往人群裏一站,挺吸引目光。
相遇的時候,我和藍恬同時愣住,我看著黎華,黎華看著我,藍恬看著他們,薛家正看著藍恬。
我看得太專心,似乎連額頭上的青筋都跳了跳。他還是挺好看,運動鞋、牛仔褲,一身校園的打扮。
“嗨。”
是旁邊的藍恬先開口打破了沉默,她那聲“嗨”語調很美。
我也跟著咧了咧嘴微笑,對麵的人回複微笑,大家的笑好像都不是很濃烈。
我們的目標是相反的方向,黎華說了句“先走了”,而後就那麼經過我身旁,沒側目沒回頭。
而我和藍恬不約而同地轉身,目送他們幾個漸行漸遠,我還能感覺到自己心裏強烈的失落感。
這天晚上,在大部分人都出去過聖誕節的時候,薛家正給藍恬打了電話,邀請我們和他們一起出去狂歡。
藍恬答應了,向我彙報情況的時候,我扒拉著手裏的遙控器,仰頭看著電視機說:“我不去。”
藍恬就不懂了,勸說兩句,我態度堅決,我不去。我知道我喜歡黎華,但我也知道這個喜歡多半沒有結果,那麼我也不委屈自己去做所謂的爭取,給自己找不愉快。
同時,對於黎華今天打個招呼就走,以及這麼久都不聯係我的態度,我心有不忿,所以我不去。
藍恬自己去了,九點鍾,我換了睡衣早早洗漱完畢,手機裏蹦進來黎華的短信。
他說:“怎麼不出來?”
幾個字,我看了好幾遍,回複:“我不過聖誕節。”
“嗯,那好吧。”他說。
漸漸地,藍恬又和黎華那幫人攪和到一塊兒去了,隔三差五吃頓飯,也會跟我分享一些他們的近況。
薛家正找了新的女朋友,好得如膠似漆,一點兒不比跟藍恬的時候差,現在薛家正管藍恬叫一聲妹妹。燕小嫦在準備找工作了,估計年後就不怎麼容易見到了,邵思偉在張羅畢業留校的事情,黎華……黎華似乎還是那個老樣子。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一天到晚在幹什麼。
然後就到了元旦放假的第三天,我和藍恬連續參加了三天活動,每天穿著長旗袍,披著綬帶,露著八顆牙齒微笑僵硬地站在那裏。
中間休息的時候,工作人員會給我們送熱乎乎的薑湯喝,這是李拜天的意思。
李拜天對自己的員工愛護有加。那場活動,舉辦商原本給我們準備的是另一套短裙,李拜天不幹,公司自費去做了長裙,為的是長裙裏麵我們可以隨便套褲子,還買了幾條白色的毛絨披肩保暖。
李拜天上躥下跳忙裏忙外,幾乎哪兒都能看到他拿著對講機的身影。我在休息區喝薑湯的時候,李拜天正好也抽空休息,坐在我旁邊的椅子上,主動把羽絨外套脫下來給我披上。
和我閑談,他說:“你們這倆小丫頭真不錯,連續站了三天也沒聽喊一聲累的。”
我抱著保溫杯,笑著說:“有前途吧?”
李拜天煞有介事地點了下頭,而後故作歎息,說:“有前途我們這小公司就留不住嘍。”
我笑笑,他接著問:“你畢業了打算幹什麼?”
這問題問得我真迷茫。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潛規則這個問題。
李拜天湊近一點兒,問:“你還是處女嗎?”
我一口薑湯差點兒沒燙著舌頭,看著他幹幹一笑:“你覺得呢……”
李拜天認真打量我幾眼,說了一個字:“像。你那朋友就不像,看著心眼兒比你多,你吧,也不是沒心眼兒,就是心裏還端著呢,放不開。”
李拜天這麼說,我就不回話了,嘴裏小心喝了口薑湯。李拜天朝我身後瞟一眼:“你們認識啊?”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扭頭朝李拜天眼神的方向看過去。
噗,薑湯噴了,把我自己嗆得直咳嗽,咳嗽起來嘴巴就往外噴口水,然後這個站在我後麵大大方方聽悄悄話的人,很倒黴地被噴了一身水點子。
我一邊忍著嗓子裏的癢,一邊抽了張紙巾去擦他的衣服,慌著道歉:“對不起啊……”
黎華從我手裏拿了張紙巾跟著擦了幾下,隨口問:“那人誰啊?”
我轉頭,發現李拜天已經不見了,順口回答:“我們老板……你怎麼在這兒?”
黎華說:“跟他們幾個溜達,正好路過,藍恬說你們在這兒,看看。”
“哦。”我故意冷淡態度,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四處看看,“我嫦姐呢?”
黎華沒搭理我,伸手把我麵前的保溫杯拿起來,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訓話:“你怎麼什麼都跟人聊,一個女生。”
我承認我現在還是喜歡黎華的,但我現在對他也是越來越不爽。之前他總好以那種類似長輩的姿態教育我,我念在自己是個學妹,而且自認為確實不大懂事的分兒上聽著。現在我開始不樂意聽了。
感覺他總在把自己的一些觀念強加在我身上,他對於女生什麼看法,像王玉潔那樣的、藍恬那樣的,說話聲音輕輕的,對人溫溫柔柔的,不抽煙不喝酒,不調皮搗蛋,不嬉皮笑臉。
我說:“你管我。”
他說:“誰稀罕管你!”
活動結束後,我們跟黎華等人去吃飯,少不了聽燕小嫦幾個人扯淡,藍恬也能在其中插上幾嘴,所以最不自在的就是我了。最最讓我不自在的是,我總覺得旁邊有雙眼睛在看我。
我逮了他好幾次,終於在黎華抽煙的時候,和他目光相對,煙霧縹緲中,他微微眯著眼睛。
我也是存心找碴兒,皺眉瞪他:“你總看我幹什麼!”
在場的人忽然都不說話了,盯著我和黎華看。
黎華沒反應過來回什麼,我急忙低下頭裝吃菜。
後來我在廁所門口再遇黎華,這飯店的廁所特別窄,男廁和女廁在一個過道上,兩個人同時走都嫌擠。
我想裝沒看見他走出去,黎華側身把我擋住。我抬眼問他:“你幹嗎?”
這時候有人從我們旁邊經過,為了給人家讓道,黎華又堵我一下,把我堵到牆壁,他就跟電視上的小流氓調戲女生似的,胳膊撐牆,眯眼看我。
他說:“你今天脾氣怎麼這麼大?”
“沒有啊。”
“你是不是不高興看見我?”
“沒有。”我笑,敷衍,假客氣。
黎華特嚴肅正經地說:“叢優,你別跟我嬉皮笑臉的,你心裏那點兒東西我知道。”
我態度愈發惡劣:“你知道什麼呀!”
也不躲避他的眼神了,我就看著他,看他能說出什麼來。
黎華隻盯著我看。
燕小嫦的出現打破了我們的僵持,自然我和黎華的交鋒,也會讓燕小嫦起疑,她曾試圖從我這裏問出點兒什麼,但失敗了。
不久就放了寒假,除夕夜,十二點之前我在沙發上坐著群發短信,電話本翻到黎華的時候,猶豫了一下,依然勾選了他的名字。
下樓放炮回來,回房間躺下,快睡著的時候,接到黎華打來的電話。
他說他喝多了,好像還發燒了,有點難受。
我勸他多喝點萬能的開水,他似乎翻了個身,微微歎氣:“好像挺久沒見你了。”
“久嗎,不到一個月吧?”
“嗯。”聽得出來,黎華似乎真的不太舒服,我好心勸他早點兒睡覺,但黎華情緒不佳,想找個人說說話。
黎華和我一樣,很討厭過年,小時候,我一過年就哭,因為後媽,因為感受不到溫暖。黎華家呢,一過年他媽就哭,因為他爸沒了。
“你那時候多大?”我問。
“初中,十二三歲吧。”他口氣平靜。
“那個……你說沒了,是死了還是?”我接著問。
“我不知道。”頓了一會兒,他說,“他跟他公司的秘書跑了,我奶奶死的時候都沒回來。”
黎華說:“我小的時候,他們一直都很好。也就是一年的時間,那時候我爸已經搬到我房間裏來住了,有天我媽忽然找到學校去,說我爸的東西都不見了。我媽去公司找他,沒有找到。第二天我就沒上課,去他公司,他公司的人說他出國出差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後來我去求門衛大爺,求了很久,他才告訴我。”
“大爺說,即使我爸在公司,我也是找不到他的。他們都知道我爸和秘書的事,大爺說他可能會走後門。我去後門堵了他一天,後來看到他的車子,那個女的就坐在副駕駛上,我爸看見我了,我剛想走過去找他,他就掉頭走了。”
“然後呢?”我問。
“然後就找不到他了。”他歎了口氣,不再說什麼。
我說:“那個人一定是死在外麵了。”
黎華“嗬嗬”地輕笑了一聲。
這是黎華第一次跟我講這麼多話,這些話雖然都與我無關,可我聽得十分認真。不管怎麼樣,我是喜歡聽他講話的,聽他酒後絮絮叨叨的聲音,聽他提到傷心事的時候,那種輕飄飄的微微歎息。
他接著說,我不打擾。
“那時候,我爺爺的生意也還沒做起來,家裏弄了幾套頂賬房,我爺爺身體不好住院了,我叔就偷偷把房子賣了,錢也不拿出來。我媽就帶我過去要,他說:‘我為什麼不肯把這個錢給你們,因為我懷疑小華根本不是我哥親生的!’”
說實話,就在聽前麵的故事的時候,我都忍不住有過這種想法。一個男人拋妻我可以理解,但棄子這種行為,我真的理解不了。
“然後呢?”
黎華說:“我媽就在那邊哭,我就折斷拖把棍追著打他。唉……”又是聲歎息,他說,“說真的,我小時候真的是家裏的寶,我爺爺奶奶就我這一個孫子,但是我叔那麼鬧的時候,他們在旁邊一句話都沒有說。”
後來黎華把他叔打進了警察局,他叔非要把黎華送去少管所,黎華他媽差點兒沒給那人跪下,他叔意圖很明顯,就是要把他們母子趕出章家。後來雙方簽了斷絕關係的協議,還專門拿去公證處公證,之後黎華就跟了他媽姓。
現在黎華的爺爺快不行了,為了家產,兩邊就又鬧起來了,黎華感覺很煩躁。
聽著聽著,我心疼地哭了,心疼他媽,一個被拋棄的女人,明明是受了欺負,還要承受那樣惡毒的汙蔑。也心疼黎華,我一想到他看著他爸帶著秘書逃離的畫麵,仿佛那個孩子就是自己。
黎華說:“你哭什麼?”
“我就是難受。”
“哎呀,你難受什麼?好好的,別哭了。”
我本來想安慰他的,結果就變成了他安慰我。我當然知道,他跟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讓我哭,他隻是自己鬱悶,想說點什麼釋放釋放。
擦了把眼淚,又抽抽鼻子,我說:“我知道你們不需要,可是我真覺得你媽特可憐,特別不容易。你千萬得找個好媳婦,好好孝順你媽。這要是我,哪怕你媽真有什麼不對的,我都不舍得跟她頂一句嘴。”
“為什麼?”黎華問。
我哽咽著說:“就是覺得你媽不容易,不舍得讓她再受一點傷害,讓她再感受那種被搶兒子的滋味。寧願你多陪陪她。”
我有點語無倫次。黎華倒是聽得很認真,然後反駁我:“我媽人特別好,真的。”
我沒吱聲,他說:“我忽然發現……”
“嗯?”
“你也挺懂事的。”
初一晚上,他沒有找我,我守著手機懷著期待睡著。初二晚上,我實在太想他,忍不住發了信息問他在幹嗎。
他說躺在沙發上看《還珠格格》,還說他現在缺個剝栗子的。我傻傻地回了句:“這我可幫不了你。”之後真是恨不得把消息追回來,然後我會火速穿好衣服,想盡辦法用最快的速度飛奔到他麵前——給他剝栗子。
初二、初三、初四,每天每天,我期待著夜晚的到來,期待和他煲電話粥的那幾個小時,打到手機貼著耳朵都發燙。
我們單純地聊,沒有承諾和欺騙,也許是黎華有意在控製,把我們的關係控製在一個可進可退的程度上。
有句話說,如果你我之間相距一千步,你隻要向我邁開一步,我就會走完剩下的九百九十九步。
我一直在等黎華的那一步,等到春暖花開,被老板的電話叫醒來。
“叢大小姐,起床開工啦。”
李拜天家在北京,他在W市隻是個業餘愛好,所以過年肯定要回北京過。那天我們拜年,我說我沒去過北京,李拜天說我要是去了,他食宿全包好好招待。
鬧著玩兒嘛,我就答應了。
但是李拜天當真了,他說過了初六,他有朋友上北京,可以順帶把我捎過去。
我說:“李總,大過年的你別開玩笑。”
他說:“機票都訂好了。”
他還說:“你想好了妹妹,機不可失啊。”
誠然,我是愛貪小便宜的,我也是想去首都開開眼界的,李拜天又是一副不可能把我賣了的口氣。
沒多久,李拜天的朋友就開車到了我家附近,我揣上了手裏所有的錢,跟著他去了機場。
李拜天沒來機場接我們,讓他朋友把我送到了早就訂好的酒店,進了房間以後才開始害怕。可是我拉開窗簾,在二十四層俯瞰首都霓虹閃閃的夜景,想起了王朔的那些作品,想到那每扇有燈光的窗戶裏,可能會發生的北京故事。
我想即便我早反應過來此行不會有我想的那麼簡單,我大概也還是會答應。
這是一個二十歲的小城少女,對大都市的向往,對浮華的渴望。
八點多,李拜天過來帶我去吃飯。
在車上,我認真看著邊邊角角,覺得和我想的大W市差得也不是很多,李拜天看著我這土包子樣兒偷樂,輕飄飄地說:“妹妹,今兒你得幫哥哥一忙。”
“幹嗎?”
他說:“你不說你挺能喝的嗎?”
“我說著玩兒的。”
李拜天瞟我一眼:“看把你嚇的,不用怎麼喝,你幫我擋擋就行。”
“憑什麼?”
他開始威脅我:“你人都到北京了,還不得聽我的呀。”
我是一個善良的人,善良的人看誰都不像壞人,並且我時時抱著一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僥幸心理。
李拜天說他沒辦法,他是真不能喝酒。